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 第二章 祸从天降 下 (二)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4日 下午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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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的后背一阵凉意袭来,却见少妇向她灿烂一笑。
忽然,一把短刃朝她袭来,在慌忙之间,阿宁急速闪开,却不幸划伤了手臂。
她忍着痛,连忙站起,身边的小女孩眼神充满狠厉,如那饿了多日的虎兽看见食物般,继续挥着短刃,向自己奔来。
阿宁只能连番躲闪,亏得自幼与外婆学了些武。与年龄、个子相仿,甚至再大些的孩子打斗都没大碍。难缠的是,小姑娘手中握住的刀刃。与她交手之间,阿宁察觉这小姑娘连基本握刀的方式都不会,充其量就是朝着自己的方向拼命乱刺。
阿宁趁打斗的缝隙,瞥了眼不远的少妇,正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们两个小娘子争斗,就如同幼时外公带她去西市看那贵人达官玩的斗鸡。两只鸡的嘴上、距子上各被绑上了刀子,操控那公鸡天生好斗的习性,训练它们一股往前,直到刺死对方。
阿宁暗付,这小娘子,不是她的闺女吗?若非如此,作为阿娘,却眼看自己的孩子与他人争斗受伤,依然若无其事,如此这般开心?
不行,可不能让这龌龊之辈得逞。她得想法子,从这小娘子身上夺走短刃,也不能伤了她半寸。
趁着那刀又再挥向自己的那霎那,她身子一侧,立刻抓住了小姑娘握住短刃的右手。那原本挥向阿宁的刀子,被阿宁的一个转身,反手抵住了小姑娘的脖颈。抵住的当儿,阿宁也随即把小姑娘的左手往后扣住,不让她有能逃脱的机会。
或许是那刀子抵得过近,小姑娘的脖子上瞬间抹出了一丝红。瞥见那血痕,阿宁心惊,把刀移下,靠近小姑娘的领口,有块衬作防,以防伤了她。
阿宁表情凶狠,瞪住前方的那年轻妇人:「若不让我离开,我便杀了她。」
未曾想,那妇人却大笑,面露凶狠:「你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阿宁把刀抵得小姑娘更近,但是悄悄地向后移动:「你可真狠心!这莫不是你的女儿?」
「你还真猜对了。」少妇阴冷一笑,身子却慢慢向前:「这丫头,便是我在路边随手捡来的。你说说只要几块大饼,就能让这群无爹无娘的孤儿跟随我,随我处置。我乐意把他们充作娈童雏妓也成,或令他们跛瞽乞讨也罢。只要给他们一口粮,任何事都愿意去做,你说,这莫不是天下乐事之一?」随后,她的脸色一变,怒气满天指着小姑娘大吼: 「你这死丫头!我说你就是没用!作蹋我今日买的饼子!杀个小娘子都不会,还得我亲自出马!我看今日把你弄跛弄哑,作个乞索儿!好把花在你身上的全给挣回来!」
小姑娘一边哭叫大喊,用力地想要挣脱阿宁:「不要!不要!大娘子!求你了!」
阿宁把刀子凑得小娘子更近,环顾了四周后,又后退了几步:「我和娘子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这般对我?」
却见那少妇,露出了瘆人的笑容:「小娘子,你说得可真对。我与你,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何无故杀你?又因何故杀你?你可想明白?若不明白也不打紧,到了阴曹地府后,才慢慢想也不迟。我现在赐你一死,你或许还能在那地府里与你家人一同团聚,顺道问问你那太医外公,自然明白一切。」
外公?阿宁心里一紧,握住刀的手更紧。
见眼前的小姑娘充满恨意的目光,那少妇满意地笑了笑,又多说了一句:「小娘子,瞧你那可怜样,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些。说到你外公,那可是名传三代的活神仙。若如平时,我家主子倒也欣赏他。本想招他于麾下,但你外公可谓恃才傲物,不听我们主子一番劝,反倒要在圣上面前告我主子一状。本看他是个有用之才,却没曾想是头老骡子……」
外公平时心细谨慎、谨言慎行。该作之事,不会漏了半分,不允之事,也绝不多做一毫。不然,也不会在深院宫闱,为皇亲贵戚医治多年。外公他万不可能会毁了祖上三代积累下的清誉。
「大娘,你说得似乎有点多了。」话语未落,一个低沉的嗓音打住了少妇所言。
这眼前出现的男子,阿宁愣住,这不是今日想要掳走她的其中一位?
「你同他…..」阿宁望着露出笑的少妇,又望向那男子阴狠的眼神。
男子眼神阴冷,缓缓地朝着阿宁走来:「小娘子,得罪了。我会命人快点结果你,不让你痛苦地死去。」
那少妇歪了头,打量了阿宁一眼,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看这小娘子资质不错,或许可作个人罐子。」
男子皱了眉头,兴许嗤之于少妇的手段,对她冷声吩咐:「快些解决,莫忘了主子说的,斩草除根。现在可不是满足你恶趣味的时候。」
「你就挺光明正大的。」少妇不屑地对男子嘀咕了一句,两眼发光盯住阿宁,慢慢地朝着阿宁走来。
阿宁克制内心的恐慌,连忙把小姑娘推开,把那短刀捡起,不顾命地开始逃跑。这荒山野岭,视野辽阔,根本无处可躲。
阿宁不知道跑了多久,满身大汗,受伤的手臂浸满了鲜血,双腿也逐渐使不上力气。她喘着气,瞧着后方,却见没人。突然背后出现一把寒意,往她的上方袭来:
「小娘子,莫不是以为你那小身板的脚步可快过我?这时间拖得越久,我这脾气呀,就越不好。你看你还是快投降,或许我还能痛快地给小娘子一刀!」
阿宁往上一瞧,却发现那少妇正坐在一颗树上,对着她粲然一笑。倏地,少妇从衣袖里弹出了一把小刀,连人朝着阿宁的方向袭来。
阿宁闪了开,却因为手臂的疼痛,闪避不及,刀子划到了她的脸颊。
鲜红涌出,在那脸上映出了一抹红色的刀口子,缓缓流下。
阿宁喘着大气,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后,捂住了那早已没有知觉的手臂,盯住那笑容依然诡异的少妇。
她深吸了气,皱起了眉,开始运气。那少妇举起了刀子,朝向阿宁的方向再次走来。
阿宁已无力气跟她搏斗,只怪当初自己过于轻信他人,才落得此地步。她真对不住阿娘、翠娘,还有那位少年。
瞧着那刀子的靠近,阿宁静静地闭起了眼,兴许这是个好机会,让他们一家团聚。希望外公不要太快喝下孟婆汤,让他们爷孙俩呢,求助菩萨,让阿娘、外婆以及其他宗戚可以早日出狱……
阿宁紧闭着双眼,默念那刀来得快一些,好让她别死得如此痛苦。
咻的一声。一只大鸟从她们俩眼前掠过,爪子死死地抓住那少妇,她手里握住的刀子也随即落地。
阿宁睁开了眼,雨后的阳光刺眼但不炎热,冷风轻轻地吹拂,那小丘上,有一名少年正站在那,吹奏手中的篳篥,俯瞰阿宁,对她眨了眼。
忽然, 后方有股力量,把自己拉了起来,安放在马背上,便头也不回地奔走。阿宁忍着痛,抬起了头一看,原来是翠娘。
站在小丘上的少年,望向马背离去的背影,停下了手中的吹奏,嘴角微微上起了扬。一转眼,却见树林丛间出现了不少人,朝向那背影追去。少年一个翻身,挡在了那群人面前,虽然嘴角还是露出了笑,但那褐色的眼眸,涌出了一股杀意。
一路的奔跑,趴伏在马背上的阿宁,被颠得有点晕。翠娘也察觉了此异状,想要纠正阿宁的坐姿。但翠娘是小家人出生,本就不擅于骑马,更别说控马了。一个颠簸,阿宁再也忍不住,朝着地上呕了一地。
那匹马感应到了那黏糊液体,一滴滴地到了它的脚下。它骤然停下,翠娘也一个控制不住,双双同阿宁一同摔落在地。
「小娘子!小娘子!你没事吧!」翠娘赶紧扶起了阿宁,用手帕擦了擦阿宁的嘴巴。
「翠娘姐姐,我还想吐…..」话音未落,阿宁就趴在地上,随地开始吐。
翠娘拍住阿宁的后背,用手顺顺了她的气,但不时回望是否有人跟来。
草木荒生。一个人影都没有。
翠娘不知觉安心了起来,从腰间取出了一个水袋,放到了阿宁嘴边,轻轻地哄她喝下。瞧见阿宁把水喝下,又擦了擦阿宁的嘴,忧心仲仲地盯住阿宁那发白的脸色,还有那早已染红的手臂。
「阿宁,你起得来吗?我们快点走了。」翠娘小心地把阿宁重新扶上了马背,却听到一阵阴笑。
阿宁痛苦地睁开了眼,却没想那少妇竟追上来了。
那少妇大笑,脸色一变:「本还再想法子,该如何杀了小娘子你那位小侍女。可却未想,得来不费工夫。今日可谓一箭双雕!」
翠娘心里着急,想要跨上那马背,但都跨不上。
只见那少妇缓缓地朝着她们走来,把玩手中的刀子,冷冷地朝着她们走来。
翠娘看了眼阿宁后,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塞进了阿宁的怀里。
那是一个翠绿色的锦袋,绣上了一串小青梅,绕住竹子,寓意为「两小无猜」。
阿宁的记忆里是有见过这锦袋的。她依稀记得,翠娘在绣着这锦袋时,有时便满脸欢喜,但有时却满脸忧伤。她不时拿出这锦袋,陶醉与此,一刻也不分神。
阿娘提过一嘴,说是翠娘为远在故乡的阿郎所绣。但因为战乱饥荒,导致这青梅竹马就此走散。当外婆每每调侃翠娘时,她都脸红、避而不答。
「阿宁!快带走着!记住!切莫交给他人!」翠娘的呼喊,唤醒了阿宁的沉思,随之随着那马鞭用力一拍,马儿突然大声啼叫,往前奔走。
阿宁死命地拉住套在马儿的缰绳,想要阻止它的前进,奈何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拉不动。
「翠娘姐姐!翠娘姐姐!」阿宁撕心裂肺地大喊着,翠娘却不顾一如往前,独身面对那迎面而来的女子。
「就你?能阻止我杀了那个女娃娃?」那女子谄谄一笑,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笑,但刀子不含糊地从翠娘的方向而去。
翠娘姐姐手中握住马鞭,虽然身子发着颤,但眼神坚决。
「翠娘姐姐!翠娘姐姐!」阿宁大喊,就待视线快要看不到翠娘时,她用力地拔了那马儿身上的松毛,惹得那马儿大叫,阿宁趁机跳下马背。
站在上方的少妇,手上正握住那沾染血的刀子,带着笑意地看着阿宁。
阿宁瞧见那熟悉的背影已倒地,手中的马鞭也落了地。
因刚下过雨,脚下轻易地沾染了泥巴。那少妇笑了笑后,便把脚往下踩,任由那泥巴印碾在那张惨白的小脸上。
「哎呦,这小脸蛋长得可真美!真可惜!」随之,少妇吐了口沫在那张脸上。
「翠娘姐姐!翠娘姐姐!」阿宁忍住痛,拖着身子,朝着那方向跑去。
翠娘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吃力地转个脸,嘴角不停涌出鲜血,颤着嗓大喊:
「你…..怎么跑回来!」
「姐姐!姐姐!」阿宁用尽了力气,推开了那女子,抱起了躺在地上的翠娘。
她瞧见翠娘姐姐的胸口涌出了好多血、好多血。阿宁拼命地想捂住那道伤口,但是怎么都做不到。双手沾满了血,但不过如何都止不住。阿宁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但是她似乎就是那么无用,什么也作不了,什么也作不成。
「我瞧你们主仆情深,权当我今天作件好事,让我一果了结你们,送你们上路!」
说毕,眼神凌厉,那一把沾着血的刀子,就朝向阿宁的左胸口刺去。
说此那快,一个策马的身影飞来,一把漆黑色的障刀横空而出,打掉了那原本朝着阿宁胸口刺去的刀子。
少年的脸色沾着血与泥巴,衣服也黏上了打斗的痕迹。
少妇愤怒地瞪着他,转念,双手就狠狠地掐住阿宁脖颈,恨不得阿宁去死。
阿宁呼吸不了,想挣脱那双手,却挣脱不了。
少年来不及喘气,快速地往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从那马上凌空一跃,反手划拉了那妇人的脖子,瞬间一抹血撒到了阿宁的脸上。
那妇人瞪大了眼睛,随之倒地。
少年脚一落地,便立即走向上前,先用手探探那妇人的鼻息,确定妇人的没气了后,随便用脚把她推开。
少年十分愤怒,按住了阿宁的肩膀,迫使她转头面向自己:「你差点害死我们......」
他却见阿宁满脸是血,双手、手臂都沾着血,泪水不停地掉下,早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血迹。
少年望着阿宁的模样,气顿时消了一半:「你这丫头,怎么弄这副模样?」他又拉住阿宁左看右瞧,他欲言又止,最后硬生生地憋出了一句话:「你….. 有没有受伤啊?」
阿宁却没有回应他,只是呆呆地望住躺在地上的翠娘,抱住翠娘的手依然不松开。
「阿宁……莫哭了……」翠娘的手突然抖了抖,想要举手,擦拭阿宁的泪水。但那手如灌满了铁水一般,无论如何,都使不上任何力气。
那血逐渐停下,但身子也越来越冷。
「翠娘姐姐!走,我们带你去医治。你一定会好的!翠娘姐姐!」阿宁紧紧地抱住翠娘,像是深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她一样。
翠娘的嘴唇发白,她摇了摇头后,伸出了颤抖的手。阿宁连忙握住了翠娘的手,惊慌失措地望着她。翠娘努力地张开了口,一字一句地嘱咐阿宁:
「你要好好….活下去….切莫轻信他人,亦或同……他人争执….」
阿宁点了点头,翠娘放心地笑了笑,又提醒:「锦囊…..重要……保管…..」随即,她吸了口气,才缓缓地再次开口:「那长安城….永世不得再回…..」
阿宁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声抽泣。
那逐渐冷下的手,倏地把阿宁握得更紧,用尽了最后一股力气大喊:「答应我!」
望着那双张大的双眼,阿宁用力地点了点头,抽泣地喊:「翠娘姐姐,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们去找郎中好不好!你再坚持一会….」
话音未落,翠娘欣慰地露出微笑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紧握住阿宁的手也落下。
荒山田原间,那姑娘好似一脸安详地睡着,只剩下那风,轻轻地吹拂姑娘的脸颊。
「翠娘姐姐!翠娘姐姐!」阿宁颤着身子,紧抱住翠娘大喊。
任那风吹、任那草动,那姑娘也不会再醒来。
抬头望向那早已晴空万里的蔚蓝,少年把那哭得正伤心的姑娘拉起,语气低沉:
「我们快些走!出船的时辰要到了!」
「我不要!翠娘姐姐死了!姐姐死了!」阿宁边喊,边朝着少年一顿乱拳。
少年十分恼火,用力地抓住她的双手,声音低沉:
「你是要我们全部人死,还是逃走?你自己决定吧!」说毕,就把她扔在了地。
阿宁望向那褐色的眼眸,因为哭得有些太久,视线早已模糊。
再加上手臂上的伤,她只得勉强地起了身,对着少年喊叫:
「我要把翠娘姐姐的身体带走!」
少年翻了个眼,一脸不屑地盯住阿宁:「你当我们是游玩,还是逃难?小娘子,你告诉我,我们要如何带上船?」
阿宁抿了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声音怯弱:「至少......也要埋葬她......」
「我真不理解你。这时间紧迫,我亦没有器具,挖不了坟。」望向阿宁又快要哭的脸,他无奈摇了摇头,便从怀里掏出了一火折子,又言:「那以火焚之如何?」
阿宁大惊,连忙摇了摇头:「火葬?这......不合乎礼制! 再说,这魂飞破散 ......那翠娘姐姐来世岂不能投胎为人了?」
「这来世不为人、不为他人的鱼肉刀俎,兴许是你翠娘姐姐的心愿呢。」少年停顿了后,又把话接下:「亦或者,你想要翠娘的尸身被野兽分食,还是被要追杀我们的人侮辱,或查出我们的下落。你自己掂量。」
少年的话不无道理,阿宁一番思索后,最终忍痛地点了点头。
少年快速地在四周割了一些芒草,阿宁则去拾了一些木枝余柴。把它们一同堆起了后,少年一人把翠娘的尸体移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安放。随之,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火折子,准备点火。
阿宁不忍地看向被铺满芒草的翠娘,把头撇了过去。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那准备放火的少年喊叫:「等等。」
少年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叹了声气:「怎么?你到底还是不忍心?」
阿宁没理会他,走到了翠娘姐姐的身边,从那失去体温的怀里掏出了那一块翠娘经常用的手帕。
手帕上面也是绣上了一串青梅,紧紧地绕住竹子。
阿宁颤颤地把它铺在了翠娘的脸上。
「翠娘姐姐,一路好走。」说完,阿宁朝着翠娘的尸体连磕三个响头。
阿宁忍住了泪,点了点头,示意少年可以开始了。
少年点燃了芒草的其中一角,很快地就火漫飞天,烟雾冉冉升起。
借着那太阳的日头,火势越来越大,阿宁同少年一起骑上了马,朝渡口的方向奔去。
那翠绿色的锦袋,被阿宁紧紧地拴在了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