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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被全世界爱着的少女 (if)
最后更新: 2025年7月11日 下午4:00    总字数: 5797

【活着】

笼子还在。

黑暗还在。

刀子躺在枕边,红绳绕上手腕,洋葱君唱着他的老歌,房子君张开怀抱,床与墙壁低语着:

 “留下吧,留下,就不会再痛了。”

她还在。

坐在屋子的最深处,窗帘低垂,苍蝇嗡嗡,时间死寂。

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很轻,轻得不像是人类的步伐,像落叶踩在尘灰上,又像风的幻听。

“又是风吧。”她低声说。

可那声音没有走远。

它停了下来。

她等了一会儿,门外没有新的动静——

直到一声低低的呼唤,像从鼻腔深处轻轻哼出,几不可闻。

她蹑手蹑脚靠近门边,小心地从指缝里往外看。

一只狗。

不是那种可爱的、蓬松的、乖巧的狗。

它脏兮兮的,毛发打结,一只耳朵耷拉着,腿上还有旧伤痕。

但它的眼神清澈,正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的门口。

是它。

是那只她随手喂过一根肠的小流浪狗。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存在,它缓缓地走过来——然后停下。

它没有叫,没有刨门,没有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它只是坐下,像个守夜人。

像一封没有邮寄出去的信,静静地等着被拆封。

她不知为何,眼泪突然涌上来。

不是那种带着洋葱味的哭,是无声无息的。

不是痛苦的,是那种——终于被允许存在的哭。

仿佛有声音穿过门缝,轻轻落进她的耳朵里:

 “没关系,杨阳。你不用马上出来。你想出来的时候……我就在。”

她捂住嘴,靠在门板上,滑坐下来。

第一次,有人没有试图破门而入。

也没有,转身离开。

它没有说:“我带你走。”

它只是说:“你可以出来。”

什么时候都行。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根红绳,悄悄滑落。

像是解开了什么誓言,也像是还没结束的故事,终于翻到了下一页。

刀子不再发光了。

房子君沉默了。

洋葱君趴在角落,闭着眼,不再唱歌。

在同一面墙的两侧,隔着笼子的薄板,有人听见了彼此的呼吸。

她没出去。

它没进去。

但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

她静静地靠在门后,双膝贴着地板,耳朵贴着木门,听那边的脚步声。

很轻,很轻。它还在。

她告诉自己,它只是路过。风也常常路过。但风不会等太久,它一定会走的。

可它没有。

它还在。

第三天,她忍不住。

她偷偷从门缝下递出一根肠。

它凑过来,小心地叼走。没有吠叫,也没有讨好。吃完便离开。

但隔天,又来了。

每天都来。

她甚至开始算时间——它大概是午后两点半抵达,有时候早一点,有时候慢一点。但总是来。

她压抑地笑了出来,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失败。

“你怎么还来?”

它看着她的脚,舔了一下她的鞋尖。

像是在说:“你还在这儿,我也还在。”

那天夜里,她又崩溃了。

房子君温柔地把她抱住,刀子发着幽幽的光,洋葱君唱着最黏腻的副歌。

她攥着刀,低声念着:

 “明天早上,等我喂完它……就可以死了。”

这次她很笃定。

凌晨,她照常失眠。眼睛红得像连夜煮过的豆子。她却还是撑着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准备了一份早饭。

它来了。

一如既往地坐在她门外,没有催促。

她递出去的食物被轻柔地叼走。

她看着那只毛发打结的小狗,突然有点想洗个碗。

 “不然明天,碗都脏的。”

她洗了碗。

洗完后,想了想——

 “就下去走一圈吧……它也要排泄的,不然它会病吧?”

于是她把自己裹进帽子、口罩和外套,像穿了厚厚的盔甲,打开门。

第一次,她和它站在同一片阳光下。

狗没有跳起来,也没有摇尾巴,只是朝她轻轻摆了一下耳朵。

像在说:“欢迎回来。”

---

狗住下了。

她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

它就这么住下了,像棵根深叶茂的杂草,悄悄在她心里生了根。

她给它取了个名字。

“……叫你‘阳阳’吧。”

她低声说,像在咒自己。

那个曾经属于她的名字,现在分出一半给了它。

---

每天清晨,它守在门口。

她睡得再死,哪怕中午才醒,它也不会吵,只是在门边等着。

她醒来时,第一眼不是天花板,是那只趴着的毛球,脏兮兮的,歪着耳朵看她。

“……你又来了啊。”

它不说话,只轻轻舔一下她的手。

---

她还是会痛。

痛到发呆,痛到突然站在阳台边,想“如果跳下去会不会就好了”。

但身后传来“哼哼”一声,狗在拉她的裤脚。

“……放开啦。”

她咬着牙小声骂,却把脚退回来了。

她瘫坐在地上,阳阳在她怀里轻轻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

她用手摸摸它耳朵,有点烫。

她第一次开了药箱,翻出从没用过的体温计,第一次打电话给宠物诊所。

“你好……我想问下狗发烧要怎么办?”

她手哆嗦着,记下医生说的东西,去超市、药房,走了很远。

回到家她累瘫在地,却还是给它搭了个窝。

床单剪一半给它,电热垫塞进了它窝底。

那天晚上,刀子还是在。

她还是坐在角落,发着呆,脑子里闪着一句话:

 “等它病好了,我就……”

但第二天,它还躺在窝里,看她的眼神像在说:“我还在发烧,请继续照顾。”

于是她咬牙,打水,煮肉,学会喂药。

用一次性手套把药球塞进它嘴巴,手被咬出血了,它吓坏了,跑到厕所钻角落不肯出来。

她蹲在门口,哽着嗓子:

 “……你怕我了?”

它探出脑袋,看着她,耳朵贴着头,慢慢往她脚边靠。

她摸着自己咬痕累累的手指,哭得一塌糊涂。

---

她还是时常想死。

只是现在,她得等阳阳退烧。

阳阳好点了,她就想着:“等它疫苗打完,我再考虑吧。”

疫苗打完,她想着:“等它换牙吧,它最近爱咬拖鞋。”

换完牙,她想着:“等它生日那天……我再看看。”

但她从来没查过狗的生日。

所以她一拖,就拖了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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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活着,

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了。

因为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

阳阳尿床了。

第二次。

她早上踩在湿漉漉的拖鞋上,整个人一瞬间要原地发疯。

“阳阳!你丫的又尿床?!你、你……你是狗吗?!你不是很聪明吗?!”

阳阳低着头,尾巴一动不动,窝成一个可怜蛋。

她气急败坏地去收拾,洗拖鞋,拖地,拿清洁剂的时候差点滑倒。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上次尿床,是她躺在地上哭了整整一个小时之后。

这次也一样。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狗。

“……你不会是、是故意的吧?”

阳阳耳朵抖了一下,装死更认真了。

她愣住,眼眶红了,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开心的笑,是“你这个坏东西竟然连这种事都学会了”的那种哭笑不得。

她蹲下来抱住那只笨狗的脖子,鼻子一阵酸: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难过了……所以想让我分心一点?

 是不是每次我哭得太久,你就尿一泡?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啊你?”

阳阳舔了她脸一口,没解释。只是哼哼两声,试图往她怀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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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她开始拍它。

阳阳睡觉、打喷嚏、偷吃、抢袜子、故意尿在门垫上、追塑料袋……

她用手机一帧帧拍下来,剪成一条条视频,配上鬼畜BGM。

视频发到网上后,竟然慢慢有人点赞、留言:

 “这狗有点东西哈!”

 “姐姐的文案好温柔。”

 “阳阳看起来像在保护人类。”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劲,买了个二手相机,研究起构图和打光。

阳阳就是她的模特。

有时候穿上小雨衣,有时候什么也不穿,趴在纸壳箱里睡觉,眼神里透着一种独属于流浪狗的忧郁文艺。

她拍了第一百张照片时,忽然在手机相册里看到一张——

是她自己。

她笑着,抱着阳阳,头发乱糟糟的,脸有点黑眼圈,穿着大毛衣,光线从窗台落下,照得她整个人像是……在呼吸。

她盯着那张照片,呆住了很久。

她几乎认不出自己。

不是因为变好看了,而是因为:

 “她看起来……是活的。”

像是冬天刚醒来的地面,破裂的冰层下,有什么慢慢融化、涌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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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时常发呆,时常疲倦,时常不想醒来。

但现在,她手机里有几百张照片,

评论里有陌生人留言说:

 “你和阳阳都很温暖。”

她还没学会爱自己,

但她知道,阳阳爱她。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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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阳阳的“心理健康”,她认真研究了一大堆狗狗社交文章。

 “狗也要朋友!狗也会孤独!狗也可能因为缺乏社交产生焦虑与攻击性!”

她看完,点点头,心里嘀咕:

“……那不就是我吗?”

于是她开始带阳阳去附近的宠物友好公园散步。

头几次阳阳只顾着追蝴蝶,不太理狗。她也戴着口罩低着头,像只人形阳伞,谁都不想搭话。

但阳阳是狗,而狗有狗的社交系统。

第三次散步时,它神神秘秘地冲到一只金毛面前坐下。

金毛很温柔地嗅了嗅它。

它也嗅了回去。

接着,它们就一起奔跑去了。

她愣住,看着阳阳第一次跑得那么欢快,尾巴像个高速旋转的电风扇。

“……你社恐程度不如我啊。”她小声嘀咕。

“你好?”

她回头。

是金毛的主人,三十岁左右的女生,笑得很自然:“你家狗好可爱,它叫什么?”

“……阳阳。”

她顿了下,“我叫杨阳。”

对方一愣,然后笑了:“那你就叫‘阳阳妈’啦!”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有种被强行塞进家长群的羞耻感。

但那女生没管她尴尬,自顾自说:“我家这只叫奶盖。奶盖最近都不肯出门,你家阳阳一来,它好像特别开心。”

她低头看看狗,又看看阳阳。

阳阳正扑向奶盖,差点把人家压趴。两只狗在草地上滚成一团,像毛茸茸的可丽饼。

她忽然发现,自己也在笑。

不是故意扯出的假笑,是那种——“看到自家狗交到朋友而骄傲得要命”的笑。

“……我也是第一次,见阳阳这么活泼。”

她脱口而出,声音小小的。

女生拍了拍她的背,“养狗真的是会改变人,我以前也是个宅女。”

杨阳没有回答。

她只是仰头,看了看天。

蓝天。白云。风温柔地拂过。

身边有欢笑、狗吠、树叶沙沙、泥土气息。

空气,好像轻了一点点。

她忽然觉得:

“……也许,我现在的身份是‘阳阳妈’,但这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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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阳蹲在沙发上看她。

眼神就像一位经验老道的心理咨询师——温柔、耐心、充满审视。

她在给它剪指甲。

“你再动,我就剪歪了。”她低声威胁。

阳阳委屈地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天花板,眼神写着:“我信你才有鬼。”

她剪完最后一只爪子,叹了口气:“行啦,小祖宗。”

阳阳马上跳下沙发,哒哒哒地奔向门口,一副“我自由啦!”的模样。

她看着它的背影,笑了。

没来由地笑了。

阳光从窗户落进屋子,洒在地板上,亮得她有点睁不开眼。

她站起来,顺手倒了杯水,走到镜子前。

她愣住了。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干净的T恤,头发随意扎起,脸上没妆,眼睛却亮。

她低头看看自己指尖的倒影。

已经很久没留下伤痕了。

她忽然意识到:

她已经很久没哭到无法呼吸,

已经很久没有躺在床上痛恨清晨,

已经很久没和刀子说晚安,

已经很久没有,在心里默念“下次真的结束”。

她不知道从哪天开始,

洋葱君不再唱歌,

房子君不再哄她躺下,

红绳早已被阳阳叼去当玩具。

她没宣布康复,也没有仪式,

就是突然,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在阳光照进屋子、狗跳下沙发的瞬间,

她察觉到:

 “啊,我好像……没事了。”

她捧着水杯靠在门框上,阳阳跑过来撞她的膝盖。

她蹲下来揉它脑袋,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你。真的。”

阳阳甩了甩尾巴,完全没听懂,但舔了她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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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傍晚,杨阳牵着阳阳走过那条安静小巷。

阳阳忽然停住,耳朵竖起,低低地哼了一声。

前方是一栋老旧的出租屋。

门紧闭,窗帘拉死。空气有种熟悉的味道——像曾经的她那个房间,发霉的静默,时间凝固的味道。

她站在那扇门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某种压抑的呜咽,又像是睡梦中辗转的抽泣。

她没有走。

她看着那扇门,沉默了几秒。

然后,轻轻地,以一个她自己曾熟悉到心碎的节奏,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

像密码,又像节拍。

门里没有回应,但她知道,有人在。

她没有等回应。

只是顺势靠墙坐下,拍了拍阳阳的脑袋。阳阳乖巧地趴下,像当年那样。

她望着门说话,声音很轻,却清晰:

 “不认识的陌生人你好。”

 “我不是外卖,也不是传销,更不宣传宗教。”

 “你不需要开门,不需要回应。”

 “我只是想说——”

 “如果你哪天想要聊,我在这里,随时听你聊。”

风拂过她的发梢,阳阳翻了个身,门后依旧没有回应。

她没有强求。

她只是从包里掏出一小盒牛奶,和一包热乎乎的包子,轻轻地放在门口。

然后牵起阳阳,离开了。

在离开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沉默的门。

轻轻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听得见,因为我以前也坐在门的另一边。”

---

她没有留下姓名,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她只是把那一份“曾经被陪伴的记忆”,化作一封无声的信,放在了另一个人门前。

她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出来,

但她知道——

有人曾为她停下脚步。

所以她现在,也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