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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三 一言不合就自刎
最后更新: 2025年3月11日 下午4:06    总字数: 3629

沈云慈,号天衍子,以星辰推演之术名扬天下,传闻可窥天机,洞悉未来。云岚宗寄星峰上,求道者无数,他门下弟子众多,其中近年最负盛名者,便是幽离剑主张世逸。

因他天赋卓绝,更因他的血统特殊。

半人半魔张世逸,自幼不知身世,拜入寄星峰时,仍是个心怀正道的少年。然而,命运捉弄,诸般际遇之后,他的魔血觉醒,灵力与魔气相斥,心境崩毁,一度堕魔。后因沈云慈强行将其拉回,方才步上正途,勉强收束心神。世人皆道这是一场师徒情深、力挽狂澜的佳话。

可若时光倒回数年,在那之前,提起沈云慈的弟子,世人想到的绝不会是张世逸,而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黑衣修罗,沈慕白。

天赋卓绝,心性极端。

沈慕白偏执至极,冷血入骨。世人常言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却嗤之以鼻。面对妖魔,他一剑斩杀,从无怜悯;比试切磋,讲求点到即止,他却剑下留不住情,对手往往都被一击封喉。

最骇人听闻的,莫过于血洗业城。

那一夜,业城上下几百口人,无人生还。

有人道,他为清剿魔修,手刃所有沾染魔气之人。可当中是否真有无辜者?无人知晓。

仙门之人提起沈云慈的弟子,总会感慨一声:一个个,皆是问题儿童。

若能在后山迷阵中找到他,一切便简单了。

可现在这样,谁也不知他会在何处掀起腥风血雨。

这也是为什么沈辞急于找人的原因,甚至不惜正面抢夺水镜和云岚宗起冲突。

说起来,真没想到沈云慈竟与赵师弟关系变得如此要好。

当年,他仗着赵师弟嗜赌成性,三天两头与人打赌,赵师弟从未赢过一次,对他颇有微词,见面就皱眉。更别提他还会特意堵在赵师弟去往赌场的路上,拦他、劝他、逼他戒赌,赵云昇那时可是非常讨厌他的。

沈辞缓缓睁眼,视野稍显模糊,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片浩瀚星海。

那是沈云慈的识海。

沈辞附身于沈云慈的身上,意识交融间,赵云昇那道剑气被沈云慈融入自身,使得原本会成为自己肉中刺的剑气消散,略显虚弱的状态大幅度恢复。

他低垂眼眸,静静适应着这具身体的力量。用沈云慈的双眼看,世界清晰可辨,所有细微感知皆与自身无异。

此刻,掌门殿内,气氛沉凝。

沈云慈带着赵师弟与张世逸踏入大殿,三人齐齐拜见掌门。掌门身着玄色道袍,鬓边一缕白发,虽面貌未老,却自有一股沉稳威严之势。

掌门沉声开口,目光落在沈云慈身上,「后山迷阵有人闯入,且你又遭遇袭击。加上此时正值收徒大会,宗门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我已亲自开启护山大阵。」

沈云慈微微皱眉,神情疑惑:「掌门师兄是说沈先生去过后山迷阵?我与他说过慕白的事,他是冲着慕白来的?」

赵云昇皱眉:「沈师兄,你认识那个入侵者?」

沈云慈沉吟片刻,缓缓道:「前些日子,我在江宁城与此人有过交集。我原以为他只是个颇有实力的隐世修士,如今看来应当和我们云岚宗有些渊源。」

掌门静静听完,缓缓道:「沈辞……」他念着这个名字,似有所悟,「若他真是冲着沈慕白而来,那他未必并非善类。」

「为何?」张世逸冷声插入话题,不赞同道,「他既然伤了师尊,又妄图夺水镜,绝无善意。」

掌门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沈慕白,杀戮心重,性情偏执,但这些年来,他游历四方,虽剑下不留情,却也斩妖除魔,救人无数。」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沈云慈,「若沈辞与他相识,听闻故人遭遇,便想上门来寻人,也说得通。」

话音刚落,沈辞心中骤然一紧,瞬间夺回主导权。

「掌门师兄说的是,他是冲着慕白来的,既然已经去过慕白所在的后山迷阵,又为何要找我借水镜,除非慕白已经不在那里。」

殿中寂静片刻,掌门眸色微敛,终是道:「沈慕白,已不在宗门。」

虽然心中已有推测,但听见掌门亲口承认,沈辞的心仍是一颤。

沈辞垂下眼眸,掩去情绪,「他在哪里?」

沉默。

良久,赵云昇缓缓开口:「他死了。」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凝滞。

「当初……为了防止他自行脱困,我们在他体内设下禁制,一禁他念咒,二禁他起阵。」赵云昇声音低沉,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痛,「他向来偏执,我们知道,但没想到他能偏执到这个地步……进入迷阵后,他便自刎了,就在我面前。」

沈辞的指尖微微收紧,掌心沁出一丝冷汗。

「为何瞒着我?」沈辞声音低哑,透着隐隐的怒意。

赵云昇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语气艰涩:「你将慕白抚养长大,感情深厚,我们怕你承受不了……」

「慕白是师尊带来的,虽拜我门下,但我们师兄弟一道看着他长大。你们都受得住,凭什么觉得我受不住?」

「不一样。」

沈辞心神震动。

他猛地抬眼,看向张世逸。

剑指师尊,暴打同门……张世逸曾如此描述沈慕白的过错。

会不会……慕白早已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

意识剧烈波动的刹那,两个灵魂在躯体内失去平衡,沈辞身形踉跄。

「师尊!」张世逸立刻扶住他,神情带着一丝慌乱。

他闭了闭眼,轻轻道:「……原来,是我杀了他。」

沈辞深深喘息,他的右肩伤口隐隐作痛,那是灵魂与肉体正在完全同化的迹象。

张世逸神色一变:「师尊,你不要这么想!大师兄他——」

沈辞定定地看着他。

这个孩子,没有变成水镜中那个残暴无情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自身灵魂的平衡。他要将沈云慈还给这孩子。

但他不能走。至少,现在还不能。

沈辞睁开眼时,神色已恢复冷静,目光扫向赵云昇,语气不带丝毫起伏,「你说,慕白进入迷阵后自刎?」

赵云昇微微一怔,点头:「是。」

「慕白身死,他的尸首呢?」沈辞盯着他,语调平缓,却仿佛携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赵云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似是被这句话问得有些迟疑,目光闪了闪,向掌门师兄求救。

掌门微微叹息,「按照云岚宗的规矩,烧成骨灰,存放于安灵殿。」

「安灵殿。」沈辞复述了一遍,嗓音低沉,仿佛在咀嚼这三个字的重量。

赵云昇垂下头,神情复杂,「是我疏忽,没想到他心灰意冷到这般地步……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沈辞目光微动,语气淡然:「赵师弟,慕白一心求死,你拦不住的。」片刻沉默,他忽然转向掌门,神色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掌门师兄,我想进安灵殿。」

掌门微微蹙眉,沉吟片刻,终究轻叹一声,「云慈师弟,我答应让你去,但你也答应我,莫要做傻事。」

沈辞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人已化作尘灰,我还能将他救活不成?」

掌门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看透,「斯人已逝,让他安息吧。」

沈辞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

殿中静得能听见风声拂过檐角,隐隐透着一丝难言的沉重。

*

安灵殿笼罩在一片幽寂之中,四周长亮不灭的烛光映照着石碑上的名字,一排排、一列列,诉说着诉说着往昔埋骨于此的英魂。殿内供奉着云岚宗历代陨落的弟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肃穆而静谧,仿佛连时间都被这份沉默冻结。

沈辞孤身步入安灵殿,身影融入寂静之中。

他不再伪装。

意识脱离沈云慈的肉身,一缕微光自体表逸散而出,沈云慈微微一颤,重掌自己的身躯。那一瞬间,他能清晰感知到,曾与他共存于一体的灵韵褪去,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旷感。

沈辞立于殿内,衣袂轻拂,向供奉于中央的云岚神君雕像俯身行礼。

云岚神君的雕像矗立于安灵殿中央,端庄肃穆,威仪天成。

她身披广袖玄袍,衣纹流畅,如云雾缭绕,仿佛风起之际,便能拂袖化云,驾风而行。一手握剑,剑锋微垂,隐隐泛着森寒杀伐之意;另一手指尖轻捏符箓,古老的符文于指间浮现,仿佛随时能催动道法,镇压邪祟。她脚下正是以安灵殿为核心的大型安魂阵,阵纹自基座向四周延展,宛如枷锁,又似守护,深深镌刻在殿中地面,安抚着历代的英魂,使其得享清宁。

腰间则悬挂着一只丹药葫芦,通体暗金,铭刻道纹,隐隐透出一缕温润的光辉。象征着她既能持剑杀敌,亦能救治苍生。殿内烛火环绕,皆按特定方位摆放,每一盏灯烛的位置与神君脚下的阵纹遥相呼应,仿佛她立于此刻,也是在亲手操控这镇守亡灵的法阵。烛火跃动,宛如她双眸微启,静静凝视着这世间的风云变幻,守望着一代代云岚宗弟子的来去。

沈云慈眸色微深,沉声问:「你到底是谁?」眼前之人不带恶意,行为种种却透露着他其实随时可以翻天覆地。

沈辞回首看他一眼,语调平静如水,「我是江宁城的一介教书先生。」轻描淡写地补充,「经此一事之后,不会再叨扰你们,你们大可不必把我放在心上。」

沈云慈看着他,眉头微蹙,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站在殿门处,并未阻拦。

沈辞未再理会,缓步穿过一座座石碑,目光扫过墙上刻满姓名的灵位,一行行、一列列,皆是云岚宗那些死于妖邪之乱、战死沙场的弟子之名。

他指尖微颤,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找寻着,目光扫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步履沉稳,眼神却逐渐变得深沉。

终于——

他停下了。

目光落在一处石碑之上,手掌轻轻覆上冰冷的刻字,指腹摩挲着那熟悉的名字,仿佛透过冰冷的碑石还能感受到昔日残存的温度。

「慕白……」

他低声唤道,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眠的人。

烛火轻晃,映照着他微垂的眉眼。

「为师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