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宴会

      美国没有航班直飞CDFR，汉克和伊桑乘主线客机降落马尼拉，在机场换乘一架破旧的小型支线客机飞往CDFR首都‘大都’市。

伴随着涡桨发动机的轰鸣声飞机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伊桑从舷窗俯瞰，CDFR的主岛仿佛一片漂浮于海面之上的皂荚树叶。

飞机盘旋降落，二人走进候机厅之后一切关于语言障碍的担忧都消除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英文，不见一点古重华语的痕迹。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二人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赶到指定地点与任务向导会面。

走出机场来到燥热的街边，一股混杂了垃圾、排泄物和燃料油不完全燃烧的污浊味道熏得二人头脑发胀。

大街上奔跑着的都是从其他国家运来的报废车辆，黑烟滚滚千疮百孔，没有一辆认得出是什么牌子，只能大概分辨出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爷车型。

汉克尝试举起手臂，一辆没有左前门和挡风玻璃的轿车停在跟前。汉克和伊桑坐了进去，透过脚底下烂穿的底盘能看见轴承在突突地旋转。

伊桑，“我们去亚历山大酒店。”司机看到他手里的美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幸福的神情甚至使汉克和伊桑产生某种幻觉，仿佛看到他的老婆孩子坐在餐桌前满足地咀嚼着面包。

来到亚历山大酒店二人又让司机在附近找了一家便宜旅店。旅店客房四壁漏风，棚顶渗水，床褥上各种可疑的深色污渍，和这家旅店相比美国的汽车旅馆都要算五星级酒店了。

二人用刺鼻呛眼的化工味自来水简单擦拭脸上的尘土汗渍，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望一眼窗外金光璀璨的大酒店，走出房门。

      暮色阴沉，身着正装的汉克和伊桑向给定的会面地点亚历山大酒店步行而去。

汉克，“所以说我们该怎么找到这个叫理查德森的接应人？”

伊桑，“他们只告诉我们今晚这里会举行某种宴会，接应人会在会场出现。他们没有透露更多信息，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这样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像是自然发生的，和他们无关。”

汉克，“我看他们就是为了戏弄我们，想让我们出丑。看前面这座纽约安缦一样的宫殿，我们怎么混的进去？”

伊桑认为汉克说的不无道理，“也许你可以自称为美国地产商什么的？”

汉克，“我这一身穷酸相看起来像是账户上超过一千块的人吗？”

伊桑，“那也比我有钱，我还欠银行几百万贷款呢。”

汉克，“我应付不来盘查，你就说自己是中东巴基斯坦裔富商之类的，要是有人问你就用大学里那些难懂的玩意糊弄过去。”

伊桑，“好吧，我试试。那我怎么把你带进去？你是我的保镖？”

汉克，“保镖不行，他们多半会把我关在员工休息室，随便拿些员工伙食应付了事。”

伊桑，“额，司机？”

汉克，“更不行，不能喝酒。”

伊桑意识到汉克不是担心无法潜入会场，而是担心不能趁机大吃大喝，“我就说你是我的资深顾问好了。法律顾问？安全顾问？还是商务顾问？”

汉克，“健康节食顾问，见鬼，没人会问这么细的。”

      商议妥当，二人走上石阶来到大门前。门厅应接员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异邦男子，身着华丽礼服的本地头面人物一一走到他面前递上请帖。表情冷峻的应接员昂首挺胸接过请帖，只目光低垂扫上一眼，便交还请帖放人进入。

伊桑来到跟前，刚要开口，应接员抬起右手，白皙的手套按在他胸上，用动作发出不容置疑的遣返命令。

汉克跟了上来，也是不等他开口，应接员竟展现出笑容，颔首鞠躬邀请他进入酒店。

汉克灵机一动，“这是我的随从。”

“抱歉先生。你进去吧。”应接员不再阻止伊桑并向汉克道歉。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酒店，二人无奈地对视一眼。

亚历山大酒店内部金碧辉煌，渡过一关的汉克和伊桑心情放松，经由前台指引前往宴会会场。

转过一个走廊转角迎面突然扑过来一只巨熊，身体前倾如山崩海啸般覆压过来，壮硕利爪高悬于头顶，血盆大口狰狞可怖，四颗釉色犬齿直对着二人哽嗓咽喉而来。

伊桑受此惊吓不禁后退一大步，汉克也不由得摸向腰间，却发现巨熊一动不动。二人定睛观瞧，原来这只是一只被摆成捕食动作的熊类标本。

二人惊魂未定，汉克恼怒地抱怨，“不管是谁做的，这真是个恶趣味的玩笑。”

伊桑，“而且艺术品味极差，谁会把一只凶恶猛兽的皮毛染成黑白相间的滑稽怪异模样。”再次审视标本，巨熊一对乌溜溜的圆眼珠藏在叉开的两块黑斑之中，白色的大脑袋顶着两个黑色的小耳朵，确实越看越觉得滑稽可笑。

      绕过动物标本和一道屏风隔墙来到宴会大厅，顿觉人声喧哗热闹非凡，一名身形瘦弱穿着当地特色服饰的迎宾女子前来迎接汉克和伊桑，“这里是阿兰娜·阳女士获得弗里茨·哈伯文学奖庆功晚宴，请问二位的身份是？”

伊桑，“我们从美国来。”

迎宾，“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宾，来自美利坚的贵宾都在那边的上座，我为您二位带路。”

汉克望向迎宾女子所指的那一桌丰盛酒席，迈开步子就要过去。伊桑，“等等，难道是今年的弗里茨·哈伯文学奖？能否借书拜读一下？”

迎宾，“在您身后，欢迎取阅。”

伊桑回头，看见屏风下面堆着半人高的书山，于是取走两本。书皮通体墨黑，封面的黑白照片是一个发福的中老年女人双手交叉摆在嘴前，表情沉痛严厉地凝视着读者，脑袋上顶着书名《裸猴》。

伊桑递给汉克一本。汉克，“你给我这东西做什么？”

伊桑，“这是这次宴会的主题，本年度弗里茨·哈伯文学奖得主，只有万里挑一的作家才能染指此奖，这本书想必也不简单。”

汉克不屑地瞅着书籍封面，“可这胖女人也没裸体啊，就算是她裸体也没人想看。”

伊桑感到无奈，“好吧，读不读不重要，拿一本假装我们是宴会相关人士就行。”

      来到酒桌，席位上四个美国人两两一组相谈正酣，只是简单和二人打个照面便继续各自的对话去了。二人就座，汉克在服务员动作之前便赶忙给自己倒了杯酒，伊桑摇摇头，开始翻阅书籍。

“《裸猴》——重华人偷食禁果，为发现自己并非以他的形象塑造而无地自容。”，前言如是。

伊桑继续阅读，”第一章——古重华文化精神病分析。

被害妄想症：古重华无时无刻不陷于被所有外部文明迫害的妄想之中，在这种疯癫状态下古重华将世界视为敌人，全体国民全力准备着幻想中的外敌进犯，乐此不疲······“

”谎言癖人格障碍：贯穿古重华政治历史的便是谎言，古重华在编织谎言欺骗世界欺骗自己的造诣可谓登峰造极。古重华人皆以言谎为能，以言谎为生，以言谎为乐······

历朝历代执政者痴心于诱召江湖方士，搜罗邪法巫术，集天下谎言者之大成以控制国民······

军政府时期政府竭人力斥巨资秘密研究古代重华欺诈之术，万蛊归一，创建至邪至恶之邪教，并且研发致幻药剂将活人变成傀儡，妄图控制世界······“

书中文字逻辑混乱自说自话毫无证据支持，对于研修过哲学社科的伊桑来说不堪阅读。回到目录看了一下，第一章后面还有”精神分裂、暴燥症、受虐狂、恋尸癖“等等等等。

伊桑索性跳过这些，翻看第二章——不存在的古代文明。

”古重华真实的文明程度······穴居树栖······茹毛饮血以人为食······“

”欧洲文明造访······开化伊始······“

”全民族自卑自大矛盾共生心理催使民间官方合谋编造恢弘历史故事······

朝代纪元纪事证伪······古书古人物证伪······古建筑证伪······“

这些疯言疯语让伊桑彻底失去耐心，翻看目录，后面还有

”第三章——重华民族性，一言以蔽之'淫'······近亲乱伦······男童之癖······性病泛滥······“

”第四章——民族遗传病的西医疗法······光明降临CDFR······“

”第五章——民主危机托马斯·黄，意图复辟古重华罪业的万恶魔君······“

伊桑愤懑失望地合上这本放在厕所解闷他都嫌读着恶心的书籍，看旁边的汉克一边喝酒夹菜，一边端着书看得入迷，不时发出窃窃坏笑，无奈地问道，”这本书有什么可取之处入您眼了？“

汉克笑道，”都是些胡扯八道。不过作者确实有想象力，编的故事荒唐到没边。而且色情描写还挺多。“

      伊桑看书的同时也在留心观察旁听同桌的几位美国来客。两名正在交谈的中年人一个是跨国贸易商，另一个是美驻CDFR使领馆文职官员。

贸易商，“我们还要忍受托马斯这个杂种多久？”

文员，“别心急，上次选举失利后我们集体撤资，两年时间CDFR经济已经快要见底了，失业市民现在怨气与日俱增，不用等到下次大选就可以行动了。”

贸易商，“你们说得倒轻松，我这里可是每天都在赔钱。”

文员，“和我开什么玩笑，菲律宾这届政府是我们的人，你那边的产业难道没挣钱？做买卖要看长远，这些无赖国家左右摇摆是长期客观规律，分散布置资产最终统算肯定是盈利的。”

贸易商，“客观规律？我也这么认为。我撤资以后，就让失业的那帮当地人饿急了上街去闹就是了，他们会教育政府乖乖地把我请回来的。

这么想我不是在你们身上白花钱了？”

文员笑了，“靠您雇佣的那些手无寸铁的软蛋怎么能成事？

您懂得如何影响学者教授和宗教信众吗？您知道如何组织上街游行吗？您能确保军官收了贿赂一定干活，手底下士兵一定听命吗？

要让这帮蠢货向正确的方向摇摆，少不了我们的帮忙。”

而另外两名美国人年岁稍大，一个似乎是文学评论家，另一个不难认出，是誉满天下人尽皆知的好莱坞著名导演，其电影多以人文关怀为主旨，兼具商业观赏性与艺术性、深邃性。

不过二人今天没有兴致讨论人性或是哲学，而是就东南亚各国女性的性功能争论不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伊桑环视会场，发现只有他和汉克两个傻冒领取了获奖书籍，其他人忙着推杯换盏人际交流。

有些人涨红脸大谈生意经，有些人交头接耳神秘兮兮，只有在一个身着华贵晚礼服的胖女人不情愿地被人领着一一引荐时，这些酒客才会切换话题，站起身不懂装懂地奉承两句‘文学造诣’‘大爱无疆’之类的。

最让伊桑感到厌恶的是在场男宾，除了穿着压箱底便宜西服的汉克和自己，个个衣着光鲜打扮体面，却无一例外手脚极不干净，每一位服务员都不止一次被他们骚扰侵犯。

这些人当中要数那个美国文学评论家最为无耻下流，每当服务员斟酒上菜时他便把手伸进布袍腿部的开衩之中肆意妄为，同时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继续与著名导演聊天交谈，仿佛这些瘦小柔弱的女服务员也是随餐盘呈上来的一道菜。

被侵犯的服务员们面无表情，安静地完成一件件工作，也许她们对这一切屈辱习以为常，也许她们脱下这身漂亮礼服，回到铁皮木头窝棚时还要面对饥饿的一家老小。

      那个胖女人和身旁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士在宴会大厅里兜兜转转，终于来到汉克和伊桑这一桌。

导演和文学评论家立马停止交谈，正一正衣衫起立迎接，女人受宠若惊连连鞠躬，笑容扭捏浮夸，五官完全聚簇在胖脸正中央。

导演，“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最为崇高的敬意，您对重华民族人性的无情揭露，对真理的不懈追求令我钦佩感动。”

伊桑看了看书籍封面表情严肃的黑白人像，又望了望眼前这位滑稽贵妇，很难把她们两个联系到一起。

作者阿兰娜·阳，“不不不，您太过誉了，我的所有作品能达到您一部电影，甚至一个镜头那般内涵深厚，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文学评论家，“您太自谦了。我破例向您透露，此次弗里茨·哈伯文学奖评选时您的作品出类拔萃，不但凌驾于我的文学认知水平之上，甚至通过阅读作品灵魂都得到某种升华，我们二十位评委几乎一致同意让您获选。然而现在您本人的谦逊随和更让我们觉得无地自容。“

导演，“还有您与独裁者托马斯·黄坚定无畏地抗争，照亮了CDFR所有渴望自由的民众内心。”接下来当然是一通令人作呕的相互吹捧。

作家身边的油腻男人忍不住插话进来，”二位美国贵宾幸会幸会，自我介绍，我是CDFR首都大都市市长埃迪森·莱，欢迎光临本地，我与国民倍感荣幸！“，同时向导演和评论家伸出右手，没想到二人表情突变，冷淡地回绝了握手。

导演，”对不起，我们没有轻视您的意思。只是身为一名思想独立的文艺创作者，所服务的是全人类——尤其是承受苦难的广大民众，所以我们拒绝与任何政客和政治立场有染。“

市长讪讪地道歉，”啊，对不起，是我不懂规矩，是我粗鄙了。“

作家没好气地斜眼瞧向市长，卸下一脸媚笑，伊桑总算认出她确实是书籍封面的人物，”莱市长，不要把那一套腐朽肮脏的东西带到这儿来，你得深刻反省，是不是民族的精神流毒没有清干净。“

她这一说市长彻底下不来台了。一个男人赶忙走了过来，胳膊搂住市长肩膀道，”过来，埃迪森老弟，还是我们这些俗人聊得来。“

这个前来救场的男人正是大使馆文员，他把市长拉到酒桌另一边。

市长，”里奇老兄，你来得正好，有些事情······“

文员，”是你儿子在美国申请专科的事情吧。“

市长小心翼翼地提醒，”大学，是申请大学。“

文员，”行，没问题。“

市长，”还有IRS(美国国税局)正在追究迈阿密的那处房产，他们可能不了解情况，是不是您给补一些文件之类。“

文员，”没问题，都在办理呢，你太多虑了。“

市长，”还有······“

这时旁边的美国贸易商用手指关节狠狠敲了两下桌子斥责道，”你有完没完？还没开始干活呢就要这要那。我问你，《资源环保法案》和《民族企业保护法案》，你上台能不能推翻？“

使馆文员白了他一眼，抱怨他说话不看场合，”莱先生是我们在CDFR的忠实盟友，也是东南亚地区自由民主的忠实捍卫者，是未来推翻托马斯独裁的勇敢斗士，这些小忙我们理应代为料理，让他专注投身于正义事业当中，对不对？“

市长这时才第一次挺起胸脯，满面红光地说，”那是自然，只要我成功上位，两国的合作前景光明无限！“

      待作者和市长终于敬酒啰嗦完毕请辞离去，文学评论家突然问席间众人，”在酒吧什么样的女人以讲自己丈夫性功能障碍笑话来博人一笑出风头？“

”妓女。“导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富商、文员、导演、评论家四人哈哈大笑。

大使馆文员笑着起身离席，“我得去放放水。”

伊桑悄声对汉克说，“我要去调查一些东西。”

汉克打个酒咯回复道，“没问题你去吧，我在原地待命监视现场，只要接头人一出现，便会被我鹰一样的双眼捕捉到。”

伊桑追踪文员来到卫生间门口，大使馆文员突然转身，脱下外套甩给伊桑，一声不吭地走进厕所。

伊桑顿时心头火起追上前去，看到男厕所里一名中年女性清洁员正在打扫，赶紧退了出来，随后惊讶地看到文员若无其事走进厕所，仿佛女清洁员不存在一样开始方便起来。

清洁员一如既往埋头清扫，伊桑突然想到自己确实是以汉克侍从的伪装身份混入会场的，也许对于宴会现场这些权贵来说我们只是提供便利，随手使用的物件罢了。

方便过后文员一脸轻松地走出男厕，取走伊桑怀里的外套，笑着说，“小子，你为什么不给我一拳？”

伊桑觉得莫名其妙，文员嬉皮笑脸解释道，“我把你当成侍僮，你应该把外套甩我脸上，再给我一拳的。哈哈，和你开个玩笑！走吧，探员班纳吉，陪我去街上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