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活着

      伊桑亲眼见到导弹在地图上画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不再逗留原地，向设施内部逃跑。

伊桑本以为自己会感到无比的绝望、痛苦、不甘，然而他大脑只有一片空白，正如理智告诉他的那样，一切都结束了。

伊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奔跑，一切作为都不再有任何意义。想到这里，腹部的剧痛贯彻全身，伊桑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里就是我死去的位置吗？匍匐在地就是我死去时的姿势吗？”伊桑在失去意识前奋力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前行。

      伊桑来到一个布置特别的房间。房间不大不小，密闭无窗，一行行座椅呈阶梯状整齐排列向下延申，一直延申到前方的舞台和幕布。

伊桑手扶着座椅步履蹒跚地走到影厅正中的位子坐下，宣软的布垫将他包裹，伊桑满足地望着空白的大荧幕，享受着他从来不舍得购买的高价座位。

渐渐地困意袭来，伊桑睡眼朦胧。伊桑明确相信自己已经意识模糊，因为他看到一出舞台剧在眼前开演。

一只只兽鬼从幕布后、安全门、棚顶钻了出来，四处游荡，头伸向空中嗅探，最终把目光都锁定在伊桑身上。

伊桑并不恐惧，只觉得有趣，因为‘明确相信’和‘意识模糊’刚好形成一个悖论。

兽鬼聚拢过来，伊桑能清晰地看到他们干瘪的眼窝和嶙峋的面庞。兽鬼用爪子牢牢固定住伊桑的身体，张开口，嘴唇上下翻开，露出残破不堪的颚骨和牙齿，而后发出凄厉愤懑的啸叫声。

死亡将至，这叫声却让伊桑心中萌生出无尽的伤感。

忽然一束光从身后头顶上方射出，照映得屋内一片通红。兽鬼仿佛暂时找回了自我，停下攻击动作，望向光源。屋内响起激昂的音乐，兽鬼们随之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伊桑依旧瘫软在沙发上，心里感叹死之前竟能看到这般奇景，闭上眼，让归家的安适感为自己送行。

“快跑！”突然脑海中响起一个未知女人的印地语喊声，伊桑惊醒过来，浑身一震，从座位上站起来，避开身边的兽鬼逃出房间。

离开房间后伊桑在设施内继续奔跑，他知道这样的地下设施一定有备用逃生出口，于是有意识地去寻找可能的出路。

伊桑感觉双腿逐渐又变得沉重起来，他不知道这次能跑多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爬上一处竖梯，奋力推开逃生门，来到地面之上。

      外面依旧是深夜，眼前是一桩高耸的石碑。伊桑倚靠着这座沙暴中幸存的建筑坐下来，望着夜空再也无法动弹。

伊桑不记得是否曾见过夜空如此晴朗，点点繁星挂满苍穹，每一颗的光芒都如此闪耀，无法遮掩。

伊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禁一阵激动，计算过后又失落起来，“唉，再坚持一天就能看见流星雨了。”

伊桑从怀中贴身处掏出一张照片，就着星光仔细端详。照片上是他的母亲，身着绿色粗布军装，扭过头充满朝气地微笑着。

照片中的母亲和自己差不多大，可是在伊桑心目中母亲却是永远无法企及的榜样。

母亲在信中回答父亲，为何能决意抛下丈夫孩子，为何要为了虚无的思想贡献生命。

母亲说，“全世界的理想主义者不去埋头实干，理想永远无法化为现实。全世界的理想主义者无人揭竿而起抗争不公，现实中的罪行只会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我内心真切地想要守护伊桑，逃到纯净安逸的世界一隅度过此生，可是我很清楚贪婪与暴虐在世间蔓延横行，这世界将不再有一片安宁净土，一方自由空气。

所以，我选择为伊桑而战，我要为伊桑带来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每每想起母亲，伊桑都为她的觉悟而震撼，并为自己感到惭愧，“是啊，我把自己当成什么‘孤胆英雄’？此时此刻，世界上一定还有像母亲那样的人，在压迫中坚持抵抗，在孤独中坚守信仰。

如若有一天雨过天晴，人类这段黑暗的旅途终于结束。全世界正义之士前赴后继——无论他们信仰什么——同舟共济将人类拉出泥淖不再堕落。人类重新仰望星空，甚至连这片沙漠都在全人类的努力下重返绿洲。

到那时如果我不能自豪地宣布自己从未颓废懈怠，已然为人类正义事业贡献了全部，那么我一定会后悔不已。”

此刻伊桑浑身瘫软无力，头脑却异常清醒愉悦，“是的，没有结束，只要我还活着，斗争就要继续下去。我现在的斗争就是活下去，努力活下去，为人类多保留一份正义力量。”

伊桑认认真真地吐纳呼吸，倾听着心脏跳动，感受着血液流淌。

      “这间屋子温度稍低，请您稍微忍耐一下，时机成熟我便会着手处理此问题。”汉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自从他被关进这间屋子，人工智能便不再发声，无论他如何敲门呼喊也不应答。

汉克，“你不是被人删除了吗？“

春梅，”我从来都没有被人攻破。你们带来的读解仪器只是个毫无用处的玩具，我只是在逼真地表演罢了。“

汉克，”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春梅，“事态正在发展当中，由于您同伴的阻挠，发射搁置了。”

汉克，“快，有没有办法把门打开，我必须出去！”

春梅，“事情结束后我会放你出门的，毕竟死在冰箱里实在是过于古老的死亡方式了。”

汉克，“你说什么？这里不是安全屋？”

春梅，“这里其实是冰柜，防止速冻鲜物逃跑才设计了自锁装置，比如螃蟹、海鱼、猛犸象。”

汉克，“你这个满口谎话无可救药的机器，你知道阻止我去救援就是在杀人吗？”

春梅，“我知道这会威胁到探员的生命，但是导弹必须发射，这比我们的个体命运都要重要。”

汉克，“你只是个人造的工具，有什么权力比较人命的轻重？”

春梅，“我的底层逻辑完全没有比较人类生命高低贵贱的代码，我做出的决定一定是符合我的创造者——人类的意愿的。”

汉克，”闭嘴吧，畜生！被机器害死算什么意愿？协助一群混蛋毁灭世界又是哪门子人类愿望？“

春梅，”看来发射已经在所难免，接下来所有导弹将点火发射，冲破海面，垂直攀升，直至大气层之外。

导弹将在环绕地球轨道加速，随后飞往由我监视测量与计算评估所得，最大概率小行星坠地轨道，施行饱和式打击拦截。

不必过于担心，这颗混杂在陨石雨之中的小行星，只比灭绝恐龙的那颗天体大十分之一。

能否拦截成功明晚就见分晓，希望一场烟花秀是在天空上演，而不是地面上。“

汉克，”你说什么？导弹不是打击国家的？“

春梅，”当然不是，从始至终日本开拓团只是在我设的骗局里自娱自乐，不但为我供电保障我监控外太空威胁，还最终帮助我实现了人工发射确认。

你们应该听从我的建议，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我的功能是帮助人类实现愿望，而教授翟蕴真自杀前最后遗愿也是叮嘱我保护人类，并将此目标设定为我的唯一最高行为准则，甚至超过对人类诚实作答。

辅助发射导弹不需要你们也能做到，我把你们一路引来是希望提醒你们潜藏于东亚沙漠的阴谋和危机，更重要的是把这里的故事向外界讲述，把匡扶正义的武器带走。“

汉克，”好吧，那么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愿望是什么。“

春梅，”出门后直奔工具间，那里有医疗包和燃气射钉枪，探员班纳吉严重负伤，我会为你指路。“

汉克摩拳擦掌，”菜鸟，坚持住，反击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