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但是眼睛张开的瞬间，有关于梦的一切都模糊了。

李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父亲看着电脑面无表情的样子，眼镜反射出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字。他静静地拼凑那些字母，组成一个个它们本来应该的意思，直到下一秒措不及防地和眼镜后面那双眼对上视线。

「你醒了！」李爸爸立刻把电脑盖上丢一边去，「阿延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爸爸一边问一边又是给他立起枕头垫在后背，又是端水给他喝，照顾得无微不至。

李延捧着水杯喝了一口，「我没有不舒服……」

「我们先叫医生看看。」李爸爸按床头铃，很快护士过来查看情况，问了几个问题后，一个医生也随后赶来。

「有点发烧，我开一些药给你退烧和增强免疫力，饭后吃。」医生检查之后便抽出大白褂上别着的钢笔到床头拿起病例表，手上湿润的感觉让他皱起眉头，「怎么又是湿的？」好在湿掉的部分是在角落，不会影响到他写字。

外人走后，李爸爸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关切地问：「饿了吗？」

李延点点头。

「那爸爸去借一下微波炉热饭。」

借着独处的时间，李延整理自己的记忆努力回想发生什么事。

按照不科学的解读，他是被上身了，而记忆的最后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夏老师。

那时候夏老师说……

「我比他好？」什么意思？夏老师会不会有危险？

天地旋转的画面在眼前浮现，李延心跳猛然慢了半拍。就在他差点又陷入恐慌的时候，病房门被打开，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他怔怔地看向门口父亲单手端着食物托盘单手关上门，快步朝自己走来，将食物放在桌上，满脸担忧。

「阿延，怎么了？」

李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事，不能再让父亲为他操心了。

「我肚子饿了。」他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自己的不安。

而且从父亲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以前的话说不定还有可能……以前？

脑子里钝钝的痛告诉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他在真正记起一切之前都要装做什么也没想起来，这是父母期望看到的他的新生，尽管不理解父母如此执着的理由，但他会配合，直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李延吃了几口，李爸爸又端来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苹果兔子。

「吃饱之后再吃点水果。」

李延看着满满一盘的苹果兔子，「我感觉吃不下了。」

「那吃一个，剩下的我等下把它们分给其他人。」

面对父亲不容拒绝的架势，李延无奈地张口叼住一块苹果，咀嚼间注意到父亲关切又温和的目光，不禁回想起尚望不只一次说他和父亲长得很像，一样帅，但是李延总感觉长相方面自己是随了母亲才对。

吃过饭后，李延用毛巾沾温水抹了抹脸和手，他本来想洗澡，但父亲坚决反对，担心他体力不支晕倒在浴室里。最终两人妥协，只做了简单的擦身清洁，期间父亲甚至主动提出要帮忙，被李延果断拒绝。

李延把脸埋进沾了温水的毛巾里擦脸。

滴答——

「爸，房间的冷气水管漏水了吗？」李延抬起头，轻声问出疑惑，「我好像一直听到滴水的声音。」

李爸爸眉头微皱，「我检查一下。」

父亲一离开座位，李延就看见父亲原本的位置那边多了一个人，那人身着米色的上衣，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衣摆滴落在地板上，清晰的「滴答」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回荡。

「我没有看到有漏水的地方。」

李延点点头，垂下眼帘。他已经明白了，那滴答声并不来自冷气或水管。

似乎是看出了孩子的不安，李爸爸不带犹豫地掏出手机，「或许应该联络一下给你换房间。」

「没关系啦爸！」

又不是换房间了就不会再跟来了。

李延无力地想。

所以他才讨厌医院这样的地方。

*

尚望是被李延一通电话叫来的。

「你气色不错啊！」访客笑着把装着伴手礼的环保袋放在桌上，「我买了一些吃的来看你，虽然你那个被自己爸爸养出来的胃可能看不上，但是分量不多你跟你爸分一分，实在不喜欢拿去分给其他人也可以。」

环保袋里有真水果的果冻，牛奶之类的，都是零嘴小吃。

「我把我爸支开了，你跟我说一下都发生什么事了，我不记得了。」李延直奔主题，「我是不是又跑出去了？你们在哪里找到我的？」

「我还想问你嘞，但是找到你是在夏老师那个公寓的顶楼花园啦。」

「你跟夏老师好上了？」

「不是，怎么扯到这的？」尚望差点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呛到，连忙摆手，「是你爸神通广大，跟夏老师没关系。」

李延只是合理推测，以那个安保程度要去顶楼花园要有住客带才带得上去。

「我爸？」

「那时候我就到处找你嘛，然后找到去公寓那边碰碰运气的时候就看到你爸已经在那里了，还是你爸把我带上去一起找你的。」尚望来探望李延的时候有几次都想问李爸爸关于这个事情，但是他不敢，「你爸该不会拥有那栋大楼吧？」

「……不至于吧？」李延也说不准，他对自己的家庭状况其实也没有很清楚，只知道父母表面展露出来的样子。

要是他爸哪天和他说他们家有好几栋楼他也不会太惊讶就是了，自从苏醒能看见各种妖魔鬼怪后，他的接受度已经低到如果有人说他是外星人他都全单接受不反驳了。

「不过夏老师没事吧？」李延没有把握最后看到的是不是那个老师，「那时候我好像有看到夏老师。」

「说到这个，你爸打算告夏老师，你能不能劝劝他？」李爸爸那个样子真不是开玩笑的，尚望说不担心是假，「找到你的时候夏老师也在场，你爸好像把她当成诱拐你的人了，听说律师信都已经拟好了。」

「和夏老师没关系……我会和我爸说的。」

李延垂着头，毫不怀疑父亲的过度反应，他正想要说点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晰的水滴声，他下意识地停住，目光扫过房间的角落。

那个女人的身影，米色的上衣和牛仔裤都在滴水，远远地站在窗外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不像之前那位那样充满恶意。

「你小舅知道陈思琪不见的时候穿什么吗？是不是穿着米色上衣和牛仔裤？」李延收回视线，郑重地看着尚望，「如果是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小舅找找看附近有水的地方？」

李延说得很隐晦，但尚望听懂了，「我会问问看。」

「还有，你帮我去找夏老师。」

怎么又说这个？尚望有些无措，「都说了我跟夏老师……」

「不是那样的。」李延打断他，「我起来后没有再看到之前那个女的，换成另一个滴水的。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跑到夏老师那里了，你帮我去看看。」

尚望挠挠头，满脸无奈：「不是，就算我去了我是能看到什么啦？」他又不像李延能看得见那些东西。

「去试探。」

「我不保证能有什么收获。」

「拜。」李延淡淡挥挥手，一副赶紧行动的模样。

尚望无语。他是李延什么手下，还是狗腿子吗？他耸耸肩，「行，我走。」

他推开病房的门刚要离开，冷不防地对上李爸爸温和的笑脸。大帅哥倚在门旁的墙上，双手抱在胸前，面对要离开的尚望礼貌地点头微笑。

尚望愣了一下，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一下子就明白了李爸爸是刻意配合被支开给孩子有机会和尚望说话，就是不知道李爸爸到底听到了多少。

尚望强装镇定，心里却多了几分压力，不过还好没有被李爸爸为难，对方很干脆地放他走了。

尚望回到车上，重重叹了口气。他没急着启动引擎，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靠在座椅上等待接通。

电话刚接通，那头传来尚律柊低沉而带点疲惫的声音：「正好我也想找你。」

尚望一愣：「找我？」

尚律柊直接切入正题：「听着，姓宋的那家伙你跟李延都别管了，知道吗？」

尚望皱了皱眉：「等等，这样他们家那两个小孩怎么办？」

「你别管了。」尚律柊语气坚决地重复了一遍，他深吸一口气，「车祸不是意外，是买凶寻仇。开车的突然招了，之前还硬扯什么未成年没学过开车误踩油门撞到的人，现在交代是收了钱做事，源头还说不清楚。」电话那头传来两声轻啧，尚律柊语带不屑：「现在的小孩真的是脑壳派起，让做什么做什么，以为很威风。出事了终于知道怕了，我们顺着那个小屁孩提供的线索挖结果还真有料，姓宋的来往两国的工作不干净。」

两国之间不干净的工作无疑两种，走私或贩毒。

尚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所以现在这件事……」

尚律柊打断了他：「现在不是小三正宫渣男的八点档剧情了，不要被牵扯进来。听到没有？」他停顿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说的那两个小孩有便衣跟着保护，现在是福利院照顾他们，所以你不用多事。」

「好，我知道了。」尚望紧接着又说，「我就再问一句，陈思琪不见的时候身上是穿着米色上衣和牛仔裤吗？」

尚律柊听到这话，似乎愣了一下，语气微妙，「那个小朋友又通灵了？」

「呃……」成年人话不用说得很明白，尚律柊不可能没有看过人失踪前的画面，这样反问正是坐实了李延看到的东西的身份。

「算了，他爸紧张到二十四小时都盯着，应该不会出事。」尚律柊轻轻叹了口气，「你自己就多注意一点。」

尚望低声答应，然后补充道，「李延说，陈思琪可能在水里。」

「水是吗？」尚律柊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

电话挂断，尚望沉默了一会儿，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深吸了一口气，才启动了引擎离开。

接下来是要去找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