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阿丽拉的反应来看，叶鸢能知道这些空袭已然成为了阿富汗百姓挥之不去的噩梦。

　　十六岁的女孩宁愿丢掉尊严，将自己年轻的身躯暴露在天上人的眼睛里，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只是无人机。阿丽拉只明白，她要是不脱，就会死。

　　叶鸢突然心抽痛一下，这里的女孩不能将脸暴露在异性面前，这是落后的文化束缚，那……为了活下去，将自己浑身赤裸的暴露在别人面前呢？

　　或许，这片土地上的人，像阿丽拉这样的姑娘，压迫她们的不仅仅是落后的思想控制，还有更可怖的——战争，死亡的恐惧。

　　那无人机看出地面的人并无威胁，飞离而去。

　　阿丽拉跟大多数的女孩一样，就连见异性一眼都会脸红，可现在为了活命只能不管不顾了。她顾不得没穿衣服，腿心一软坐在地上。

　　劫后余生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女孩背后感觉到衣服的触感，她用泪眼看过去。

　　叶鸢连自己的冬衣都没捡，而是冲过去捡起的女孩的衣服，为她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叶鸢沉默片刻，沉吟着轻叹一下，女孩直接哭出声扑在她的怀里。

　　“没事了，我们活下来了。”说着这话，叶鸢也控制不住的哽咽，半年前她实在想不到会有一天因为活下来而感到庆幸。

　　无人机只是出现了两分钟，但却透支了两个姑娘的体力和心情。

　　阿丽拉穿上衣服，愣坐在原地休息了会。叶鸢就这样陪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转移女孩的注意力。

　　“阿丽拉，你外祖父是个怎么样的人？”

　　女孩眸子颤了颤，回忆起来。“外祖父身体一直不好，总是打针吃药。我跟阿布从小跟他没见过几面，母亲嫁给父亲，是不允许经常带孩子回家的。只有过年那几天，我们才能见到他。”

　　“外祖父会给我们买新衣服，但是他自己从来不穿新衣服，连双鞋子都没有。上次我过去，用自己赚的钱给他买了双新鞋子，外祖父虽然高兴但却逼着我去退掉，他知道我离婚的事，即便不支持，可他还是想让我幸福自由。”

　　亲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便不理解你的做法，但仍旧是希望你好好的。叶鸢记起她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放弃考编考公考研，甚至放弃大学专业心理学，毅然决然走上了作家这条路，父母和爷爷奶奶都不支持，在老一辈人的观念里，铁饭碗跟高学历比梦想什么的更重要。

　　那段时候她跟家里闹了矛盾，闹脾气连家都不回，心情差到直接不管不顾地去了其他城市旅游。

　　她就这样一路穷游，一路写书。最后印证一件事——她资历尚浅，文笔不够，资源为零，注定一事无成。叶鸢沦落到吃馒头就咸菜的地步，分文没挣不说，还把积蓄花没了。

　　爸妈打来电话，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催她回家的。只是二老的态度不再像过去那般强硬，他们没再逼着自己考公，答应叶鸢支持她走作家这条路。

　　那时候叶鸢年轻，气血旺，脾气倔的很。她哪会回家？回家就意味着低头，意味着她承认自己选择的路走错了。

　　她开始打工，什么工作都去干，夜里就拼命码字投稿。

　　女孩这才意识到，曾经丰富多彩的想象力在尚且不能果腹的时候变得匮乏，她白天奔波于生计，夜晚身体疲惫不堪，已经写不出好的故事。

　　那段失去头绪写书的日子可以称得上她的至暗时刻，叶鸢过去爱笑爱闹，落落大方，可后来却沉默寡言，害怕跟人对视交谈。

　　叶鸢总觉得自己被迷雾包围，看不清前方的希望，热血和梦想也被现实击垮。

　　是爸妈，他们请了很长时间的假跑来找她，帮她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租了一间大房子。有了父母的资金支持，叶鸢少了很多麻烦，即便觉得丢脸，可那时候的她已然走投无路。

　　爸妈没再批评她鲁莽的选择，而是教育她，既然选择这一条路，那就拼尽全力走到底。家里虽然并不是大富大贵的条件，但让她短暂地做个啃老族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两口照顾了女儿一个多月，眼看着她气色跟状态好了不少，这才留下一张银行卡离开。

　　后来的她也是靠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这条路她并没选错，叶鸢因为故事出色，人物出彩，终于被一家出版社的主编选中，成为了那家出版社的第一个理科生。

　　现在回想起年少轻狂的自己不管不顾地决定，叶鸢心酸了酸。因为观念不一致，她对爸妈说过不少重话，可他们都没放在心上，最后也是他们服软，说服了他们自己。

　　她懂得阿丽拉对外祖父的感情，就像她对自己的家人一般，亲人之间永远是口嫌体直，嘴里念念叨叨，手上却是尽全力的帮忙和支持。

　　叶鸢抚摸她的肩，似乎也在安慰自己，“都会好起来的，战争会有结束的那天，对女孩的禁锢也会瓦解。”

　　“阿丽拉，我们都会看见曙光。”

　　这话语中透露着希望，世界上人虽然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阿丽拉还是深受鼓舞。在她心里，叶鸢跟一个思想观念都成熟又独立的姐姐一样，她的所思所想这位大姐姐都能理解，还能帮她指出新的道路跟想法。

　　虽然不知道鸢鸢为什么会从华国来到阿富汗，也不清楚她跟那些大兵是什么关系，但这些阿丽拉都不在乎，人都是要有秘密的，既然鸢鸢从来没提到过自己的过去，那她就理所当然地不能追问。

　　两人很快再次启程，叶鸢这次没敢喊累，生怕再次碰见无人机，又怕更糟糕碰见有人驾驶的飞机。

　　下山的路程短且快，到了山脚植物的种类和数量变多，不再是光秃秃的土漠荒原。叶鸢跟阿丽拉一前一后，迅速朝着有人烟的方向进发。

　　视线里干燥矮小的树木枝干被低矮的黄土房屋替换，行人也零散多了几个。

　　不再是荒无人烟，这让叶鸢心安不少。

　　“我们还要走多久？”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阿丽拉的喘气声也沉闷不少，她顿足看了眼四周，回忆过去走过的路线，“快了，应该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到外祖父在的贫民区。”

　　闻言女人点点头，四周的建筑也变得不一样，喀布尔的城镇里隔三差五会出现宝塔，这跟沙瓦遍布各地的佛塔类似，都承载着人们的信仰。

　　从外围走过来，叶鸢先是看到了层叠着的墓碑，这里死了很多人，墓碑绵延到了远处山头，数不清有多少亡魂。

　　这些墓碑的泥土有的还是翻新的，人死了没多久。联想起无人机，叶鸢深深叹了口气，战争已经夺去了不少无辜人的生命。

　　往城镇繁荣地带走，她们穿过清真寺跟城堡林立的街道，那里守着许多虔诚的穆教徒。他们带着头巾，有着身穿单薄的条子大褂，对叶鸢这样明显的异教徒打量几眼。

　　他们对不带布卡蒙面的女性总是有些许敌意，即便这位女性根本不是他们的信徒。

　　阿丽拉则紧了紧脸上的布卡，压低音量提醒身边好奇地正四周打量的女人，“鸢鸢，你别跟他们对视，有些人对信仰狂热，可能会伤害你。”

　　闻言女人垂下头，也小声回应，“不信教的人也不行吗？”

　　阿丽拉摇摇头，坚定地说：“有些极端分子他们会默认你踏上这片土地就是入了教。”

　　这番话让女人毛骨悚然，她摸着自己嫩滑的小脸，懊恼埋怨，“当时怎么就没蒙个布卡出门，跟小命比起来，短暂的入教算得了什么呢？”

　　似乎是从没听见有人说过这样的话，阿丽拉先是愣住，错愕说道：“鸢鸢，你还真是……惜命。”

　　阿富汗土地上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亦可以被称为战争中真正跟美军作对的军队——塔利班。他们可以称得上是穆教最忠贞的信徒。

　　若是让他们听见叶鸢的这番话，恐怕等把她枪毙加解刨，毕竟这人把入教说的跟吃饭一样随意。

　　叶鸢也只是开开玩笑，但还别说，要是真被人因为没蒙面威胁，她肯定会当场入教，蒙个布卡以示尊敬。

　　毕竟她为了活下去，连着在边翊面前演两三个月的戏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