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闻轩转过身，准备灰溜溜回事务所求安慰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今天没有穿黑色斗篷，只是上身纯白的衬衫，搭配黑色西装裤，发型是个大背头，几撮刘海落在额间，露出他深邃的五官。他一双剑眉下的眼眸尤其好看，寒若冰川的眸中映着幽光，高挺的驼峰鼻下是淡红的薄唇。

谁能想到这一双好看的眉眼，竟是色盲呢？

“季闻轩。”叶书末唤他。

“啊？”

“我说过的，我可以带你去冥府，你无须去求别人。”他说。

季闻轩一愣，没想到他这么执着，特意来这儿就为了带他去冥府。“你有什么条件？”叶书末一开始分明一眼都瞧不上他，可是自从见过他的毛瑟手枪后，态度明显一百八十度转变，十分可疑。“除了枪，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毛瑟手枪是守旭在他当上使者后，特意给他用的。

据说是民国时期，有一名英勇陨落的金陵军士死后留下的手枪。人间的任何东西，本就无法带到冥府使用，可这把手枪偏偏可以，带到冥府后，成了一把有灵力的枪。从手枪发出的子弹与符咒无法伤害人间的活人，只能用作对付冥府的鬼神。

这回轮到叶书末一愣：“我……没有任何条件。”

季闻轩觉得他更可疑了。“不要钱？”

“……不要。”

“不使唤我做些什么？”

“条件……是可以使唤你吗？”叶书末问道。

季闻轩立马露出‘果然’的表情，鄙夷道：“看吧，还说没有条件。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那就，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季闻轩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意思，但他只能发现他眼底数不尽的深情，他很认真，就像在说一个天大的承诺，也像在等他一个坚定不移的承诺。

“……”

“？？？”

“你是不是有毛病？”

季闻轩一连三疑问。

“不是，我没有……毛病。”叶书末听不太明白什么是‘毛病’，但听起来分明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季闻轩已经不想理他了，转身就撤。

叶书末却不近不远的跟在他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被跟了一段距离，季闻轩终于忍不了问他。

叶书末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我……”

“神经病！”骂完，他拔腿就跑。

季闻轩用极快的速度冲回事务所，把叶书末狠狠甩在身后，到事务所时便用力甩上门，上锁，动作一气呵成。

“轩哥，怎么了？”核桃和小松鼠没想到季闻轩一回来就喘成狗，一副被鬼追的模样，但他应该不怕鬼才对啊。“被狗追了？”

“呼……被鬼追。”季闻轩边灌水边说道，一抬头，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季闻轩：“……操！”犯规了！犯规！

核桃和小松鼠也懵了：“鬼……鬼神大人？”

——

“既然他开口说要帮忙了，你怎么拒绝了呀，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呀。”小松鼠叉着腰站在季闻轩面前，说得头头是道。

“而且他的条件……好像对你没什么伤害？”核桃也加入讨论。

“什么没有伤害！他说要我一辈子永远留在她身边，要么就是想杀了我，做成标本，被他带在身边。要么他就是变态，迷恋我的身体和美貌！”

核桃、小松鼠：“……”

“轩哥，我们觉得您多想了呢。”

“其一，他如果真的想杀了你做标本，你用枪反杀不了他吗？其二，他如果是变态，迷恋你，不就代表他更不会伤害你了呀，甚至还会保护你，你还不用给他钱，这分明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呀。”

“我没想伤害你。”忽的，叶书末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啊！”小松鼠被惊得大尾巴都竖起来了，瞬间跳到核桃背后寻庇佑。

“行，我答应你！”季闻轩鼓起勇气说到，大不了一枪嘣了他！

“好。”听到他的答复，叶书末笑了起来，不是灿烂的露齿笑，而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薄唇轻轻扬起，可眼里却闪着光。

一瞬间把季闻轩都看愣了。

“咳咳……”这时候小松鼠适时的出声，打断了季闻轩的走神。

季闻轩回过神来，连忙转过头不再看他。“要怎么样才能进冥府？”

“我把你的灵魂抽出，伪装成一场假死，你的肉身会留在人间，届时，必须点燃三根白蜡，立在你的肉身周围，就能暂时躲掉鬼差的视线，而你的肉身和白蜡必须有人看管，保证白蜡不熄，肉身无碍。”

“在白蜡彻底熄灭之前，我们必须回到人间。”叶书末一口气把话说完，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季闻轩的脸。

“好，就这么办。”季闻轩认真在听，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目光。“那核桃和小松鼠就留在人间给我看管肉身，我们俩去冥府。”

“好。”

“好的！”

——

说干就干，季闻轩听话的躺好在事务所里被清空的长桌上，头上，双肩上分别插了三根白蜡。

然后，他看着叶书末走到他身边，俯首与他对视。

“等等！”就在叶书末一个手掌摁在他天灵盖时，季闻轩大喊一声。

叶书末被他一嗓子吓得，差点没一掌把他天灵盖打碎。“怎、怎么了？”

“会痛吗？”季闻轩可怜兮兮。

“……抽出灵魂时，会稍微有些异样。”

“什么异样什么异样？”季闻轩追问。

“别跟他废话，鬼神大人，干他呀！”小松鼠在一旁干着急，只差没举旗呐喊，一把就被核桃捂住嘴拖下长桌。

叶书末一愣，就真的不再和季闻轩多言，手中唤起的银白光随着手掌打入季闻轩的天灵盖。

季闻轩双眼一瞪，只感觉浑身都被这道光扫荡一遍，一股热流从头顶一路窜到脚底。随后，一股猛烈的吸力把他整个人吸得不得不坐起。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坐着的‘身体’已经和肉身彻底分开了。

与此同时，叶书末一个响指，季闻轩周身的白蜡在他坐起的一瞬，全数亮起。

“就……就这？”他低头看了看并没有变得透明的手掌，就跟平日一样，只是他的灵魂和肉身确确实实已经分开了。

“就这，疼吗？”叶书末已经尽量温柔了，要是平时抽取灵魂，前面那一股淡淡缓解的热流根本不会有，而是直接一顿猛抽，让被抽灵魂的人头昏脑胀，懵呼呼的被他带走。

“不疼……原来死后被抽灵魂是这种感觉。”说着，季闻轩从长桌上跳下。“走走走，别耽误时间。”也不知道这些白蜡可以维持多久不烧尽。

“如果在白蜡烧尽之前，或者我的肉身被鬼差发现，会怎么样？”一边走季闻轩一边问他，他这才惊觉，他根本没有问清楚这些细节，要是叶书末是故意骗取他灵魂，把他囚禁在冥府，‘永远留在他身边’怎么办？

季闻轩开始后怕。

“会死，你的灵魂将再也回不去肉身，而是可以直接去城隍府报到……接下来的行程你应该也知道了。”叶书末觉得季闻轩的脸色变了又变，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怀疑，再后来的……恨意？“我保证，在白蜡熄灭之前，我一定能把你安全带回。”

季闻轩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开门。”

叶书末松了一口气，唤出权杖在空气中比划一个门的形状，一扇刻满看不出是什么图腾的门就映入了眼帘。

季闻轩看着门上的图腾，微微一怔，他总觉得门上的图腾很是熟悉，但他……分明不曾接触冥府的东西，更别说是通往冥府的大门。

“走吧。”叶书末率先拉开门，一步踏入门内。

季闻轩紧随其后。

入门以后，他们走了很长一段漆黑，而看不见一丝光亮的路。渐渐的，一道又一道湛蓝的火光被他们吸引而来，在他们周身绕上一圈又一圈。

“这些是啥？”他尝试触碰这些想往他身上贴的火光，但这些火光显然不伤人，反而给了他在这段漆黑冰冷的路淡淡的温暖。

季闻轩看不见前方的叶书末，他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让他以为叶书末已经不在这里，这漆黑的地方只剩他一个人。

但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失措，反而能很自在的和蓝火光玩起耍来。

他尝试把整团火握在手里，但火光就像有意识般，会灵活的躲闪他想握紧的手。

“什么？”叶书末在前头问他。“小心，别跟丢了。”说着，他循着季闻轩声音来源的方向，找到他的手，并把他的手轻轻牵在手里。

季闻轩的手细长纤细，比他的手小上一些，能很轻易地被他握在手里，但他还是轻轻牵着，不敢用半点力。

“这些蓝色的火光，是什么？”季闻轩专心在和火光玩耍，没有在意自己的手被叶书末牵住了。

“蓝色火光？”叶书末微微一愣，看向四周，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冥路上从来只有一片漆黑，不会有任何光亮和活物。

“嗯呐，你看不见吗？有一个就停在你的肩膀上。”

“……”叶书末下意识左右看看自己的肩膀。“季闻轩，我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冥路从来只有一片黑暗，直到抵达鬼门关之前，都不会有任何光亮，更别说，是蓝色的火光。”叶书末认真的说，身后的人却静默下来，要不是紧握的手，他还以为他又把他弄丢了。

季闻轩看着漫天的火光。“那这些到底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鬼门关已到。

门前有俩昏昏欲睡的鬼差，在看见鬼神大人牵着鬼魂到来时，纷纷一激灵，站直了身体，快速给他们拉开门。

大门拉开的一瞬，里面透出的光总算把他们的来路照清楚，而原本环绕在季闻轩身边的火光也同时消失。

“欢、欢迎光临鬼门关……”一个鬼差紧张得口不择言道。

“你在说什么，鬼神大人来鬼门关不是很正常吗……”另一个鬼差恨铁不成钢。

“习惯了习惯了……”在世时喊欢迎光临喊习惯了。

叶书末淡定的点点头，带着季闻轩走入鬼门关。

季闻轩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鬼门关，顾名思义就是进入冥府的大门，冥府自人类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所以鬼门关的装潢更似原始世界时，用石头和木头搭建的门，后来经过很多很多年，时间横跨古代，民国，现代。所以门上添加了许多不同年代的元素，和原始的石木门奇异的融合在了一起。

门上挂着的牌匾是古老的文字，他看不懂，但不难猜测是【鬼门关】三字。

被俩鬼差战战兢兢的引入，季闻轩瞄了瞄还是目无表情的叶书末。“他们很怕你？”

叶书末左看看右看看，偏头思考片刻：“听阎罗说过，他们都怕极了我，但我不清楚其中原因，我明明并没有伤害过他们。”

“嗯……”季闻轩盯着他的脸，直到盯得叶书末有些不自在时，才缓缓开口：“大概是你的脸太臭了。”

“……臭？”叶书末用鼻子嗅了嗅，并没有臭味，于是委屈了。“哪里臭？”

“啧，脸臭不是味道的臭，是你都不笑，老是一副严肃冷冰冰的模样，人家就会惧怕你，怕你一言不合动手打人。”

“我自生前便如此……”叶书末挣扎的为自己辩驳一下。“那时候，只有他不会惧怕我。”

“谁？”

叶书末沉默了，望着那张与他没有丝毫不同的脸，心头隐隐在作疼。

转世这件事，真的太可怕了，明明不管身高，模样，乃至每一根发丝，都和当初那个人没有丝毫偏差。可偏偏，他不是他。

“我们走吧。”他说，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季闻轩没有等来答案，只觉得心底漫出一股不可自控的失落。

他甩甩头，快步跟上叶书末高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