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望接到的是来自小舅的电话。

「小孩不见了？」尚望感觉莫名其妙，「没道理啊，刚刚我过去的时候他们和夏老师在一起。」

小舅说社工要去接人的时候电话打不通，委托公寓安保联络单位住户时也没有回答，还是刚好有同个单位另一间房的租客下班经过帮忙去确认了人真的没了。

「所以你他妈的就是最后一个见到他们的人。」单单听小舅的声音都知道他有多抓狂，「我记得我前脚才交代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现在这个不重要！对了，水！」尚望喊了一声，「小舅你有找到哪里有适合的水吗？」

「有啊！我现在都能给你报十个相关地名，你以为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这个城市临海靠岸，说到水那范围太大了。

「总之，我们请附近的辅警兄弟帮忙留意了，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有蛛丝马迹，你就……」

「我也去帮忙找人！」

「尚望你！」

尚望没给小舅机会再骂他，直接挂断电话，然后匆匆向身后的法师告别，转身就跑向门外。

「法师，我出门了！」

手机猛地又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李爸爸的名字。他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李延喘着气努力组织语言的声音，急切地描述着一个场景。说实话尚望吓了一跳，李延说的那个画面和他准备要去的地方基本符合。

「我可能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

再往里的路不能用车子代步。

尚望把车停路边开双闪，下车盯着漆黑一片的前方，不理解这个点怎么天会这么暗。他用手机的手电筒照过去，光源停在一定的远处，光束里飘着点点灰尘，偶尔捕捉到几只昆虫飞过。

身后是车子开双闪后哒哒哒规律的声音。

他压下心里毛毛的感觉，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迈步向前。

越往前走，车子的声音就完全消失了，有一种陷入异空间的错觉。

虫鸣声此起彼伏，还有脚下踩的枯叶枯枝沙沙声。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轻微的呜咽声。

更毛了。

尚望的背脊发凉，差点想掉头逃跑，半晌后才打起精神来，他找对地方了！

「夏老师！」

他的喊声划破黑夜的宁静，眼前的画面不允许他有片刻迟疑，他疾步奔上前。对他的呼喊没有反应的女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或许用拖这个词来形容更准确，小的那个已经被水没过肩膀，呜咽哭声和挣扎的扑腾造成不小的动静。

水的阻力让他向前的每一步都有点困难，尚望顾不上控制力气，从夏老师手里粗暴地拉开小孩。姐弟俩吓傻了，满脸的泪不知所措，尚望催促地推了两人一下，「快点往岸上走！快点！」

他挡在夏老师面前，眼看她还要扑向孩子，用尽全力将她紧紧抱住。

「夏老师！你清醒一点！」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声低沉嘶哑的咆哮，不属于夏老师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别妨碍我！」

她的力气大得离谱。尚望可以肯定他已经用了十成的力气，但依旧感到吃力。他咬紧牙关，手臂死死箍住夏老师，这感觉像是抱着一头猛兽，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力量。尚望额头渗出冷汗，头皮发麻。他就算不像李延那样能看到，也知道夏老师身上发生了什么。

「你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把她还回来！」

被亡者占据的肉体疯狂挣扎，几乎要挣脱尚望的手臂。

「欸老师是引航灯欸！是在最黑暗的时刻给学生指引方向、把他们拉出深渊的人！有你这样直接拉人赴死的吗！」尚望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带着破音，「别让它支配你！听得到吗？」

尚望的嗓子几乎喊哑。

「你听到了没有！夏光希！」

尚望第一次喊出她的全名。

夏老师的动作一顿，仿佛有什么力量从她身上被抽离。尚望喘着粗气，抱着她的手臂却不敢放松。他看着她的脸，那张挣扎而扭曲的脸，渐渐平静下来，眼神从冰冷的空洞，回归了一丝熟悉的光芒。

「嗯，我听到了。」

夏老师微微眨了下眼睛，习惯性地在说话的时候唇边扬起笑容，她的眼睛在近距离的注视下，清晰地聚焦在尚望的脸上，熟悉而温暖的样子让尚望不由得愣住。甚至在这个瞬间，他第一次注意到夏老师笑得弯弯的眼睛，居然是墨绿色的。

有点太近了……

尚望不自觉地想起李延开玩笑说过他和夏老师的关系，自己也感到一阵不适时宜的尴尬。

恢复神智的夏老师大半个身子依旧泡在水里，水珠滑过她光洁的皮肤。

尚望咽下口水，僵硬地推开了夏老师。

忽然间，手电筒的灯光闪过，意识到有人找过来了，尚望赶紧提高声音大喊求救，「在这里！」飘忽搜索的光线定了下来，来者找到他们的方向正在赶来。

尚望终于松了一口气，绅士地想要扶夏老师起来，低头看见对方还保持着一样的姿势，眯着眼望着灯光源处，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尚望吃惊于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厌烦的情绪。

近视没戴眼镜的夏老师没有注意到尚望正在盯着自己。

尚望装作无事，询问，「站得起来吗？」

面对尚望的问句，夏老师很快堆出一个笑意，礼貌性的笑容像是一种条件反射。但她没有正面回答，「我手上缠着东西。」

尚望头上冒出了一个问号。难不成夏老师被水草缠住了？

「不好意思啊……」尚望俯下身顺着她的手摸下去要帮她解开，摸着摸着动作一顿，脸色也随着他的触觉变化而瞬间白了。

夏老师眨了眨眼，声音依然温和，却也诡异的冷静，「你去照顾那两个小瓜吧。」

「那你怎么办？」尚望很没种的颤抖了声音。

「没办法。」

已经在顶楼花园丢下过对方一次，尚望想了下拿下自己的项链，套到夏老师脖子上，玉扣坠在她胸前，「你戴着这个，我去找人救你。」

*

李延看见那个女人站在水里，碎花裙子的黑色女人怨恨地看着他，慢慢消失了。

结束了吗？

「李延！」尚望回到岸上守在两个小孩身边安慰，没多久就看见来的人，同行的还有李爸爸。

李延歪头看着在水里不出来的夏老师，「她腿软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身边一堆未成年小朋友，尚望讲不出自己的手刚刚摸到了什么，「水里有东西，麻烦跟我舅他们说一下注意保护现场。」

后面那一句是对李爸爸说的，这是大人需要处理的事了。

李爸爸点头应了下来。

「你还记得开位置共享啊！」尚律柊一照面就拿食指指着尚望点了又点，大有之后找你算账的气势。

一群人有秩序地行动起来，拉起了封锁线。

夏老师之后也被人扶着上了岸，她的手上缠着一大团湿漉漉的头发，警察忙着帮她剪开，将头发和其他发现物一并收集进夹链袋里。有人从水里捞回了尚望的手机，幸好防水功能还在，手电筒开着，很快就找到了。

「夏老师是吗？很抱歉按照程序，我们必须拘留你，你的行为可能构成杀人未遂。」尚律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有不科学的力量干涉不能成为借口。

夏老师没争辩，只是干笑两声，「好。」

「谢谢配合。」

有同事给女人披毯子的时候尚律柊瞄了一眼，注意到对方胸前有一块很熟悉的玉扣，他挑了下眉，有些意外，回头看了眼假装在检查手机实则很关注这边的尚望，确实没有看到理应露在衣领外的项链绳子。

尚律柊觉得头更大了。

尚望没有那么拎不清，他再插进去的话只会让小舅和夏老师两边都难做，他和员警交待过后回车上脱掉湿哒哒的上衣，翻找起之前办活动多出来的T恤。低头就意识到项链在夏老师那边，也只能寄希望它能替她逢凶化吉。

「夏老师刚刚在的时候怎么不脱？」

「什么鬼！」尚望都不知道李延有个爱好叫乱点鸳鸯谱。

「你不是喜欢她吗？」李延耿直又毒舌，「我看你对她的湿身诱惑蠢蠢欲动，要不是这里这么多人你可能就扑上去了。」

「有本事说大声点，让你爸听到你在讲什么。」尚望没把小朋友的话放在心上，他套好衣服，下意识要揉那颗脑袋。

李延嫌弃地迅速躲开，「你的手很脏！」

尚望还想逗逗他，冷不防地感受到李爸爸炙热的视线，只好默默收手坐正。他不怕逗李延，但他怕被自己会李爸爸揍。

随后，现场的人被分开接受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