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寺庙

      科考车后部由于撞击损坏，大部分物资都已遗失。队员们搜集着仅剩不多的水和食物，笨重的油料和测量器材只得留在原地。

山冈一直在鼓捣自己手臂上的小屏幕，因为离开车辆以后屏幕将与车内的电脑和资料库脱离，所以他必须在出发前把需要的资料和该制定的导航线路准备好。

吉川浑身虚弱无力，仍然坚持着搜集武器弹药。西田和麻生还没有脱离精神崩溃状态，所以打包生存物资的活计大部分都是汉克和伊桑在干。

整理完毕，队员们用尽车内的辐射清洗液，把周身冲洗干净后跟随山冈辉出发。

      出发时汉克看山冈胸有成竹的样子以为安全屋就在前方不远处，这不会是一场过于漫长的旅程，不成想过去了一个又一个小时依旧看不见一个完整建筑的影子。

汉克询问山冈时，他就一遍一遍重复道，“就在前面。”

汉克毕竟不再年轻，背着行李徒步荒野身体实在吃不消。

西田和麻生都是文弱书生，麻生虽然年轻，但是他随身携带的电子器械经过他和山冈精简之后还是剩了一大包。

山冈背负所有武器弹药，还想办法拆卸了测量器械为吉川做了一副拐杖，若非如此吉川不可能跟上队伍。伊桑则扛下了大部分生存必需物资。

      一行人已经在沙漠里行进了五个小时，汉克再也受不了山冈的敷衍，责问道，“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给我个确切数字！”

山冈看了一眼屏幕，平静地回答道，“快到了。”

汉克把行李扔在地上，站住不走了，“山冈，我们必须原地休息。”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西田和麻生趁着有人出头抗议，也偷偷停歇下来。

山冈回过头，语气不容置辩地说，“不，我们继续前进，傍晚快到了。”

伊桑，“山冈，抵达安全屋不是最终解决办法，我们必须和外界取得联系。我们携带的物资坚持不过两天，更没有治疗吉川的药物。”

山冈，“我同意，但是看起来地磁暴还没有过去，通讯没有恢复。”

汉克，“我看没必要着急，你们日本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晚几个小时抵达有何不可？我们来这里几天了连个沙暴的影子都没看见。

要我说，山冈，你就是个谎话精，我们现在离福港那么远，怎么可能还没离开地磁风暴？”

山冈听闻此言，一把摘下面罩，把屏幕摆到汉克眼前，怒不可遏地回击他，“自己看，这里显示通讯断联，这个是卫星通话，无法使用。还有这是咱们徒步的路线图，距离目标只有一公里。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们要走二十公里你们还能坚持到——”

山冈突然打住，望向汉克身后的天空表情突变，脸色煞白，随后立即带上面罩，命令道，“都把防护面罩戴好，跑步前进！快！”

      众人回头望去，远方的天际线有一道黑色的屏障将大地分割为白昼和暗夜，那道屏障如从地狱闯入的千军万马席卷寰宇滚滚而来，黑色沙暴的死亡军团铁蹄所至天穹崩塌大地沸腾，血色残阳普照之下一切生命与和谐丧钟鸣响在劫难逃。

“跑！快跑！”不消山岗催促，众人提起行李拔腿就跑，每次回头沙暴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靠近。不多时天色黯淡，回首望去，黑色飓风翻卷盘旋的纹理已然清晰可辨。

“扔掉物资！”汉克做出明智决断，众人扔下行李包裹。

山冈脱下插满弹夹的武装带，回头对麻生怒喝，”把包裹捡起来！“

麻生万般无奈地返身去捡地上的电子设备，伊桑大喊，”麻生！不要管它，保命要紧！“

吉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扔掉拐杖，三步并作两步扛起麻生的行李追上队伍。

      狂风呼啸黄沙漫天，沙暴的先锋军以至，每个人只能看到前一人的背影。一行人拼命奔逃，他们必须赶在真正的飓风将他们吞噬之前找到避难所。

山冈，”我们到了，注意脚下，跟紧我上台阶！“由于无线通讯中断，山冈的大吼声如气若游丝的呻吟。

前方一排排石阶像是凭空出现的神坛，众人跟着山冈爬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天上是一个巨物遮天蔽日的投影。

沙暴统治的黑夜即将降临，前方一座宏伟的建筑在风沙中浮现出来，仿佛一个巨人席地而坐，壮硕的双腿横跨宽阔的石阶两端，俯下黯红色的上身关注着底下逃命的人，六根参天石柱是他支撑上身的坚实臂膀。

汉克大吼着问前面的山冈辉，”这里扛得住暴风吗？“

汉克的质疑不无道理，这样一座巍峨挺立于地表之上的建筑仿佛汪洋飓风里一面来不及收起的横帆，注定会被大自然残暴的力量扯得粉碎。

山冈，”不是这里！前面有地堡！“

      穿过石柱和大门，前方平坦的广场远端可以看到依山而修的堡垒，堡垒的入口正对着他们。

众人拼尽最后的力气冲进地堡，吉川倒地不起，山冈和西田找到机关拉下安全门，屋内陷入黑暗，暴风呼号声被隔绝门外。

两盏手电亮起，山冈和西田手持步枪手电扫射周围环境。

这座地堡的构造颇为独特。这里若是军用地堡，却十分的华丽整洁，看不到武器与射击口，若是富人避难地堡，也看不到起居用的沙发床榻。正门两边是两面鲜红的巨幅牌匾，对面相对应的则是两面土黄色的牌匾。

      逃生之后众人首先查看吉川的身体情况，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用全队最后的水和药物尽可能减轻他的痛苦。吉川情况缓和转危为安后所有人再也支持不住，纷纷躺倒在地。

伊桑问山冈，”这就是零八号安全屋？“

 山冈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气息回答道，”是的。不过这里非常不安全，经常有兽鬼出没。我们人手严重不足，不能深入地堡排查隐患。“

伊桑，”这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地堡。“

山冈，”对于我们来说是地堡安全屋，对于建造它的人来说并不是。

事实上我们也不确定这座建筑当初是作何用途的，不过人类历史上所有奇形怪状不明就里，明显不适合居住、生产和军用，却耗力不菲的建筑往往只服务于一种用途——宗教。

这一地区是古中华某种宗教的寺庙群，我们所在的建筑是主殿，等沙暴过境以后就能看到周围的小型寺庙和石碑。

不过很遗憾，那时它们大概率都被沙暴摧毁了，包括我们头顶的主殿。“

伊桑，“这么说这里是发掘考据古中华历史文化的宝地了，你们科考队有没有相关的研究成果？”

山冈，“没有，我说过，我对落后文明不感兴趣。我们日本科考的目的是救国图存，虚妄与幻想一文不值。我们要的是土地、资源、实力。”

伊桑，“但你可是历史学者，发现未知文明难道没有探索求知的想法？”

山冈，“我作为历史学者最大的成就是开除了自己所有的历史系学生，并参与推动政府废除历史、政治、哲学等无意义学科，使得更多日本人材投身实业科技，国家因此统一意志节约资源。”

伊桑，“好吧，既然你们不感兴趣，就由我来充当一回求知欲未泯的考古学者，为人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山冈，“你要深入地堡不成？”

伊桑，“没错。再者说我们的物资已经耗尽，必须去搜寻一切供我们维生的物资和求援的通讯器械。”

山冈，“这里是寺庙，你能指望这里有什么给活人吃的东西吗？

不管古中华人在这里用什么巫蛊之术与他们的神进行沟通，我敢肯定那些方法都无法使我们与科考站取得联系。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耐心等待沙暴过去，等待通讯恢复向基地求救。在救援到来之前节省体力，少说话，少行动。

这不止是善意的建议，也是命令。如果你把兽鬼引诱出来我们必死无疑。”

山冈辉言出法随，他和教授西田一人抱着一杆步枪把守着房间左右两个通道口。

      伊桑暂时作罢，待众人入睡后悄悄叫醒麻生，“麻生，是我，小声些，别吵醒大家。你拿的那包行李是什么东西？”

麻生睡眼惺忪地说，“是通讯——必要的电子设备之类的，呃——”

伊桑，“是什么都没有你的命重要，知道吗。你应该违抗无礼的命令，要不是吉川你就丧命了。”

麻生，”可是······嗯，你说得对。“

伊桑，”麻生，行李里面有没有手电？两把手电都在步枪上，这次行动山冈已经对我们失去信任了，不肯借给我们。“

麻生，”没有多余的手电了。你不会是还想深入地堡探索吧？你知道的山冈队长下了禁令。“

伊桑，”不是，我只是去方便一下，总不好排放在咱们休息的地方。“

麻生，”对，对。其实手电就在你身上，防核外衣左侧肩膀处，这个纽扣也是开关，旋转可以调节亮度。“

麻生旋转伊桑外套上一个不起眼的纽扣，左肩膀果然射出一道昏黄的灯柱，伊桑赶忙旋转开关熄灭灯光。

伊桑，”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麻生，”因为没有人愿意使用这个灯。如果灯光照明把电耗尽，外套的降温功能就失效了。“

伊桑，”好吧，多谢了，你继续睡吧。“

麻生疲惫地合上眼，也不顾伊桑是否真的离开方便，转眼便再入梦乡。

伊桑又多等了一会儿，悄悄叫醒汉克，”汉克，醒醒，跟我来，咱们必须离开这里。“

汉克酣睡中被人搅扰明显有些恼怒，看到伊桑的表情后意识到事情紧急，于是强迫自己振作精神，小声回复道，”我醒着呢，一直在等你休息好呢。“

二人从枕着步枪的西田身边悄悄走过，地质专家西田明显昏睡得不省人事。

离开前厅，伊桑打开探照灯，和汉克深入到寺庙的内部。

      这座寺庙有着迷宫一样的内部构造，迷宫墙壁上贴满了文字与照片，只可惜时间久远褪色严重已然无法辨认。

墙边还摆放着一排排玻璃展柜，展柜里是各式各样毫无逻辑的物件。展柜中大部分藏品是纸张与书本，可能是经书。

还有些材质并不华贵的徽章和木罐也可能是什么法器，至于再普通不过的木桶、钱币、文具实在让人想不出它有何收藏崇拜的价值。

二人远离勘探队休息处，汉克见没有人跟过来，终于开口问伊桑，”怎么样，你终于发现这些人的狐狸尾巴了吗？“

伊桑，”没错。“伊桑从怀里掏出一个电子仪器，那并非是从美国带来的小型插盘，而是他在收集科考车上物资时偷偷从测量仪上拆下来的经纬仪。

伊桑，“看看这上面的读数，是不是很熟悉？”

114.165072E/26.567510N

汉克，”这不就是我们目的地附近！“

伊桑，”几步远的距离。山冈一开始说这里是无人问津的民用设施，结果是他们的零八号安全屋。这里表面上是座古怪的寺庙，可为什么军事海港的高科技联络通信会出现这里的坐标？“

汉克，”咱们现在有定位器，过去看看这些武装科学家到底在偷偷搞什么鬼。“

伊桑，”没错，还有古中华的导弹是否有失控的危险。“

      二人很快便来到坐标地点，然而这里并无异样，仍是高悬的展报和各式收藏陈列物。二人在周围搜索，试图在橱窗里或是花盆底下找到机关暗道而未果。

搜索过程中伊桑终于意识到这里其实是一座大型博物馆，而汉克兴奋地看到了一杆步枪，却发现这个古董藏品是老式栓动步枪，早已无法使用

伊桑和汉克又扩大了搜索范围，兜兜转转好几圈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火箭准备就绪“，不要说火箭，他们连能打得着火的东西都没发现。

此时伊桑已经有些急躁不安，山冈辉他们迟早要发现二人消失不见，一定会来追捕他们，到时候手无寸铁的二人不只是有可能被开枪处决，更糟糕的是可能会死得不明不白。

汉克最先放弃，气喘吁吁道，”不行了，找不到，看来这里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博物馆。至于为什么山冈他们鬼鬼祟祟的，大概是有病，脑子被辐射坏了。“

伊桑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面对现实，”对不住，汉克，这几天害你受苦竟然是因为我缺乏事实根据的妄想。“

汉克，”没关系，年轻人嘛，总想着干大事，拯救世界什么的。像我老了就会更实际一些，比如现在我就要处理一件小事。你看见哪里有厕所吗？呃，也有可能是一件大事。“

伊桑用探照灯扫了一圈，好在这里大部分古中华文都有英文对照，很快便发现了卫生间的英文标识。

汉克进去方便之后吹着口哨一脸轻松地往外走，突然站住脚步，呼叫伊桑前来查看。

汉克，”伊桑，过来一下，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伊桑走过去看了一眼，”盥洗室，不，应该是保洁员工作室。“

保洁室的屋门不知所踪，汉克手指轻抚着锋利的门铰残片，”没错。不过古中华人大概是用的金拖把打扫屋子，不然谁会如此丧心病狂地摧毁保洁室的大门？“

      二人进入保洁室，视野内是寻常的盥洗池，寻常的吸尘器，还有室内清扫车。走到尽头二人看到一个电梯，大概率是方便清扫车上下楼的员工专用电梯。

不过这个电梯给二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他们在水文监测站看到的那种电梯门，只不过这个门是完好的。

”你们怎么在这儿？“汉克和伊桑骤然一惊，转过身看见山冈辉正拿着步枪堵在门口望着他们。

山冈，”我警告过这里有兽鬼，你们这是在危害全体队员安全，是极为严重的不负责任行为！“

伊桑，”对不起，我实在是好奇心太盛。“

山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道，”算了，有好消息，沙暴基本结束了，通讯也恢复了。

我们很幸运，出云站联系到了附近其他站的科考车，救援明天就到。今晚我们必须充分休息，明天旅途并不轻松。“

伊桑，”您训斥的对，我为本人造成的一切不必要的麻烦，诚恳地向您道歉，向西田道歉，向吉川，还有麻生道歉，哦还有，向死去的——“

山冈，”住口！安静！“山冈打断了伊桑废话，一个微弱的机械运转的声音从地底传来，伊桑早已经偷偷按下了电梯按钮。

      山冈举起步枪对准二人，手电灼眼的灯光直射二人面门。出云站站长山冈辉终于收起几日以来所有的表演和伪装，冷酷地命令道，”你们果然不是普通警察，把东西交出来吧！“

伊桑掏出经纬仪仍在地上，”这应该算不上偷盗，是从你们的遗弃物上回收的。“

山冈，”别拖延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读解器！“

 汉克举着双手，”实话跟你说我是第一次听到这名称。“

地底的电梯上行声音依然十分遥远，声音微弱得令人绝望。

山冈，”快掏，别逼我开枪！“

伊桑掏出破解古中华通讯系统并读取数据的小型插盘，发现插盘的红灯已经完全熄灭了。他将插盘捏在手里等待着机会。

伊桑，”山冈，这几天通讯失灵是你们干的吧，我猜干扰仪器就在麻生的背包里。“

山冈，”没错，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任由你们将信息传输回美国。“

伊桑故作放松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要什么呢，信息？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藤壶号坐沉海底自毁’，这就是我们急着递交的信息。这对于我们保住那薪金微薄的工作很重要，对那些发布任务的老板，还有你们，都无足轻重。”

山冈冷笑一声，“傲慢的美国人，不要以为只有你们能读取信息。”

伊桑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山冈话语中暴露的信息。如果山冈知到了密港的信息内容，那么一定是科考站后发的二号车辆前去调查所得，因为山冈并没有与他们分头行动。

另一方面讲，从山冈角度考虑，为确保万无一失，从汉克和自己走进密港开始，山冈就命令麻生对通讯进行全屏带干扰直至现在，除了古中华的量子通讯不受影响，所有通讯不分敌我皆已失效。

这样的作法相当于山冈把自己也装进黑箱中，无疑会严重限制勘探队——或者说部队的行动能力，甚至切断了山冈向上级请示沟通的通道。由此可见山冈确实是决伐果断之人。

可是山冈要保护的秘密是什么？在这地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在实施？只有想办法逃生才有可能知道。

电梯仍在不急不忙地上升中，山冈却变得更加咄咄逼人，每过一秒伊桑和汉克都离死亡更近一步。

山冈，”两位探员，是不是应该再交待些什么？“

伊桑，”你想要什么？“

山冈，”你手里的美国最新型号读解器的密钥和保险机关！“

虽然二人完全不知山冈所说为何物，汉克仍与他周旋道，”那好，我们做个交易——“

山冈，”不，没有交易。你们今天一定要死。“

汉克，”见鬼，那我们为什么要配合你？“

山冈，”因为说出密码为我们行方便，你们将加速历史的进程，你们卑微的生命将有幸参与到人类历史最为重大的转折事件之中，这是你们面对自己一无所成横尸于此这一不可避免的悲惨结局时，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做法。“

伊桑双脚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动，内心已然急不可耐，”我们也可以选择阻挠你们，不顾一切地阻挠你们，阻挠历史走向黑暗，阻挠罪恶戕害人类。“

伊桑说完将插盘精准地扔进盥洗池里，祈祷它能落入下水道，最好浸泡于污水中销毁，因为那电子仪器似乎对山冈非常重要，是有助于他们实现阴谋的关键物件。

随着几声清脆的磕碰声，山冈眼疾手快抓住了将要滑入池底的插盘，迅速起身，重新将枪口对准二人。

山冈，”不配合也没关系，这种程度的难题我相信麻生能搞定。永别了，二位探员。“

      电梯抵达的铃声终于响起，然而电梯开门再快也比不过手指扣动扳机的速度，一切似乎都已结束。

汉克和伊桑脑海中飞速闪回着一生的记忆，等待着震耳的枪响，目睹自己胸前血花绽放。

咔咔两声机械阻滞的声音，步枪卡壳了！

电梯门打开，二人迅速闪身进入电梯，慌张地按下按钮，关门前看到山冈辉刚刚手忙脚乱地完成退膛上弹。

电梯下行，步枪连发的声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