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4

正文 • 弗拉明戈速写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5日 上午6:09    总字数: 31177

索菲·莎莱斯这一觉睡的很舒服,因为她信任照顾过她的“白鸿”,而且来自马丁波利斯的那对男女完全没有任何危险。这次的任务应该说完成的轻松而完美:既然这家孤儿院是黑市自己人开的,那么天街就休想染指了。

索菲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要八点半了,她很少会这么晚才起床。

索菲穿好衣裙,拉开窗帘向外看着,发现另外那辆“胜利726”已经不见了。

索菲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他们的深蓝色小车可不就是自己在“顿悟号”飞艇上看到的那辆么。原来他们是搭乘同一架飞艇到达的索菲亚。

索菲揉了揉头发,叹了口气,她总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判断力和细心程度下降了,难道真是那次把脑袋冻坏了?

索菲洗了脸,把长发扎在脑后,步出了自己的木屋。

木屋不远的地方正是农庄的菜园,“白鸿”柳夫人正带着几个四肢健全的孤儿在地里劳作着。

“柳阿姨!早!”索菲挥了挥手——在孩子们面前,她按照这里通行的方式称呼“白鸿”,尽管“白鸿”其实根本就不姓柳。

“哎,莫妮卡。终于起来了啊,去大饭厅吃早餐吧。”“白鸿”也继续使用着索菲的假名。她转头对身边的一个孩子说道:“阿奇,带莫妮卡姐姐去大饭厅。”

这个男孩丢下手里的农具奔向索菲,到了近前,一边笑着一边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姐姐,跟我来。”

这孩子个子矮小,脖子粗短,圆滚滚的脸上有着一对杏仁状的小眼睛——索菲看出来了,这是个所谓“永远长不大”的人。

在阿奇的带领下,索菲来到了一栋像是谷仓的建筑跟前,而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是收拾整洁的餐厅——长桌、条凳、炉灶。

“坐,坐,姐姐,坐。”阿奇殷勤的招呼着索菲。

索菲对他微笑着,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

阿奇在炉台旁温着的大陶罐里盛了一大木碗燕麦粥,又从个篮子里拿出一枚水煮蛋。他把这些送到了索菲跟前,热情的说道:“吃,姐姐,吃,好吃的,我做的。”

索菲舀起一勺粥送入嘴中,温温的,黏黏的,稍微有点甜味,但肯定称不上美味,不过她还是使劲点着头对阿奇说道:“好吃,好吃。”

阿奇心满意足的绽开了索菲此生见到的最灿烂的笑颜,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多吃,多吃,姐姐多吃点,你瘦。我回去了。”

阿奇手舞足蹈的跑出了餐厅,索菲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像“白鸿”那样毅然从黑市退休来过这样简朴且琐碎的日子是需要勇气的,可这样的勇气索菲觉得自己没有。

早餐吃完,索菲又返回了菜地。她直接走到了“白鸿”身旁,低声问道:“贝洛夫妇走了?”

“白鸿”答道:“走了,六点钟左右就走了,还是他们把我叫醒的,因为他们要把钱给我。足足给了五十简尼,他们可真是阔绰。不过昨晚上你肯定是把他们俩吓得不轻,今天早晨起来两个脸色都不怎么好,而且走的时候简直像落荒而逃——不过不管怎么说,钱还是留下了。”

“对不起……吓着你的重要资助人了。”索菲现在觉得自己昨晚很是莽撞。

“你也是为我们好。对于‘天街’还是应该保持一万分的警惕。孩子,别自责,我以后也得仔细探听资助人的底细。不过,你确定格蕾丝·贝洛是没问题的对吧。”

“没问题。而且以后‘福利处办事员莫妮卡小姐’会经常过来,尽全力保证这里的安全。”

“哈哈……欢迎,欢迎……我的小公主。”“白鸿”爽朗的笑着,搂住了索菲的肩头。

索菲把药品留下之后就驱车回返索菲亚。不过她不准备搭乘最近的一班飞艇,因为她知道会在上面再次遇见格蕾丝和杰森·贝洛,那样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索菲在离“阳光农庄”最近的镇上停下加油,却被告知只有煤,附近卖油的只有石桥镇。

“好吧,好吧,又是石桥镇。”索菲觉得自己跟这个小镇可真有缘分。

只是不知道比约恩·艾斯特罗姆离开没有。索菲想起昨晚上“白鸿”给她说的关于婚姻的那番话,脸红了起来,于是她对自己说道:“还是不要再遇见他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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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镇上的燃料店果然卖油。

索菲不是个爱讨价还价的人,一口就接受了三便士一加仑的天价。然而店主回去接了个电话之后,愁眉苦脸的出来对索菲说道:“小姐,太不巧了,附近的财主刚刚要我把店里的所有油都给他送去。昨天我已经卖给了一位首都来的先生十三加仑,现在如果再卖给小姐你十加仑的话,每桶油就明显看出来分量不足了,财主会杀了我的。”

“那怎么办!”索菲烦躁的问道:“附近还有可以加油的地方么?”她此时猜到,大概店主口中的那位首都来的先生就是杰森·贝洛。

“没有了,方圆三十里只有我家卖油……不过,小姐,如果你肯等两三个小时的话,下一批油就送来了。”

“好吧……”索菲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镇上有什么咖啡厅之类的地方么?”

“旅馆一层,既是饭馆又是咖啡厅。不过不卖酒,酒吧在妓院里。”

“得……”索菲再次在心里念叨着:希望比约恩已经走了,或者,干脆他逛窑子去算了,可别呆在旅馆里。

索菲从车上拿出自己的挎包——里面装着手枪和《明月永不缺席》。

这旅馆一进门就是一股汗臭和油烟的混合气味,索菲皱了皱眉头,不过,偏僻小镇的饭馆还能指望什么?

有一张桌子旁坐着几个百无聊赖的妇人,她们一看到索菲又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起来,而索菲自然懒得管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咖啡和茶点,然后拿出《明月永不缺席》继续读着。

咖啡淡的像水,附赠的淡奶油闻上去一股酸味,柠檬饼干硬的可以砸死老鼠——这一切都在索菲意料之中。

只是这样落后的地方还有人持续买卖首都的股票,索菲依然觉得有些超现实。

索菲坐了一个小时,比约恩并没有出现,她觉得大概他可能一早就离开了。

索菲伸了个懒腰,漫无目的随意望着窗外的街面,突然,她的眼皮跳了一下——比约恩·艾斯特罗姆正朝旅馆走来。

索菲开始后悔自己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而既然位置显眼,比约恩怎么可能看不到她——他眼中的光芒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他飞跑了起来,当然,这个时候看出来他的腿脚还是不够灵便。

“哦,该死。”索菲低声咒骂道。她很想逃跑,但在比约恩面前溜掉可更显得暧昧不清,于是索菲只好原地不动,静等比约恩来找她说话。

这气喘吁吁的中年男人毫不犹豫的坐到了索菲对面,拿出手帕擦了擦汗,带着一万分的难以置信说道:“莎莱斯小姐,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又遇到你了?”

索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艾斯特罗姆先生,为什么你还没走?我以为你们这些金融业的人士肯定会搭今天的第一班飞艇回首都。”

“因为我在镇上还需要办些事情,所以肯定赶不上第一班飞艇。事实上我甚至不会今天返回首都,因为在索菲亚今晚上也有件事情值得一做,明天开始我还有新的工作。”

“哦……今晚上……”索菲若有所思的说道:“趁良宵美景拜访一位多日不见的红粉知己?”

“说笑了,莎莱斯小姐。”比约恩有些尴尬的说道:“别说红粉知己了,一般的同性朋友我都没几个。”

“我自然是在开玩笑……那你什么时候走?”索菲把小说彻底合起,放在桌上。

“呃,再过一两个小时,也许?我搭运送燃油的卡车回索菲亚,可以省点钱……今天花了不少钱,得节约一下。镇上有蒸汽车或马车的人一问价都是狮子大开口,我想搭回城的顺风车就会便宜不少。”

“哈……”索菲轻笑了一声。“那辆运油车的面子可真大,我等的也是它。”

“诶?”比约恩愣住了几秒之后问道:“你不是有车么?你的车呢?”

“车是有,但没有油它哪里也去不了呀。”索菲双手一摊。

“呃,是,是是……”比约恩摸了摸自己的鬓角说道:“我可真是缺乏常识。我对蒸汽车是一窍不通,其实你看,还是马车好吧,马儿就算饿着肚子还都能跑上几十里呢,而且饲料遍地都是,随时不用发愁没法赶路。”

“艾斯特罗姆先生,你在说,你是个老派的人?”索菲看了眼比约恩身上的怀表链子——这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老派说不上,但总归对太新鲜的东西持怀疑态度——比如说,我就很高兴看到莎莱斯小姐你没有把自己打扮成个什么‘帕拉波’。这东西真是铺天盖地,似乎一夜间首都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都把自己变成了那个模样。”

“呵,帕拉波,帕拉波……”索菲笑着摇了摇头——她其实一直觉得莫妮卡·纳斯涅布的帕拉波女郎扮相很是滑稽。

“所以……意味着,我们得一起等那辆不知是否准时的运油车,呃,莎莱斯小姐,我有个预感,它不会准时,所以我换个桌子坐吧,不打扰你读书了。”比约恩话音未落就已经站了起来。

“你坐我对面还能让那边那几位好太太们少说几句关于我的闲话。艾斯特罗姆先生,不嫌弃的话,请吃一块我的柠檬饼干吧。”索菲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心态把装着饼干的碟子推到了比约恩跟前——至于为什么要恶作剧,索菲自己都不知道。

比约恩老实不客气的拈起一块黄褐色的长方体塞进嘴里,然后上下牙使劲一合拢。

“呃……”这简直是一声哀嚎,这位艾斯特罗姆先生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这饼干是水泥做的么?”比约恩捂住了腮帮子。

索菲忍俊不禁,然而随后却是一阵的内疚:这个戏弄老实人的癖好一定得改,之前是拿岚冬夜开刀,现在似乎又发现了新的目标;而其实脾气再好的男性也不会喜欢自己被当个傻子一样的耍来耍去。

比约恩·艾斯特罗姆的确生气了,不过他生的不是捉弄他的索菲的气——他霍的一声站了起来,高声喊道:“莎妮娅,来跟我解释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制服脏兮兮而头发比衣裙更污秽的女人懒洋洋的走了过来,叉着腰漫不经心的问道:“股票佬,你要我解释个鸡毛?”

“这饼干!”比约恩抓起一块在木桌上磕打的叮当作响。

“为什么给这位女士上的饼干是这副模样?我怎么从来没在你们这里吃过这么硬的饼干?你们在针对她?”比约恩看上去完全是想要一把火把这小镇旅馆烧成平地。

“因为你从来没点过柠檬饼干。你从来都是要黄油曲奇。她自己喜欢硬的,关我毛事?”那个莎妮娅使劲对索菲翻着白眼。

“呃……”比约恩刚才的气焰瞬间消失殆尽,他抓了抓脑袋说道:“好像的确没点过……可这真的太硬了。”

“咖啡里泡一泡不就软了。首都来的家伙果然个个是死脑筋。”莎妮娅转身就走。

比约恩看看手里的饼干又瞧了瞧索菲的咖啡杯,尴尬的说道:“好像她说的有道理。”

“好啦……”索菲把咖啡推到比约恩跟前。“这杯我一点都没动过,你泡一下试试看嘛。”

比约恩认认真真的把柠檬饼干浸入杯中,过了约莫一分钟才拿出来咬了口。

“呃……”比约恩脸上现出了痛苦而滑稽的表情。“软倒是软了,可这味道可真难吃——更像是水泥了。”

“哈哈……”索菲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她赶忙低头掩嘴,说道:“艾斯特罗姆先生,你是在故意逗乐我么?”

“没有没有……”比约恩严肃的答道:“我在仔细思考他们是怎么把饼干做的如此之硬的,这需要特殊技术吧。”

“忘掉这神奇的饼干吧。艾斯特罗姆先生,你刚才说你今天花了不少钱……我就好奇,这镇上有什么地方能够花出去这么多钱么?”索菲其实还是在继续捉弄比约恩,因为她几乎确定,这破镇子唯一可以大撒钞票的地方就是妓院。

“哎,说到这事,我得请莎莱斯小姐你替我鉴定下我这钱花的值不值。如果不值,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比约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丝绒软包。

看到这软包,索菲紧张了起来——这明显是装首饰用的,万一比约恩从里面掏出枚戒指然后单膝跪倒怎么办?

是的,索菲虽然从未谈过恋爱,但她依旧知道比约恩·艾斯特罗姆看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四年前,其实,她就已经知道了。

然而是虚惊一场,比约恩从包里拿出的是一副带有镶嵌着水晶的天鹅形状吊坠的项链。

“石桥镇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却有着全国最顶级的珠宝匠。这是给安妮的礼物,我整整挑了两个小时才选中它。莎莱斯小姐,你肯定比我对首饰更有鉴赏力,所以……给点意见好么?”

索菲接过项链仔细端详着。

粗一看,这项链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然而索菲很快就发现,这简直是件堪称巧夺天工的艺术品:那个天鹅吊坠栩栩如生但却又有着一种不落凡尘的灵气——这不是一只鸟,这是一个精灵;天鹅身上所有细小的水晶颗粒都切割打磨的恰到好处,既华贵典雅却又不会因为反射出过于尖锐耀眼的光线而显得张扬且俗气。

“完美。”索菲带着些许心酸把项链换给了比约恩——她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更别提从父亲那里得到这么可心的礼物了。

“但是有一个小小的缺陷。”索菲补充道:“似乎你对安妮过于溺爱了。她今年只有十三岁,佩戴如此贵重的项链未免太早了些。”

比约恩轻叹了一声,说道:“溺爱,的确是的,但溺爱也不能完全消除安妮心中对我的芥蒂。有两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一是当初我太专注于工作而忽略了她妈妈的心理健康,结果出现了一连串警示信号之后我还没有在意,最终酿成了那场悲剧。二是……”比约恩犹豫了一阵子之后才继续说道:“二是我没能把你找回来教她跳舞。”

“我……我……”索菲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语来做出回应。

“对不起,我真的是在无休无止的打扰你。我换个地方坐,莎莱斯小姐,你安心读书就好。”比约恩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索菲拿起《明月永不缺席》,挡住了自己的下半边脸。她把目光转向比约恩·艾斯特罗姆的面庞——他疲惫、寂寥、落寞,然而他的眼睛里依然还有着热情的火种。

索菲把书又放回桌上,轻声说道:“请转告安妮,我会专门去看望她的。”

“知道了。”比约恩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饭馆或咖啡厅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索菲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阅读小说;比约恩纹丝不动的坐在角落紧盯着在桌上摊开的三天前的《马丁波利斯邮报》;四位镇上的夫人停止了闲谈,一声不吭,像把十余帧电影胶片循环播放似的打着毛线;而柜台后的莎妮娅活像一尊望着窗外的木刻雕像。

甚至,连那群苍蝇都停留在固定的位置上不再没头没脑的飞行。

但冷不丁的一声枪响却打破了这静止的一切。

索菲随随便便的向街面上看了看;比约恩从怀中拔出手枪奔向索菲的桌子;四位镇上的夫人尖叫着齐刷刷的钻进桌底;莎妮娅慢条斯理的从柜台下抽出一把古旧的步枪。

“莎莱斯小姐,你也躲一下。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有我在。”比约恩紧握着枪,雄赳赳的看着窗外。

“啊,多谢……”索菲既感动又觉得好笑。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她暂时决定听从比约恩的话,“躲一下”。

不过索菲才不会像那四个妇人一样钻进桌底,她只是把身子伏在了桌面上,而她的右手已经悄悄的把挎包里的手枪掏了出来——没错,左手写字,右手杀人,这就是黑市和宪兵特卫队的“公主”特有的风格。

一匹顶门有一撮黑毛的白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是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

跟在白马后面的是一辆吭哧吭哧冒着黑烟的旧式蒸汽卡车,车斗里站着八九个手持长枪的汉子。

“以十全十美之命,石桥镇的居民听好了,只要交出曾经窝藏萝拉·卡斯纳的人,那咱们就相安无事。否则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石桥镇将不复存在。”骑白马的男人高声喊着,在说完之后他又对天连开三枪。

“十人帮,该死的懦夫。”比约恩咬牙切齿的说着。

“懦夫?”趴在桌上的索菲忍不住问道。

“昨天附近的农场主在镇上聚会,他们不敢来,因为七个财主的保镖加起来有四五十人,个个带着军队制式的来复枪。现在他们却开始耀武扬威,这是欺负镇上的居民九成都没有武器。”

“镇上的宪兵呢?”

“这镇上只驻扎着三个宪兵,一个病了,一个只会欺负老百姓,一个脑子不太正常。他们谁也不会出来对付十人帮的。”

“我的上帝……”索菲做好了准备要亲自出手了。

此时旅馆的楼梯方向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索菲把视线转了过去。

一个打扮的像是电影中的荒野猎手的年轻人手持一对亮晶晶的大号左轮手枪,嘴里咬着一根牙签,兴冲冲、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旅馆门口。

年轻人对骑白马的中年人喊道:“我就在这等着你们呢。十条恶狗。”

“你是谁?”骑白马的中年人根本就没正眼看那年轻人。

“打狗英雄。”年轻人把枪花哨的耍弄着。

“哦,原来是个傻子。顺便说一句,你的玩具枪挺漂亮。”骑白马的中年人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哎哟哟,如果死在玩具枪手下那可多丢人啊。”年轻举起双枪,按下了击锤。

“砰,砰砰。”三声枪响,但并不是出自年轻人之手。

卡车后斗上有三个人端着步枪——射击者正是他们,而刚才还豪气凛然的双枪年轻人已经倒在地上,哀嚎着,翻滚着。他双臂和右腿都中了枪,血流如注。

索菲叹了口气,暗自说了句:“傻瓜。”

这个结果索菲刚才一看到那打扮的极具戏剧感的年轻人就已经猜到了。

骑白马的中年人高声喊道:“这白痴是镇上的人么?有人认识他么?”

在好一阵子的静默之后,不知哪栋房子里有人回应道:“不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得。”骑白马的中年人歪了歪脑袋,抬手就是一枪,趴在地上的年轻人脊背腾起小一股鲜红的喷泉——但似乎他还没死,他的四肢还在蠕动。

“我得去把这小伙子拖进来,否则他会被乱枪打死的。莎莱斯小姐,你小心。”比约恩弓着身子向大门跑去。

比约恩成功的把那小伙子的身子拉进旅馆内,但立即又是一声枪响,还没来得及进门的比约恩一头载倒。

“狗娘养的!你杀了我的股票佬!”柜台后的莎妮娅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端起不知多久没有开过火的步枪瞄准白马上的中年人射出了子弹。

自然她不会打中,但白马被惊吓到了,险些把背上的中年人掀下来。

“疯婆子。”中年人手里的枪再次冒出了火舌。

莎妮娅一声不响的倒地,几秒之后,她的脸就被鲜血淹没了。

索菲又愧疚又气愤,她决定必须立即出手。她直起身子,用枪柄砸破窗户上的玻璃,对准骑白马的中年人就是一枪。

中年人应声载下马背,而卡车上的那些汉子一阵哗然,他们立即一边咒骂一边向索菲所在的位置密集的倾泻着子弹。

索菲赶紧俯身在窗台之下。

强大的火力压制的索菲无法还击,她仔细思考着应对方案。

然而她却听到旅馆门口也传出了枪声——有人正在从那个位置射击。

索菲听到了街上有几声惨叫,卡车上的射击变得杂乱稀疏起来,想来是有人被击中了,而部分火力被吸引到了门口。

这样的机会失掉就不会再得,索菲来不及去想到底门口是谁开的枪,她迅速起身。这一瞬间她发现卡车后斗里只剩下六个人了,而且他们似乎难以决定是该继续主攻索菲所在的窗户还是旅馆大门。

索菲枪里还有五颗子弹,在黑市和宪兵特卫队都拥有传奇般战绩的她自然潇洒轻松的弹无虚发。

卡车上的最后一个“十人帮”匪徒倒是很顽强,自己的子弹打光了,捡起同伙的枪继续借着车斗侧板的掩护顽抗。

然而在从卡车尾部方向传来的一声枪响结束了一切,卡车彻底沉寂了。

街面上,一个矮个子宪兵手里端着把旧式猎枪,瞠目结舌,僵着身子——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枪居然击中了。

卡车的驾驶室门被推开,一个农夫模样的男人高举双手跳了下来,大声喊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不是他们一伙的,我是被强迫给他们开车的。”

索菲出了口气,看来这场危机就这么过去了——也是幸亏有她在场。

索菲快步奔向旅馆大门,想看看到底是谁跟她一起歼灭了匪徒。

比约恩·艾斯特罗姆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柄小型半自动手枪。他身上有着斑斑血迹,但似乎并没有受伤。

“是你?艾斯特罗姆先生?是你击中了三个?”索菲既意外却也不意外——门口再没任何有能力开枪的人。

“从窗户射击的是你,莎莱斯小姐?你干掉了五个——哦不,六个。你真厉害,你怎么做到的?”比约恩看到了索菲依然握在手里的枪,惊喜的问道。

“呃……一点业余爱好……你又是怎么做到的?我以为你中枪倒地了。”索菲在比约恩身旁蹲了下来——果然他没有受任何伤。

“丢了条腿也不完全是件坏事。”比约恩拉起右边的裤腿,一边笃笃的敲着假肢一边笑着说道:“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中枪了,所以顺势就倒,结果后来意识到他们打中的是这块木头。”

索菲一瞧,果然那条木腿上嵌着一枚子弹。

“哦,我的上帝……”索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莎莱斯小姐,我们一起消灭了十人帮对么?”比约恩兴奋的像个孩子。

“我们两个一起,对,当然,还得加上他。”索菲指了指远处那个依然没有改变姿势的矮个子宪兵。然后她对比约恩说道:“叫我索菲好了,一起战斗过的人,不需要那么客套。”

“那请叫我约恩——我的朋友都这么称呼我,大家都懒得去发那个“B”的音节。”比约恩笑逐颜开。

“好,约恩,我觉得你该去换身衣服了。”索菲把比约恩从地上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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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点“战场”的结果如下。

那个爱耍花架子的双枪年轻人虽然身中四弹,但还活着,而被“十人帮”强行征召的卡车司机自告奋勇的把年轻人送去索菲亚的医院。

石桥镇旅馆的帮厨兼女招待莎妮娅不幸身亡。

“十人帮”——“官方名称”为“十全十美”——的老大“史密斯博士”,那个骑白马的中年人,被索菲一枪命中后脑勺,当场毙命。

其余九个匪徒七死两重伤,在镇上居民的一致要求下,受伤的那两个被关在一间地窖里自生自灭。

至此,为害索菲亚市以西方圆百里若干个镇子数月的“十人帮”被一举歼灭。

索菲趁比约恩回旅馆房间换衣服的空档,把两个宪兵叫到一旁,出示了自己的宪兵少校徽章,并嘱咐他们向上汇报就说是他们两个英勇的消灭了“十人帮”,而一个字都不要提她做了什么。

两个宪兵自然忙不迭的赌咒发誓说一定按照少校指示的做——他们自然很是乐意,因为如果剿灭“十人帮”的功劳完全落在他们身上,受奖升职就是必然,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这间终日无所事事的小镇治安所了。

比约恩换好衣服之后,匆匆的就要离开旅馆。

“你去哪?”索菲正好迎面走来。

“我去莎妮娅家里,就在附近。她有个母亲和两个孩子。我得去跟他们谈谈。我得留给他们一笔钱,没有莎妮娅的薪水,他们三个没法生存。莎妮娅是为我而死,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呃……所以……”索菲想起了莎妮娅吼出的那句“你杀了我的股票佬”,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所以,没错。我和莎妮娅有过那么一次,那对我来说是个意外,但我也不准备隐瞒。而且,没错,她给你那么硬的饼干是看到了昨天我从你车上下来。但她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女人,我必须为她做点什么,至少我要把身上所有的现金留给她的家人。索菲,如果运油车到了而我还没回来,你不需要让他们等我。我自己再想办法回索菲亚。回见。”比约恩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看着比约恩一瘸一拐的背影,索菲鼻子酸了——为什么四年前她就没看出来这位艾斯特罗姆先生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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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约恩·艾斯特罗姆在莎妮娅的家里足足呆了三个小时,他知道运油车和索菲应该都已经离开了。当然,运油车并不是最大的问题,因为莎妮娅的母亲已经表示明天一早她可以用自家的马车把比约恩送去索菲亚。

比约恩现在最大遗憾是没能有机会好好的跟索菲·莎莱斯小姐道别一番——他心知肚明,在二十四个小时内连续两次偶遇索菲已经是概率极小的事件,此日一别,说不定永世都不会再见了,尽管他们两个住在同一个城市。

但比约恩毫不后悔。

比约恩步行回到了旅馆,他看到了一辆黑色的“胜利726”小型蒸汽车。

比约恩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觉,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那辆车还在那里。

但比约恩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是她的,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车满地都是。”

没错,比约恩·艾斯特罗姆从来没有留意过索菲·莎莱斯的牌照号码。

旅馆的大门口,血迹已经被清洗的一干二净。比约恩看着莎妮娅的尸身曾经俯卧的位置,泪水滚滚而下。

比约恩认为是自己害死了莎妮娅。如果没有那番不负责任的酒后胡言,寡居多年的莎妮娅绝不可能给她自己一个美好的幻象——而这个幻象最终夺走了她的性命。

如果比约恩从来就没跟莎妮娅走的那么近的话,莎妮娅是绝对不会冲出去跟“十人帮”拼命的。

首都来的“股票佬”对于莎妮娅来说是生命中唯一的阳光,但莎妮娅甚至根本在比约恩心中连一圈涟漪都没激起。

比约恩心中那股能量巨大的悲愤、愧疚和悔恨之复合体凝结成了一个飞速袭来的拳头,而被这无形的拳头击中的比约恩嗵的一声坐倒在地而后掩面嚎啕大哭。

“你想哭多久?我等你。”比约恩背后响起一个女声。

“索菲?你还在?”比约恩从地上弹了起来。

“否则呢?”索菲·莎莱斯笑吟吟的说道:“就算你能赶上那辆运油车也白搭,因为如果你想搭他们的顺风车的话,你必须坐在油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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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明星成田梦——或者你可以称呼她尤妮娅、由依、小梦以及娜丽——面对着曾经习以为常的化妆镜开始紧张起来。

太久没有踏上那看似光鲜但其实一年才清洗一次、极度藏污纳垢的红毯了。

太久没有面对密集的闪光灯突袭——那铝镁燃烧发出的刺鼻气味成田梦永生难忘。

当然,当踏上红毯第一步的时候,成田梦并不想虚伪的痛斥她厌恶这种构建在结构细致的娱乐业系统上却表面杂乱浮华的辉煌盛景。

事实上,成田梦依旧渴望这样的关注——只是她不再需要像年轻时一样每天都可以闻到一次性闪光灯泡燃烧生命的味道才能安睡。

在化妆间里,耗费了两个小时,成田梦终于又变回了成田梦——那副家喻户晓的卷烟女郎模样。

成田梦不再是夏先生面前素面朝天的“女侠”由依,也不是子爵夫人杰茜卡派对上的帕拉波女王尤妮娅。

成田梦现在就是成田梦,属于所有人的“共和国首位电影明星”。

她只在红毯上迈出了一步,就已经烟雾四起紧接着叮叮当当的有数十个闪光灯泡被扔在地上。

成田梦一边对着人群和照相机摆出完美的姿态和微笑,一边尽力避免踩到那些在不到一秒的瞬间就经历了辉煌和死亡的薄玻璃制品。

但随着快门声的密集度加剧,成田梦再也不可能一只灯泡都不踩碎了。她只得横下一条心,嘎吱嘎吱的踏着闪光灯泡的遗体快步前行。

红毯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红毯了——被一层玻璃碎片覆盖着,它几乎变成了银色。

就在成田梦马上就要步入电影院的金色大门时,她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某个大概是记者的男人被汹涌的人群挤得摔倒在红毯上,结果扎了一脸的玻璃渣子。

成田梦回头瞧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前行——这个受伤的男人固然可怜,但这么多年的明星生涯教给了成田梦一件事:永远不要同情在她出现时举着照相机或手拿小本本与铅笔的男人。

电影院内部已经座无虚席,成田梦从两边的坐席之间的甬道走上舞台时自然又收获了连绵不绝的喝彩——然而成田梦此时所有的精力都被另外一件事占据了。

成田梦想起自己早年拍过的另外一部短片也绝对会被“终身伴侣”纳尔逊·英格拉姆判定为“难以忍受的不合适”,但那部片子成田梦完全找不到拷贝购买者名单,更别提知道母本负片现在在谁手里。

那可怎么办……

耀眼的追光灯把成田梦拉回了她身处的现场:温吉拉尼亚省的首家公共大型电影院“璀璨星尘”。

让所有作品都只在上流社会的私人放映厅被欣赏——或被意淫——的成田梦来为大型公共电影院的开张典礼致辞多少有点讽刺,但由依今天有个非来不可的理由。

身穿天蓝色礼服和纯白长手套的成田梦在第一排给她预留的位置坐下之后,立即就又有一群摄影记者扑过来咔嚓个不停——但他们很快就被电影院的保安给驱散了。

银色的幕布此时已经降下,而幕布前是一支室内乐团正在演奏时兴的曲目。

二十分钟过后,身穿燕尾服的主持人出现了,在一番用职业化的慷慨激昂语气发表的套话之后,他邀请今天的特约嘉宾成田梦致辞。

成田梦拎着裙子,拿出当年领取一等莱雅奖章时的姿态,款款的走到了由霍夫曼电声公司制造的麦克风跟前。

当然,成田梦也得首先说一段漂亮的陈词滥调——盛赞电影本身,盛赞这家电影院,盛赞索菲亚市,盛赞今天到场的观众。

智商一百四十五的成田梦记忆力自然很好,这长达半个小时的套话她完全不需要看稿子也能说的行云流水、回肠荡气。

观众们被成田梦演讲时的风采所折服,因钦佩而爆发的掌声此起彼伏——尽管他们听到的东西内容极其空洞。

在把“璀璨星辰”开业首日就前来观影的人们夸作支持电影艺术的天使与圣人之后,成田梦的致辞理应到了终点,但她却并没有离开麦克风。

成田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一言不发。

两分钟之后,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谁也猜不到这位大明星到底想做什么。

典礼主持人在幕布后的某个角落使劲擦汗——他完全不知道是该上前提醒成田梦是下场的时候了还是该由着她去。

成田梦终于开口了。

“你们都知道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其实却等于什么都没说,对吧?对吧?拜托,我们被称作‘明星’,我们把香槟当汽水喝,但养活我们的是你们的钱。你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为什么你们却要在我们面前做出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似乎我们说的都是金口玉言?”

成田梦的话让观众席一片哗然——外加些许的欢呼。

“朋友们,我说句心里话,我十几年没有离开过马丁波利斯了,我一度认为我厌恶首都以外的每一寸土地。但你们看,我在这里,我在你们眼前,我在索菲亚,我在马丁波利斯人根本在地图上找不到的温吉拉尼亚。为什么,为什么?”成田梦把原本固定在架子上的麦克风一把揪了下来。

“你在这里有男人!”不知何处有人喊了出来,观众群里同时爆发出了哄笑和喝骂。

“男人?正相反!我坐了几个小时头晕目眩的飞艇来索菲亚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杰出的女人。我被称作‘共和国首位电影明星’那是僭越——在我之前,有位美丽且演技超群的女性主演了电影业童年期所有的杰出作品。她才是真正的‘首位电影明星’。而她现在在哪里呢?”成田梦抬起头,环顾了一周之后说道:“我确定她就坐在某间包厢里,但我视力不太好,看不清楚她到底在哪,但不管她现在身在何处,请我们所有人起立鼓掌向她致敬。她是真正意义上的史上第一位电影明星,她让电影表演成为了艺术,她把公共电影院带来了索菲亚,她就是莉迪亚·斯万,一位伟大的演员,‘璀璨星辰’的主人。”

成田梦的语声未落,观众们就齐刷刷的站起,热烈的掌声宛如海潮般涌来。

足足两分钟之后,成田梦示意可以停止了。在现场彻底静下来之后,成田梦把麦克风放回到了架子上,再次拿出职业化的完美微笑,用略沙哑却充满女性魅力的嗓音说道:“那么,接下来就请大家欣赏璀璨星尘的开幕电影——《火烈鸟与弗拉明戈》。主演是金声和姬娜·布鲁克。”

片名颇有几分俏皮的《火烈鸟与弗拉明戈》是一出爱情喜剧。(注:《火烈鸟与弗拉明戈》是《Flamingo & Flamenco》,两个词读音接近。)

这是部刚刚发行的新作,是“半有声”电影——电影本身并没有音轨,在播放时会有一组配音演员在幕后把主要的对白朗诵出来,而背景音乐是一张张的唱片。

成田梦饶有兴味的看着银幕,心里在畅想她跟沃斯电影公司的那部真正的全有声片子上映时会是什么样的一番令人耳目一新的景象。

《火烈鸟与弗拉明戈》只播放了不到十分钟,就有一个领座员弯着腰跑来,低声对成田梦说道:“成田小姐,斯万小姐请您过去。”

“在哪?”成田梦既兴奋又紧张的说道:“她真的坐在某个包厢里么?”

“不。她在她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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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五旬的莉迪亚·斯万原本正跟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相谈甚欢,而在成田梦步入她的办公室之后,那个年轻人立即知趣的告辞而出。

成田梦发现,这小伙子就是《火烈鸟与弗拉明戈》的男主演金声。

“这是个好孩子,有天赋,有热情,而且,一点没有不必要的道德洁癖。”莉迪亚·斯万微笑着看着成田梦。

成田梦立即就明白,“没有不必要的道德洁癖”意味着金声和足以当他祖母的莉迪亚·斯万有着肉体关系,不过这是电影圈的常态,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成田梦自己就曾不得不跟两个年龄比她大两倍的男人交往过,当然,那已经是恍如隔世的噩梦了。

“虽然我只看了一小段,但我还是同意你的说法,莉迪亚,金声非常有天赋。”成田梦这并不是在违心的奉承——她的确认为金声是个出色的电影演员,当然,还需要一些磨炼和调教。

“坐吧,小梦,让你自己舒服点。”莉迪亚指了指那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伊斯特·梅尔公司的沙发。

“我还以为你在某个包厢里。”成田梦一落座就说道。

“告诉你个秘密……”莉迪亚眨了眨眼。“包厢其实还没装修好,至少一个月以后才能开放,不过,你的致辞我一个字不落的都听到了,谢谢你,小梦。”

“我是不是表现的有点过于激动了?”成田梦开始后悔自己在进入电影院之前喝了半杯白兰地。

“这里不是摄影棚,我也不是导演,我对你的表演不做评判。总之你那番话搞得我几乎热泪盈眶……好吧,其实你能真的到场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当他们跟我说成田梦答应要来开幕式上致辞时,我以为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小梦,你跟我断绝联系多少年了?”

“十二三年?也许更久?我真的记不清了。”

“所以,你瞧,当我这家电影院的经理告诉我他联系了成田梦来出席开幕典礼并致辞时,我觉得他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一个小时以前,我还坚定的认为你绝对要缺席。”

“我……”成田梦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

“姑娘,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莫大的惊喜。”莉迪亚轻轻弹了下桌面。

“我不敢再见你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是我抢了你的饭碗。如果没有我出现的话,你还会再红至少十年……”成田梦依旧不敢直视莉迪亚·斯万。

“哈,哈哈……”莉迪亚发出了豪爽的笑声。

“小梦,你又做了些什么?”莉迪亚点起一根卷烟,续道:“我是被观众和投资人集体驱逐的,跟你无关。电影业的资金几乎百分之百来自于远东人,而电影拷贝的买家八成也是远东人,他们会一直容忍我这个在他们看来长得像个鬼一样的盎格鲁女人持续担任电影女主角么?他们绝不会的,所以,他们选择了你,小梦。如果你没有冒出来,那也有另外的远东人女孩来代替我,而如果不是你,我可不敢保证别的远东人电影明星会一直给我的基金会捐钱。”

“呃……”成田梦吞吞吐吐的问道:“你……你早就知道那是我?”

“今天早晨才知道,因为我觉得成田梦同意出席我的开幕式极为蹊跷,所以我让人查了下基金会的资助人名单,然后我发现那位‘欧阳夫人’就是小梦你。”

“已经不是欧阳夫人了。”成田梦耸了耸肩。

“恭喜,彻底自由了,不是吗?他们都说你好多年不拍电影就是因为欧阳钊不让你拍,现在你终于可以重返银幕了。我提议我们喝几杯庆祝下。”莉迪亚蹭的一声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香槟酒瓶。

“呃……”成田梦摇摇头说道:“并不是阿钊不让我拍,是我自己拍不动了。不过现在的确我要重返银幕,而且还是全有声的片子,同期录音,高品质设备,历史上第一部。”

“嚯!”莉迪亚砰的一声打开了香槟,然后从抽屉里随手拿了两个玻璃杯。

“哪家公司的?还是欧阳钊的京都映画?”莉迪亚倾倒着金黄色的酒浆。

“不,新公司,沃斯。”

“沃斯?别告诉我是卡尔·沃斯开的。”莉迪亚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就是卡尔·沃斯,他也是我们这部片子的制作人……怎么了,莉迪亚,卡尔·沃斯有什么问题么?”

“卡尔,卡尔,我的卡尔……”莉迪亚笑了起来。“去年我刚跟他睡过,现在他又把你给勾搭上了……你们是在交往,对吧?”

“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成田梦翻了翻白眼,接着说道:“卡尔不是我感兴趣的类型,而我现在的男友另有其人。”

“谁?别告诉我是加里·修斯——你俩在一起可是圈内人期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事情。”莉迪亚喝了一大口香槟。

“是谁也不可能是他。我现在的男友是个圈外人,军官。”

“啧啧,啧啧……”莉迪亚摇晃着酒杯说道:“不是他也好。知道么,他最近秘密结婚了。”

“结婚?他?我的上帝,他娶的谁?玛蒂尔达·陈还是千叶美雪?”成田梦险些把刚刚端起的香槟洒了一地。

“都不是。也是个圈外人,一个无名之辈,一个从长相到本事到家世都普普通通小镇女孩——难以理解,难以理解。小梦,十一二年前,你最走红的时候,你想跟他交往却没成功,这不是谣言吧?”

“不是……我的确主动表白过,我当时爱他爱的要死,但他拒绝的很干脆。”

“所以这就蹊跷了。想想看,他拒绝过你,现在却随便娶了这么一个没有名堂的女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莉迪亚拿起一根卷烟,在桌子上画着圈子。

“没名堂的女人也许正好是干干净净的女人,这一点就比我好太多了。圈内总所周知成田梦睡遍了新海岭上的所有大制作人——当然,这倒真是个谣言,我就跟其中几个上过床。”成田梦自嘲的笑了笑。

“问题就是,加里·修斯娶的那位,可未必多干净。她起先在海军副部长罗恩斯庭家里当女仆,几个月以后就被突然赶了出来。这之后,她试图去南珍轩应聘女招待,结果因为外表不合格没有被录用。她找了个小酒吧打夜班工,白天就去新海岭的各种片场跑龙套,但也没被选中过几次。然后,突然有一天,她成为了汉辉电影公司的行政助理——汉辉哦,小梦,读懂什么没有?”

“我也拍过汉辉的片子……林辉他并不是像传说中那样……”

“我也知道关于他的传言并不可信,但我说的不是林辉。小梦,你知道汉辉真正的老大是谁吧?”

“知道……你的意思是?哦,天哪……”成田梦捂住了嘴。

“不能确定,但反正……你懂的。”莉迪亚把香槟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莉迪亚,没想到你身在索菲亚这种地方隐居,居然还对首都的事情如此消息灵通。幸好我最近没有什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否则我可真的再也不敢见你了。”成田梦半开着玩笑。

莉迪亚说道:“我就算再闲极无聊也不会去当一个情报贩子。只是恰好替加里·修斯调查他老婆背景的私家侦探跟我都是绯宫出来的,我们两个是忘年交密友。她觉得这事实在太有趣,所以跟我透了些口风。”

“所以……加里知道他娶的是什么人?”

“知道。我的私家侦探朋友只是给我说了个大概,加里只能知道更多细节。”

“但他还是娶了她?老天啊……”成田梦微微摇了摇头。

“所以我就说蹊跷。”

“算了。”成田梦点起一根烟,吸了两口之后说道:“我也用不着因为加里当年曾经拒绝过我现在就对他的婚姻指手画脚。”

“我知道你是个豁达的人,否则我也就不跟你提这事了。好了,喝酒。”莉迪亚举起了酒杯。

“你刚才说你是绯宫出来的?是希纳多区的那个皇家绯宫?”成田梦在抿了一口香槟之后突然问道。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绯宫了。没错,就是那个地方,马丁波利斯臭名昭著的法外之地。小梦,你难不成去过那里?”

“我的确去过,就在不久前。”

“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新角色体验生活。”

“因为……”成田梦犹豫了几秒之后说道:“因为我的男友和人在那里决斗……”

“决斗?小梦啊小梦……哈哈……”莉迪亚大笑起来。“你可越来越有魅力了,男人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

“就别揶揄我啦,莉迪亚大姐!”成田梦懊恼的说道:“男人们活了半辈子都还跟小孩子一样,真是不省心。”

“所以,谁赢了?”莉迪亚眨了眨眼睛。

“技术层面来说,是我男友赢了,但对方是故意让着他的……”

“嚯,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能有意放水?看来跟你男友决斗那位也很爱你。”

“不不不……”成田梦使劲否认着。“他跟我像是亲人一样,他也有自己的女友。他是在替他的朋友出场……哎呀,总之,这事不要再提了,反正没出大事。”

“好,不提了,不提了。不过,小梦,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莉迪亚把双臂支在桌面上,盯着成田梦的眼睛。

“什么事?只要不是让我去参加什么群交派对我想我都可以答应。”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莉迪亚佯装恼怒的吼道。

“但我自己都被怂恿着办过一次,然后我被吓坏了。”

“别想太多,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小事:跟你的一位超级影迷见一面,十分钟即可。”莉迪亚把手里即将燃尽的卷烟扔进水晶烟灰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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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着轻快而优雅的步子走入莉迪亚·斯万办公室的是个身穿高档礼服的中年男人。

他应当是个盎格鲁-远东混血儿,说不定还有一点点伊比利亚人血统——他那卷曲浓密的深棕色头发就是证据。

他看到成田梦的时候,虽然还在努力的保持着仪态,但明显看得出他的额头渗出了紧张的汗珠。

莉迪亚·斯万去跟这男人握了握手,然后对成田梦介绍道:“这是凯奇·昂特科先生,经济学家与历史学家,帕斯菲奇亚省社会党党代表,党内初选的总统候选人提名者。”

这位凯奇·昂特科的一串身份没有哪个是让成田梦感兴趣的,但她还是热情的对凯奇伸出了右臂,说道:“你好,幸会。”

凯奇一愣,大概是在心里嘀咕到底是该跟成田梦握手还是该去吻她的手。最后他选择了前者——这个选择是明智的,成田梦对于那些坚持使用旧时繁文缛节的男人颇有反感。

接下来的谈话平淡无奇,凯奇·昂特科其实一直很矜持,主动挑起话头的都是莉迪亚·斯万。不过见多识广的成田梦从凯奇的眼睛里看的出来,他的确应该是个对她极为着迷的男人。

在毫无中心思想的东拉西扯一番之后,凯奇·昂特科告辞而出。

成田梦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果然没有超过十分钟。

“所以?”凯奇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成田梦好奇的盯着莉迪亚·斯万。

“所以?所以什么?”莉迪亚似乎更加迷惑不解。

“所以这就完了?他几乎什么都没说啊。”成田梦略有些失望的说道。

“你希望他说什么?对你大献殷勤?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他是个谦谦君子。小梦,说句可能会让你生气的话:就算你主动勾引他,他都未必会有什么反应——这不是说他不喜欢你,而是,他这个人既然从政,那政治家应有的自律他可以完美的做到。他不是你所司空见惯的,文艺圈的那些自由散漫缺乏责任心的浪荡子。他是个做实事的男人。”莉迪亚脸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也厌倦了那些浪荡子所以我现在这个准备共度余生的男友也是个做实事的男人。但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把政客介绍给我认识?我们电影业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是绝不过问政治么?我现在还没退休,我还得遵守这个规矩。”成田梦的语声也变得尖锐了。

“我们可以逃避政治,但政治会主动来找我们的麻烦。小梦,我问你,你认为自己的肤色更接近盎格鲁人还是努比亚人?”

“我就算把皮肤晒伤也不可能接近努比亚人啊……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莉迪亚·斯万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提问道:“小梦,那你告诉我,刚才那位昂特科先生的肤色更接近你还是更接近努比亚人?”

“比我深了一些,但总之不像个努比亚人……莉迪亚,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现在社会党的总统候选人是个努比亚人,他的出现把总统选举变成了一场黑与白的战争。以撒·姆旺噶的背后是整个教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教会已经不满足于享有宗教特权,他们准备掌控整个国家了。”

“可社会党选举不会赢的……”

“未必,因为教会的参与,拉尔斯·比尔曼未必能再像以前一样把整个选举玩弄在股掌之间。这次的结果可就不好预测了。”

“但莉迪亚,据我所知,你不是一直是社会党么?无论如何,如果社会党赢得了选举,你应该高兴才对啊。但在我看来似乎你不想社会党人当总统似的。”成田梦有些迷惑不解了。

“我当然希望社会党赢,但不能在这个时候赢。这个时候赢是替教会打下了江山,是帮助教会把宗教和行政统治权全部抓在手里。我们都读过《圣经》,都听过布道,我们都明白,在努比亚人的信条里,我们这些肤色浅的人都是污秽的罪人,所以如果他们掌权,我们的境遇可想而知。”

“哦……”成田梦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把那位昂特科先生介绍给我认识……你们是希望他来做总统候选人而不是那个努比亚人神父?”

“哈哈……”莉迪亚·斯万走到成田梦跟前,亲热的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都说成田梦脑子好使,果然名不虚传。就是这么回事。我直说了吧,我们社会党内有非常多的人希望这次以撒·姆旺噶大败。他败的越惨,党内最早支持他的人对他就越失望,然后我们顺势推举昂特科成为社会党新的领袖,我们要保证下次选举昂特科一定成为候选人。他是个真正的政治家,而不是利用特殊身份投机取巧的教会走狗。”

“呃……可我又能做什么?”成田梦为难的说道:“我说了我不碰政治所以我不会投票的,而且我的男友是坚定的人民党党员,还是最忠于比尔曼总统的‘手套团’核心成员,他不会让我跟社会党有什么瓜葛,哪怕你们在这次选举上的目标跟人民党一致也不行……”

“那就全力当你男友的贤内助呗。”莉迪亚微笑着说道:“你不是也说了,这次他们和我们的目标一致。那你支持他,就等于是支持我们啦。”

“贤内助?哈……贤内助……真是个有趣的名头,但放在我身上怎么看怎么诡异啊。”成田梦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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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是个非常好的贤内助。”比约恩·艾斯特罗姆盯着杯子里的白兰地,颇有些伤感的说道:“可惜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尽心的照顾过她,我那时候太野心勃勃踌躇满志了,总觉得拿下律师执照就等于拥有了整个世界。我不知疲倦的工作,一周七天在家里的时间不会超过四十个小时,而且在家里做的事情基本就只有睡觉。她没有怨言,她从未怀疑过我,但这种超乎常人的忍耐慢慢摧毁了她的神智……呃……”比约恩戛然而止,歉然说道:“对不,索菲,今天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我不该又忍不住说这些。索菲,你过的是很高兴对吧?”

索菲·莎莱斯嫣然答道:“当然高兴啦。我们为民除害,剿灭了匪帮。然后你带我游玩了这么多有趣的地方——我第一次知道索菲亚这个默默无闻的城市居然很是精彩。然后下午茶也很棒,晚餐更是美味无比。接下来还亲眼见到了成田梦。我真是很难预想一天如何更快乐的度过……不过……”索菲故意卖起了关子,皱着眉说道:“有一件事险些把所有的好心情都毁了。”

“什么事?”比约恩紧张了起来。

“这部电影。太不专业了。既然弗拉明戈舞是重要的故事元素,那么演员们至少应该学的再认真些。但她们跳的完全是错误百出,看得我又尴尬又火大。”索菲有些愤慨的说道。

“呼……”比约恩松了口气,说道:“这部片子是电影院选择在开幕典礼上播放的,我们无法改变。其实我也知道,这片子虽然最近在首都很火,但品质的确只能说一般。其实我希望他们能放《午后的亚特兰蒂斯》。”

“那还是放《火烈鸟与弗拉明戈》吧。”索菲耸了耸肩。

“你不喜欢那部?”比约恩又开始担心自己说错了话。

“不,正相反,是太喜欢了,我已经看过六遍了。今天至少是看了部之前没看过的新片,想想看也还算是不错——忽略掉舞蹈上的硬伤,这片子也不差。”

“我,十一遍。好像我有点不正常。”比约恩自嘲道。

“约恩,你开什么玩笑!”索菲几乎认定这个陪他游玩了一整天的男人是在夸大其词想获得她的认同感。

“我对上帝发誓我真的看过十一遍——尽管我知道除了个别外景,这部片子根本就不是在亚特兰蒂斯市拍的。”

“什么?怎么可能?”

“他们在摄影棚里复制出了亚特兰蒂斯的整整三个街区。也就是说,整部电影都是在马丁波利斯的新海岭拍出来的。”

“疯狂的电影工业!”索菲惊叹道。

“终极的人造幻象,一切都是假的,但假的很吸引人。索菲,知道么,成田梦这个人啊,名字是假的,年龄是假的,生平是假的,连脸都是假的;但这不能阻止所有人都喜欢她。越是幻象,越容易引发人们的崇拜和倾慕。”

“我看出你喜欢成田梦了。”索菲眨了眨眼。“你今天专门不离开索菲亚就是为了能在这开幕典礼上看她一眼。”

“聚光灯下或银幕上的成田梦是个幻象,我喜欢的只是幻象。如果成田梦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未必有兴趣跟她说话。”比约恩转头瞟了一眼“璀璨星尘”电影院附带的餐厅墙上张贴的成田梦大幅海报。

“她还是很漂亮的,尤其是今天见到真人之后,更觉得如此。”索菲也把目光放在了那海报上。

“但安妮认为你比成田梦漂亮。”比约恩说完之后几乎完全不敢跟索菲对视。

“咳……”索菲假咳了一声之后硬生生的转变了话题。“吃完宵夜之后还有什么地方要去么?”

“没有了……太晚了,该休息了。索菲,你准备住在什么地方?”

“飞艇站的旅馆,明天方便一些。你呢。”

“我去朋友家借宿一晚,能省点钱。我今天上午跟他打过电话说好了。”

“明天你坐飞艇回去么?”

“不了,我坐火车,因为沿途还有几个镇上有我的客户,我需要去一一拜访。”

“够辛苦的……你朋友家在哪,我送你过去。”索菲这一天在重拾了几年前对比约恩的部分好感之后却也对他还是颇有戒心,因为他看上去总像是在故意引起索菲的兴趣。但现在索菲却对自己对比约恩的怀疑颇为自责——他一点都不像准备死缠烂打的样子。然而,说不定这是所谓“欲擒故纵”的把戏?索菲搞不明白。

“离飞艇站不远,索菲,我们直接去飞艇站就好。你去住旅馆,我一个人走去朋友家,不必麻烦你专门送我了。”

“那就这么办……”索菲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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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艇站旅馆到了,是一处颇为体面的红色建筑。

但索菲并未停下,比约恩诧异的提醒道:“开过啦!索菲,旅馆就在这里。”

索菲浅浅一笑,说道:“既然你朋友家离得也不远,我干脆先把你送去吧。你看这附近都没有什么路灯,黑乎乎的走夜路不安全。”

“没事,我有枪呢。”比约恩拍了拍公文包。

“不只是这种意义上的不安全,万一路上有什么石头啊、水坑什么的,绊倒了可不妙。”

“我还没老到摔一跤就能丢了命……不过,如果索菲你不觉得麻烦的话,我就不推辞了。”

“那给我地址吧。”

“这条街继续向前开,在第四个十字路口右转,再直行大约十分钟就到了。我在那个巷子口下车就好,巷子很窄,你的车开不进去。”

“听上去不像是个能住的舒服的地方。”

“只是街区古旧而已啦,我朋友的公寓虽然上了年头,但还是很宽敞的,以前是个贵族的宅邸。”

“这附近治安还好吧?”索菲总觉得这片寂静的街区有些让人心神不安的气质。

“还不错,没有发生过什么恶性事件。我朋友在这里住了快十年,只遇上过几次小偷。”

“哦……”索菲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开车,以防错过路口。

而比约恩把他的公文包抱的更紧了。

比约恩提到的那条窄巷到了,巷子里只有几盏昏黄的煤气灯,远处就黑的十分彻底,看上去似乎没有尽头。

比约恩没有立即下车,他把手放在了车门把手上,但又缩了回去,他明显在为什么事犹豫着。

索菲干脆主动出击,问道:“约恩,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我……我想给你看一件东西。”比约恩语声紧张的说道。

“好啊。”索菲打开了车厢里的顶灯。

比约恩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笔记簿,索菲看到封面上写着:交易记录。

“哈,你不会是想说服我买股票吧。”索菲有些哭笑不得——比约恩这么热情又体贴的跟她相处了一天,甚至在石桥镇上拼了命,最终还是为了他的生意。

“不不不……这跟赌博似的玩意索菲你还是不要碰。我是要给看看这个……”

比约恩把本子里夹着的一张纸抽了出来,递给了索菲。

这是一张简单上了色的铅笔速写,画的是一个跳弗拉明戈舞的黑发红裙窈窕女人。

画技并不是十分高超,但运笔也算生动,人物动态捕捉的也堪称准确。

“呃……这是你看电影的时候画的?”索菲不太明白比约恩要她看这画的目的——显示他有艺术素养?

“这是四年前画的。我家里的夏幕节晚宴上。”比约恩盯着自己的笔记簿。

“四年前?夏幕节晚宴……”索菲喃喃的重复着,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我?”索菲有些激动的问道。

“是的,这是你。你的那场弗拉明戈表演到现在还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这张速写本来我当时就准备送给你,但我一直不好意思单独跟你说话。我一拖再拖,到了你离开也没能把画给你。这次恰好又遇到你,我决心不能再胆怯了。今天不把它给你可能这辈子你都看不到它了,所以……索菲,你收着吧,我终于了了一桩心愿。”

“我……谢谢……”索菲心中宛如冲进了一群小鹿,她很有冲动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比约恩,甚至明确跟他约定一个在首都再会的时间,但她却又下不了最终的决心,因为她还是对跟“普通人”发展关系心存恐惧。

索菲恍惚着、犹豫着,而比约恩已经下了车走进了窄巷。

索菲呆呆的看着比约恩略有些一瘸一拐的背影,内心依然在煎熬:也许现在追上去说些什么还来得及,但……

索菲的思绪被一声惨烈的惊呼打断了: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从巷子深处奔出,大声喊着:“约恩,约恩!快跑!”

枪响,胖男人应声倒下。

比约恩一愣,一边从公文包里掏枪一边转身就逃。

索菲毫不迟疑的跃出车门,向比约恩奔去。

比约恩看到索菲,急切的吼着:“索菲,索菲,你回车上,你快走,不用管我。”

“你跟我一起来。”索菲说道。

“别跑了,艾斯特罗姆先生,我们就是要跟你说几句话,你再跑我们可就开枪了啊。连你的女人一起杀。”巷子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别听他们的,索菲,你快回车上。”比约恩回身对着黑暗中射击起来,而对方立即还击,但却没有任何一发击中。

索菲摸出藏在裙底的微型手枪,也开了火。

“快走啊,索菲!”比约恩喊破了嗓子。

索菲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她在侧耳分辨对面枪声传来的位置,然后她手一抬扔出一柄飞刀。

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和一声咒骂,对方的射击加剧了。

一枚子弹击中了索菲脚边的石板地面,激起了火花。

比约恩赶忙挺身挡在索菲身前,连射两发,结果子弹打光了。

索菲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傻瓜”,想把比约恩推到一边,然而对面火光一闪,比约恩应声倒下。

索菲立即对准火光出现的位置连射三发且“附赠”了一柄飞刀。

在沉闷的躯体着地声之后,窄巷里回复了沉寂。

索菲在比约恩身旁跪了下来,将他扶起。

比约恩喘着粗气说道:“没事,没事,索菲,我还活着。”

然而借着昏暗而灯光,索菲已经发现比约恩的前胸在大股的涌出鲜血——也就是说,“活着”这个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了。

索菲瞬间就泪如雨下,她哽咽着问道:“为什么是你?他们是什么人?”

“白木槿。下加勒比极端分离分子的暗杀敢死队。我住在这里的那位朋友是下加勒比自治协会的高层,他们的理念是下加勒比获得跟帕斯菲奇亚省一样的高度自治但并不需要从辛兰独立出去。但在白木槿眼里,自治协会跟支持统一的人没有区别,所以……咳咳咳……”比约恩咳了一阵子之后接着说道:“而我母亲是下加勒比人,我一直在帮助自治协会,所以我也是白木槿的目标……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到了温吉拉尼亚……对不起……索菲,连累的你受到了惊吓……”

“好了,好了,约恩,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去医院……”索菲试图把比约恩扶起来。

“不必费力了,索菲。我也是当过兵的人,我知道什么样的伤能活什么样的伤必……必死……”比约恩的气息开始衰弱了下去。

“不不,约恩,你不会死的……”索菲紧紧握住了比约恩的左手。

比约恩勉强的笑了笑,从右边口袋里掏出索菲见过的那个丝绒布袋,说道:“拜……拜托,帮我把这个带……带给……安妮……我不想……不想麻烦你,索菲……但现在只……只有你帮……帮我这个忙了……”

索菲抽泣着接过那个布袋,说道:“我会亲自送到安妮手里的,我会让她知道她的父亲多么爱她。”

“还有一个东西……”比约恩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左边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方盒子。他此时目光已经溃散了,但他还尽力让自己的语声清晰可辨。

“这……这是我给你买的求婚戒指。”比约恩的嘴角现出了幸福的微笑。“我说我花了一笔大……大钱……是因为……因为我一口气买了项链和戒……戒指。我……我在赌……赌运气,我下决心说……如果有幸能再次遇到莎莱斯小姐,无论……无论如何我都会直接求婚,我爱……爱了你四年,我……我不能再什么都不做。然后……然后就遇到了……遇到了十人帮,我……我见到你射击的模样,我就……我就意识到……你不是普通人,你……你肯定……肯定不会答应我……我的求婚……。我……我是个胆小鬼,我立即……立即撤回了之前下的决心……但……但我还是忍不住邀请你跟我一起游玩了一整天……因为……因为我觉得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跟你相见了……然后,呵呵……我的预感是对的……”比约恩闭上了眼睛,惨淡的笑着。

“约恩……你……”索菲此时真是庆幸自己在黑市见识多了令人心碎的生离死别,否则现在她可就不是哑口无言而是会立即给自己脑袋来一枪了。

“收下这戒指,好么,索菲……这已经不是求婚戒指了……这是我这辈子送给你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礼……礼物,你回去可以把……把它跟你别的朋友送的礼物放在……一起,就……就像那个八音盒……一样……”

“第三个礼物了,忘了那张速写了?”索菲把比约恩满是血迹的左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哦……对……对,第三……个……”比约恩眸子里的生命火花此时已经肉眼可见的在迅速熄灭。

“约恩,你不是胆小鬼,你很勇敢。戒指我收下了,它会永远跟我在一起。安妮交给我,我会好好照顾她。”索菲拿出那枚造型看似简朴却布满精细且优雅花纹的指环,套在了自己左手的小指上。

比约恩似乎想给出个笑容,但嘴角仅动了动,他就头颅微微一偏,胸膛停止了起伏。

索菲擦了擦泪,轻轻的把比约恩·艾斯特罗姆的尸身放在地上。

她向巷子深处走去,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撕心裂肺的怒吼。

两个男人倒在地上,一个左眼上插着一枚飞刀,身上三处枪伤,一动不动。

另一个所中的飞刀在前胸,似乎还在抽搐。

索菲拿出手枪,上满了子弹,把两个人的脸打了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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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恩终于再次得到了在马丁波利斯各地闲逛的机会。

自从他答应未婚妻顺美·爱芙珑再也不靠欺诈和伪造文书赚钱之后,他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得以离开绯宫。

顺美对瑞恩的照顾自然是比往常更无微不至了,瑞恩想拥抱接吻时她也再没抗拒过。

然而……瑞恩还是觉得自己是被圈养了。

于是他提出要顺美给他一整天的“自由”——放他去厮混了十余年的街面上重温一下旧日的生活轨迹。

顺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且补充说:“我只是要你别再靠欺诈赚钱,可从来没有不准你上街。”

瑞恩赌咒发誓一定老老实实,然后独自一人溜出了绯宫。

街面上的旧相识一见伪造文书的高手再次出现,像见了救星似的一窝蜂拥上来,而瑞恩自然拒绝了他们手里所有的活计。

不过,瑞恩还是帮了几个老朋友一些忙:比如替几位家庭主妇伪造她们突然死亡的丈夫的遗嘱——瑞恩觉得这是在行善,否则这些可怜的女人很可能什么遗产都拿不到;又比如帮一些还在上学的年轻朋友伪造几份医师的证明,这样他们不会因生病缺课而被学校惩罚——瑞恩觉得这也是在行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看得起医师,不去见医师就没有证明,而就算你真的病了,如果没有医师的证明,学校也毫不留情的会当做故意旷课处理。

当然,这一切瑞恩一个法新都没收,所以也不算违背了他对顺美许下的誓言:他说的是绝不靠欺诈和伪造赚钱,而既然没赚钱,那就等于什么坏事都没干。

重操旧业了一番的瑞恩神清气爽,他游游逛逛,一路品尝着久违了的街边小吃,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广场区。

广场区与海港区邻近的街区都是中上层市民的公寓,而这里是瑞恩很少踏足的地方。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正是各种学校放学的时间,瑞恩满眼看到的都是穿着整洁精致的校服的儿童与少男少女。

瑞恩明白,穿着这样校服的孩子们都是私立学校的学生,公立的中小学是没有校服的。

其实,原本顺美是有机会穿上校服的。十年前,顺美的养父养母——年迈的魔法使艾斯卡达特夫妇——曾打算把养女送去寄宿的私立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然而这个计划还没成行艾斯卡达特夫妇就双双去世。

如果养父养母没有那么早去世的话,顺美的魔法也不至于只是飘忽不定的“三脚猫”水平。她只学习了六年魔法就已经有了现在的程度,可想而知天赋非凡。

看着满街的漂亮孩子,瑞恩开始仔细思考一个实际的问题:他跟顺美结婚之后还继续住在绯宫么?他们以后的子女又该怎么培养?

结果这个问题冒出来之后瑞恩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觉得太滑稽了,明明自己是个靠坑蒙拐骗为生的小混混,怎么居然也开始正儿八经的考虑起家庭生活来了。

“就一直住在绯宫也没什么不好。”瑞恩自言自语道。

然而转眼一看那些穿着校服的孩子们脸上纯洁幸福的微笑,瑞恩的心思又动摇了起来:顺美和他未来的子女们理应享受更好的生活。

在路过一个巷口时,瑞恩听到了一阵争吵声——这跟主街上那美好和谐的气氛很是冲突。

瑞恩转头向巷子里瞧着,发现是三个骑着自行车、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把一个身穿校服背着书包的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围在了中间。

一看到这些自行车瑞恩就意识到,这三个少年一定不是正经人——在马丁波利斯,自行车是被禁止出现在街道上的,而他们在大摇大摆的违反法律。

被他们困住的女孩子扎着两条小辫,身材纤细、容貌秀丽;她看上去很紧张,但似乎并不胆怯;她在大声呵斥那几个骑车少年。

骑车少年们自然不会被轻易驱散,他们继续嬉皮笑脸的调笑着,其中一个满脸雀斑的说道:“妞儿,跟我们装什么正经啊,你不是跳芭蕾舞的么?你在舞台上大大方方的给人展示你的底裤,怎么我们今天想瞧瞧你的裙底就不行了?”

“脱衣舞厅满大街都是,想看女人去那看,别纠缠我。买不起票我给钱。”女孩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绿票子握在手里。

“小爷是缺这点钱看女人么?小爷就是要看你。妞儿,我不要你的钱,你把裙子撩起来给小爷看看,小爷倒给你票子。”雀斑少年眯起眼笑着。

“快放我走,我爸爸朋友很多,我劝你们别自找苦吃。”女孩跺着脚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爸是谁,他……哎哟……”雀斑少年一声惨叫,捂住了后脑勺——他被一枚石子击中了。

雀斑少年气急败坏的回头一看,巷口正是抱胸站立的瑞恩。

“哪里来的黑小子,乱管闲事。”雀斑少年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转头对女孩说道:“这谁?你的相好?”

“我不认识他,但我看你们惹上麻烦了。”女孩格格笑了起来。

雀斑少年打了个响指,跳下了自行车,向瑞恩走来;而他的两个伙伴紧跟其后。

“啧啧,啧啧……”雀斑少年满脸轻蔑的说道:“瞧瞧他穿的这一身,我打赌他不是皇子区的就是希纳多区出来的穷鬼。”

“你说对了,我是希纳多区的。”瑞恩满不在乎的晃着左脚。

“穷鬼,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看上那妞儿了?我可跟你说,我现在喊来宪兵,会被抓走的可是你这下等人。卟!”雀斑少年朝瑞恩脚边吐了口浓痰。

“哦,既然是要被抓,那就给宪兵一个充足的理由好了。”瑞恩耸了耸肩,把脖子晃了晃,然后捏起了拳头。

“你要打架?也不打听打听……哎哟!”雀斑少年劈头中了瑞恩一拳,直挺挺的倒下。

雀斑少年的伙伴们咒骂着同时扑向瑞恩,但一个中了扫堂腿,另一个肚子重重的顶上了瑞恩的胳膊肘,两人纷纷倒地,跟那个雀斑少年一起翻滚着,哀嚎着。

瑞恩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那个扎了两条小辫的女孩。

“没事了,你回家吧。”瑞恩说道。

“你陪我回去,他们几个这样的小流氓我说不定还会遇到。”女孩毫不见外的提出了要求。

“得。”瑞恩抓了抓鬓角说道:“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回家。”

两人默然走出了这条巷子之后,女孩突然说道:“我叫安妮,你呢?”

“瑞恩。”

“你是希纳多区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闲逛。”瑞恩耸了耸肩接着说道:“打算往北边走走,去那些商业街转转,给未婚妻买个礼物。”

“不用走很远,你啊,待会到了我家之后,继续前行,第五个路口左转,直行,然后看到‘阿米莉亚巷’的路牌就拐进去,再走十分钟,有一家叫做‘许夫人作坊’的小店,里面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可爱物件,我保证你随便挑一件给你的未婚妻带回去她都会喜欢的不得了——呃,前提是,她的确是个年轻姑娘吧?”

“是,比你大不了几岁。”瑞恩一脸的幸福。

“那就没问题。”安妮笑了笑。

“太感谢了……呃,我有个问题。”瑞恩抓了抓鬓角。

“说呗。”

“刚才那几个臭小子是什么人?”

“住在附近的混混。中学毕业之后,仗着家里不缺钱,既不去做工也不去读预科,就每天在街上惹是生非。我早就知道他们盯上我了,但往常我放学不是爸爸就是家里的女佣来接我回家,他们还不敢做什么。可今天呢,爸爸在外省还没回来,女佣又病了,我头一次独自回家就被他们给截住了……不过,其实,我保证他们不敢真干什么,最多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独自回家的话,还是捡大路走,跟别人一起,千万不要钻小巷子。”这是瑞恩的街头生活体验。

“我也知道嘛,但我想抄个近道,省些力气……好吧,明天我跟着大家一起,不能偷懒。”安妮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这就对了。”瑞恩点了点头。

“你的未婚妻不到二十岁?”安妮问道。

“十九。可看上去跟十五六差不多。”

“羡慕。”安妮轻叹了一声。

“羡慕什么?”

“羡慕不到二十岁就能嫁人啊。”安妮把右边的辫子拉在手里把玩着。

“现在的女孩子不都是希望越晚嫁人越好么?”瑞恩有些不解的问道。

“并不是所有女孩都这么想。我就渴望中学一毕业就能结婚,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摆脱我那个一直令人沮丧的家,我就可以拥有一位母亲。”安妮踢着街上的石子,发出哒哒的声音。

“呃,你自己的母亲……”

“死了。死了好多年了。我爸爸只顾着他的工作,从来也没认真想过该怎么把我们的家庭修补完整。好了,我就不指望他了,只有我嫁人才能重新拥有一个母亲。”

“明白了……那就努力……呃,嫁人?”

“可努力也没用。”安妮捏了捏拳头。

“为什么?你……你……你的条件很好啊,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瑞恩脸色微微红了下——其实是他觉得安妮长得很可爱。

安妮完全不顾皮鞋会不会受到损伤,一路使劲的用脚尖踢着石子。她直视着前方说道:“因为我注定的未来是当一个著名的芭蕾舞演员,而你看,那些顶级女芭蕾舞演员谁能早早的就结婚?我跟她们一样,要所谓‘为艺术献身’,在青春年少时不停的表演、表演、表演;等到年老色衰跳不动了,我会随便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然后生不出孩子,眼看着丈夫坐拥成群结队的年轻情妇,最后跟从某个情妇手里硬抢来的私生子共度余生。瞧瞧,我什么都知道了——以后我会很有钱,很‘独立’,但我永远不会拥有正常的家庭。”

“未来并不总是如此不可避免的绝望。社会日新月异,等到你二十多岁的时候啊,一切都会不一样的。”瑞恩这番话是剽窃自顺美——这是顺美在阅读了许多大洪水前的古代历史后得出的结论。

“嘿!”安妮瞟了一眼瑞恩之后,用力的把一个不知道被谁遗留在人行道上的花花绿绿电木玩偶踹向目力不及的远处。

“你的未婚妻有我漂亮么?”安妮看似随意的问着。

“她……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瑞恩停住了脚步,坚定的给出了答案。

“可爱?可爱是个非常模糊的定义,我问的是,你的未婚妻有我漂亮么?”安妮转身,与瑞恩面对面。

“对不起,她比你更漂亮。当然,你也很可爱。”瑞恩丝毫没有躲避安妮的目光。

“精彩,精彩,精彩!”一个柔媚的女声从瑞恩背后响起。

“我操,索菲大姐?”瑞恩不由自主的缩起了身体。

“瑞恩,感谢你把我的小安妮送到了门口。你可以走了。”黑发披肩、身穿朴素衣裙的索菲·莎莱斯挥了挥手。

“你认识她?我操……”瑞恩见了鬼似的准备逃之夭夭。

“索菲老师?是你?是你?我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安妮激动的浑身抖动,一张小脸通红着。

“是我,安妮。我被你爸爸找回来了。”索菲拉起了安妮的手。

“呃……我,那我走了啊。”瑞恩战战兢兢的说道,他可怕死了索菲的飞刀了——不对,不仅仅怕飞刀,说实话,索菲整个人都让他怕的不行。

“刚才我说过什么来着,赶紧滚啊。你如果想打安妮的主意,你知道是什么下场。”索菲给了瑞恩一个满是凶光的眼神。

瑞恩一声不吭的落荒而逃。

安妮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索菲老师,瑞恩是个好人。他救了我。”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但吓唬他很好玩。”索菲揽住了安妮的肩头。

“我从来没奢望过这辈子可以再见到你……但……哦我的上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安妮抽泣了起来。

“好孩子,以后你会经常见到我,一直,一直。”索菲的眼圈也红了。

“你说是我爸爸把你找回来的?”安妮抬起脸看着索菲。

“是。”索菲凄然答道。

“那我爸爸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安妮敏锐的感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对头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进去说好么……”索菲——黑市与宪兵特卫队的“公主”——可不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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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公寓不是很宽敞,跟比约恩·艾斯特罗姆当律师时居住的大宅在面积上有着天壤之别。

然而,这大概只有八百平方尺的家园却整洁、精致、舒适;墙角处嗡嗡响的大块头电力制冷器让整个客厅温度极为凉爽宜人。

安妮端着一个银闪闪的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四个碟子,里面分别装着柠檬饼干、芥末豌豆、桂花糕和盐渍橄榄。

“看塔妮亚阿姨做久了,招待客人的程序我都变得很熟练啦。”安妮一边摆盘一边微笑着说道。

“塔妮亚阿姨?是家里的女佣?”索菲问道。

“是啦,不住家的女佣。可今天她病了,不能来上班,一切只能我自己动手。索菲老师,希望我毛手毛脚的没有怠慢你。”

“你还不如让我做这些。安妮,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是我该照顾你而不是需要你来照顾我……”

“但我喜欢亲自动手招待你,索菲老师。我做这些,会让我觉得我依然还是这个家的一员……所以,想喝点什么?我记得你喜欢香槟对么?还是香槟么?”安妮语声未落就已经走到了酒柜跟前。

“香槟……对,香槟。”索菲低下了头,在用尽全力之后才把即将如溃坝般爆裂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我记得你喜欢香槟”——这是比约恩·艾斯特罗姆几天前一字不落的对索菲说过的话。

而索菲的答复是:“你记错啦。我喜欢干雪莉。”

索菲撒谎了。她当时不想一下子跟比约恩之间显得太融洽。

她最爱香槟,她厌恶总是被那些矫揉造作的上流夫人小姐青睐的雪莉——连带着,她们时常拿来当汽水解渴的波特也上了索菲的黑名单。

香槟本质上和雪莉与波特没有区别——都是高度发酵的葡萄汁而已。但对于索菲来说,香槟——甚至普通的气泡酒——总之都会让她觉得更舒适。

当然,索菲并不是完全排斥雪莉或波特。在那个该死的火车派对上,索菲可是把这两种“异端葡萄酒”都品尝了个十足十。

“我爸爸呢?那个混蛋去了什么地方?”安妮死死的盯着索菲。

“他……他……他死了。遗体几天后宪兵完成程序之后会送回来……”索菲阻拦了很久的泪水终于破堤而出。

“死了……死了……”安妮反倒是非常平静。她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抬起头不无戏谑的说道:“我爸爸这个人可也真是有趣,居然最后拿性命把索菲老师你给打动了。他怎么死的?”

“白木槿,你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果然是他们。”安妮拨弄着辫子说道:“爸爸一早就说过,如果哪天他突然挂了,肯定是白木槿干的,但是……”

安妮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天花板尖利的吼道:“但是你说了温吉拉尼亚没有白木槿活动啊!比约恩·艾斯特罗姆,你这个骗子!混蛋!”

安妮使劲跺着脚,捂住脸痛哭起来。

索菲赶忙把安妮紧紧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安妮,当时我跟你爸爸在一起,可我没能保护好他……”索菲此时真是后悔那个晚上没有极力说服比约恩也住在飞艇站旅馆。在驶入惨案发生的街区时索菲不由自主的心慌意乱看来并不是单纯的神经过敏。

“你没保护好他?开玩笑,他是个大男人,他理应保护你!”

“他一直在保护我……但我……但我本可以避免这一切发生……”索菲抑制不住的哽咽了。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我早就做好准备了。他走了,但索菲老师你却回来了,这已经比我预想中好了一万倍。”安妮已经镇定了下来。

“你可真是个坚强的孩子。”索菲由衷的赞叹着。

“生为比约恩·艾斯特罗姆的女儿,不坚强怎么能行?我无可选择。夫妻还可以用离婚来撇清关系,但当女儿的,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专擅给我带来苦难的父亲。”安妮苦笑着说道。

“但你的爸爸非常爱你……瞧,他给你买了这个。”索菲从手袋里取出了那条巧夺天工的天鹅项链。

然而安妮只随便瞟了一眼就气鼓鼓的说道:“又是珠宝!我这混蛋爸爸给我买了不知道多少这样亮闪闪的废物。但我需要的是这个么?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庭。那个混蛋明知道我想要个妈妈,就算是对我不友好的妈妈都行,但他就从来都不认真去修补家庭。索菲老师,我当时是明确跟他说我要你当我的妈妈可他呢?他推三阻四,最后还骗我根本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混蛋,混蛋,混蛋!”

“呃……”索菲脸红了,安妮的话不啻于替她父亲又求了次婚。

索菲解释道:“那真的不怪你爸爸,是我主动消失的很彻底的。我……我那个时候也不适合当别人的妈妈……”

“所以,这次你就是来告诉我,我爸爸死了,然后把他这该死的项链带给我,然后你再次消失?”安妮霍的站了起来,背对着索菲望着窗外。

“我不会消失了。”索菲柔声说道:“我会一直在这里。当然,也需要你和你其他亲人的同意。”

“我没有其他的亲人。叔叔战死了,姑姑厌恶我们一家,外祖父外祖母从来没见过,祖母去世多年,祖父跟姑姑一个鼻孔出气。总之,没有别人的意见需要参考。索菲老师,留下来吧,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安妮转过了身,两条暗金色的辫子在脑后晃来晃去。

“我答应你,只是……我会照顾你,会陪伴你成长,但我不能再当你的舞蹈老师了,我想你现在的老师应该并不需要被我顶替。”

“我当然不需要一个新的舞蹈老师……当年我非要爸爸找你回来教我是为了让你当我的妈妈。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你是最好的舞蹈老师,但我确定你是最好的妈妈。所以……现在你可以当我的妈妈么?爸爸不在了,你当我的妈妈不需要跟他做任何事情,你只需要接受我对你的这个称呼,好么?”安妮满眼企盼的问着。

“呵……”索菲微笑了起来,说道:“这倒也好,直接有了这么大一个女儿,我彻底不需要结婚了。”

“你可以结婚啊,只是不要要求我叫你的丈夫爸爸就好。我的爸爸永远都是那个爸爸,别人不会成为我的爸爸,但我的妈妈以后永远是你。”

“我不觉得我能结婚……好啦,这个问题以后再谈……”索菲下意识的摸了摸小指上的那枚戒指。

“所以,你答应了?以后我叫你妈妈?”安妮睁大了眼睛。

“嗯,答应了。”索菲郑重的点了点头。

安妮泣不成声的奔向索菲,扎进了她的怀中。

索菲轻抚着安娜的秀发,心中却在七上八下:从今以后她的生活将会发生以前从未预想过的巨大改变,而这样的改变她到底能够应对自如么?

索菲现在还不知道。

那至少先从研究如何扮演一个合格的母亲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