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 • 迁徙
最后更新: 2024年6月3日 上午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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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餐馆
由于国际人权之家下午仍有活动,伊桑便挑选了一家快餐汉堡店招待二人。
进店时发生了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店主看见破衣烂衫的老人大吼一声“不招待流浪汉!”
艾米莉·克洛尔当即冲到他面前抗议,“他是合法的美国公民,有权在这里接受服务,你这是对少数族裔的歧视,你的行为不可接受!”
一脸络腮胡须,壮如一头棕熊的店主只得向女孩道歉,招手请伊桑和老人进来。
伊桑心想如果没有与克洛尔同行,自己恐怕也难进此店。
伊桑,”你们计划下午去哪里抗议?“
克洛尔,”先去布鲁克林大桥,看情况可能去博物馆。“
“好的,我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先生,请问您的姓名是?”伊桑询问老人。
“杰里米·纳瓦霍·朱。”老人缓慢而认真地回答道。
伊桑,“我需要查询一位华人的信息,她的名字是翟春梅。请问她是华人吗?她的名字结构好像与您的不太一样。”
老人,“哦,是的。我的华人名字是朱甄青,正式的身份名是杰里米·朱。”
伊桑,“您的族裔都有中间名吗?”
老人,“没有的,只有我们这些迁徙者和后代们有。中间名一般是当地印第安部落的名称,是为了感恩和记住这些救助和收留我们的印第安人。”
“先生,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是不要详谈了。”女孩突然开口阻止老人,而后问伊桑,“这位华人今天还活着吗?我们北美少数族裔压迫研究院也许能找到她。”
伊桑,“恐怕很难了,六十多年前她二十六岁,很难有可能已不在世上。朱先生您今年多大年龄?”
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老人身体憔悴面容苍老,伊桑无法判断他的年龄。
老人,“七 ......七十多了吧。”
伊桑,“那您一定经历过那个时代,您是亲历者吧!克洛尔女士您知道这些吗?”伊桑对于这意外之获过于兴奋以至于差点喊了出来。
克洛尔,“我想,你说的对,他的确可能是第一代迁徙华人。不过长久以来印第安保留地印第安人与华人混居,各个部落的管理与记载都很混乱,这位先生的年龄也许并不准确。”
伊桑,“等等,您说在印第安保留地——美国华人现在生存的地方,是印第安人与华人混居?”
克洛尔,“是啊,怎么了?”
伊桑,“如果迁徙华人杀害了大量印第安原住民,他们怎么可能住在一起呢?”
克洛尔,“呃,可能一少部分是这样的,大部分还是分居。但是毕竟保留地面积有限,所以地图上看上去像是混居。我认为不可能有通婚的情况,毕竟互相还是有过节的。”
“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好的,印第安人帮助我们那么多,我们感激不尽,我们从来没有害过他们。”老人终于忍不住发言道。
“那时候您还小,可能不记得了。”女孩儿和颜悦色地提醒道。
虽然稍显无礼,伊桑必须把话题转到案件上来,“我正在寻找的这位翟春梅女士,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美国,在华人迁徙发生的前夕。”
“她生活在哪里?”克洛尔问。
伊桑,“她是古重华的天文学学者,刚好在那段时间来到美国马里兰大学访问。”
克洛尔,“她可能随当地华人一起被向西方内陆地带驱赶,华人大迁徙的存活率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她很有可能在路上就不幸遇难了。”
老人,“如果是在城市的话,我觉得她大概和我们一家人一样,被政府集中到一类地方。”
克洛尔,“您那时多大?”
老人“五岁。”
克洛尔,“那您应该不会记得当时的事情了。那时政府无所作为,任由暴徒洗劫华人。”
伊桑希望老人继续讲述,“您一家人被集中到什么样的地方?”
克洛尔,“并没有那样的地方,那应该是老先生的一段虚假记忆。”
伊桑,“是这样吗?”老人低头不语。伊桑不明白克洛尔为何阻止老人畅所欲言,于是提议道,“克洛尔女士,我想单独和老先生聊一聊可以吗?”
克洛尔,“对不起,我是这位先生外出保留地的监护人,为了安全我不能单独留你们在一起。”
见她无意离席,伊桑不得已只好把警证拿了出来,“我是FBI探员,请您离开片刻,抱歉给您带来麻烦了。”
克洛尔看到警证,脸部表情冰冷了下来,伊桑清晰感觉到自己在她心中从朋友一瞬变为敌人。
“哼,你们这些政府官僚的工具,从来没有起到过有益的作用!”克洛尔起身愤愤离开,伊桑终于可以与老人详谈。
伊桑,“您确定儿时的记忆是真实的吗,毕竟您那时太小了。”
老人,“我确定,那些事情太可怕太让人痛苦了,我忘不了。我爸爸后来也讲过一些事,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伊桑,“您当时在哪座城市?政府把您和家人收容在什么地方?”
老人,“洛杉矶,政府不是收容保护我们,是把我们关进监狱!政府把我们赶出房子,运到集中营,都关了起来。”
伊桑,“都是什么人被关在集中营里?”
老人,“所有人!他们能找到的当地的所有华人,有医生教授,也有穷人流浪汉,有老人有小孩,都被关在一处空地上。铁丝网围住四周,人挨人人挤人,甚至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下休息。”
伊桑,“这些都是华人吗?会不会有其他亚裔?“
老人,”不会,他们早就把华人和其他亚裔分开了。华人一出生就会被记录在案,之后到哪里居住上学工作都被严格记录。”
伊桑,“之后把你们转移到其它地方了吗?”
老人,“没有,我们在那里被关了一个多月,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没有人回答我们会被如何处置,我们只是被关在那里,外面都是拿着枪的士兵。“
伊桑,“他们对你们做人员登记了吗?”
老人,”从来没有,即使他们想做也做不到,那里简直像地狱一样,可怕的疾病在人群中传播,每个人都反复得病,每天都有大量的尸体被抬出去,同时士兵又会抓来更多的华人。”
伊桑,“政府有没有提供食物、水?”
老人,“他们每隔几天就用升降机往营地里倒进来一些豆子、通心粉之类的食物,可是不允许我们生火。
每天清洁车会运来一车水,把排水管插进铁丝网,放完水就走。
很多水都浪费了,我们只能准备好所有容器,尽可能地收集。”
伊桑,“医疗呢?他们有没有发放药物?”
老人,“没有。有人向士兵请求提供药品,他们就开枪打死了他;有人抗议,他们就向人群开枪;有人生病受伤痛苦地叫喊,或者婴儿哭闹,他们也会开枪。
后来我们不奢求什么药品,只是祈祷他们不要再开枪打我们了。”
伊桑,“这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那后来你们是如何离开集中营的呢?”
老人,“被抓进集中营大概一个月以后,士兵们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也不向我们开枪了。不再有新的华人被抓进来,可是陆续有人被抓走。”
伊桑,“抓去哪里?”
老人,“不知道,被抓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伊桑,“什么人来抓人,是政府的人吗?”
老人,“什么人都有,一开始是零星几个穿便装的人贿赂士兵,从人群中抓走一两个人,大部分是女人。
后来有囚车一样的大巴车来,为首的穿西服的人在士兵保护下挑选那些身体还算健康的人,装满一车运走。
被运走的人再没有一点消息,剩下的人都很害怕,我妈妈被抓走后,爸爸决定找机会带我逃出去,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
再后来集中营四周的士兵没那么多了,但是24小时都有穿便装的人拿着枪在铁丝网外绕来绕去,寻找看得上的猎物带走。
他们也开始无所顾忌,为了抓人方便,营地的铁门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上锁。
有一天晚上两伙穿便装的人好像是因为抢人争吵起来,不知道谁先开了枪,总之两伙人,还有士兵都开使相互射击。
我们知道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一拥而上从大门逃了出去。
很多人被打死了,还有一些人抢下来几只枪,留在原地拖住看守,我们才成功逃走。”
伊桑,“其他城市也发生了洛杉矶这样的集中营惨剧吗?”
老人,“是的,东西海岸全国都有。我们逃出来后为了躲避追赶进入莫哈维沙漠,在那里与另一些来自三藩市的华人汇合。
他们说那里也有恐怖的集中营,逃出来的人一部分向南走,另一部分人翻越内华达山脉。”
伊桑,“之后你们往哪里走了。”
老人,“之后我们穿过莫哈维沙漠,进入死亡谷,因为我们必须避开拉斯维加斯。
离开死亡谷沿着科罗拉多河向中部逃,最后到达科罗拉多高原沙漠。”
伊桑,“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老人,“哦,天哪,太少了。一路上人们病死,累死,掉下山摔死,渡河淹死,被美洲狮咬死,被狼吃,被毒蛇蝎子毒死。
最可怕的是追杀我们的人,有士兵、劫匪、黑帮、赏金猎人,甚至是沿途的居民都拿起枪来打劫我们,抢走值钱的东西,也抢人。
我们一路上还遇到零零散散来自其它地方逃难的华人,有从黑帮的手里逃走的,也有本来生活在不起眼小城镇的华人,听到事情不妙,在军队派人抓他们去集中营之前就逃走的。
我们在死亡谷死伤尤为惨重,各种武装团伙从拉斯维加斯涌入死亡谷围猎我们,我们只好拆散队伍分开逃跑。
我和爸爸还有另外一家人一路逃到高原的印第安保留地,当地的纳瓦霍人部落把我们藏了起来。”
伊桑以为这骇人的故事终于结束了,长舒一口气,“之后你们一直生活到现在?”
老人,“没有,我们还远未安全,疯狂还在继续。暴徒们冲进保留地杀华人,甚至借着抓捕华人的名义屠杀抢劫印第安人。
一天一大群武装暴徒来到我们的部落来搜捕华人,我们的酋长拿着枪守在营地前不许他们进入。
领头的人说‘你们长得都一样’,就毫不犹豫地射杀了他。
之后他们冲进营地洗劫,很多人被杀死烧死,很多女人小孩被抢走。
我和爸爸跟着剩下的部落同伴一起逃命,钻进山谷躲避了半年多,到了冬季才敢出来。”
伊桑,“之后呢?”
老人,“之后政府封锁了印第安保留地,没有劫匪再进入保留地,但是也不许我们出去,靠近边界的人都会被士兵射杀,不管是华人还是印第安人。
我们的生活非常艰苦,纳瓦霍人尽可能地帮助我们,教会我们生存本领,感谢他们我和爸爸都挺了过来。”
伊桑心情沉重,但仍不忘自己此行背负的任务,“您了解东部的情况吗?”
老人,“不太多。保留地的封锁放松以后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那里的华人比我们更惨,东部集中营更多,条件更恶劣,屠杀也更频繁。
他们向西逃无处躲藏,也很难得到原住民帮助,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藏进阿巴拉契山脉活了下来。”
伊桑心里的希望几乎被一盆冷水浇灭,他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问出下一个问题,“以您的经验判断,您觉得,我在找的这位女士,她当时26岁拥有很高的专业知识水平和科研技能,身处马里兰大学,她最后会去哪里呢?”
老人思考着,他面颊的抽搐显露出此刻内心的痛苦,“如果大学在城市里或是城市附近她肯定会被抓进集中营的。”
伊桑,“她有没有可能被政府扣押利用?”
老人,“不,没有人关心集中营里谁知道什么,谁会干什么,他们挑选我们时只在乎是不是健康,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这位女士没有残疾,相貌又不丑的话她会最先被黑帮买走,不可能逃得出来。”
伊桑心想,这应该就是他现在能得到的所有线索了。老人讲述完毕再度开口道,“先生,看在帮了您的份上,我有个请求。”
伊桑,“您说吧。”
老人,“我和您说的请不要外传,不要和克洛尔女士说,我怕说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她就不去找政府要那些钱了。
我本来不愿意离开保留地的,可是今年我们过得太难了,连着几个月的干旱粮食全毁了,羊也渴死了一大半,我必须拿到钱买些粮食和种子回去,不然即使熬过今年冬天,我们也熬不过明年呐。“
伊桑,”你们尝试过申请政府救济吗?”
老人,“当然尝试过,可是政府没有人理我们,没有人在乎我们的死活,他们心里大约想让我们都死掉,他们不应该这么对待我们的。
我和你说,我父母曾经毫无保留地相信美国忠于美国,我们把所有财产都搬到美国来了。
我们买了很多战争债券,捐了很多钱,我们......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应该如此残酷地对待我们,美国是人人平等的国家,是讲人权的国家啊!“
告别了二人,伊桑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不过有一件事他想先处理一下。
从会议结束记者米洛什就在鬼鬼祟祟地跟踪他们,伊桑和老人在快餐店交谈时他就躲在巷子口的阴影里,左顾右盼装模做样地站了一中午。
克洛尔带着老人离去,米洛什小心关注着伊桑的动向,确认安全后便从阴影里走出来偷偷跟上二人。
伊桑出门后假装往相反方向走,转了一圈折返回来,追上米洛什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真巧啊,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米洛什看见本该走远的伊桑突然出现在身后下了一激灵,”探员!“
”叫我伊桑就好。“伊桑心里打赌米洛什从来就没记得他的名字。
米洛什,”对不起我今天很忙,改日再聊吧。“
伊桑,”没关系,一句话就好。你还记得你采访过的那个教授,叫什么来着?“
米洛什,”我也忘了,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伊桑,”哦,想起来了,格里森博士。他拜托我问问你,那个采访的节目什么时候播出。“
米洛什,”马上播出,对不起我得走了。“
伊桑,”你怎么这么着急,不会是遇到麻烦了吧。是不是被人跟踪了?跟踪骚扰可是违法的。“
见追上女孩儿已经无望,米洛什叹口气说,”就为这事啊,那个采访不可能采用的,现在没人关心什么愚蠢的星星。“
伊桑,”是啊,人都关心不过来呢,比如下午就有一场重华人人权集会。“
米洛什眼珠一转,”哦?在哪里?“
伊桑不急不忙地回答,”问这个干嘛,你好像也不关心什么重华裔权益嘛。上午在市政厅会场人权之家代表的演讲多好,我看你就拍了一张照片了事。“
米洛什,”那只是搜集点素材,我告诉你吧,下午有大事要发生。“
伊桑,”什么事?“
米洛什,”我接到一个匿名情报,有一伙印度人要到抗议现场捣乱。你要是知道地点就赶快告诉我。“
伊桑,”我以为多大的事呢,你真是小题大做。我通知附近巡逻警多注意一下就好了。“
米洛什,”不,你不了解,这不是一般的印度裔市民聚众闹事,他们是有组织的,很有可能是印度裔黑帮团伙。
他们贩毒绑架间谍无恶不作,这甚至可能是一场恐怖袭击。“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伊桑脑海。伊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能袖手不管了。米洛什,做个交易如何?我告诉你地址,你得帮我做件事。“
米洛什,”什么事?“
伊桑,”我需要你的这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