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4

拂曉 • 第十四章 妒(下)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6日 下午4:16    总字数: 10026

整個城市仍在深夜的沈睡中。

追著那群偶人飛離的方向,三人登上了城郊的一座小丘——那正是之前聖誕節津澤和Eddie出來看星星的地方。

「確實是這個方向沒錯,可是具體會到哪去呢。」西川對當下的狀況有些心急。

「唔⋯⋯如果不是跑向荒郊野外,這山上我能想到的地方只有一座教堂。」津澤沈吟道。

「可是為什麼它們會想要跑到教堂去呢?」西川不解地望向津澤。

「我記得,教堂是建在一座古城堡的舊址上的⋯⋯據說『翡翠女王』的故事起源的城堡,也駐在相似的高地上。」Eddie忽然開口。

津澤有些詫異:難道從Maksim告知了他們遊民營的演出之後,Eddie一直在調查與「翡翠女王」有關的事?

「雖然那並不是傳說中的城堡,相似的地方,積聚起來的逝去的意識殘存的執念,咒力是類似的。就憑這點,很可能會吸引『翡翠女王』。」

正說著,教堂的尖頂就浮現在眼前。

上山的路,是從教堂的側面繞過的。

靠近時,三人便看到了那側面的彩色玻璃被撞碎造成的巨大缺口。

「這個⋯⋯」愣在原地,西川額間滲出了冷汗。

「哼,也省得在這種時間沒禮貌地破門而入了。」Eddie嘲弄道。抬腳跨過了完全被破壞的一扇玻璃牆底部的石製部分。

西川和津澤跟著效仿。

大概是因為玻璃製成的側面牆體,教堂內部並不如方才的帳篷中黑暗。

津澤環視四周,卻並沒有看到那些偶人。卻也是正因如此,想到那些東西正在黑暗中窺視著自己,才更讓人不寒而慄。

——正在這時,西川留意到了教堂高高的穹頂上,似乎有什麼動靜。

「是上面!Eddie——」

「啊,知道。」Eddie的回答伴著金屬摩擦的聲音。津澤不由得回頭望去,發現他已經將腰間的刀抽出拿在左手——他不禁有些奇怪,一直以來他以為Eddie都是以右手為主手的。「這地方被他們破壞的差不多了,我也就不用顧忌什麼了。」

話音還沒落,就有幾隻偶人從穹頂上墜落了下來。

讓津澤吃驚的是,每個偶人似乎都持有他們在故事中相應的武器;而從方才「翡翠女王」的匕首上來看,大概那些武器也是開了鋒的真傢伙。

只不過,Eddie毫不費力就劈開了這些木製的偶人。接著,他便以最後落下的那隻做跳板連躍向高處,一個翻身,又擊下了幾隻。

西川望著頭頂的狀況思索怎麼才能幫忙;津澤卻注意到,落在地面被擊散的偶人很快自行拼接了起來,並向站在教堂中央過道上的兩人移動而來。

「吾以混沌之名,明日月風華;熯天熾地,縱火燎原!」——津澤見狀念咒結印,火龍在兩人身邊游走,點燃了兩具偶人,其餘的似乎見同伴被焚燒,開始在那游動的火龍前畏縮不前。

「吾以混沌之名——」Eddie以下蹲姿態緩衝落在兩人之間,以右手單手結印,「——絜齊眾生;縱風騁颶,推波助瀾。」——風潮以三人為中心向外發散,將那火龍的火勢加強了數倍。頓足不前的偶人們此時也都被大火吞沒。

這火,同時也點燃了不少教堂中的長椅。

西川嘆了口氣,「你這傢伙果然還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老樣子⋯⋯」

「啊?這教堂又不歸我管。」Eddie側首,津澤看到周圍的火焰在他的黑瞳中跳動——這一次,他在戰鬥中的神采,卻是他熟識的那個人。

正在愣神,穹頂上墜下了什麼,把三人分開。

Eddie趕忙解了咒,以防火焰殃及西川和津澤。

津澤站定回望,「翡翠女王」就立在三人原本站著的地方。

Eddie也站直了身子,換為右手握刀;左手自那刀身上撫過——所撫之處,黑焰瀰漫。

隨後,他右手按下那刀在身側,刀尖向背。

「雖然有點荒謬,對著一個木偶竟然要拔刀。但是我是真的有點想回去休息了——」

津澤根本就沒有看到Eddie的動作,那詭異的木偶就被劈成了塊。

淺綠色的咒力瞬間浮起在那堆碎塊上,Eddie卻仍在靠近。

「Eddie,小心!」津澤在碎掉的偶人對面喝止著。

「啊~它是還想做小動作是嗎?」Eddie歪頭微微一笑,右手上的刀,黑焰猛地增強了數倍——同時,那堆碎塊也騰起了沖天的黑焰!

津澤一怔,隨即滿臉無奈地看向Eddie壞笑的臉。

「我說你啊,也沒必要莫名其妙為我擔心~」

——津澤立刻意識到他這是在刻意報復。被搶白一通他很想說些什麼,卻最終只是氣到咳了出來。

收斂了笑容,Eddie彎腰從那偶人的「屍體」上撿起了它的項鍊。那確只是大約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碎片而已。

把刀收入腰間,Eddie把那碎片從項鍊上摘了下來,然後把它托向了半空。

碎片在那空中停留了片刻,便箭一般向津澤的胸口射去。後者只是稍稍頓住了動作,便繼續向Eddie走來。

「這樣⋯⋯這有關神格的鬧劇就結束了吧⋯⋯」Eddie的聲音很輕。

——結束了。

津澤垂下眼簾。

所以,接下來,Dawson⋯⋯

西川從他身後走來,並不明白這對兩人的含義。

教堂的正門,忽然被打開了。

「哎呀,雖然是因為白天的事才到遊民營去的。沒想到被你們捷足先登了。」翊的口氣聽起來很輕鬆。

Eddie的右手卻扶上了刀柄。

——翊的身後跟著Ryan和Laertes。

「嘻嘻,可別忘了我們呀。」鈴鐺聲自三人身後響起。津澤回身時恰看到Maksim收起他與Andrea兩人身後的「門」。

——也就是那一瞬間,他被什麼擊中摔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

下一刻,自己便被土石匯聚而成的巨型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Eddie的刀已出鞘。

「別動,不然我現在就捏碎她。」Maksim威脅的聲音迴盪在教堂中。

此刻,Ryan、翊與Laertes對眼前的突發狀況有些不知所措——Ryan的手已握在武器上,卻不知該攻擊哪一方;Laertes則是望向了Andrea的方向:他總覺得那個孩子似曾相識。

教堂講台上方的管風琴忽然奏響了詭異的曲調。

除了Andrea和Maksim,所有人都仰首向那巨型樂器望去;他們的神情有的帶著無措,有的帶著疑慮,有的則帶著殺意。

一曲終了,一個身著白色禮服、頭戴白色禮帽的男人從高築的演奏台上翩然落下。

男人向門口的三人鞠躬行禮,隨即直起身子開了口,「別來無恙,Ryan。還有⋯⋯久仰大名,翊公爵,Laertes公爵。」

有夜色遮掩,男人的容貌不甚清晰,「雖然這個軀殼並不屬於我——在下Dawson,也算見過諸位了。」

聽到那個名字,Ryan拔出了腰間的傘。可還沒等他動作,Dawson只伸出了一隻手指,他便定在了原地。

翊和Laertes卻注意到,是地面上探出了數條黑影,牽制住了Ryan的手和腳。

「這是和影侍一樣的⋯⋯」Laertes不禁驚呼。

「影侍?那可只是上古神仿造出來的玩物罷了。」Dawson搖了搖他那伸出的手指,「我是說,別急著動手。我可是預料到你們會來,所以特意等在這裡做解釋的。」

翊看著那白衣白帽的男人,若有所思;Laertes也沈默不語;至於Ryan,則緊咬牙關,和那手腳上纏著的黑影無聲地抗衡著。

「你們知道——Xerces要做什麼嗎?」

這句話令廳中的眾人皆向Dawson驅使的白衣男人看去。

他向前走了幾步,直走過Eddie身側,停在了靠近他身後的地方。

「啟動通天塔,扭曲時間——在這禁忌的時間與空間的操控極限里,Xerces將得以創造以內廷為中心的時間回流。十六個世界將不復存在。不,到了那個時候,不如說是,『沒有存在過』吧。」

男人說著,面無表情。

「時間——會回流到創世神紀之前,當『時間』的定義還不明的時候;就像一切其他事物的定義一樣。」

「等一下。」在Eddie一側的西川忽然鼓足了勇氣開口,「可是這樣Xerces能得到什麼?擁護他的人又有什麼好處?」

男人稍稍側首瞥向西川的方向,「呵呵。Xerces能得到什麼?⋯⋯就算你問我,那個人也原本就是創世神中最喜怒無常的一個,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又轉頭望向門邊的三人,「至於擁護他的人能得到什麼,就要你們來告訴我了。」

以Ryan打頭的三人同時一怔。

「先說明白。我的最終目的,是要摧毀第十七。可是,我並不想干涉其他的世界⋯⋯所以在此之前,只要能讓Eddie拿回神格,我倒是可以協助破壞Xerces的計劃。畢竟,回到創世神紀之前,一切可就要再來一次了——雖然老實說⋯⋯就算這樣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男人笑了,可那張臉僵硬得可說是皮笑肉不笑,「你們是打算現在就與我為敵,夾在我和Xerces的勢力之間自取滅亡呢,還是暫時委曲求全,與我合作——這我更真的就要問問你們了。」

「和你這——叛徒合作——!開什麼玩笑!」Ryan說著,用力似想要掙脫左手,卻不能移動分毫。

「『叛徒』這個詞說的,可是原有所忠的人呢。我可不記得,除了自己,我效忠過什麼人。」

男人忽地轉過身去,面對手上仍緊緊握著刀的Eddie。「和後輩們都解釋過了,就繼續我們的事吧——Andrea。」

Andrea應聲,咬破了手指念動咒文:那血紅水晶般承裝著大塊碎片的八面體再次浮現在他倒扣的掌心中。

「我看你這孩子也是時候收回那『你根本不是Edmund』的胡話了。」

——雖然早有預料,津澤還是不由得心下一驚。

Eddie表情忽地緊繃,提刀轉身向Dawson刺去。

後者則彈跳起身,並在跳起的同時按住了Eddie的腦袋。一個疾旋——他倒著翻身從Eddie弓下用力的上身上方跳過,順勢手上用力,一把將他的頭按在地上。

Eddie想要起身,卻被那男人抬腳踢中了胸口,向西川身後的牆飛了出去。

被他撞擊的牆,在一聲巨響中瞬間陷了進去,周遭崩裂出裂痕——那上方的彩色玻璃連帶被震碎,劈裡啪啦地墜落在Eddie的身上。

他還沒來得及動作,白衣男人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抬腳踩住了他的後腦。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聽話呢。好好遵照師命有那麼難嗎?」

——津澤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那就是Dawson碾壓一切的強大。

他朝Andrea的方向招了招手,那血霧中漂浮著的東西便飛向了他手中。

托著懸浮著的紅色八面晶體,他抬頭看向了津澤的方向。

「錦,聽好了,這可是專門講給你聽的——這個傢伙,一直以來,就是你等著等著變得避而不及的Edmund男爵。」

被踩在地上的Eddie支吾了一下,掙扎著想要拾起被丟在不遠處的「扶靈」。

白衣男人看向了他右手邊那柄刀,抬手施咒,刀被一陣疾風推出了幾步之遙。

而幾步之遙,此時對於Eddie便是遙不可及。

「你還不想承認嗎?」Dawson借白衣男人的語調毫無抑揚。「那你跟我解釋一下這個——」他彎腰褪去了Eddie右手上的手套,「——是什麼?」

站在Eddie近前的西川看到,Eddie的右手背上有一個複雜而古怪的咒印。

「這可是我給你的,境界的『印記』⋯⋯很難想像你會把它隨便放在一個影子身上⋯⋯」白衣男人仰起頭。「剩下的事我就猜著來說吧,說不定說著說著,你就想起來了⋯⋯」

「從你找到那個孩子,你就把自身分成了兩者。一者在內廷,有著你正常的記憶;一者在這孩子身上,被你抹掉了記憶。為了確保第十六的你的存在,還特意把Eulrice的神格也托給了她。記憶的事,原本是你打算要第十六的自己完全服從於第十七的自己做的設置,卻沒想到還沒等你自然流動到第十六,第十七的自己就將被處刑。於是呢,你就把所有的記憶依附在了Xystus的神格上,藉此喚醒第十六自己的記憶⋯⋯」

一席人目瞪口呆地聽著,白衣的男人加重了踩著Eddie腦袋的腳上的力道。

「可是好像第十七有人恨你入骨啊。我聽說,你被處刑時,脊柱都被斬碎了——這抽魂斷魄之刑,就算只是記憶,加諸於一個第十六的人類大概是凶多吉少——或者至少你是這麼想的。」

他忽然又轉向了津澤。

「所以,得到記憶的你,就決定以魂補魂救她——真是蠢啊,你忘了你自己都是沒有魂的嗎?所以——取代魂的,是你的記憶。你選擇用掉『封塵』之前的記憶,作為魂,來修補她的。呵,鬼知道為什麼。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幸事,Xystus的神格在轉移時被你失手打碎了。這樣一來,你的記憶一定會在別的碎片上有副本的⋯⋯只要復原了神格,你就一定會都想起來。」

——以魂補魂⋯⋯原來那時Maksim所說的⋯⋯

津澤被石手緊緊握著。可卻是Dawson的話,更讓他覺得幾乎無法呼吸。

白衣男人托起手中紅色的八面體,細細端詳著。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他盯著津澤又開了口,「哦,還有一件事。為了拿出在你身體裡那一半的神格,Eddie需要足夠強大的咒力⋯⋯而咒力本身雖然和你們得到多少神格有關,但是就你們開始拿到的部分來說,早就足夠了。」

——什麼?

津澤睜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Eddie具象後逐漸變得有實體⋯⋯這個過程根本不是仰賴你們拿到了多少神格碎片⋯⋯而是——」

「別⋯⋯說了⋯⋯」Eddie在地上掙扎著想要起來,卻再度被重重踩進了地面裡。地面上形成了道道裂痕。

「——你們之間的羈絆。」

「⋯⋯這是⋯⋯什麼意思⋯⋯?」

「嗯?什麼意思?我是在說我的徒弟幹得好哦?」白衣男子裝作若無其事地攤開右手。「他不是一直在很努力地和你培養感情嗎?所以現在,他才具有能把你那邊Xystus的神格取出的咒力了。」

「你給我——」地上的Eddie忽然抬手用力扳起踩在自己頭上的腳,將那白衣男人整個向側摔去。

「——住口!」

後者卻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下,穩穩地又站住了。

Eddie的手中咒力與魔力凝聚。掌心剛剛浮現出刀柄之時——所有人都沒有看清是如何發生的——他的身體已被數條冰凌貫穿,包括他凝聚著咒力的右手手腕。

手中的咒力四散,Eddie跪倒在地,卻咬著牙未出一聲。

「Eddie——!」津澤失聲叫道。

「哎呀,你還在擔心他嗎?我都告訴你了,他會那麼在意你,完全只是因為你的利用價值而已。」

津澤憤怒地望向Dawson,不願置一詞。

「那算什麼表情?不信我?你該不是真以為一個活了六千多年的神對一個區區第十六的人類動了真感情吧?」

在場的人望著這一幕,舉棋不定。

「說起來,笨徒弟——」Dawson蹲下抬手握住Eddie的下巴抬起了他垂下的頭,「你還是這個樣子,被打到半死都不出一聲——我看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在處刑時受盡折磨吧。想要折磨別人的人,多少總要從這行為中得到點快感才是。」

他左手用力,那紅色的八面體碎裂得無聲無息。

「讓我們看看,這個碎片,有沒有你『封塵』前的記憶——」

站在門口的翊,嘴角忽然浮起了笑容——

瞬息間,他的身體已停在那白衣男人正上方。

而他的右手食指與中指探出,落在了白衣男人的眉心。

「解靈!」

Dawson驚訝的表情在那一瞬靜止在了白衣男人的臉上——他的身體向後倒去,白禮帽墜落在地。

那具屍體頓時喪失了生氣。

——Maksim和Andrea同時一驚;石手陡然鬆開了津澤。

這一瞬間,翊已將Xystus的神格碎片握在手中。

「本來還想多扮演一會兒這個角色的~不過呢⋯⋯再見了~」——「門」在身側開啟,翊在Maksim和Andrea攔住他之前,和那扇「門」一起消失了。

忽然能夠移動的Ryan此時衝向了Eddie的方向;Laertes剛想阻止,卻見他的攻擊是衝著Maksim去的,於是輕咬了下唇,站定在原地結印念咒——火龍盤旋著從他身前向Andrea呼嘯而去。

Andrea只是笑了笑,抬起仍在流血的左手,嘴唇微微翕動——咒文密佈的圓形障壁瞬間撐開在他身前。

火龍撞在那障壁上,便自接觸的地方消散。

Laertes見狀伸出右手在身前向側抽回,火龍還未消散的部分於是即刻調轉了方向在空中盤旋待機。

另一面,Maksim的雙手中多了一對短拐。面對Ryan在落下攻擊的同時化成巨型彎刀的武器,他只是面不改色地抬起了左手,便從容擋下了那一擊。

「Max,我們就離開吧。這裡現在太混亂,而且我想知道Dawson大人怎麼樣了。」Andrea的口氣似乎有些急切,可他的眼睛卻不改那眯起的笑意。

聞言,Maksim輕嘆了口氣,右手中的短拐憑空散去;他順手畫了個圈,「門」便自手邊出現。

Andrea微微一笑再度念咒。他身前咒印的障壁忽地增大了一倍。那咒印原本暗紅色的光忽然變得耀眼——手中的刀仍架在Maksim左臂上的Ryan瞬間被無形的咒力彈開。

耀眼的紅光消逝後,Maksim和Andrea已不見了蹤影。

「嘁——!」Ryan站直了身子,恨恨地把化形的武器收回了傘的模樣收在身側。

Laertes則蹙眉收回了咒術,火龍消散在半空。

——「翊剛才那是⋯⋯」認識好友多年,他對方才的一幕困惑不已。

「他打開的門,通往第十七⋯⋯雖然不知道他拿著那東西做什麼⋯⋯」Ryan吸了口氣後才勉強平靜下來。「我猜,那個就是男爵的神格的碎片吧。」

「⋯⋯嗯,從上次『扶靈』的反應上看⋯⋯」

「Eddie——!」津澤快步跑向仍跪在地面、身上四處插著冰凌的Eddie身邊。西川早已在他身旁半跪了下來,有些無措地看著他的傷勢。

想起修行時Maksim穿刺了自己的冰的攻擊,津澤動手結印想要融化那些冰凌,卻被大步上前的Laertes按下了結印的手。

「⋯⋯?!」

「別動。他和你們第十六的人類不同。現在就拆下這些冰刃,他很可能會在接收到治療之前就失血過多而死的。」

津澤一驚,抬頭看向Laertes。

語畢,後者便結印念咒——他的右手被紅色的火焰包裹。借那火炎,Laertes斬去了Eddie身上冰凌在體外的部分。

「我可以假設,你們有能夠把他送去治療的地方吧?」他的目光掃過津澤,又看向西川。

「⋯⋯我這就聯繫Penelope。」

Laertes臉色微微一變——沒想到那個Penelope伯爵,真的也在這裡⋯⋯

保持著跪著的姿勢,Eddie卻忽然開了口。

「錦⋯⋯」

「⋯⋯?」津澤總覺得似乎有太多事情需要思考,他此刻的內心卻只裝得下當下的事——向Eddie垂下的臉看去,黑暗中分辨不出他的表情;血卻不斷從他的下頦上滴落。

「別聽Dawson⋯⋯胡說八道⋯⋯」

「哼。差點送了命,現在倒是計較這個。」Laertes身後,Ryan不屑地嘲諷道。

「Laertes,Ryan,能否拜託你們先送她回家。我擔心那兩個蠻荒神再找上她。」西川扶著Eddie,側首望向津澤——至今他也不知道怎麼稱呼他才好。「我在這裡等Penelope來幫忙。天就快亮了,她一個第十六的人類在這裡,怕是會惹上麻煩。」

Laertes也沒有更好的提議,只得點了點頭。


「所以⋯⋯你就是⋯⋯『Ellyah』?」同Ryan一起跟在津澤身後,Laertes首先開口打破了沈默。

「⋯⋯嗯。不過我的名字是⋯⋯」津澤猶豫了片刻,「淺江Zinsser。」

——他先前和西川爭辯想要和他一起送Eddie到嚴大夫那裡去,卻被西川以不能將第十六的人類牽扯進第十七的事為由拒絕。

——「你跟著來的話,要做的解釋和圓的謊更多。」

圓謊嗎⋯⋯?

三個人走在寂寂無人的道路上。

右側是一排民居,而左側的東面則是一片剛剛開闢的建築工地——地平線上已微微現出紅色,與仍籠罩著天宇的墨藍相接之處,是漸變的紫。

因這寂靜,津澤腦海中迴響起在教堂裡Dawson說的話。

——『⋯⋯Eddie具象後逐漸變得有實體⋯⋯你們的羈絆⋯⋯』

——『你該不是真以為一個活了六千多年的神對一個區區第十六的人類動了真感情吧?』

津澤用力搖了搖頭,似乎想甩開那些嘈雜的思緒。

只是就算⋯⋯這些只是Dawson信口雌黃,Eddie也說過,如果把他身體裡的神格給津澤,他會消失——

如果,把自己身體中的神格給Eddie,他恢復記憶,又會怎麼樣呢?

自己又會怎樣?

為什麼Dawson想讓自己相信,Eddie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拿回神格而已?

還有他說的,Eddie以魂補魂⋯⋯到底是⋯⋯

——在他身後的兩人,Laertes正冥思苦想為何翊要去奪那神格碎片,還有那頭戴小丑帽的蠻荒神⋯⋯似乎總覺得有些眼熟;Ryan則在苦惱雖然Dawson罪不可赦,可Xerces的目的更讓人堪憂,進而不知該如何取捨。

三人就這樣向津澤家的方向走著,各懷鬼胎。

走在前面的津澤忽然停下了。

兩人見狀一愣,也停了下來。

「那個⋯⋯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

「Laertes。另外這位是Ryan。」

「Laertes和⋯⋯Ryan,Eddie⋯⋯Edmund⋯⋯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不熟,別問我。」Ryan嘔氣般地轉過頭去——想到自己剛剛幫了那Dawson的「幫凶」,他心中正有種無名火不知道何處發洩。

Laertes卻愣住了。看著眼前男子一黑一金的雙眸直直盯向自己,他暫時忘記了自己擔心的事情。

——他一定是在因為Dawson說的話在煩惱吧。

Laertes想著,不由得緩和了表情。

一個逾上百歲的神,面對一個二十多歲的人類,他卻不知自己應該說什麼,才能夠讓對方安心。

在Laertes身為神的記憶中,似乎很少有稱得上是波瀾的事。是因為時間淡化了情感嗎?似乎又並不是這樣——而是因為,在第十七,情感因一切被抹去的意義而被貼上了廉價的標籤。不要說百年,就是千年,萬年,在記憶的流沙裡,也沒有一個第十七的意識能夠淘出一顆珍貴的明珠。

不是因為那些璀璨的記憶不存在。

只是因為他們,對其視而不見。

Laertes在想,如果真如Dawson所說,那個人把自己的意識一分為二,那這個在第十六的他,是不是也在尋求一個答案?

朝陽漸漸從地平線升起,津澤黑色的左眼,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他是⋯⋯一個很特別的人。」——那金色似乎灼痛了Laertes,他轉而直視著地平線,「無視規章條例,和眾神胡鬧不分上下,玩忽職守,好鬥又胡來⋯⋯」

津澤仍舊看著Laertes,表情有些迷惑。

「⋯⋯但是卻是⋯⋯很溫柔的人。」Laertes嘴角浮起一絲笑容。「我知道你是在困惑著Dawson說的話。我並不了解Dawson。但是,對於Eddie,還是問你自己的心吧——畢竟,你才是和他一同找尋答案的那個人。」

津澤微微睜大了眼睛。


「真是服了你了⋯⋯傷成那樣連哼一聲都沒有,而且直到現在還都一直沒有休息過⋯⋯你是想幹嘛啊⋯⋯」西川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伸展了一下四肢,把雙手背在了腦後。

病床上的Eddie則是坐起上身,支起右手在身前以手托腮。右手上的手套丟在了教堂,他那手背上,黑色的咒印格外醒目。手腕上,似乎是剛剛癒合的皮膚仍舊泛著微微的紅色。

「被Dawson那傢伙擺了一道,能睡著就怪了。」

「⋯⋯」西川的表情忽然有些嚴肅。「他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

「⋯⋯有關別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許需要等我拿到所有的記憶。」

——虛掩著的門邊,有人本想推門而入,卻在聽到這對話時頓住了手上的動作。

「可是有關我和錦⋯⋯的確,只要我們的羈絆足夠深,我們所擁有的神格力量,原本就足以讓我取出任何一邊的神格。」

「你是什麼時候⋯⋯」

——門被推開了,兩人同時回頭向門口望去。

津澤站在那裡。

「錦,你⋯⋯」Eddie剛開口,津澤就幾步走近了那狹小病房中的病床,隨即握住了Eddie剛剛轉而放在身前微微張開的右手。

Eddie詫異地看著他閃爍的雙瞳。

這動作就定格在那裡,似乎過了一個世紀。

然後,什麼也沒說,津澤轉身離開了。

西川迷惑地轉頭看向津澤的背影——後者早已消失在門後。

他又轉過頭看向Eddie——他則皺起了眉,緩緩翻轉了方才被津澤握住的右手,拳心向上。

「⋯⋯?怎麼回事?是什麼?」

Eddie無聲地攤開了手,掌心是一條項鍊。項墜一星一月,漫布著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