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望在熟悉的公寓大楼前找好泊车位，然后掏出手机打夏老师的电话，忐忑地等了好几秒后才等到电话被接通。

「请问是哪位？」

女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我是尚望，夏老师现在方便吗？我其实在你家楼下，李延那天的事情我想找你了解一下。」

「那你在大厅等一下，我下去接你。」

尚望挂断电话，心中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

几分钟后，夏老师出现在大楼大厅，微笑着招呼他：「上来吧，家里方便。」

尚望点头跟上，随着夏老师一起乘电梯到她的住处。

一进门，他意外地看见客厅里有两个小孩正在餐桌旁吃饭。两个孩子穿着校服，姐姐显然比较大方，看到他时笑着招呼了一声：「叔叔好。」

尚望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尚律柊的话——这两个孩子交由福利院照顾，有便衣保护。 可眼前的情景显然和他说的不符，客厅里没有其他成年人，更没有任何便衣的迹象。

「尚先生，请坐吧。」夏老师笑着招呼，把一杯茶递到他手里。

尚先生？尚望被这个非常陌生的称呼搞到很不自在，夏老师以前有这么叫过他吗？似乎没有，夏老师连他的名字都没喊过。

「你想问什么？」

尚望故意放松了语气，露出一个半开玩笑的笑，「我骗你的，我只是为见你找一个借口。」

夏老师肉眼可见的懵了，转移话题，「那你吃了吗？还没的话一起吃吧，边吃边说。」

餐桌上摆着几道简单却颇具风味的菜肴，尚望在夏老师的招呼下也坐了下来。甘榜风味的料理，小孩们吃得津津有味。

「那孩子没事了？」夏老师关心地问。

「还好，」尚望点点头，声音放轻了一些，「我今天去看他，他的确很精神。」他稍微顿了一下，试探着继续说道：「不过，他醒来后，提到了你。」

夏老师稍微愣了一下，但随即笑了笑：「提到我？说了什么？」

尚望盯着她的表情，试图捕捉任何蛛丝马迹：「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让我来看看你，顺便让你别往心里去，他爸对他的事情有点敏感。」

「父母都是这样的。」夏老师淡然说道，语气中透着理解。

尚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假装随意地问：「其实，我挺好奇，之前找到李延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嗯，我去顶楼花园透透气，刚好看到他在那里。」夏老师轻轻点头，「当时情况有点奇怪，他看起来不太好。」

尚望心里一紧，但脸上仍然保持镇定：「那时候夏老师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其他人或者……特别的东西？」

夏老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我上去的时候，花园里就只有李延一个人。」

尚望盯着她的表情，想要找出什么，但她的神色依然平静，语气自然。

他就说不能保证有结果，果然如此。

饭后，尚望主动提议帮忙收拾碗盘。

「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做这些。」夏老师笑着推辞。

「我和弟弟可以帮忙洗碗！」

「哎，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呀？」

「老师你和叔叔说话，放心交给我们！」

「什么放心呀？」夏老师盯着小女孩露出宠溺的笑容，转头和尚望又说，「真是放心不下，对吧？」

尚望顺着她的话接，「孩子想要独立是好事啊。」

「独立是要离开吗？」夏老师声音低了下去，「他们还那么小，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怎么办？」

「会有福利院的人照顾他们，而且他们父亲也还活着，会有苏醒的一天的。」

「那你能保证，他们会像在父母身边一样被呵护着长大吗？」

「这个我还蛮有发言权的，就算父母不在，但是他们肯定也会好好长大成不错的大人。」尚望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锋芒，尽力委婉轻松地发表自己的想法，「至于叛逆期嘛，那肯定也还是会有那一段时期的，成长的过程。」

夏老师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看着那两个孩子忙着清理餐桌。片刻后，她低声说道：「无论选择破灭还是新生，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她不认同尚望的说辞。

紧接着，她似乎想换个轻松的话题，突然说道：「有人对我说，我是成年人，有铁饭碗，不是本地人，人际关系干净，还是个女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我的话，既不用烦恼收入，每个月有钱准时进账，好好打理一下的话，去钓个好男人也不是个问题哦。」她转头看向尚望，语气轻快地认可道，「我觉得她说的没错。」

这下尚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题了，他总不能没个正经地说他愿者上钩。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来一丝清冷的气息。尚望顺着看向远处，风景中有一片湖，更远一点就是大海和连接对岸的大桥，隐约能看见小小的汽车在上面行驶。

那一瞬间，尚望竟感到几分难得的平静。

不久后，夏老师送尚望下楼。她站在楼下，挑起嘴角淡淡地说道：「再见吧。」

尚望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回到车里，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场对话总觉得哪里透着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开车回居光寺的路上，路边的风景从挡风玻璃上一一掠过。他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今天的对话，思绪却如散落的拼图，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到了居光寺后，他机械地处理着一些琐事，但总是心不在焉。心里像少了什么，空落落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像雾气一样，弥漫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却也说不上具体是因为什么。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大殿正中的菩萨像上。

菩萨垂下眼帘，神色宁静，怜悯着世间的一切苦难众生。

尚望站在原地，目光久久没有移开，内心的迷茫与不安得不到安抚。

「小望，什么难解之事，让你如此忧心？」

来人是法师。

尚望没想隐瞒，他挠了挠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确实有点心烦，但说出来可能有点复杂……」

「人生在世，复杂的事情从未缺席。」法师笑着说，「不过复杂的事，不一定要复杂地对待。」

「这不是很矛盾吗？」

法师摇摇头，走到净水缸旁，「小望，你还记得卫塞节浴佛的意义吗？」

「浴佛，借着清洗佛像，清洗我们自己心中的执念与烦恼之类的。」

「净水无形却有力，可以洗去蒙尘的过往，也可让人看清内心的镜面。」法师轻轻舀起一瓢水，浇在缸中的小佛像上，「如果心中疑虑如水面上的涟漪，那不妨静下心来，任其自平。缘来缘去，放宽胸怀，你自然会找到答案。」

就在尚望刚要开口询问更多时，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他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里猛地一沉。

「答案可能来了。」

*

李延讲完电话就要下床，马上被父亲按了回去。

李爸爸不理解，「你已经请尚望帮忙了，不需要自己过去，你才刚好。」

「我必须过去。」李延语气不容置疑，「只有我知道在哪里。」

李爸爸看着他，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虑和不忍，「万一你又怎么了，我……」

「所以爸你跟我一起走吧。」李延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几乎是恳求的决绝，「求你了爸。」

父亲沉默了片刻，终于松口，叹了口气说了声「好」。他紧紧握住李延的手，眼中满是不放心：「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不会乱来。」

「我都听到了。」男医生进房间时恰好听到这一幕，他只恨自己怎么这么巧过来查房，「医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看着孩子焦急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李爸爸无奈地回了一句，「有紧急的事，总之你准备一下，如果有什么事我马上打给你。」

「我是你的私人家庭医生吗大哥？」

「麻烦你了！」

男医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一边安抚自己别气过头。好吧他是私人医院的医生，人交钱的是大爷，他尊重他人命运。

李延上车后系好安全带，试图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可是，刚刚的梦境似乎并没有结束，那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焦躁和无助，在他耳边回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水汽涌入了他的鼻腔，水感涌入他的喉咙，他捂住口鼻也阻止不了这种窒息感，剧烈的呛咳无法停止。

他强撑着给父亲指路，声音颤抖着，「左转……」

父亲心疼得不行，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脚下的油门几乎踩到底，车速急剧上升。为了尽快赶到目的地，他没有任何犹豫，遇到红灯时，如果周围没有车，他毫不迟疑地闯了过去。对他来说，能让孩子少受苦一秒是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