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 • 第十三章 妒(上)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下午10:29
总字数: 11246
「嗯⋯⋯你的語密是錯的呀。冰的語密是『阻』萬物之所歸,而不是水的『敕』⋯⋯」被津澤一本正經地問起昨晚在河上的事,Eddie望著天花板說道,「不過語密都錯了你還能發動那樣的咒術⋯⋯啊哈哈這真是⋯⋯」——他心中所想的卻是好在津澤問的只是這件事。
視線一轉,Eddie注意到走廊盡頭有個熟悉的人影。
「啊,原來Penelope來這裡做護士了。」這話好像是喘息間吐出來的。他的臉上則是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津澤看著他的側臉忍不住想笑。他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麼Eddie不太喜歡和Penelope待在一起。只是笑到一半他就又咳了起來。
——被Eddie威逼利誘,他還是來了嚴大夫的私人診所。不過好歹也真如他自己預料的並無大礙,只是需要些處方藥而已。兩人在櫃檯前等著嚴景濤去拿藥,這才看到了Penelope。
後者原本在和同事的護士交談,此時也留意到了兩人,眉眼間流露出喜悅的神色。
「Eddie~津澤~你們怎麼來啦?」她說著張開雙臂作勢要擁抱Eddie,卻被他閃身躲開了;於是Penelope立即轉身切換了目標。津澤猝不及防被她第n+1次用那巨乳擠壓。「哎呀,我都忘了現在是在嚴大夫這兒工作了⋯⋯你們來,該不會是受傷了吧?!」
說著她先後拎起了津澤的左膀右臂四處查看著,發現似乎沒事後又向Eddie望去。
「我們沒事⋯⋯不過你再亂動津澤我就不知道他有沒有事了。」Eddie抬起右手制止了Penelope對他動手動腳的念頭。津澤還是第一次聽Eddie這麼叫他,總覺得有些古怪。
「哦——這些就是你需要的藥了,津澤。」嚴景濤大步走上前把兩盒藥品遞給了津澤。「下次別再拖這麼久才來了⋯⋯」
「你也知道這麼說也沒用⋯⋯說起來為什麼Penelope在這裡?」
Eddie的話明明是對嚴景濤說的,可後者只轉身瞧了瞧他,就掉頭回自己的診室去了。
「⋯⋯喂!你幹嘛總把我當空氣啊!」Eddie在他背後大聲抗議著。
津澤對Eddie和嚴大夫的關係很不解——據說Eddie的義眼也是由Penelope頗費了一番唇舌才勞煩嚴大夫解決的。真不知道他們過去有什麼過節⋯⋯
——只是說起這兩人的「過去」,很有可能要追溯到百年千年前吧⋯⋯
「嗯?好歹我在內廷時也算是半個醫務人員,在這裡也算只是盡本職吧?」Penelope只好自己解釋道,「而且最近Maksim和Andrea經常來往第十六第十七⋯⋯Maksim不放心我一個人在Feuersteig⋯⋯」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絲毫沒有壓低聲音——嚴景濤的私人診所依照在Z國的狀況雇用的都是正常的第十六的人類,平時的經營也確實是間再正常不過的診所罷了。Eddie一邊緊張而警惕地四處看有沒有人注意了這段古怪的對話,一邊想著如果Maksim會放心那才是見了鬼了。
確認沒有人在豎起耳朵聽著,Eddie才鬆了一口氣。「總之⋯⋯既然津澤沒事我們就先回去了。」他抬起右手放在津澤背上,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哦對了,Penelope。西川——也來到了第十六。不知道你怎樣啦,但我想他大概會想見見你。」
「嗯⋯⋯?」Penelope輕輕側歪了頭,滿臉困惑。
津澤和Eddie回到家的時候,Andrea和Maksim已經在那間狹小的公寓等待了。
從開著的窗子看來,兩人又是從那裏進來的。
這種狀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津澤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見怪不怪⋯⋯
可今天,坐在窗台上的Andrea身上仍然是前天夜裡那看起來和他很不和的黑色;Maksim也是相似的打扮,只是頭上多了頂貝雷帽。
端詳兩人之際,津澤發現Maksim的右臉上有一道刀傷,而Andrea的衣服上似乎沾滿了土塵;仔細看去,似乎有些地方還沾著別的東西——讓那黑衣顯得更黑的東西。
——是血跡嗎?
「呀,在這個世界只是一天,可是總感覺很久不見啦。」Andrea笑著開口,打斷了津澤的思路。
「這次又是因為什麼事?先說明白,我可不打算再和你們回Feuersteig。」Eddie把雙臂抱在胸前,不客氣地開了口。
「不是為了那個——上次也已經確定了你還是什麼都不知道。」Maksim冷冷地說。他的眼睛一半被帽簷遮掩。
「嘻嘻。還是我來說明吧,Max。」Andrea說著,抬手咬破了右手的拇指——接著,他將右手舉至身前,口中喃喃的又是不知名的語言。
他右手中鮮血滴落時,那滴滴鮮血在半空中化成了淡紅色的霧。接著,他向下張開右手。似乎是在他的咒力與詠唱之下,那紅色的霧漸漸化出形體——在血霧濃密的地方,似乎是八面體的輪廓逐漸清晰。
最終,在那楞楞角角都散發著淡紅色微光的八面體中心,一塊圓潤的碎片浮現了出來。
「這是?」津澤不由得向前一步。
「從其他世界到第十六,總要經過第十七。」詠唱似乎已經結束, Andrea保持著手上的姿勢,那八面體正在以頂底為軸緩緩旋轉,稀疏的血霧仍在其四周瀰漫,「Dawson大人之前要我回去辦一件事,結果路上我就注意到了這個東西⋯⋯所以才拜託Max一起直接在第十七截了下來。」
「加上之前你們所找到的碎片,Xystus的神格幾乎已經完整了。」Maksim接著Andrea的話說,「只是這塊碎片暫時不能交由你們保管——Dawson大人別有安排。」
此言一出,Andrea抬起左手平攤於那八面體的底部,雙手相向緩緩合起。那八面體便和碎片一起被憑空抹去,就像方才幾人看到的只是幻象。
「嗯。我們來其實是想問——錦,你會喜歡木偶劇嗎?」坐在窗台上,Andrea收回雙手後,又將右手支在膝上以手托腮,滿臉笑意。
「⋯⋯什麼?」津澤一頭霧水。
Maksim微微瞌了下眼,好像在壓抑著因為不耐煩而有些暴躁的情緒,「⋯⋯是說,也許你們兩個會想看看這個。」他說著,將左手中的一紙傳單遞到了津澤與Eddie面前。
『大活劇!(有魔力的)翡翠女王!四月三日至十一日,週末在Obsidian Square公映!嫉妒者的演出!』
——那是傳單上的特大號宣傳文字。
讀完那行文字,津澤的目光上移。傳單採用海報設計,主角是女人模樣的木偶,身著華麗的中世紀裙緞,披著金色的假髮;木偶五官的雕琢,可說是巧奪天工,栩栩如生。
可是津澤很快就被一樣東西吸引——那木偶的頸上帶著的一條看起來是鉑金製成的項鍊。那白色發亮的項墜,看起來邊緣並不規則;在旁人眼中,那大概是普通的未經琢磨的蛋白石,可是⋯⋯
「喂喂,開玩笑的吧⋯⋯」Eddie接過那傳單,額上沁出了冷汗,雙手緊緊扯著傳單的兩角,幾乎要把那傳單撕裂。
「的確很難相信居然有人會把那東西撿來做成項墜⋯⋯」Andrea保持著雙眼的笑態,卻微微皺起了眉,「不過話說回來,對於之前的碎片究竟根據什麼選擇依附在別的東西身上,我們也是毫無頭緒。所以這一塊可能也就是恰巧什麼都不想憑依罷了⋯⋯」
「只在週末的話⋯⋯也就是說只剩下這週週末⋯⋯四月十日和十一日⋯⋯」津澤思考著。
「沒錯。時間有限。這些人似乎是遊民,搞不清楚他們接下來要去哪,更不知道放著那碎片不管會不會鬧出什麼別的事端——所以⋯⋯」Andrea直起上身,雙手握拳放在雙膝看著兩人。
「我們兩個也會在場,以防第十七的那幾人有所動作。只不過為了避免造成別的麻煩,會和你們分開活動。」Maksim簡短地說明著,手中已畫好了「門」——「以上——」
不待津澤和Eddie深究下去,兩人已穿過「門」離開了。
津澤想嘆氣,卻因為吸入的空氣攪動了呼吸道咳了起來。
「也就是說——後天。」Eddie將那傳單翻了個面,背後什麼都沒有。他於是從手上的東西上抬眼看著津澤。
後者此刻在想的,卻是不知Maksim對他和Andrea一起回收的碎片所說的「Dawson另有安排」,到底是什麼意思⋯⋯
門忽然被「砰砰砰」地敲響了。
津澤打開門,自然又是禪久。
「見你上午都沒有到所裡,就想中午回來看下你是不是還好。之前也聽Lizzy姐說你好像病了。」禪久開門見山地說道。
Eddie慢慢地走到了津澤身後。
「哦,只是去看下大夫。等等就回去工作了。」
這時,眼尖的禪久敏銳地捕捉到了Eddie手上的東西。「Eddie你手上拿的⋯⋯是那個遊民營的演出廣告嗎?」
津澤看著欣喜之色浮上了禪久的臉,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們是要去看『翡翠女王』嗎?我聽上週末去看的人說了,那個木偶劇真的超棒!尤其是女王的偶人,聽說表演像真人一樣啊!」禪久說著說著,肢體語言就變得豐富起來⋯⋯津澤不得不退後了兩步⋯⋯
「哦,禪久也想一起來嗎?」——聽到Eddie直截了當的回應,津澤瞪大了眼睛抬頭向肩上看去——那說話的人正是笑容可掬。
有一件事津澤一直想不明白。Eddie的外表看起來確實比他大幾歲,但是自六歲以來津澤所認識的他一直是和自己胡鬧擺爛扯皮的個性;可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每每和第十六的人有交集,他便真如他自己編出來的身份一樣,扮著一個兄長應有的樣子。——他到底是怎麼做到這種怪異的身份切換的?!
「當然啦~」禪久的表情倒不如說是有些不快,好像是裝作在因Eddie原本不打算加他入夥而賭氣,「我這就告訴慕容~我們可是好久沒有三個鄰居一起聚會啦。」
他說著就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忙碌地打著字。
津澤本想阻止,伸出手卻又要咳嗽,反而轉為掩住了嘴巴。Eddie則抬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似乎是想勸他就由禪久去吧。
——禪久倒是也沒說錯。原本現在三人就因平日工作很久沒有在晚上聚在一起用晚餐了;至於週末,自從約兩週前Eddie以這種型態住在津澤家之後,禪久和慕容秀又有些不好意思叨擾。
看Andrea和Maksim的意思,正面的調查,他們也不希望鬧出太大動靜。也許這真的剛好是個放鬆的機會吧⋯⋯
——週六。
站在遊民演出地點的各式攤位之中,津澤發現身邊除了Eddie,禪久,慕容秀之外還有西川和Penelope時,覺得自己應該放棄之前那番想法,並且接受Maksim所說的——
Eddie大概是腦子有問題。
西川則是在見到Penelope之後字面意義地像見到了鬼一樣⋯⋯
「你⋯⋯還活著!」他壓低了聲音。
雖然天氣晴朗,溫度仍然停留在10度上下。第十七的意識原本就是對溫度不敏感的,可Eddie、西川,甚至Penelope都老老實實地穿著合乎季節的衣服。
儘管如此,裹著淺色翻絨外套的Penelope還是立即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球。
「哎呀,Iris的事害你擔心了⋯⋯你這麼驚訝,看來Eddie從沒跟你解釋過。」行前因Eddie一再交代,Penelope雖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卻在交談內容上輕描淡寫。
「這位是⋯⋯」禪久稍稍仰頭看著較為高大的西川,更像是對Eddie和津澤開了口。——一行中似乎只有這一人他不曾見過。
「哦,我的朋友,Penelope的男友,西川。」Eddie還沒等西川開口,就丟出了這麽一個讓他沒法解釋的介紹。
津澤被後半句噎了一下,轉頭看向Penelope和西川——
「誰是她男友——!」
「他才不是我男友——!」
兩人異口同聲的抗議倒是默契。Eddie回首壞心地笑著,搖了搖頭。
津澤不禁在一旁冷汗起來——這個腦子多少有點大病的男人每天都在想像中給他們這幫人編戲碼嗎?
無奈地別過頭去,津澤注意到慕容秀似乎被一個攤位吸引了。
攤位十分整潔,正中端放這一尊神像。大概是這群遊民信仰的神吧。
在那神像面前擺放著一只小玉缽,缽中盛著好些圓溜溜的東西。
津澤不自覺地也被吸引了過去。
「怎麼樣,小姐,想向我們的月神尋求指引嗎?」攤主是穿著遊民特有的色彩斑斕的寬大外套的老人。他花白的頭髮在腦後梳成了一隻粗髮辮,手腕上和脖子上掛滿了首飾,十指上至少有八指戴著式樣誇張的寶石戒指。
「只要向月神祈求,在這裡選一隻出來,就能看到前路,很準的。」老人諂媚地慫恿著慕容秀。他說話時露出了稀疏的牙齒。
此時津澤也來到了慕容秀身旁,看著那填滿玉缽的圓球形的東西——這些銅黃色的圓球看起來似乎球徑上都有一條細細的線,想必裝著什麼。
慕容秀向那老遊民點點頭,付了錢,從那缽中挑出一隻小球。
「先生你呢?」遊民的一臉的笑容對上了津澤的視線。
津澤猶豫了一下,想著Dawson一眾的事,向前邁了半步。
他的右腕卻被身後一隻戴手套的大手抓住了。「哎,別玩這種東西⋯⋯讓人不舒服。」
他皺眉回頭看看Eddie,同樣壓低了聲音說,「我可沒想到來自第十七的人會怕這種有的沒的。」
「要知道『咒』可也是言靈⋯⋯鬼知道這種地方會不會有什麼⋯⋯哎?」津澤已經掙開了他的手,從那玉缽中挑了一隻出來,付錢給了那老人。
慕容秀把她那小球擰開,裏面是張字條。她把它攤開,老人湊上去看。「唔⋯⋯這是說,前途雖然迷蒙,卻因有貴人指點相助,一定會相安無事的。」
津澤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只,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效仿著打開了。字條上的語言,似乎是這些遊民自有的。老人示意他走上前去,他照做,沒想到前者似乎大吃了一驚。「先生⋯⋯這真是⋯⋯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我早把這種簽都挑出來了⋯⋯這真是⋯⋯」
看他吞吞吐吐,津澤皺了眉,「那這上面到底寫著什麼?」
老人的目光躲躲閃閃,「是⋯⋯是說有血光之災,大限將至⋯⋯」
Eddie在背後嘆了口氣,「早跟你說別玩這個。」
慕容秀轉過臉來,側歪著頭似乎在想什麼。
忽然,她走過來抽走了津澤手上的字條,把她自己的放在了津澤手上。
「我們換。阿秀一直都很好運的,這個不靈。」她拿出了手機,寫下了這樣一行字,舉起給津澤。
津澤無言以對,可慕容秀早已把他的簽放進口袋了。
「哎!你們兩個幹什麼呢?表演就要開始了!」禪久在不遠處指指遊民營中心的帳篷。果然,聚集在四周的人群也漸漸向那帳篷聚攏。
慕容秀扯扯津澤的衣袖,然後就向禪久他們走去。
津澤盯著手上的字條,發了好一會兒呆。
最終還是Eddie走上來攬著他的肩把他推走的。
帳篷中的觀眾很多。
雖然設立了可以坐著的觀眾席,許多後來進入帳篷的觀眾都只好在後排站著。
蓬頂被陽光照射,透出微微的橘色。
聽說是木偶戲的時候,津澤以為會是那種舊式的提線木偶;而舞台必然會很狹小。畢竟海報上並沒有提供任何能夠作為大小比對的物體——大概除了那塊碎片吧。
然而那「舞台」,卻整整佔據了帳篷大半。
當「演員」出場時,津澤才明白個中緣由——那木偶,是和人等大的模型。
「哎,據說在稍遠古一些的時候,這個遊民族用機關驅使這些木偶。像主角這種動作和台詞很多的呢,乾脆就由一個孩子坐在木偶內運動⋯⋯當然現在似乎只是在用機械和固有程序了⋯⋯想到這個真是有點讓人興味索然。」坐在津澤右側的禪久湊近解釋道。
「也就是說⋯⋯機器人嗎?」津澤有點訝異一個遊民聚落居然在使用前端科技。
「唔,雖然不是智能機器人啦。」
正說著,「翡翠女王」登場了。
她身著綠色的長裙,款款滑至舞台中心。舉手投足,看起來幾乎與人類無異。
歌者的聲音,配合著那木偶的動作,正將故事緩緩道來。
雖然那個木偶的設計著實令人驚嘆,津澤的目光還是立即落在了她胸前的碎片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體內的神格作用,他很快確認了那確實是他們要找的東西。
另一側的Eddie拿手肘戳了戳他,朝一個方向輕輕抬了抬下巴。
津澤有些驚惶地看到,Eddie所指示的方向,Ryan、Laertes和翊三人,正在擠過後排的人向尚有空位的地方移動。而他們似乎還沒有注意到這邊。
說起來,津澤一直沒有看到Andrea和Maksim。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選擇潛伏著觀察情況。
就上次在公園的情形看,第十七來的三人似乎也不希望在第十六的人群中引起騷亂。現在這個狀況,大概不太可能產生正面衝突。
想清楚了這些事,津澤深吸了一口氣,選擇把注意力集中在目標上。
「翡翠女王」的故事,來自於遊民的傳說——這個國家曾有一名領主,迎娶了一名非常強勢霸氣,卻又有著非凡容貌的女子為妻。她愛極了綠色的衣飾,因而被稱為「翡翠王后」。
這名領主婚後在一次打獵的途中遇到了一名容貌異常美麗的釣魚的人,竟是男兒身。領主驚奇不已,收為貼身侍衛,此後日夜相伴。
王后心生嫉妒,挑撥領區與鄰國關係,輾轉脅迫此時已被提升為領兵的侍衛赴往前線,最終造成其身死沙場。領主終因思成疾,一命嗚呼;他所統領的國家在「翡翠女王」的統治下走向滅亡。
在K國,這是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可在Z國出生的津澤卻是第一次聽聞——那主演的木偶的一舉一動幾乎和真人無異,輕易就將人們都帶進了故事。
落幕一曲終了,觀眾席唏噓不已。
「『翡翠女王』在這個國家簡直就是『妒忌』的象徵啊⋯⋯」演出結束後,禪久若有所思。
津澤留意到聽到這話的Eddie神色微微一變,卻沒找到機會問他為什麼。
光天化日之下,那精工雕琢又想必裝有複雜精密的機械的木偶八成會被看守得嚴嚴實實。幾人對於等到夜間再伺機而動這件事,似乎有些心照不宣。
表演結束後,Eddie拜託了Penelope幫忙有關西川住處的事,幾人就互相別過各自回家了。
「Eddie,你對禪久說的話有什麼地方很在意嗎?」回到家中,津澤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問起了之前的事。
「嗯⋯⋯不如讓我問你,你有沒有覺得那個人偶有什麼奇怪的地方?」Eddie側靠著門邊的牆,雙臂抱在胸前。
「我只是覺得那個人偶非常逼真而已。除了能夠明顯看出是木頭的部分,簡直就像是真人在表演一樣⋯⋯可是這個如果只是因為機械設計,可能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津澤也站著,一邊絮絮說著,一邊仔細地回想表演的細節。
「哈哈。機械⋯⋯」Eddie站直了身子笑了笑,「我還蠻喜歡第十六的人類因為有了發達的科技,就總是嘗試最大限度地用科學去解釋一切⋯⋯啊,當然大多是時候那樣做也沒錯啦。不過這次——」
津澤不解地看向Eddie。
「我呢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那個人偶中並沒有操控的機械。」
「什——什麼?」津澤忽然感到脊背發涼。
「不要說那個『翡翠女王』,就連所有配角的人偶,都並沒有機械在操控。而且就連那主演的聲音⋯⋯」Eddie開始在原地慢慢地踱著步,「Maksim和Andrea要去現場的目的,我想也就是藉由Maksim的靈視去確認這件事。但是即使是我,看到那些關節上的咒力,答案也顯而易見了。」
「咒力⋯⋯也就是說⋯⋯」
「這幾天在你工作的時候我也做了調查。這個遊民部落的人偶表演是從大約一年前開始變得火爆的。」
——一年前⋯⋯那正是津澤收到Andrea的指示去「問山」的時候。
「可是為什麼這群遊民就不覺得奇怪或者恐懼呢?」津澤仍然不解。
「你也看到那抽籤的老頭子了。」Eddie朝津澤的大衣口袋瞧著,那裡面放著慕容秀跟他對換了的字條,「那麼迷信的部落,大概會以為,這不是神的旨意,就是『翡翠女王』本人顯靈吧。」
「⋯⋯」津澤忽然覺得事情變得有些複雜。「那現在怎麼辦?」
「等天黑——」Eddie拖長了最後一個字,瞥向投影時鐘,此時只是下午四點多而已。「這次怕是要當一回樑上君子了。」
是夜。
已是凌晨兩點。
津澤和Eddie遠遠望著那設在城中Obsidian廣場的遊民營地;一切看起來很安靜。照明的亮光,看來也只有廣場附近的路燈而已。
白天為了不引人注意,Eddie並沒把那柄Laertes給他的刀帶在身上。此刻,那柄收入黑色雕花刀鞘的細刃刀正掛在Eddie右側腰間。
一個人影從身後靠近了兩人。Eddie回頭。
「西川啊。」
「嗯⋯⋯放心吧,我沒告訴Penelope我要來的事。想必她對你們要找的東西並沒有什麼頭緒。」——在公園和Ryan對峙那夜,Eddie才告知了西川有關神格碎片的事,可先前卻並沒有就人偶的事對他透露半個字。看來西川似乎從白天的表演中也看出了端倪。
「而且⋯⋯你們打算就這樣進去,沒有人設置幻術的話,等下有人醒來就不好辦了⋯⋯」說著,西川在身前結出了一個不屬於咒術的印,並單膝跪於地面。
津澤正在奇怪,卻看到周圍樹木的輪廓似乎都逐漸被一種淺淺的綠光點燃。
夜風拂過,那些大樹春季中方剛成形的樹蔭隨風擺動;那發著微光的樹影的輪廓,此時卻像細沙般被抖落,隨風飄散向四面八方。
津澤剛想發問,就被Eddie從身後拿那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捂住了口鼻,「你還有著第十六的肉體,又不知道怎麼解幻術,還是小心點別吸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陣風止住了。
周圍樹木上的綠光也逐漸淡去。
西川從地上站起身來,轉頭對Eddie說,「現在,就算你們在這打個洞出來,我看周圍的人也是會毫無反應的。」
「⋯⋯還是就不要打個洞出來吧⋯⋯」Eddie放開津澤一臉無奈地吐槽道,「不過幫了大忙了,西川。」
表演用的帳篷中是一片漆黑。
Eddie無聲地舉起右手,隨著「騰」的一聲,那掌中生出一團火焰。
借那微弱的火光,三人向舞台後方靠近——在那裡的是一間用木板架起的、似乎是用來做後場的小房間。
津澤首先走了進去,Eddie和西川隨後。
房間中是一塊空地,看來是用來為了「演員」們進場前做最後準備的空間。四周則是架在牆上的擱板。
這些擱板上的東西,此刻正被厚厚的帆布遮起。
津澤回身看了看Eddie,後者點點頭,隨手掀起了一塊帆布。——果然,那帆布下就是白天用來表演的偶人們。
只是那三具偶人,「翡翠女王」並不在其中。
西川也扯下了距離他最近的一塊帆布。「國王」和「侍衛」的偶人展露在眼前。
津澤看著自己面前的帆布,猶豫地伸出了手——
忽然,那塊布卻自己掉了下來。
「翡翠女王」從擱板上弓下身子,用那雙人工拋磨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津澤的雙眼。
他被嚇了一跳,一時間就愣在原地。
Eddie注意到響動,飛速在身前結印,火舌向那偶人的身體蔓延而去。
津澤這才反應過來向後退避,可那偶人竟騰身躍起在空中,躲過了那原本直射向它的火束。
Eddie抬起右手轉為握拳,右臂收起弓在身前,拳心向著自己眉心。那原本即將擊在木板房的牆壁上的火轉而彎向側面,在地上畫了個圈,隨即再次騰起衝向半空中的偶人。
「Eddie!別在這種地方用火!」西川有些介意——雖然周邊的人類都被施了幻術,如果這裡失火的話,多半還是會引來更遠的人群的。
津澤聞言,亦開始結印。偶人下方的地面,土石翻湧,旋即形成了圍繞偶人的牆,升空而去——直沒住了偶人的頭的高度,卻又陡然停下。
這一圈土牢,便足以防止周遭失火了。
Eddie的火,如同繩索般圍繞著「翡翠女王」,一圈圈地纏繞著,漸漸縮緊。
這時,那咒術中心的偶人忽然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
三人不由得一同捂上了耳朵。
津澤的咒術也在他動搖的瞬間瓦解,土石坍落地面。
在那尖叫之中,圍繞三人的各式偶人先是微微震顫著;接著,像是被那尖叫聲賦予了生命,一個個地緩緩步下了它們原本被放置著的擱板。
見狀,西川移開了捂著雙耳的手,強忍著那尖叫的折磨結了印——百十條蔓藤從地面抽出,交錯相纏,攔阻住了向三人逼近的那十幾隻偶人。
即使被迫停下了移動,那些偶人仍舊揮動著手臂,響應著「翡翠女王」的召喚。
注意到自己的傀儡們被困,半空中飄浮著的「翡翠女王」忽然停止了尖叫。她的雙「眼」,似乎聚焦在了西川身上。
接著,她將雙臂舉起,兩手在頭頂相交,旋轉了兩圈——那姿態簡直就像是在舞蹈——而當她完成這些動作,攔截那些偶人的蔓藤,竟紛紛抽回,消失進地面。
「怎⋯⋯怎麼可能⋯⋯?解咒?」西川額間滲出了冷汗。
「啊,有『靈』的東西,做到那個也不奇怪。」Eddie背對西川道,「這幫木頭腦袋⋯⋯看我把它們燒光⋯⋯」
說著,他再度念咒結印,地面點燃的火光畫了一個圓,圍繞了三人所站在的空地。
火牆在向外延伸,木偶們一一被逼向了牆邊。
礙於那火,木偶們憚於前進;一邊無用地揮動著手臂,一邊齊齊稍稍扭頭望向「翡翠女王」的方向。
——那算什麼?它們是在求助嗎?
津澤有些不解地想。
「西川,把它拉下來。」Eddie向身後的西川簡短地說道。
盡管明白那「翡翠女王」會解木的咒,西川還是結印再度發動了咒術。——這一次,四條蔓藤從他腳邊升起,直衝那半空中的偶人而去;當它們靠近它的身體,便如四條蛇一般纏住了那偶人的身體。
Eddie再度於身前結印,黑焰爬上了那四條蔓藤!
津澤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那偶人的臉上似乎有種驚異的「神色」一閃即逝。
在黑焰還未蔓延到它身上時,蔓藤便被她從身後取出的匕首斬斷了。——那偶人飛速地移向了另一處的半空。
在演出中,「翡翠女王」是在敵軍衝入城堡時自殺的。用的就是隨身的匕首。可三人萬萬沒想到這偶人身上竟然帶著那東西,而且並不只是道具而已。
「該死——」Eddie咬了咬牙。
津澤盯著那偶人,看到它忽然又張開了嘴巴——
「任烽火遍燼,吾無悔意⋯⋯」
那偶人唱了出來——那是劇中的歌詞。
津澤詫異地看著那偶人,後者忽然墜落了一段距離,似乎是蓄力般,它的身上閃爍起綠色的咒力——忽然,它縱身朝那木板房的屋頂衝去!
伴隨著厚重的木板被撕裂撞破的聲音,「翡翠女王」消失了——三人向木板房房頂的破洞看去,與那破洞相平行的,是帳篷頂端同樣大小的破洞。
三人正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周圍的木偶們卻忽然停止了手舞足蹈。隨即,這些木偶一一抬頭望向了「翡翠女王」離開的那個大洞。
再接著,就像被無形的力量吸引,它們一個一個地向空中飛去——有的穿過了那既有的洞,而有的則在別處破開了那木板房的天花板。
一時間,木片和塵埃紛紛墜落。Eddie趕到津澤身邊護他在身下。
「這是⋯⋯怎麼回事⋯⋯」西川因落下的塵埃咳嗽著,好容易才睜開了眼睛。「原本只是個『物件』,怎麼可能這麼強⋯⋯」
Eddie直起身子看向那千瘡百孔的屋頂,「啊。有了『名』,又被賦予了『妒忌』的『靈』,和一個不管存在還是沒存在過的女王的『魂』⋯⋯再加上那塊神格碎片⋯⋯確實有些麻煩。這個世界的人類,『妒忌』可是都被寫進了宗教聖典了呢。」他側身看著津澤,後者正在拍去身上的塵埃。
這些塵埃讓還沒痊癒的津澤又有些想要咳嗽起來。
「你沒事吧?」
「⋯⋯沒事。不用總是莫名其妙跑來照顧我。」津澤所指的,事實上不僅僅是方才房頂被破壞的時候。
Eddie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好笑。
西川沒有注意到這對話中的微妙氣氛,焦急地打斷,「我們還是快追吧。那些麻煩的東西不知道會跑到哪去⋯⋯這件事還是在天亮前處理完才好。」
Eddie這才轉過頭看向那通向天穹的破洞。
那裡,是漫天繁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