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 • 第十五章 殷禪久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18日 上午2:35
总字数: 8562
「Dawson大人⋯⋯」
冰天雪地的洞窟中,Andrea對著冰幕後的人影,遲疑地開了口。
「Xerces真是收了好一枚棋子。『散靈』?哼⋯⋯」威嚴的男聲從那冰幕後傳來,似乎伴著壓抑的憤怒。
Maksim在Andrea身邊抱臂在身前,垂眼看著孩子模樣的後者。
「Andrea。」
他小小的身子一震,帽子上的鈴鐺有氣無力地響動了兩下,「是。」
「你和Maksim再去一趟第十七,把Vincent帶來⋯⋯剩下的就交給他吧。」
「⋯⋯Dawson大人,Vincent他⋯⋯一向行事極端⋯⋯」Maksim猶豫著開了口。
「嗯?這裡哪有你說話的餘地?」震怒的聲音響起,洞中有幾簇冰凌因那聲音而墜落在地。Maksim一驚,正了正身子微微躬身向那冰幕後的人。「明明早些時候就可以讓那孩子死心,結果幾次三番,因你優柔寡斷⋯⋯」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Dawson住了口。「罷了。事已至此——」
他在冰幕邊緣抬起了一隻手,向前擺了擺,「快動身吧。」
Andrea與Maksim揖手行禮。
「翡翠女王」事件後,教堂的破壞狀況被大肆報導。
因為現場只留有遊民的木偶殘餘,那群遊民便被指涉嫌參與破壞活動。只是幾經調查,警方並沒有發現任何人為破壞的痕跡,最後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津澤查閱著這些相關報導時,想不出西川是用了什麼方法掩蓋了那天的血跡。
還是說,第十七的意識的「血」,在第十六的人類眼中就像不存在一樣呢⋯⋯
那是⋯⋯Eddie的血⋯⋯
Eddie⋯⋯
津澤猛地闔上了手提電腦。
身後的Lizzy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
「淺江,你沒事吧?」
「⋯⋯今天想早點回去。」津澤淡淡道。說著便拾起桌邊的背包收拾東西。
「噯?哦⋯⋯」Lizzy眨了眨眼睛。看著津澤把一個信封樣的東西也收進了背包。「呃⋯⋯?那是⋯⋯」
津澤頓了一下——Ioan早上把這個信封交給他,說是他寫好的推薦信,用於申請W大博士職位的表面上的工作。
——『我想就我的推薦就夠了。那邊的人事處Thomas也會做些工作的。』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告訴了Lizzy這件事。
「唔⋯⋯淺江想去和Thomas做博士嗎⋯⋯我還以為你會比較想去工程師學校⋯⋯什麼的。」Lizzy的望著天花板,似乎在思考著。
「⋯⋯為什麼這麼說?」津澤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問出這個問題。
「沒什麼,只是覺得淺江好像很擅長編程,比較適合做軟件工程師之類的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我也沒資格這麼說,畢竟選擇未來的路這種事,還是要看你個人。你看Alex,他本來打算做完碩士就去工作的,結果現在看來要跟著老頭子繼續做博士啦⋯⋯你呢去直接讀博士也許是少走了些彎路也說不定。」
選擇未來的⋯⋯路⋯⋯嗎?
津澤看著信封上Ioan飛揚的字跡。
四月底,天氣已經轉暖。
窗外很靜,靜得津澤可以聽到時不時的鳥鳴聲。
他最近的生活也很安靜。
Eddie也好,Andrea和Maksim也好,Penelope也好,第十七的四名神職者也好,兩週以來並沒有再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感覺好像,自己回到了平平無奇的第十六的人類的生活軌道。
好像,未來,就在這一紙推薦信中。
回到家時,正是傍晚時分。
夕陽從津澤公寓那朝西的窗戶照進來,剛好打在Eddie慣常靠牆坐著的角落。
津澤一恍神,還以為他真的正坐在那夕照中。
眨了眨眼睛,發現那不過是幻覺而已。
為什麼決定要把那項鍊還給Eddie呢?
他才不是信了Dawson的鬼話。
去Eddie病房探視之前他已將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想過無數遍——就像Laertes說的,問自己的心。
那是一個甘願拿自己六千多年的記憶,去換他一個「區區第十六人類」的命的人。
是那個Eddie。
他咬了咬下唇,放下背包,脫下外套,拉開桌邊的椅子坐了進去。
隨手拿起桌角的一本書——那是一本隨筆集,他有時沒法集中注意力,就隨手翻看一下。
就這麼隨意翻開,一行字映入他的眼簾。
「I loved you, so much that I wanted to become you.」——好像是在沙人那時候,有天喝醉了,他用記號筆描下了那句話。
——搞不懂自己喝多了的時候在想什麼啊。
他合上書,拿書脊輕輕敲打著自己的額頭。
——那天他去找Eddie,聽到他說起早已知曉要取出神格,只需要他與自己的羈絆,卻真的很火大。
不是因為覺得他利用了自己的感情吧。而是——明明知道,卻一直瞞著他;明明可以由他分擔的事,他卻選擇獨自背負。
他無數次想起在Z國換上Edmund的右眼時,他輕聲地說出的那句「會消失吧⋯⋯」
他又怎知,他無奈地吐出那句話時,自己的掙扎?
——說到底,連眼睛,都是他的⋯⋯
他抬手遮蓋了右眼的視線,發現自己已經很難記起,只有一隻眼睛的視力時是什麼樣的。
而現在的Eddie,右眼的眼眶中卻戴著義眼。在歸來K國的船上,他聳聳肩說著「我無所謂」,好像那真的和他無關。
——為什麼,每次都擅自幫別人決定——
他想著,咬緊了下唇。
『不要來找我;我也不希望你找到我。』——他把那項鍊握進Eddie的右手中時,無聲地在心中說。
——因為我怕,你最終只是想要成就自己的消失罷了。
『不要以為,你是最想消失的那個人⋯⋯』
——更怕的是⋯⋯你是因為太怕我會消失,而打算犧牲自己。
『只要有我一個人不會忘記⋯⋯錦就會永遠存在著。』
心口鈍痛著,津澤卻不肯承認那是思念。
「蠢貨⋯⋯」——津澤想著,大聲說了出來。
「你這麼大聲喊誰蠢貨?」
——津澤睜大了眼睛,驀地回身。
窗開了,清風吹來幾片不知何處飛落的花瓣。
Eddie穿著件單薄的襯衣,就站在窗柩上,正一臉嘲弄。夕陽讓他的影子看起來有些黯淡。他的視線垂落在津澤身上。
津澤匆忙掩飾了臉上漸將浮起的欣喜,輕輕呼了口氣,故作平靜地說道,「你來做什麼?」
「嗯⋯⋯就是道個別吧。」Eddie抬起了視線,就好像房間的半空中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似的。
「道別?」津澤蹙眉,不明所以。
「你也看到了。最後一塊神格碎片被那個叫翊的傢伙帶去第十七了。現在第十七亂成了一團,總得有人回去整頓秩序⋯⋯不然,也就是剩那些Dawson的餘黨和Xerces的擁護者胡鬧。這樣下去,十七個世界恐怕要一起完蛋。」Eddie的口氣好像是在說一件和他毫不相關的事。
「可是⋯⋯Dawson⋯⋯我體內的神格⋯⋯」津澤被這段話搞糊塗了。
「啊~你看,第十七還有像Ryan這樣的傢伙在。我們應該能夠集結足夠的力量和那兩股勢力抗衡的。不用擔心。」Eddie在窗柩上蹲下了身子,看著津澤,滿臉笑意。「至於你的神格⋯⋯不好意思幫不了忙,可能是我和錦的羈絆還不夠吧。」
——什麼?他都沒有試過⋯⋯怎麼會知道⋯⋯不對⋯⋯這裡面有什麼⋯⋯不對勁⋯⋯
見津澤不作聲,Eddie繼續說道,「取不出來的話放著也沒關係。錦已經適應了用第十七的身份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不是嗎?這樣等錦死後⋯⋯也許就會直接成為神呢。」
——又是那個燦爛的笑容。
「你——」
敲門聲。
津澤想繼續說下去,Eddie卻把食指立起放在嘴邊,示意津澤不要聲張自己又在這裡,然後向門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津澤只好住了嘴,轉身去開門。
「津澤!市中心新開了一家好玩的酒吧,所有的店員都會做萬聖節那種打扮,是不是很酷?慕容和我想到要拉你一起去,就這個週六,好嗎?慕容可是第一次出入這種場所喔,畢竟是剛剛年滿十八歲⋯⋯」
禪久絮絮叨叨地說著,根本不給津澤插話的機會。後者此刻滿腦子都是關於Eddie的事,於是一半出於不耐煩,一半想要快些打發禪久,嗯嗯啊啊地答應了下來。
在他應付禪久的空檔,Eddie輕輕躍下了窗柩來到桌邊,拿起了桌上的書,捧在手上打開。
似乎看到了什麼,他皺起了眉,從桌上的筆筒中抽出了一支筆,寫了什麼。隨即迅速收好那本書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待他一步躍上窗柩,津澤剛剛關上房門。
正又要向Eddie開口的津澤再次被他打斷。
「有件事情⋯⋯我猶豫了很久不知當講不當講。」Eddie的神色忽然間看起來很嚴肅,津澤只茫然地看向他的側臉。「殷禪久⋯⋯不是人類。在我在你身邊的日子里,看得出他也只是在處處保護你罷了,所以一直沒有說起。但是,現在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說完這句話,Eddie縱身一躍,消失在窗口。
津澤趕忙衝向窗邊,那窗外、樓下,卻再不見Eddie人影。
悵然之間,津澤才意識到,Eddie總可以輕易找到他。
但是他呢——
如果Eddie打算離開,要他到哪裡去找?
他背對著那公寓樓,握了握手中的東西。
「鬧了半天,你該不是連想還的東西都沒還回去吧?」西川一臉無語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躊躇不決的樣子。
「⋯⋯閉嘴。」
「Eddie,你有時候真讓人噁心。」
「我說了閉嘴!」
週六,津澤與禪久和慕容秀來到了禪久說起的那家新的酒吧。
慕容秀一改平時乖乖女的形象,束起了頗為俏皮的高馬尾,換上了破洞牛仔褲和貼身的白T恤。因為夜間室外的溫度仍然不高,她還套著一件觀看「翡翠女王」當日穿過的皮夾克。
津澤出門後就在思考要帶慕容秀來這種地方會不會有點荒唐⋯⋯但是看到她不用語言竟然也和扮成幽靈和吸血鬼的店員們互動著,他才覺得自己真是瞎操心。
店內的燈光,為了配合這種萬聖節的主題氛圍,是以紅色為主色調的。那燈光隨著音樂的節奏跳動著,周圍卻十分嘈雜。音樂本身幾乎被淹沒在人們的交談聲中。
津澤擠過熱舞著的人群,來到了吧台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這裡倒是奇怪得清靜,似乎所有的顧客都隨意將其他空間作為舞池了。
禪久和慕容秀這時也蹦跳著來到他身旁落坐。
「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趣?」——禪久歪著腦袋,好正對著津澤略略偏向吧檯內側的臉。
看著禪久一臉酣然之態,津澤先前對於Eddie所說的事的鬱結解開了不少——雖然他說「禪久不是人類」,可眼下津澤並顧不了那麼多了。
——就算是Eddie,也不是人類啊。
Eddie離開了,這個世界仍然在自顧自地運轉著。
他嘆了口氣,這繽紛顛倒的酒吧中狹小的空間就像是第十六的縮影。
他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卻不得不斂息屏氣。
Eddie在身邊時,他知道至少還有一個肯聆聽自己心聲的人;可他離開後,他已不知要向何處寄放那另一半的自己。
想著,他抬手示意酒保——一個裝扮成牛仔、畫著誇張眼妝的小鬍子男人向他這邊走來。
「我要——」
「金酒。」禪久替他開了口,「三杯,純飲。謝謝~」
津澤的手停在半空,張口結舌地看著禪久。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你和你那表哥的品味也很像。我叫的沒錯吧?金酒——蠻不錯的選擇呢,等下喝完了身上也不會有糟糕的味道。」
津澤怔怔地咬了咬下唇,回首向吧檯內出神。
不一會兒,那牛仔裝扮的酒保回來了——三隻短酒杯抓在同一隻手上。
那人的雙眼在津澤臉上打量了一番,好像是在閱讀他的表情一般。
津澤這時才注意到那人的眼睛——有什麼讓他覺得有些古怪。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原來是那雙眸子的顏色。
因為店裡的燈光也是紅色的,那雙紅色的眼睛看起來就像被蒙蔽了色澤一般。
津澤不由得在想,紅色的眼睛,好像真的是很少見呢。只不過Andrea和Maksim,還有剛剛認識的Laertes,似乎都有著紅色的雙眸。
他想著,準備去拿三隻酒杯中的一隻。
——卻被禪久推開了。
「津澤,給你這個。我知道你酒量大~」他莫名其妙地拿起另一隻杯子推到津澤面前。後者狐疑地對比了兩隻杯中的酒,並沒有量的差別。
猶豫間,他原本要拿的那隻杯子,被慕容秀舉起,一飲而盡。
此時的津澤沒再多想,慢慢地飲下了杯中的酒。
在他身後,那牛仔打扮的酒保注意到了這一幕,微微眯起了雙眼。
他轉身,緩步走到津澤跟前。
因周圍的人群在瘋狂舞動著,直到他開口,津澤才注意到他是因他而來——
「哎呀。要是弄錯了就沒辦法了。」
接著,津澤聽到的,卻是火的語密——
「吾以混沌之名,明日月風華——熯天熾地,縱火燎原!」
——什麼?!
津澤睜大了眼睛——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自己已經被橫抱而起;那抱著自己的人向後飛躍,撞碎了店裡的櫥窗,輕輕落在了寬闊人行道的邊沿。
大火自那被破壞的櫥窗噴湧而出!
靠近櫥窗的人們尚未被火波及,紛紛尖叫著衝出了店門——津澤驚詫不已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事。
接著,他低頭。這才注意到抱著自己的一隻手上,戴著黑色的手套。
「Eddie⋯⋯?!你怎麼⋯⋯?」
大火中走出一個人影——那正是方才牛仔打扮的酒保。
Eddie放下了津澤,右手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站直了身子,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紅瞳黑髮的男人。
「Edmund!」那人看似十分熱情地攤開雙手招呼著,緩步向兩人走來。「真沒想到你還活著!」
「Vincent⋯⋯」
津澤側首看向Eddie,後者面色凜然,並不移開目光。
周圍的人群正在移動著:看熱鬧的人逐漸包圍了現場,而店內能夠活動的人還在拼命向外逃竄。
大概是火勢漸長,吞下了店內易燃的酒——忽然間,又從那酒吧深處傳來爆炸聲。
牛仔打扮的人並不動容。
「慕容——」津澤忽然想到店裡的禪久和慕容秀兩人,有些踉蹌地衝酒吧的方向奔去。
Eddie原本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名為Vincent的男人身上,沒來得及阻止;向津澤的背影伸出右手,他表情中的森然頓時瓦解成擔憂——
津澤卻在經過Vincent的時候,被不知如何閃身瞬間移動的後者攔下了。
Vincent連聲嘖嘖地搖了搖頭。「你是想救那個小丫頭嗎?」他撐開左臂攔住津澤的去路,卻甚至似乎並不屑於轉頭看向他。
津澤忽然感到無形的壓力向他襲來,使他動彈不得。
Vincent左右活動了一下脖子。
「唔⋯⋯本來在酒裡放的咒毒是針對第十七的意識的。像你這樣的小傢伙,估計會暫時意識和肉體分離。但是她那樣的⋯⋯『暫時』這話,就不好說了。」
——什麼意思?!
津澤心中一驚。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沒辦法發聲。
Eddie左手已將刀抽出一截。
「Edmund!你想在這打起來嗎?」
周圍已有幾人注意到了Eddie的武器,紛紛從他身邊退開。
Vincent笑了起來,放開了攔住津澤的手。
頓時,津澤似乎又能夠移動自己的身體了。
——剛才是⋯⋯怎麼回事⋯⋯
「你啊,也不能怪我。本來好好地被下毒跟我走就是了,那個小子——」他忽然轉身,右手攀上了津澤的右肩,左手指向灰頭土臉、正向酒吧外爬出的一個人影——津澤定睛看去,那正是禪久,「——偏偏要來礙事⋯⋯」
「⋯⋯!」
——『殷禪久⋯⋯不是人類。』
津澤快步跑上前去,半蹲在禪久身邊,「慕容——慕容呢?」
「她⋯⋯她好像暈過去了⋯⋯我怎麼都帶、帶、不動她⋯⋯」禪久語無倫次地說完這句話,向身後看去。
他身後,被火勢和爆炸破壞殆盡的櫥窗,此刻仍在吞吐著火舌。
Eddie遠遠地看著那兩人,又稍稍環視了自己周圍恐慌的人群,咬了咬牙,按下了腰間的刀。
「哎呀,看看。那個昔日桀逆放恣的死神,現在為了保護一個寵物,都拔不出刀了~哈哈哈哈哈⋯⋯」
Eddie瞳孔一震,轉念間便飛身至Vincent身前,右手扣住了他的咽喉。
「——我不允許——你這樣說——錦——」
滿意地微笑著,Vincent攤開了雙手在身側,似乎挑釁原本就是他的目的。
另一邊,津澤咬牙作勢要衝回酒吧,卻被禪久拉住了。
就在這時,可能是火勢蔓延到了店後的藏酒——伴隨著又一陣爆炸聲,碎片和濃煙再次從那破碎的櫥窗噴射而出,兩人臥倒在地。
Eddie一把推開Vincent,趕往兩人身邊。
「錦,你沒事吧?」
「Eddie,救慕容——她被困在裡面。」津澤一把抓住了Eddie的衣袖。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求助於他,就像知道Eddie一定會有辦法。
從什麼時候起,自己開始如此依賴於他?
——津澤望著他那起身踱向濃煙深處的背影,失神地想。
當Eddie抱著慕容秀傷痕累累、處處沾滿煙塵的身體再度出現在兩人面前時,津澤已不知是不是因那濃煙,眼中溢出了淚水。
警笛聲與消防車的警報聲由遠及近⋯⋯
Eddie無聲地放下慕容秀,再望向人行道的邊緣處——Vincent已經不見了。
「津澤,對不起⋯⋯我⋯⋯」
遵循Eddie的建議,在急救人員趕到現場之前,三人將慕容秀帶到了嚴大夫的診所。
這間私人診所原本就只有有限的空間,因而此時三人被要求在候診室等候消息。Eddie懷抱著「扶靈」佇在牆角一言不發。禪久在不停地向津澤道歉。
津澤則默不做聲地翻找著慕容秀的隨身物品,試圖找到她家人的聯繫方式——她的手機因為火災而已經報廢了。
翻著翻著,他的動作愈發歇斯底里。
忽然,他從她的皮夾克的口袋裡翻出了一張字條。
那是當日幾人一起去觀看「翡翠女王」時,津澤抽到,卻最後被慕容秀強換了的籤。
那遊民的老人說,這籤上說的是,「血光之災,大限將至。」
津澤右手握緊了那張字條,微微顫抖著。
轉眼,他將那字條揉進手心。
「哈⋯⋯哈哈哈⋯⋯」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笑。
曾一度渴求著死亡的自己,身邊的人卻總比自己更靠近死亡。
這是多麼諷刺的人生劇本啊。
「錦⋯⋯」意識到津澤有些不對,Eddie和禪久同時走近了他。
「禪久。」
津澤忽然止住了笑聲,叫住了身側的人。
禪久停下了腳步。
「你⋯⋯不是人類吧。」
Eddie慌張地睜大了眼睛,不明白為何津澤要在這時揭露這個秘密。
而禪久,卻垂下了頭。
「你⋯⋯為什麼跟著我。」
禪久嘆了口氣。
候診室只有他們三個人。此時的空氣像是凝固了。
「我⋯⋯本是椿樹的靈⋯⋯」良久,禪久忽然開口。
「因為在津澤你⋯⋯啊,不對,是應該叫錦吧。」他抬起頭,看著對面Eddie身後的窗外——那裡是一片人工栽植的樹叢。夜風中,那些樹影搖曳著。
「我和錦你⋯⋯不對⋯⋯應該是說,錦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錦了⋯⋯」
「有一次你⋯⋯從樹梢跌落,摔破了膝蓋。所以我⋯⋯得到了錦充滿咒力的血⋯⋯」
「樹被砍去後,我因那血而漸漸化出了形體;又因沒有了本體而獲得了自由。」
「樹都曉得很多故人埋藏錢財的地方吧⋯⋯真是好笑⋯⋯我就這樣買來了身份。」
「輾轉聽說,錦要出國。我就悄悄跟了來。」
「啊⋯⋯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找到你啊⋯⋯和你做鄰居,裝作和人類打成一片⋯⋯只是因為⋯⋯」
「我自私地⋯⋯喜歡著錦。」
津澤微微抬起了埋在雙手中的頭。
他的雙瞳止不住地震顫著。
「大概很傻吧。反正原本也知道不會有什麼結果。可我⋯⋯」他抬起右手,似乎在看著掌心不存在的某樣東西。
——「就因為這樣,你就可以要慕容替我去死?」
津澤忽然站了起來。
Eddie本以為會在他臉上看到憤怒,卻沒想到那只是一副冷靜、更近似於冷酷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珍惜生命,而我——!」
Eddie忽然別過臉去,長嘆了口氣。
「我⋯⋯當時⋯⋯別無選擇⋯⋯」
「沒有選擇嗎?!你為什麼——不替她去死——?!」
津澤上前一把抓住了禪久的領口。他的聲音在顫抖。
禪久咬緊了牙,沒有反抗。
「錦——太過分了!」Eddie正色道。
津澤顫抖地呼吸著,喉嚨發出了短促的聲音,似乎打算繼續罵下去。
两人僵持许久。
最終他卻並沒說什麼,而是放開了禪久,重重跌回了身後的座椅中。
垂著頭,他輕聲說道,「你走吧。」
「津澤——」
「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禪久向津澤伸了伸手,最終垂下了手臂。
拖著腳步,他走向了門口。
在門前,他再度回望了津澤一眼。後者的雙手深深插進了髮根。
門開了,又關上了。
Eddie俯身,輕輕拍了拍津澤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