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对着电脑屏幕造成眼睛酸涩，李爸爸习惯性地滴完眼药水，将瓶子放回医疗包，闭上眼睛短暂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又重新坐正继续工作。腿上电脑屏幕上的光已经被调到最暗，蓝光倒映在他专注的脸上。他正在浏览着一组相片，按下无声键盘的右键，屏幕上的画面跳转至下一张。相册中一共有一百三十九张照片，而他此时停在第四十八张——一张阳台的照片。蓝色的栏杆，杂乱摆放的盆栽，虽然植物被修剪得很精致，但整体的布局却显得随意，好像是被不熟悉布置的人匆匆整理过。

他盯着这张照片，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为它的不协和感寻找各种可能性。

正当他全神贯注于这些思考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吟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迅速合上电脑，站起身握着孩子的手，查看孩子的状态。

半夜醒过来的孩子沉重地睁着眼。

「阿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爸爸温柔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李延不是完全清醒着，大概是做了噩梦，他满头大汗，头发都湿透了，李爸爸抽出床头的纸巾帮他擦汗，轻轻捋顺他凌乱的头发，手始终没有松开，「会冷会热吗？要不要喝水？」

李延缓缓地摇头，握着父亲的手半眯着眼睛，昏昏沉沉。

「没事了，有爸爸在。」李爸爸柔声安慰，轻轻抚摸着李延的脸颊，尽力让孩子感到安心，「这次爸爸一定会保护好你。」

「不要又……为了我……」

安静的室内小声的呢喃也无比清晰。

「阿延是想起了什么吗？」

李爸爸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但李延已经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阿延。」李爸爸双手握着孩子的手，「只要是为了你，爸爸什么都愿意做。」

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平安健康。

叩叩——

李爸爸抬头往声音源处看去，站在门口的男医生放下敲门的手，刻满细细皱纹的脸上抿着嘴似笑非笑，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自己是被迫营业的敷衍和疲惫。

「查房。」

简短地说明来意后，医生进入房间带上门，从房门到病床走的几步一瘸一拐的看得出来医生腿脚不利索。

「阿延刚刚有醒来一下。」李爸爸没有放开孩子的手，转告状况。

「哦，那他状态不错，这几天休息够了就会醒了。」医生拿起病历卡翻了两下，龙飞凤舞地留下几笔记录，「你儿子身体很健康，多半是精神方面的问题，该让小孩去看看精神科了。」

「阿延的状况并不适合接受任何刺激。」

「你对看精神科有偏见。」医生冷笑一声，家属都这么表示了他还能说什么？他留下自己的签名后扔下病历卡，一眼瞥到旁边待机中的电脑闪着灯光，随即打趣地说：「你当老子的别先累到了，等下你老婆一个人要照顾两个人，可怜啊。」

「我有分寸。」

「最好是哦，你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少熬夜——哦吼，这句话听起来很有医生的味道。」医生摸摸胡渣，自得于自己捡起了职业操守，「总之，你也不想你宝贝儿子醒来看到你这样然后自责以为是自己害的吧？」

李爸爸肉眼可见的犹豫了。

医生手里转着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对方没有要聊天攀谈的意思，自己当然不会特地去热脸贴冷屁股找虐，转身正想自己走人，忽然想起有话要说，「差点忘了，我托以前的同事调到了资料。报告很单纯，自杀没疑点。就是没有切所以见仁见智，话说回来，我找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我要复职，哈，傻子才回去干。」

「身为母亲，真的会就这样丢下孩子自杀吗？」李爸爸把话题扯回来，试图理清合理性。

然而对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插科打诨，「我怎么知道，我一不是女的二没有小孩，管我屁事。」

「你讲话礼貌一点，万一阿延是醒着的呢？」

「我干脆就别讲了，反正要说的我都说完了，我之后再来看你小孩的状况，拜。」医生一抬手摆了摆，算是结束了这趟查房。

*

尚望登记好自己的资料，在柜台留下驾照换取访客卡。

站柜台的是一个戴头巾的巫裔小护士，脸上挂着营业式微笑礼貌又亲切。

「病房在六楼，您可以直走右拐使用电梯直通六楼，但是不好意思，请让我们先检查一下您的随行物品。」

「啊？」居然还有这种要求。尚望迟疑了下打开手里的环保袋给对方看，他只带了吃的，小护士翻了两下后向他弯腰道谢，谢谢他的配合。

「是不是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还是说在私人医院检查访客带什么东西是很正常的事？

「很抱歉造成您的不快。」小护士解释，「只是我们医院严格禁止使用鲜花和植物，所以才会检查访客的物品，因为它们会对患者的健康构成风险。」

「没有不快啦，那我先上去找人咯。」

小护士右手放左胸上，恭敬地给尚望鞠躬。尚望被这么对待非常不习惯，下意识也给对方弯腰鞠躬了。

入口有个地铁闸机，要刷卡才能过，进到电梯也要刷卡才能到达楼层。来的路上他遇到两个白制服的壮硕保安，腰间挂警棍的那种。

一想到李爸爸说要提告的事情，尚望想对方应该是觉得有人要害李延才安排李延住这里的。

很难不让人好奇失忆之前的李延遭遇过什么。

不过尚望目前还是把好奇隐藏起来，对方不说他自己也不可能贸然去问。

「早上好。」尚望找到病房上的名字推门而入，看到病房的布置不禁微微吃惊，连打招呼都显得小心翼翼了起来，「我吃过早餐才来的，想说李爸爸你可能还没吃就带了一些豆腐水和油条。」

宽敞而整洁的空间铺着木质地板，整体是中性色调，光线充足但不刺眼，给人一种宁静与放松的感觉。李延安静地躺在房间中央一张病床上，触手可及的床头一堆按钮还有一台床旁电话，床头柜和储物柜也是设计到方便拿取物品。夸张的是病房里居然设有一台现代化的平板电视，简直跟酒店没两样。

「有劳你还给我带早餐了，谢谢。」原本坐在床边一张扶手椅上的李爸爸合上电脑，拿下眼镜，引导尚望到一旁长沙发上坐下，自然地接过尚望递过来的饮料，打开饮料的盖子，握在手心里暖着，「阿延昨晚有起来了一下。」

「他一定很快就会清醒过来的。」尚望安慰道。李爸爸看上去疲惫不堪，尚望心想他或许担心李延再次深度昏迷，无法醒来。

李爸爸笑笑，转移话题询问了李延的近况，他似乎很遗憾没办法参与孩子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和尚望聊着聊着语气中透露出无奈。

看着对方眼下的黑眼圈，又看了眼被放到一边的电脑，尚望不禁好奇李爸爸用电脑在做什么。怎么会住在医院里，还要带着电脑熬夜办公？重点是开餐厅的是要办什么公？做账吗？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较好。

尚望咽下疑惑，开口提议，「要不要我来换班，李爸爸你去休息一下？」

李爸爸脸上挂着客套的微笑，「没关系。」

李爸爸相处起来比较有距离感，一开始的时候他更是不赞成尚望帮忙照顾李延，属于有什么事都自己处理自己扛的类型，确实很有一家之主的样子。

「我可以在这里帮忙看李延，李爸爸你就能睡一下是一下嘛，你也不想李延起来看见你这个样子吧？」尚望知道对付这种人就要上道德绑架，对准对方关心的点，「按照李延的个性，就算他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觉得是自己害的。有时候家长还是要小心不要让爱变成负担啦。」

李爸爸低头沉思片刻，最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阿延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会心地这么好？」

尚望抿嘴假笑，他刚刚是有在夸李延吗？

「那就麻烦你了。」李爸爸终于妥协，用过早餐之后调好闹钟准备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

忧郁的帅大叔加卧床美少年。

尚望不由得想起初见，那时候他把李延误认为是个女孩子，刚清醒的少年头发长长超过肩膀，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白皙，甚至有些透明，在阳光的映衬下，五官精致得像画里的人物，尤其是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稍稍一抬就让人觉得满含故事，乖顺又脆弱，不说话真的像个美少女。当初李延妈妈拜托他多多照顾李延的时候他还想男女授受不亲，结果根本想多了，人家就是一男的。

这次李延出事之后立刻送到最近的医院，结果好巧不巧是宋文俊的那一家，害尚望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不科学的力量作祟。不过李延在那家医院检查过后状态稳定查不出问题，尚望怀疑李爸爸应该是觉得那家医院没用，一怒之下以最快的速度给李延办理转院，到现在这个私人医院，住在住院部里观察。

当然，这一切都是尚望的脑补，李延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夏老师公寓顶楼然后晕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

尚望将法师交代的护身符挂在李延的床头，目光扫到病例表边缘湿了一块，便抽了几张纸巾试图将水分吸干擦拭干净。他低头望着安静沉睡的少年，轻声说道：「上次睡了太久，这次一定要早点醒来哦。」

不多时，李爸爸设定的闹钟铃声响起，他本人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秒就起身按掉了闹铃，「谢谢你。」李爸爸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带着深深的感激。

「不会，我明天再来。」尚望笑着说，「明天李爸爸也可以在我在的时候睡一下休息。」

说完，他冲李爸爸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尚望走到大堂，熟稔地朝接待小姐微笑，递上访客的临时证件，换回自己的驾照。整理好随身物品后，他抬头看了眼时钟，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李延昏睡了两天，李爸爸也整整陪了两天，几乎没合眼。李妈妈每天一下班就赶来探望，但因为有工作在身，李爸爸劝她不要太过劳累，孩子由他来顾。否则，父母两人恐怕得白天晚上轮流倒班，早就撑不住了。

终于，到了第三天，李延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