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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锦缎玩偶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13日 下午2:08    总字数: 36605

虽然原本准备在布朗斯维尔停留两天,但王一帆夫妇的行程却提前了,因为这座乏善可陈的城市实在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

昨天一路不顺利,碧安卡还险些出走,这一切都让夫妻两个对这城市的兴趣大大缩减。

那个曾经辉煌的植物园外面贴着大大的告示,说因控温系统需要维护,植物园关闭三个月。

王一帆只得临时改变计划,去了原本准备第二天才造访的碧安卡的母校。

这所市立幼教专门学校所有建筑都阴沉沉的,看上去简直像所监狱。

碧安卡回来原本是有意想让那些曾经嘲笑她个子矮的老师和员工看到她嫁了个不得了的丈夫——这可是个男爵哦,也曾是首都著名的大老板。

但到了学校门口,碧安卡却意识到,自己这长相平平穿着朴素的丈夫可一点看不出不得了来,她又不能用大喇叭喊“我老公厉害的很”,所以她临时打消了跟王一帆在校园里转一圈的念头,干脆让他直接开车去省立师范学院——她对王一帆外公谎称的母校。

“我觉得……再仔细看看师范学院的环境更有用,以防以后说错。”这是碧安卡给出的理由。

王一帆表示同意。

碧安卡心里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幼教专门学校并没有给她太多的快乐回忆,而师范学院的校园里却充满着甜蜜的瞬间。

当年那个师范学院的男孩子并不是碧安卡真正喜欢的人,但却给了她很多的照顾和抚慰——至少,碧安卡每个没钱吃饭的夜晚都是跟他一起度过的。

碧安卡让王一帆呆在车上等她,她说进去走一圈就出来——她是知道那个男孩子留校工作,她生怕跟王一帆迎面遇上他。

结果,还真遇上了,碧安卡不得不庆幸自己没让丈夫同来。

男孩子现在留起了胡子,长胖了一圈,但还是很容易被碧安卡认出来。

他是迎面走来的,但他却认不出碧安卡了——当年的碧安卡没有穿那么高的鞋,从来不化妆,穿着也很土气,可以说完全不起眼,完全跟现在的这个娇艳的时髦女郎判若两人。

因为碧安卡明艳动人,那男孩子走近之后还专门看了她几眼,不过却依然把她当做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

碧安卡松了口气,却也有些失望。然后她逃回了车上。

接下来,王一帆和碧安卡去了城里最好的餐厅吃晚饭,结果碧安卡失望的发现,这家当初被吹嘘的神乎其神且贵到她根本连门口都不敢接近的馆子其实非常一般。

熊洞镇没什么好留恋的,布朗斯维尔市没什么好留恋的,整个梅德泰伦省都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碧安卡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纯粹的马丁波利斯人。

晚饭之后,天还没黑,于是夫妻俩又去了那两处碧安卡随口说出假称是自己家房产的地方。

第一处还好,是个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碧安卡仔细的记住了其外观。

而第二处,一停下车王一帆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碧安卡很是奇怪。

“我不说。”王一帆闭紧了嘴唇。

“说。必须告诉我。”

“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看看二楼挂的窗帘,什么颜色?”王一帆指了指。

“朱红色。这很好笑?”

“挂朱红色的窗帘说明这里住着位居家私娼,等会天黑了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男人上门的……”

“哦……”碧安卡随口应了句,但旋即她脸色一沉,阴阳怪气的说道:“你倒是对这些很懂!”

“瞧瞧,我不想说,你非让我说,然后又要发脾气是么?”王一帆无可奈何的摊开了双手。

“我……我哪里发脾气了……我们回去吧。”碧安卡确实很想发脾气,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得憋回去——今天的脾气发的太多了,她可明白丈夫再说爱她,却也不是个像岚冬夜那样可以无限制忍受的软蛋。

夫妻两个回到了旅馆,碧安卡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吻着丈夫。

她吻王一帆的全身,她为他口交,她还做了件之前一直排斥的事情:让王一帆射在她嘴里,她吞下了所有精液。

她这么做就是要向王一帆显示她全心全意的从属于他——目的?很简单,今天的确给王一帆惹了太多的麻烦,她必须要做些什么抵消丈夫心里可能会滋生的对她负面情绪。

她的努力奏效了,王一帆整晚都紧紧抱着她,给她说最甜蜜的情话,对自己白天的烦躁道歉,给她讲了好多笑话。

第二天一早王一帆和碧安卡同时醒来,而王一帆一睁眼就开始抚摸妻子那小巧的阴部。

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两人一边做爱一边达成了一致:今天立即返回马丁波利斯。

再次出了事故的“胜利725”是个问题,结果碧安卡的据理力争起了作用,他们不必买下这辆车了,他们也没有上租车公司的黑名单。王一帆答应妻子,一回首都就买辆更新的“胜利726”然后教她开车。

但是一坐上火车碧安卡却垮了下来——她感冒了,头疼的厉害,只能一直躺着。

王一帆吩咐列车员把午餐送进包厢,却被告知此次列车没有这种服务。

碧安卡催丈夫自己去餐车吃饭,她反正什么都吃不下。

王一帆犹豫了一阵子,但因为实在饿的厉害,只能暂时离开妻子去了餐车。

他刚一坐下,就有个之前听到过的女声说道:“这可太巧了,怎么又是在火车上遇到了您。”

首都著名的私人侦探雅丽克丝·梅耶,她身上有着王一帆交给她的任务。

“哟,梅耶小姐,真的是巧合么?还是你的确一直在跟着我?”在她取得足够的“分数”之前,王一帆可不准备信任任何私人侦探。

“我向上帝发誓这又是巧合。我准备在马丁波利斯寄给您的信都写好了,打死我也预想不到居然又在火车上遇到了您。”梅耶小姐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王一帆。

纸上简短的写道:事情已妥,超额完成,细节请来电橙树区763。

“超额完成?这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但我搞清了那个宪兵中尉是谁,我还顺便替您找到了惩罚他的办法。”梅耶小姐眨了眨眼。

“哦?解释一下。”王一帆拿出烟盒,抽出一支“五月花”递给梅耶小姐,替她点着,然后把第二支塞进自己嘴里。

“那个中尉名叫奥托·施密特——像个假名是吧,但这的确是他的真名。这家伙工作纪录完美无缺,偶然的受贿无伤大雅,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梅耶小姐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使劲吸着卷烟,一对涂了过多眼影的眼睛紧紧看着王一帆。

王一帆当然知道梅耶小姐在暗示什么,他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两张黄色的钞票放在桌上。

梅耶小姐迅速的把钞票收走,随手往胸口里一塞,在吐了个烟圈之后说道:“奥托·施密特的妻子是他所在的治安所所长的女儿,然而他的情人是岳父的第三任老婆。自然咯,这位马上就要退休的老糊涂所长肯定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着什么。所以……”

“明白了。你知道该怎么办。”王一帆笑了笑。

“当然知道。”梅耶小姐眯起了眼睛。

“那就去吧,报酬加倍。”王一帆又递给梅耶小姐一张黄色钞票。

“擎好吧,那……恕我告辞。”梅耶小姐站了起来。

“等下……”王一帆心中有了个新主意。

“还有什么吩咐?”梅耶小姐又坐下了。

“似乎你在打听这样的丑闻方面有特长是么?”王一帆问道。

“我是个女人,而关于不恰当的两性关系的信息从来都是在女人之间传播的,所以……您还需要我做什么?”

“一个大活儿。”

“我找到您可不就等着接个大活呢么。”梅耶小姐双眼亮了起来。

“这个宪兵中尉的事情可以扔下了,他其实不值一提。我要你做的是,去打听下国家艺术博物馆的所有高层有没有类似的问题……我确定他们肯定会有的。”

“明白。我知道您的信箱,您知道我的电话,只要有消息我立即通知您,您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或者,如果您想直接见我,那就晚上十点以后去橙树区‘锦缎玩偶’俱乐部说找雅丽珊卓。”

“什么?锦缎玩偶?你难道……”王一帆这可是大吃一惊了:锦缎玩偶是马丁波利斯著名的高级妓院,晚上去那里可以找到梅耶小姐,那岂不是说明她很可能还做着妓女的行当。

“嗯,锦缎玩偶,我想您已经明白我的另一个身份是什么。我不想隐瞒,因为我需要您信任我。俱乐部最近很热闹,因为白天有部电影在那里取景拍摄。不过晚上还是一切如常。”

“哦,知道了。雅丽珊卓是么?”王一帆不动声色的说道。

“没错,您肯定知道这种地方的规矩,那……回见。”梅耶小姐微微一笑,起身离去。

王一帆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他原以为梅耶小姐这样姿色平平的女人不可能会有资格在橙树区的俱乐部里接客,但……谁知道呢,也许她在某些地方有着过人之处。

王一帆继续留在餐车,一边吃午饭一边不停的抽烟。

见过外祖父之后,原先他的计划不得不进行大幅度的修改,他本以为可以再安稳的跟碧安卡过几个月小日子,但现在一到马丁波利斯他就得立即下嘴去啃一根硬骨头。

王一帆这么多年来法外的事情做的向来都是不眨眼,但自从跟碧安卡在一起之后,他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可以彻底变“干净”的错觉。不过现实很残忍的告诉他,只要你不想回到上战场前那累的贼死还收入微薄的生活,你就不能让自己“干净”。

那个瘦削女人——阿珍——的身影又在王一帆脑海中浮现,王一帆心中因为极度的愧疚而瞬间被疼痛占据——就是那样困顿而挣扎的日子让阿珍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或者说,几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虽然阿珍现在还有呼吸有心跳,王一帆也坚称她并不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但其实王一帆明白,阿珍实际上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法律意义上,阿珍的确已经“正式”去世——就在这个八月底,在内务部的评估之后,阿珍的死亡证明被签发了。也就是说,现在如果断绝一切给阿珍的维生努力,放任她彻底失去生命的最后一丝火花,那也不需要担负任何的法律责任。

这不是王一帆想要的,但……却也解放了他。

然后湖滨区暴乱恰到好处的爆发了,他恰到好处的救了碧安卡,碧安卡又恰到好处的对他表示了爱意。

一切就是这么严丝合缝,王一帆再次确认自己不信有上帝或什么其他超自然统御力量存在是不行了。

如果不是上帝安排的,那就是碧安卡一手策划的,但王一帆确定这丫头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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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洛一家终于踏上了返家的旅程。

卡洛斯·弗朗哥和安娜·佩里一早为这一家四口送了行,大家亲热的道别,约定日后马丁波利斯再会。

但杰森·贝洛和安娜·罗斯谁也不想履行这个承诺。

杰森在庆幸安娜·佩里果然守口如瓶没有披露她自己就是那个安娜·罗斯经常“耿耿于怀”的“初恋女友”。

而安娜·罗斯在庆幸卡洛斯·弗朗哥表现的非常自然,仿佛后花园里的旖旎涟漪从未发生过。

夫妻两个心里都有鬼却又都蒙在鼓里,这样倒也扯平,气氛出奇的融洽。

又是八九个小时的车程,安娜和孩子们都睡着了。

马丁波利斯高大的轮廓已经肉眼可见,被杰森遗忘了好几天的贺莉·奥特佳又蹦回了杰森脑袋里。

杰森希望明天不要终日开会,这样就可以立即去跟他那“疯狂的小东西”相会了。

进入马丁波利斯城界的时候,杰森又被拦下了。这次的宪兵就没几天前出城的时候遇到的那几位态度好,杰森跟他们争执了起来,而这把安娜吵醒了。

“怎么回事?”安娜一睁眼就问道。

“非他妈的说我的驾驶证存疑,现在拿去给他们上级查验去了。”杰森气恼的说道。

“反正是真的,不怕他们查。杰森,耐心等会吧,别跟他们吵架。”安娜轻轻抚了抚丈夫的臂膀。

“等来等去回家就要天黑了。真是耽误事。”杰森摸出一根烟烦躁的抽了起来。

“耽误事?你回家以后还有别的安排?”

安娜这句随口一问的话还真说到点子上了——杰森的确打算回家以后找个理由溜出去给贺莉买点礼物当做冷落她这么多天的补偿。

杰森险些把嘴里的烟咽进肚子里,他赶忙故作镇定的说道:“没别的安排,但会很饿的。”

“路上乡村饭馆那顿午饭还没吃撑你啊?你吃了一整个大肘子外加四根香肠……不过农民还真是大方,给的分量好足。”

“那是看你漂亮,所以专门多给了我们这桌很多肉。”杰森向妻子眯起眼笑了笑。

“又来……”安娜自己也粲然了。

这时候宪兵回来了,他看见杰森身旁的这位脸上挂着笑容,栗色秀发被夕阳染映的如上等锦缎的美人儿,足足愣了十秒。

“嘿嘿嘿,你干什么呢?我的证件该还给我了吧。”杰森没好气的吼了起来,然后有意的把身体前倾,将安娜挡住了——他可知道这穿蓝色制服的家伙为什么呆若木鸡。

“车上的乘客都是什么人?”宪兵回过神来,板起脸问道。

“我的老婆孩子啊,这关你这个小卒子什么事?”杰森故意摆出傲慢的态度——这宪兵只是个中士,而作为国立大学校董的杰森·贝洛可不知道比他高了多少级。这种时候,往往越会摆谱事情解决的越快。

“老婆孩子?你没戴婚戒,我有理由认为你是拐带人口。”宪兵不吃这一套,他的态度更差了,他的手甚至已经放在了腰间的手枪木柄上。

“先生,我的确是他的妻子。我们的孩子都在后面坐着,而且法律并没有规定夫妻必须时时刻刻戴着婚戒。如果证件没问题请交还,我们急着回家吃饭。”安娜把杰森的身子向后摁了摁,亲自对那宪兵说道。

宪兵又愣住了,然后还是不依不饶。他高声说道:“夫人,您不可能是这男人的妻子。请不要帮巧舌如簧说服您私奔的男人打掩护,这些人是犯罪分子。”

“什么?”安娜瞬间就气的发抖,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我操你姥姥,你姥姥和亲妈才跟人私奔!”杰森直接可就街头脏话招呼了。

宪兵被暴起的杰森吓得退了两步,然后吹起了胸前挂着的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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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洛一家四口气鼓鼓的坐在临时搭建的路边拘留室里。

杰森已经破口大骂了足足半个小时了,受到了四次警告,最后安娜不得不命令丈夫闭嘴,她说道:“你这是于事无补,而且还让孩子们听了一大车脏话。”

“有什么区别,反正老爸平时说脏话也从来没有回避我们。”丽莎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

“不好的词语只要你长着耳朵就不可能完全听不到,但作为儿童,你要学会自己忽略它们。”弗兰克说道。

“别自欺欺人了,我这一心只想完美的老哥。你只要听到了,你就肯定记住了,你忍住不说,但等你觉得已经到了可以说脏话的年龄你还是会说的。早说晚说都是说,所以何必强求儿童保持语言‘纯净’?”

丽莎的问题让弗兰克一时难以回答,他皱起眉撅起嘴苦思冥想怎么可以把妹妹驳倒,然而妈妈却呵斥道:“你俩小崽子也给我闭嘴,现在是吵架的时候么?”

在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拘留室外不停有人经过,而走过的人都会在那铁门上小小的窗口前停留一会。

杰森和安娜都心知肚明这些人是在做什么,所以安娜在板凳上换了个方向,干脆背对着大门。

终于,在一家一口再次集体昏昏欲睡的时候,铁门开了。

“本区路检督查要跟你们谈谈,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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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查办公室的环境也不比拘留室好哪去——反正都是临时修筑的板房。

督查是个满面红光却瘦削的中年男人。

“所以,我个人相信您四位是一家人,但的确缺乏证据。最近拐卖妇女儿童的案件多得不得了,我可不能放任任何一件滑溜溜的从我手中脱逃……所以,贝洛先生,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声称这位漂亮的女士是你的妻子,但你们双双没有婚戒而且这位女士的姓氏跟你完全不一致?”

“我不想改姓,法律没有规定已婚女人必须改夫姓;我不想戴婚戒,因为怕丢掉,法律也没规定夫妻必须一直佩戴婚戒。先生,我只能认为你们所有人是在故意找茬!我们都是体面人,我父亲是市议员,我丈夫是国立大学校董,我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无端质疑和羞辱!”安娜霍的站了起来,像个迎敌的女战士一样握紧拳头对督查怒目而视。

“好,好,女士,请冷静。我说了我个人相信你们是一家人,但程序总是要走的……所以,找不找得到什么非常有说服力的担保人证明你们是夫妻与子女?”督查拖着长腔,不紧不慢的问着。

杰森开始迅速思考他所熟识的人哪个算是“非常有说服力”,结果安娜却抢先说道:“拨打宪法区505,问问对方杰森·贝洛和安娜·罗斯是不是夫妻!弗兰克和丽莎是不是我们的子女!”

督查立即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听筒,而杰森小声问着妻子:“这是什么号码?”

“很快你就知道了。”安娜有些顽皮的笑了笑。

接下来,只见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督查不停的媚笑点头,额上沁出厚厚一层汗珠。

然后,听筒被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安娜手中,因为对方要求安娜·罗斯亲自接听电话。

“伊丽莎白,对不起,太久没有主动联系过你了。丽莎总问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丽兹姐姐。”安娜颇为真诚的说道。

“安娜,只要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朋友就好。我很感动你还愿意向我求助,我很感动丽莎还想见我。”电话那端的伊丽莎白·怀特——副总统夫人——已经眼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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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怀特很想跟安娜好好的聊上一阵子,但他知道安娜现在所处的地方并不舒适,她还是快点回家比较好,于是伊丽莎白在确认贝洛一家会被立即释放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伊丽莎白想念搬到这宽敞公寓前的一切,她尤其格外想念那个孤僻却聪颖的小女孩丽莎·贝洛;当然,她也在骄傲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她本以为只要超过一周晚上睡觉时身边没有丈夫雅各布她就会崩溃,但现在好几个月过去了,她却还看上去精神状态一切正常。

她不能抱怨,不能拖丈夫后腿。大选在即,丈夫全力帮助夫妇俩的挚友拉尔斯·比尔曼,这是天经地义的。

电话铃又响了,接线员问道:“夫人,人民党竞选总部秘书石小姐想与您通话,请问是否接通。”

伊丽莎白犹豫了两三秒之后说道:“接通吧。”

话筒里传出一个没有什么特点的年轻女声。

那位石小姐说道:“怀特夫人,下周四我们会举行一个慈善拍卖晚宴,不知道您能不能光临。”

伊丽莎白客气的回应说:“我和我家先生都不是人民党党员,我出席这样的活动不合适吧?”

“不不不。”对方说道:“虽然是人民党竞选总部主办,但我们的来宾来自各个党派和团体,慈善是不分阵营的。而且……副总统先生已经同意您出席了,我们也是在询问过他的意见之后才给您打的电话。”

“那……既然他说可以,那我就去吧。那么,具体时间,地点,以及着装要求。”伊丽莎白一边说着一边把便签簿和铅笔拿到跟前,准备记录。

“下周四晚八点,南珍轩橙树区分店,至于着装要求……我们是要为四次矿区战争的烈士遗孀募捐,所以可能……尽量朴素庄重一些?”

“明白了。”伊丽莎白端端正正的把这些信息写在便签纸上,然后在时间下方划了两道横线。

“那,多谢啦,怀特夫人。我们下周四见。”

“下周四见,石小姐。”伊丽莎白听对面变成嘟嘟声之后,也轻轻的把碧绿色的话筒放在了装饰华美的电话基座上。

然后,泪水再次滚滚而落。

伊丽莎白·怀特自己就是个“烈士遗孀”,但很明显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个事实。她把身子陷入柔软的沙发,用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

几分钟之后,她冲向了壁橱,从里面拖出一只大皮箱。

她找到了那个被牛皮纸层层包裹的方形物体。她颤抖着想要扯开捆着这东西的棉线,但她最终却停下了,然后把这褐色的方形物体深深的埋进了皮箱的最底部。

然后,电话又响了。

是雅各布!是雅各布!

伊丽莎白几乎要跳起来了,她热切的说道:“亲爱的,三天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我以为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宝贝儿,我得投诉电话局。我这边的线路出了问题,他们拖了三天才给修好。”副总统雅各布·怀特听上去颇有些气恼。

“啊?工作没耽误吧?”伊丽莎白替丈夫担忧起来。

“耽误了一些,但幸好没有出大岔子,只是我们不得不靠电报联络,这可浪费了政府一大笔钱。”

“哦……怪不得……”伊丽莎白恍然大悟的说道:“怪不得昨天收到了你的电报,我还在纳闷呢,为什么你冷不丁发电报给自己家,而且,说实话……我没看懂电报内容。‘Niot Meet Dacc’ 是什么意思啊?我以为是恶作剧呢。”

“该死!”雅各布骂了句。“电报公司也得投诉了,这译码员狗屁不通。我发的是‘下周回来’啊。”(注:next week back 和 ‘niot meet dacc’ 的电报码非常接近)

“哦……哦?”伊丽莎白惊喜的高声说道:“亲爱的,你下周要回来了?“

“请了两天假,回家陪陪我的丽兹小宝贝。”

“太好了……太好了……”伊丽莎白欢喜的踮起了脚。

“我替你答应了个慈善晚宴,你没不高兴吧?”雅各布问道。

“当然没有,这种场合本就该我出场不是么?”

“是啊,你这样的大美人儿一去,捐款金额得翻三倍呢。”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别人都不认识我呢。”伊丽莎白说完这句话暗暗叹了口气——她其实很希望用约克律师的身份出席,但明显这场晚宴需要的是怀特夫人。

“哦,你可比明星显眼……说到明星,的确会有个明星,但她的容貌可跟你差远了。”

“哪个明星?谁啊?”

“成田梦,记得她么?”

“自然是记得的……她很久没拍电影了吧。”

“年纪大了,不如悠闲的享受下生活。”

“她比我还小吧,你是说我也年纪大了么?”伊丽莎白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尽管她知道丈夫看不见。

“她的真实年龄是四十二岁,你比她年轻的多。”

“哦。哦?不会吧!”伊丽莎白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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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夏,老实跟我说,我看上去有没有年过四十?别人的话我不肯信,但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违心恭维我,所以我要听你的看法。”由依——成田梦——带着丝毫没有修饰的面庞来到了夏先生面前。

皮肤算是白皙光滑,但却细纹横生;脸上年轻女性的圆润已经几乎尽失,留下的只是只有岁月才能雕琢出的精确美感;而最关键的是,就算会不定期的迸发青春的火花,由依的眼神大部分时间总是倦怠而淡漠。

不过,饶是如此,由依还是不像个所谓“婆子”。她身上的少女感还顽强的存活着。

因此,夏先生郑重的说道:“你肯定不能算个小姑娘,但绝对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中年妇人。以普世的标准来看的话,你至多的确只有三十多岁——所以,你对自己的认知没有问题。”

“谢了。”由依低声说道。

“那么……帕拉冰外加大都会?”

“待会再说。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如果又是问我要不要做个填充空白的物件,就不必费力了。”

“当然不是,我不会再问你那个了,我只是问问你愿不愿意下周四陪我去参加一场慈善晚宴。我推辞了很多次,但对方很坚持,我只得答应了。到场的都是顶级政治圈人物,但我讨厌政治,所以,我直说,老夏,你帮我去对付他们。”

“打架么?哈……”夏先生开起了玩笑。

“如果有必要的话,替我打人也未尝不可。”

“我给你答案之前,我得先问你一个一个问题,由依。为什么要我陪你去?纳尔逊应该更适合那样的场合吧。”

“他还是很顽固,在我正式离婚之前他不想跟我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由依耸了耸肩。

“行,我陪你去。那我得去准备一身礼服。上次出席你婚礼我穿的那身实在太丢人了。”“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我怕你不答应所以没从车上拿下来。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就去把它取来。”由依熄灭卷烟,站了起来。

“你知道我的尺码?”夏先生脸色有些微红了。

“我的特殊技能之一,估测人穿衣的尺码从未失过手。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就拿来。”由依笑了笑,推门而出。

没过多久,由依就抱着一只纸盒子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她把盒子往夏先生手里一塞,说道:“去试试吧,保证合身。”

夏先生将信将疑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礼服拿了出来——纯黑色,样式时新。

他穿上之后,发现果然一点不差。

夏先生一边在心里啧啧称奇一边下了楼,把自己展示在由依面前。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从未失手。”由依颇为自得的上下打量着夏先生。

“谢谢了,由依,多少钱?我给你钱。”夏先生正好也需要一套新礼服,但他并不想让由依掏钱给他买——不过他生怕这衣服很贵,那样可真的有些奢侈了。

“三简尼,我预料到你就不肯白收我的礼物,所以也没给你买很贵的,省的搞得你破产。”

“哈,由依,你可真贴心。我去拿支票簿,我没有这么多现金。”夏先生松了口气,又跑上楼,换回平日的衣裤,然后带着支票簿回到一层。

由依一言不发的看着夏先生填写好支票,然后毫不推辞的接了过来。

“好了,今天吃饭的钱有了。”由依把支票一折,塞进了包里。

“那就去大吃一顿吧。”夏先生以为由依是在开玩笑。

“是啊,大吃一顿,我请你大吃一顿。把这钱全部花掉。”由依拍了拍乳白色的提包。

“好家伙,这是得吃金子吧。还是说,你准备办个宴会?”

“不是宴会,我再叫个人来,我们三个,吃光这三简尼。放心,我保证有个地方一顿饭可以吃掉这么多钱。”

“再叫谁?”

“你猜。”由依眨了眨眼。

“不猜。反正不是朗森就行。”夏先生撇了撇嘴。

“猜猜嘛,别这么冷漠。“由依带着些许撒娇的口吻说道:”缩小范围,女的,你见过。”

“那个子爵夫人?”

“不是她。”

“妮可儿·乐芙?”

“也不是。”

“不猜了。”夏先生摇摇头说道:“你的其他朋友,我见过的,除了这两位,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你只记得她俩?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人。”

“什么意思?我怎么没良心了?”夏先生莫名其妙。

“人家请过你吃饭,你却对她没有印象。她得多伤心啊……”由依夸张的做了个鄙视的表情。

“她?请我吃过饭?那是……黑井夫人?”

“还能有别人么?”由依顽皮的笑着。

夏先生使劲扯了扯鬓角,说道:“呃……好吧,是我不对,大概是我总觉得她不像是你的朋友。”夏先生这是扯了谎。现实是,黑井夫人的确太普通了点,而夏先生印象深的还是长相足够漂亮的女人。

“我跟她的确算不上朋友,主要她性格拘谨得很,既然有可能会成为我的继任者,她就总不太好意思见我。不过我想跟她熟悉起来,所以,如果有你在,她会更舒适一些。”

“今天要我帮你对付黑井夫人,下周让我帮你对付那些政客,我当你的职业打手算了。”夏先生挥了挥拳头。

“要真想打人啊,我可就自己动手了。拍《桃花女》的时候啊,我可是真真正正找了位拳师学了一年功夫的。”由依站了起来,摆着像模像样的起手式。

“好吧……”夏先生说道:“大明星成田梦,演技一流,精通数学,会准确目测人的衣服尺码,还会武术——果然一百四十五的智商就是不一样。”

“可不止这些呢。我还会弹钢琴、拉大提琴、修车、电报译码、速记、刺绣、缝纫、打铁、烹饪、医疗护理、家畜饲养……算了,不再罗列下去了。”由依脸上现出了得了全校最高分的小学生的沾沾自喜。

“想来你总叫我‘神枪手’也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讥讽。我猜你肯定枪法一流。”夏先生此时没有任何的嫉妒或懊恼,他其实认为由依越多才多能就越符合他对她的“女侠”定义。

“枪法?枪法可真不行。我之前没跟你说……其实我视力不太好,瞄准一个目标对我来说是很困难的,虽然我现在也办了持枪证。所以……如果是你跟我一起去猎熊的话,我的作用可能只能是当个诱饵吧,我表演一坨鲜肉就好了。”

“由依,你这就是胡说了……哈哈哈……”夏先生实在憋不住,大笑起来。

“胡说不是很正常么?我又没猎过熊……不过,熊难道不是闻到人味儿就会跑来想要大快朵颐?”由依认真的问着。

“你们这样香喷喷的姑娘引不来熊。我们的诱饵是臭烘烘的烂肉。”

“那我就把自己搞得臭烘烘的!”

“臭烘烘的电影明星?也许可能的确是个很好的诱饵,说不定熊也爱看电影。”

“熊才不会爱看我演的电影呢……”由依嘴扁了扁,似乎要哭出来了。

“呃……”夏先生把原本准备继续说下去若干句玩笑话都扼死腹中。他支吾了几秒之后,赶紧说道:“我去给你做帕拉冰和大都会去……”

“我又要出现在电影银幕上了,而且是那些大型公共电影院。普通人终于有机会知道,大明星成田梦到底是不是跟广告牌上的香烟女郎一模一样。”由依没有前后文的说道;她脸上的表情从消沉变成了兴奋,最后却定型于惆怅。

“恭喜……”夏先生明白这在由依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成就,但他的确对电影行当一无所知,所以他只能敷衍。

“他们要拍电影连续剧,每周上映一章,预计有四十二章,讲述的是个乡下女孩和首都土著私人侦探的爱情故事。这乡下女孩白天有着一份电话局接线员的工作,而晚间却在首都最著名的夜总会兼职妓女。妮可儿·乐芙——咱们都认识的艾丽·奥特佳——主演,而我呢……我会反复出现在电影正片开始播放前的卷烟广告上。‘第一烟草,让你把美梦握在手中’——这就是我唯一的台词。虽然还是旧调重弹,但至少有一些不一样了:这则广告是有声的,这是革命性的突破你知道么。”由依又开始兴奋起来了。

“所以很快电影本身都会变成有声的了对吧。”

“没错,老夏!公共电影院,有声电影,更大的银幕,更好的上色技术——这些会彻底改变电影的面貌,就在五年之内。不过……”由依惨淡的笑了笑,接着说道:“也就意味着成田梦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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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贝洛终于回到自己家了。

安娜·罗斯手忙脚乱的准备做晚饭,而杰森以买报刊杂志的理由又出了门——他其实是要去给贺莉·奥特佳买礼物。

他已经想好该买什么了,他开车直奔圣汤玛斯区的商业街。

给贺莉的礼物是一条银项链,不算便宜却也并不贵,正是日常馈赠的最佳选择。

之后,杰森在报亭买了他常看的报纸和安娜喜欢的各类画报和杂志。

回家之后,杰森邀功似的摇晃着那好几份杂志大声说道:“瞧瞧,瞧瞧,娜娜,你丈夫是多了解你。”

穿着围裙的安娜从厨房快步走出,接过了那些封面花花绿绿的印刷物。

“谢了,杰森,的确我爱看的一份不少。”安娜踮起脚吻了吻丈夫的腮帮子。

杰森回吻了妻子的额头,然后说道:“我一回家就马不停蹄的去买报刊就是为了娜娜女王你啊。我看的报纸这几天在拜德福德也没断过,可这些马丁波利斯的杂志在那镇上可就买不着了,对吧?”杰森的良心在说完这话之后拼命抗议了一阵子:明明他出门的真正目的是给小情人买项链。

而安娜的良心也不是安然无恙,因为她看到了《都会之光》,想起了卡洛斯·弗朗哥针对这杂志讲的笑话——安娜虽然选择了固守家庭,但卡洛斯毕竟已经深深的把他的形象刻印在了安娜心里。

安娜心慌意乱起来,而此时厨房里恰巧传出了尖利的呲呲声。

“呀,汤扑出来了,我去关火。”安娜几乎是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晚饭,气氛一切正常。其实,比正常要好了一些。

安娜因为心中的秘密而更温柔有耐心了,而杰森也抱着赎罪的心态对所有家庭成员付诸更多的关注。

饭后,如往常一样,安娜清洗餐具,弗兰克回房间读书,丽莎发呆咬指甲,杰森看着报纸。

《晨报》和《邮报》又在吵架了——旧事重提,为是不是该把首都的出租马车全部换成蒸汽车各执一词。

双方的观点没有什么新鲜的地方,杰森还是按照习惯把两份报纸的头条社论都读完了,然后觉得索然无味。

他回想自己的观感,似乎马丁波利斯大街上的马车一天比一天少,那么看来禁止马车出现在首都应该是大势所趋,就跟前几年突然立法不让自行车上路一样。

五年前,马丁波利斯还跟其他的外省城市一样,到处都是自行车,但在一场几个司机和马车夫为了躲闪一辆横冲直撞的自行车而酿成了极其恶劣的连环撞车事故之后,市议会迅速通过了决议:马丁波利斯市的所有街道严禁自行车进入,自行车只能作为运动器材在固定的场所或私人土地上骑行。

而这项决议受到了国会的强烈支持。

有谣言说,这些官员是借机行事,禁止自行车的真正原因是燃料供应商想强迫更多人购买蒸汽车,这样他们可以赚更多的钱。

杰森是相信这样的谣言的,因为他觉得,如果他是卖燃料的,肯定希望人们不得不去购买煤或者油。

安娜此时完成了餐具清洁,脱了围裙坐到了杰森身边,然后顺手拿了本杂志翻看着。

“你不是要在杂志上发表篇文章么?是这里面哪一本?”杰森随口问着妻子。

“这里哪一本都不是。发表我文章的是《阳光文学月刊》。”安娜漫不经心的答道。

“报刊亭没有这本啊,从来没见过……好像……”杰森挠了挠头。

“因为是专门的文学刊物而不是通俗杂志,所以只在像样的书店出售,报刊亭是没有的。”

“哦……那岂不是没多少人会读到?”

“慢慢来嘛,你希望我一步到位变成明星?我们的社长有她自己的节奏。”安娜一边说着一边认真阅读一篇关于“帕拉波”风格的文章,所配的上色照片却不是成田梦了,而是一个金发碧眼、肤色浅褐的年轻盎格鲁姑娘。

“明白了,反正听她安排呗。那个什么文学周刊什么时候可以把你的文章登出来?”杰森百无聊赖的看起了报纸边角上的征婚启事——这可比幽默小说还好玩。

“十月号,就是下一期。到时候他们会寄一份过来。”

“不错。写的什么呀?”

“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告诉我嘛,娜娜女王。”杰森像个孩子似的撒着娇——其实也是没话找话,好让妻子觉得他非常在意她。杰森自然从来没有真正对妻子不在意过,但女性必须要明明白白的感到受了关注——尤其是是听觉上——才会认定自己没被忽视。

安娜侧过头看了眼故作娇憨状的丈夫,掩嘴笑了起来。

“你这副模样要让丽莎看见非得讥讽个不停不可……”安娜把杂志放下,接着说道:“文章写的是爱情观,我在里面暗暗的使劲夸了你一番。你满意了么?”

“这么说,你还真的爱我啊?”杰森嬉皮笑脸的摸了摸妻子的秀发。

“废话。”其实经过了跟卡洛斯·弗朗哥的短暂浪漫,安娜更确定自己对丈夫的爱是坚不可摧的——尽管可能这样的爱现在主要也不是由于本源的异性相吸了,也许家庭之爱的成分占大多数,但总归爱就是爱,爱会让人容忍、坚持、快乐。

杰森吻了安娜,夫妻两个微笑着对视——这样的场景已经多年不见了。

然后安娜突然说道:“杰森,明天我要去剪头发。”

“为什么?出版社要求的?”杰森好奇的问道。

“不。”安娜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己想赶赶时髦。我的发型已经三十年没变过了,我想改变一下。”

“娜娜,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赶时髦挺好的,只是我们男人好像没有什么时髦可以赶。”

“你挺时髦的啊,你可是开着最新潮的小车呢。”

“那还不是得感谢你……”杰森把妻子紧紧拥入怀中——这一刻,杰森下定了决心:要让热情的情人贺莉和纠缠不清的私娼格蕾丝慢慢的淡出自己的生活。他很实际,他的打算是“慢慢的”,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舍得立即切断跟这些女人的关系,但他知道,自己最终会远离她们。

贝洛夫妇默然而甜蜜的拥抱了好一阵子,然后杰森开口了,他问道:“你要剪到多短?跟男人一样短?”

“看这个,就是这样。我要跟她一样,这是最时髦的。”安娜从丈夫的怀抱里溜了出来,点了点杂志上的那个不知为何有些面熟的金发女郎。

杰森看了一眼,松了口气,说道:“还好,我以为你会剪的贴头皮呢。”

“我可不想看上去跟重刑犯一样……那,杰森,你觉得我打扮成这样会好看么?”

“我家娜娜貌美如花,打扮成什么样都好看啊……不过,这个‘帕拉波’是什么意思?”杰森紧紧盯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单词。

“就是指的这照片上女人的风格,这是现在最时髦的。”

“具体是……?”

“齐耳短发,样式简单却色彩活泼的及膝连衣裙,绝不穿束腰,自己开车——本质是,独立女性。”安娜头头是道的解释着——她现在已经对“帕拉波”了解颇深了。

“我马上就教你开车!你很快就会学会的。”杰森亢奋了起来,他不知为何对教会妻子驾驶小型蒸汽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那你可得忍受我的不耐烦了……我事先跟你说好,我肯定不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安娜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性子急躁,从来都是所有老师的噩梦。

“那能教会你的可就只有我了,换做别的教练,肯定得跟你吵起来。”杰森极为自信的说道。

“那我可说好了啊,教我开车的过程中绝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安娜说完自己笑了起来——她自己都觉得作为学生给老师提这样的意见简直是蛮不讲理,但她也明白丈夫杰森对她的蛮不讲理向来是容忍度极高的。

“随便打骂,但记住一点,我开车的时候可别使劲打我,那样咱俩都会丢了小命。”

“好啦,没良心的,虽然我总是情绪起伏大,但这么多年我真正打骂过你么?”安娜盯着丈夫。

“当然没有……娜娜,你对我其实很温柔的。”

“温柔个屁,动不动就要跟你离婚,还温柔。奉承人换个说法。”安娜故作鄙夷状,但心里却甜丝丝的。

“嘿嘿……”杰森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有些傻呵呵的笑着。他其实在认真欣赏着妻子那近乎完美的侧颜,然后暗自感叹说:“美人儿永远是美人儿,也许会外表暂时滑进低谷,但只要她稍微做做努力,除非真的已经七老八十,她肯定会重拾往日的魅力。”

杰森再次确认自己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第四次跟安娜约会的日子恰好和印刷厂的考核重合;业绩排名第一的杰森·贝洛非常有希望在考核中得到车间主任的职位,但那天安娜临时起意说要去看话剧,那么杰森就面临着一个难题——是拒绝安娜的要求奔回印刷厂拿到那个职位,还是陪心爱的漂亮姑娘看场他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话剧。

杰森选择了后者——事实证明,他的抉择无比英明。职位慢慢混总会得到,但漂亮老婆只要错过了可就完全没有机会再遇见。

无论心里在想什么,杰森就一直傻笑,安娜戳了戳丈夫的脸,依偎着他,接着读着那份杂志。

杰森点上了一根卷烟,用薄薄的烟雾遮盖住了自己的面庞。

怀中揽着长相绝佳的妻子,心里却还在筹划明天如何取悦少女情人——在伴侣丑陋且不配拥有情人的贩夫走卒看来这是愉悦,但杰森却宁愿贺莉·奥特佳从未出现过。

安娜·罗斯读完了那篇关于“帕拉波”时尚的文章,心里有了更多的灵感,然后她把杂志翻到下一页。

这是广告,电影广告。

“妮可儿·乐芙主演!史无前例的电影连续剧!每周上映一章!精心制作!忠诚、爱情与法外正义,齐聚一堂,尽情期待!《锦缎玩偶》!”这是广告是上所有字母都大写的标语。

广告的画面与之前的同类大不一样:并没有大幅展示男女主角的肖像,而是画了扇在阴暗环境中敞开的大门;女主角在门内,面目模糊,而门外的男主角背对着观者,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

“故弄玄虚吧……名字也很奇怪。”杰森给出了评价。

“谁知道呢?想去看看么?”安娜问道。

“你说了算。”

“妮可儿·乐芙是谁啊?这海报上脸都看不见。”安娜纳闷的说道。

“不知道,不重要吧。”杰森随口答着——反正对他来说谁演的都一样,而这个名字从来都没听说过。

“那不去看了。这电影看上去不适合带着小孩子一起,而且又是什么连续剧,这样还得每周麻烦尤米帮我们看孩子。不能总欠人家情。”安娜下了决定。

“也对。要不我们也像黑井家一样雇个佣人吧。”杰森放下了报纸,把身体仰在沙发上,仔细的抽着烟。

“不。”安娜坚决的否定着。“除非是从小就认识的老仆人,我谁也信不过。忘了几年前那个案子了?一个高官被自家的女佣刺杀……那是个什么官来着?”

“人民党副主席,国立政治研究院院长。”当时在内务部工作的杰森自然对这个案件记忆非常深刻。

“哦对,这案子还给了我一些小说剧情的灵感呢。总之,佣人还是别雇了,除非把我圣克里斯托弗家里的女仆叫来一个。”

“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安娜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说过不跟家里联系,我决不食言。”

“好吧好吧……”杰森摸了摸妻子的肩头说道:“这事当然你说了算。”

此时挂钟正好敲响八下,安娜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说道:“今天反而饭吃完的早了……我去阳台上呼吸下新鲜空气。”

“我也去。”杰森跟着离开了沙发。

夫妻两个并肩站在阳台上,看着夕阳,吹着微风,各自想着心事,但脸上却都带着幸福的笑容——有心事和此刻感到幸福一点都不冲突。

一辆暗红色的“胜利726”徐徐停在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内疾步走出——这不正是黑井夫人么。

而暗红色的小车右侧的前门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像“帕拉波”的金发远东女人下了车,亲热的拉起黑井夫人的手说了几句话,然后为她打开了后门。

小车离开了,安娜愣住了。

她觉得这个金发的远东人“帕拉波”很是面熟,半分钟之后,她失声说道:“哎呀,这不是成田梦么?尤米居然跟成田梦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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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井夫人,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在餐厅落座之后,由依——成田梦——友好的问道。她一路在车上和黑井夫人聊的很是开心,关系自然就近了不少。

“欧阳夫人,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寡妇怕是不配跟你当朋友,但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朋友,那是我的荣耀。”黑井夫人谦卑的说道。

“什么配不配的,硬说的话,我才不配跟你当朋友呢。黑井夫人,我可听说你是勋爵家族的千金,而我呢,祖上多少辈儿都是平头百姓。”由依缓缓的点上了一根烟。

“但我本人的确太普通了,而欧阳夫人你是个极其优秀的女性。”黑井夫人眼中带着真诚的敬慕。

“叫我尤妮娅就好,你称呼我欧阳夫人就有些……”由依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因为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是欧阳夫人了。”

“呃,不……不不,欧阳钊先生不会选择我的。”黑井夫人脸红了。

“可说不好哦,我偶然见过他给你写的信,还是很有真情实感的。你要加油啊,黑井夫人。”

由依的话让夏先生觉得很好笑:哪有现任妻子鼓励丈夫的下任妻子候选人“加油”的;要不是夏先生熟知由依的个性,他非觉得由依是在阴阳怪气不可。

黑井夫人微微低下了头,声音绵柔的说道:“这个……由不得我啊。如果我本身太普通,再加油也是没用的。主动权是在欧阳先生手里。”

“他能对你感兴趣,那你就一点都不普通。黑井夫人,认识这么久了,却还没请教你的全名呢。”

“哦哦……对不起欧……尤妮娅,我太失礼了,居然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全名。我叫黑井海,娘家姓是石森。我喜欢朋友叫我尤米,就是‘海’的另一种读法……对了,尤妮娅,你也是东岛人吧,一定会说东岛秦语吧?”

“呃,尤米,这就……”由依尴尬的笑笑说道:“这就是我的一大问题了。我的确是纯粹的东岛人,但我真是除了我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发音之外对东岛秦语一窍不通。哦,最近还学了几个骂人的词。”

“哦……终于确定你是东岛人了。其实很多人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西岛人还是东岛人,还是两边的血统都有……”

“因为我的艺名东西混用是么?”

“是啊,如果都用东岛发音的话,该是……娜丽塔·由依,对吧。”一串东岛秦语从黑井夫人口中流出,听上去格外的温婉宜人。

“对……其实我理论上真正的名字就是成田由依——由依只是两个音,而不应被写作一个方块字……所以,尤米,你也可以叫我由依。”

“嗯,我觉得由依比尤妮娅更好,这样更像是我的同胞了。”黑井夫人的话是发自肺腑的,她一直很想跟完完全全的同族交朋友,上次遇到个新垣凌以为是东岛人,结果却不是。今天确定了成田梦倒是完完全全的同族人,这让她喜出望外。

“亏了我也是个远东人,还对咱们东西两岛的这些既相似又发音不一样的文字有所了解。这要是换个盎格鲁人或伊比利亚人,肯定听的云里雾里。”夏先生此时插了句嘴。他心里现在既轻松又失落——轻松和失落都是因为“由依”终于不再是他专有的对成田梦的称呼了,这就让他觉得自己比独占“娜丽”这个名字的纳尔逊·英格拉姆低了一等;但比由依未来准备共度余生的男人低一等不也是再合理不过了么?这不该抱怨。

“是啊。”黑井夫人不知道夏先生心里顺便还想着什么,她简练的表示赞同:“其实我小时候觉得继续使用东岛秦语非常没有意义,标准秦语是大家都懂的东西,非要再细分就会造成混乱。我上学的时候啊,姓名都是用的标准秦语,或者说西岛的拼法,我在家门之外也从来不说东岛秦语。只是后来我结婚之后,在丈夫的影响下,把姓名改回了东岛拼法,你知道,尽管他的笔名用的是标准秦语发音,但他是个非常希望振兴东岛秦语的人。”

“任何分支的种族语言都不应该消失,这些都是人类的财富。”夏先生此时想到了观步夏芽,她就是坚持用东岛秦语写歌词——想来也真是有趣,当初只是随意在街上听了一首歌就被吸引,过了两三个月之后,到了现在,他自己并没有意去结交,结果他的好朋友由依的头号追随者的继女却就正是他最欣赏的女歌手夏芽。人类之间的缘分可真是奇妙。

“我决定了,我要学会东岛秦语。”由依突然目光炯炯的说道,不过旋即她又苦笑起来。“可我大概是学不会的,我学习语言的能力实在太差了。”

“不必勉强,由依。这语言总会有人传承下去的,不见得每个东岛人都必须要学会。”黑井夫人温柔的笑着。

“你的性格可真好,尤米。我真心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欧阳公馆的女主人。”由依握住了黑井夫人的手。

“但我是最没希望的一个……”黑井夫人淡然说道。

“不不不,阿钊给你写的信是很热烈的,这比当年给我写的信都情话更多,我都有点嫉妒了呢。”由依这是半开玩笑,她并不真正嫉妒,因为丈夫欧阳钊现在在她心里最多算个普通朋友;但她也总还是有点酸溜溜——当年欧阳钊一求婚她就答应了,根本就没体验过被他猛烈追求的感觉。

“恕我说句可能让你不高兴的话……他现在可能对谁都很热烈吧……”黑井夫人低声说道。

“呃……”由依无言以对——黑井夫人说的没错,由依其实知道丈夫现在对第二任妻子的五六位候选人都极为热络,她倒是理解他,他太想在真正进入老年之前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了。七年前他误以为自己永远不需要传统的婚姻和家庭,但年近五十之后,他的心态彻底变了。

黑井夫人发觉了气氛的尴尬,她乖巧的转移了话题,说道:“其实我的本名石森海啊,当年在学校里总被人打趣呢,他们都说这像是个地名而不是人名。”

“森目海!”由依和夏先生异口同声的说道,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没错!”黑井夫人双掌一击,少女般轻快的说道:“结果我就有了个‘森目海’的外号。这倒也不难听,后来我还专门跟丈夫去了一趟那个大湖呢,好多鱼哦……对了,你们去过森目海没有?就在布朗斯维尔市,离首都不是很远。”

“呃,没有。”夏先生摇了摇头——原本某次全家旅行时打算停留一天,但在听人说这个城市满是鱼味儿之后,讨厌腥气的前妻丝盖拉临时改变了行程,跳过了梅德泰伦省的首府。

“我也没去过……”由依跟着夏先生说道。

“可以去旅游一下,很漂亮的大湖,湖里的水是微甜的,可以直接喝。布朗斯维尔市就在湖边,虽然不如首都这么繁华,但也是个应有尽有的城市,游玩起来很是舒适——当年我跟丈夫在那里住了整整一个月。我可真想再去一次呀!”黑井夫人很是神往的说道。

“那……”由依对夏先生妩媚一笑,语声婉转的说道:“我们蜜月旅行就去那里吧。”

夏先生几乎蹦了起来,他赶忙说:“由依,玩笑真不能这么开。”

“我开什么玩笑了?我们不都订婚了么?”由依可不准备立即收手。

“得了,大明星,捉弄我固然有趣,但这里不是个适合开玩笑的地方。”夏先生皱起眉,颇为严肃的对由依说道——没错,如果是他和由依独处时由依胡乱说些暧昧的话,夏先生倒也不以为然,但现在可是还有个黑井夫人坐在面前。

“呵呵……不想认账了?”由依眨着眼睛。

“恭……恭喜你们……”黑井夫人表情复杂的说道。

“说清楚,说清楚好么成田小姐,就算不为我考虑,你也不能给纳尔逊带来困扰啊!”夏先生几乎吼了起来。

“就这么嫌弃我?还要把他抬出来威胁我?”由依把金属烟盒往桌上重重一顿。

“我没有威胁你,要真威胁的话……我干脆就说不给你做大都会和帕拉冰就好了。”

“哈……哈哈……”由依笑的前仰后合,说道:“你可果然知道吃喝比男人对我更重要。好了,你赢了,我不开玩笑了。”

“诶?”黑井夫人茫然的看看由依又看看夏先生——完全不理解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听着,尤米。”由依吸了一大口卷烟,吐出悠长的青雾之后说道:“现在这世上,能称呼我‘由依’的只有三个人:我妈妈,夏先生,和你。为什么?因为我视你们为我的家人。老夏我把他当做哥哥,而尤米你呢,你是我的妹妹。”

“好!”夏先生轻轻拍了拍桌子说道:“我这个当大哥的命令你这妹子赶紧点菜,别再胡乱开玩笑了。”

“那我……是不是得叫你……夏哥哥?”黑井夫人马上自己就捂住了嘴,小声说道:“好像太肉麻了。“

”你俩叫我叔叔才是正道。”夏先生这话是专门说给由依听的,提醒她别忘了她的“官方年龄”是三十五岁。

“好呀。夏叔叔,夏叔叔,夏叔叔~~“由依一声比一声呼唤的更柔媚撩人,最后自己笑的前仰后合。

黑井夫人也想笑,但却暂时忍住了,故作恭谦的也低声说了句:“夏叔叔……”

“你们!你们两个姑娘串通起来捉弄我!”夏先生脸红了。他的表情很愤慨,心里却甜腻腻的——毕竟他不是个圣人,跟比他年轻的异性调笑总归还是会给他带来快感。

“谁捉弄你啊,你自己说的哦,让我们两个叫你叔叔。那可就定下了啊,以后我和尤米都叫你夏叔叔。”由依说完这句话笑的都快喘不过气了。

“你们……你们!”夏先生摇头之后却莞尔——虽然给平白升了一辈儿,但的确由依和尤米都太可爱了。

“夏叔叔,夏叔叔!”由依逼真的演出了少女的顽皮表情。

“夏叔叔……”黑井夫人还是腼腆矜持,但一双眼睛却对夏先生射出了饱含深意的、温柔而感情丰富的秋波。

“侄女们,你们……”

“砰!”

夏先生的话被一声巨响截断了。餐厅里的食客面面相觑之后大部分都钻到了桌子底下。

那巨响是枪声。

由依和黑井夫人双双尖叫着,不知所措,夏先生把她俩的身子同时用力摁了下去。

“没有我的命令,千万别站起来,明白?一声别吭,明白?”夏先生低声问道。

电影明星和共和国的烈士遗孀同时点了点头,然后双双紧紧捂住了嘴。

夏先生点了点头之后半跪了下来,手伸进左侧腰间——上了年头却运用娴熟的手枪就在那里。

餐厅里一阵纷乱,有人尖叫,有人奔逃,有人大声呵斥。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一对试图夺门而出的男女被射倒在地,生死不明。

餐厅瞬间陷入寂静。

“不要硬冲!我们跟这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无冤无仇,我们只是在寻找内务部种族宗教司的司长。大家可都清醒点,给这个腐败官僚当替死鬼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尊贵的司长,如果不想让平民一个接一个的为你死去的话,请勇敢的站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棕色皮肤伊比利亚年轻男人举着手枪高声喊道。他的身后还站着三四个人,手里全拿着各种枪械。

没人回应。

黑井夫人人事不省的瘫倒在地,由依却迅速恢复了冷静,她低声问道:“老夏,夏叔叔,我们怎么办?”

“少说话。不要引起关注!”夏先生简短的回应着。

由依点了点头,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一柄微型手枪——这是受子爵夫人杰茜卡的影响。

夏先生看到了这巴掌大的武器,立即摇了摇头:精通军火的他很了解,由依手里这玩意就是个摆设,除非敌人走的很近,否则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由依低声说道。

“由依女侠,听我的指令,好不好?我们不是首要目标,可别自己冲上去送死。”夏先生握住了由依纤细的腕子。

由依继续点头,但还是紧紧握住手里的微型枪,然后用耳语的音量问道:“如果他们无差别的屠杀,我们两个都有枪,我们要战斗是么?”

“是的!但我会保护你们两个姑娘,别硬来,如果发生了什么,你的首要任务是带黑井夫人离开,而不是在意我怎么样。明白了么?”

“明白!神枪手!”由依敬了个军礼,然后侧过头流泪。

难道生离死别就这么突然来临了?

由依希望不是,她甚至打谱自己解决现下的问题:她举起枪瞄准着那个矮胖年轻男人。但夏先生摁下了她的胳膊。

“枪械射程和我们所处的位置都不行。如果位置好,我早就开枪了。别打草惊蛇。由依,请一定听话!想想纳尔逊!”夏先生双手握住由依的臂膀说道。

“可你也不能死啊……”

“我为什么会死?冷静对待,大家都没事,如果急躁那才是大家一起死。”

“嗯。”由依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候那伊比利亚年轻人又开始大喊:“棕色是浅黑而不是暗白!加勒比人同胞们,加入我们,帮我们搜寻司长!”

夏先生发现有几个同样棕皮肤的客人在蠢蠢欲动。他希望这位司长出来承担责任,否则真的会死伤平民。

夏先生想到了山民军团叛乱时发生的故事:一个小城的市长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全城百姓不受骚扰的承诺,他敬佩这样的人,换做是他,他也会选择这么做。

伊比利亚年轻人又喊话让司长站出来,但依然没人回应。他不耐烦的把一张桌子一脚踢翻,把躲着的一对中年夫妇揪了出来,拿枪顶着男人的后脑勺。

“都给我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谁要再躲着,我就一枪崩了这家伙,然后一张桌子一张桌子的挨个处决。”伊比利亚年轻人恶狠狠的说道。

“怎么办?”由依微微发抖。

“按照他说的做,我把尤米抬起来,我们出去。还有,把你的枪给我。他一会肯定要求所有人交出武器,我把你这交出去,他应该不会想到我这里还有枪。”夏先生说完就扶起黑井夫人的身子来。

由依把微型手枪递给夏先生,然后三个人一起钻出桌底。

果然,当所有人都爬出桌底之后,伊比利亚年轻人喊道:“带着武器的,都自觉交出来,谁要是敢轻举妄动,我们就大开杀戒了。”

夏先生率先把由依的手枪丢了出去,伊比利亚年轻人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很识相。”

在夏先生之后,又有七八个人把随身携带的手枪放在地上——基于共和国严苛的持枪法律,餐厅里近百名食客只有不到一成带着火器非常合理。

夏先生环顾四周,想要看看有谁看上去像是个司长——但一无所获,在这里吃饭的人穿的都很华贵,说任何人是位高官都有可能。

伊比利亚年轻人又开口了,他说道:“司长大人,我们只是要让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不杀女人……或者至少说不随便杀女人。但如果你一直不站出来的话,等到我们把你找出来,我失去了耐心,可能就直接砰的一枪了。”

“居然是个女的。”由依低声对夏先生说道。

“是啊,很意外啊,印象中政府的高官没几个女性……不过这些人都不知道目标长什么样就行动,也够莽撞的。”

“这些自称加勒比人的家伙一向莽撞,他们还刺杀过总统,结果失败了,那对刺客双双被捕,据说已经都被处死了。”

“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当回事的疯子。”夏先生微微摇了摇头。

“那边这俩,别嘀嘀咕咕的!”一个手持长枪的男人对夏先生和由依喊着。

“我们的朋友身体弱,已经被你们吓得昏迷过去了,能不能允许我让她躺着?”夏先生大声说道。

领头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夏先生说了声“谢谢”就把依然人事不省的黑井夫人轻轻平放在地上。

“这样就好拔枪了。”夏先生说这句话时嘴唇根本不动——这是他无聊的时候练出的绝活。

“我有个主意。”由依居然也会这样的“半腹语”。

“什么?”

“看到那个大吊灯了么?你有把握一枪打断连接它和天花板的锁链么?”

“锁链不行,但灯体顶部那个锁扣可以。”

“好,我谎称我是那个司长,他们肯定认不出我是成田梦。我把他们引到吊灯下面,然后你一枪。”

“你疯了么由依,这太危险了。”由依的勇气并不让夏先生惊讶,但他可一点不认为由依应该冒这样的风险。

“越早站出来,他们越愿意说话而不是杀人。再拖下去等他们急躁起来大家都得死。既然没有别的好办法,还不如冒险一试。我只是再确认一次,夏叔叔,你能打中么?”

“能。但你还是很危险。如果他们不谈话直接开枪呢?”

“我有九成把握他们不会直接开枪。这群人话多得很,他们对宣扬理念的兴趣大于杀人。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一切小心。”

“我会的,夏叔叔,我的命现在可就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成功啊。”由依迅速的眨了眨眼。

“我肯定成功。”夏先生握了握由依纤细的手。

“我去了。”由依对夏先生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去。

“别动!别动!再动我开枪了!”领头的年轻人高声吼道。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啊,你不是要我自己站出来么,那我一动不动总不行吧?”由依笑嘻嘻的说道。

餐厅里的宾客一阵哗然,纷纷都跟身旁的人面面相觑。夏先生此时心中对那位女司长鄙夷到了极致:有人替她去吸引火力,她居然还躲着不暴露身份,这可够猥琐的。

“你?司长没有这么年轻。她快五十了,你最多三十。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劝你别给别人当替死鬼。”年轻人皱起眉盯着这漂亮的女人。

“呵呵呵……”由依掩嘴娇笑了起来,说道:“多谢你的恭维哦小弟弟,你说我看上去只有最多三十,我可是心花怒放呢。但我对上帝发誓,我今年真的四十多岁啦。如果我说的是假话,愿我立即被你一枪打死然后尸体丢去喂野狗。”

夏先生现在有点想笑:四十二和四十九都是“四十多岁”,由依这毒誓发的可真是毫无负担。

“啥?你如何做到的?”棕色皮肤年轻人满脸迷惑。

“秘密,女人的秘密多得很,小弟弟,你不知道么?”由依挤了挤眼睛。

“别那么多废话。跟我们走一趟。”

“走一趟,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我该怎么称呼你。要不以后上帝问起我来‘你死在谁手里啊?’,我总不能说‘不知道’,或者我随便编个名字,比如‘哈库奇’什么的。”

有几个远东人模样的食客险些笑出声来——因为在东岛秦语里,“哈库奇”的意思是“白痴”。

“马提欧。这是我的名字。司长女士,我奉劝你别跟我耍花样。”这年轻人看来是相信由依就是他们寻找的那位官员了。

“马提欧,马提欧,我儿子小学同学就有个马提欧。那个……”由依指了指后脑勺上一直被枪管顶着的中年男人说道:“既然我站出来了,你就不需要再威胁别人的生命了吧?”

“行!我们说到做到。”马提欧把那男人推到一边,他的妻子立即奔来抱住了吓得浑身瘫软的丈夫。

“说说你们的诉求,也许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怎么解决目前的问题。暴力只会带来更多的暴力,你们的力量跟政府无法抗衡,你们可以刺杀这个绑架那个,但你们手上积累的罪行越多,替你们族群谋求权利的可能性就越小,你们会变成整个社会的敌人,而且还是个弱小的敌人。当所有人民都站起来对抗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彻底全盘皆输了。所以,不如在作恶不深的时候安静下来好好谈一谈。”由依不愧是著名演员,她以上的一番话可真的像是个司长该说的。

马提欧沉默了一阵子,朝地上使劲啐了一口之后说道:“别装傻,你可是比其他任何人都明白我们加勒比人是怎么回事。”

“啊?”由依满面疑惑的说道:“马提欧弟弟,你在说什么?抱歉,好多年前我是上过前线的,耳朵被炮火震的不太好使。请你往前走几步,离我近一些说话好么,否则我必须得要求你大喊大叫了。”

马提欧真的向前走了好几步,他的跟班也紧随其后。

夏先生微微抬头,确认那大吊灯已经正好处在这群恐怖分子的头顶。于是他开枪了。

砰的一声之后是稀里哗啦,然后又是噼噼啪啪的枪响——但却失却了目标。

由依毫发无伤——尽管耳环被漫无目的的子弹打飞了一只。

还有四个武装分子守卫着餐厅唯一的进出口,但当他们发觉时局不利而冲进来想要大开杀戒时,却迅速的被寻到了最佳位置的夏先生一一射倒。

眼看没有任何具有威胁性的敌人了,夏先生奔到呆立的由依身边,把她紧紧抱住。

“结束了,结束了。由依,你解决了他们。你是英雄!”夏先生忘情的捧起了这位电影明星的脸。

“我好怕……我以为我必死无疑。”由依载倒在夏先生身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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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由依和夏先生解决了今天的危机,但随后赶来的宪兵却对他们不甚友好,非但没有对他们的英勇行为表示敬佩,反而一来就板着脸要求由依和夏先生出示持枪证。

由依倒是没有被刁难,但那宪兵钩子般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时让她十分的不适。

而夏先生却出了问题,宪兵不相信他的“特级枪手”持枪证是真的。

夏先生耐心的解释,这证件是外省颁发的,格式肯定和马丁波利斯的不一样,然而宪兵却不买账,坚持要以非法持枪为由把夏先生逮捕。

夏先生知道反抗危险且没意义,就准备乖乖的带上手铐。

而由依却不能容忍这种把英雄当歹人的事情发生,她走上两步,挡在夏先生跟前,跟宪兵吵了起来。

“好啦,好啦,由依……”夏先生劝阻说:“真的总归假不了,让他们先把我抓起来,他们最终会验证出那证不是伪造的。我最多蹲一阵子拘留所,没什么的。”

“不行!没有这种道理。”由依不依不饶。

“欧阳女士,我劝你不要瞎管闲事,妨碍宪兵公务的罪名可也不小。”那宪兵傲慢的说道。

“那就把我一起抓起来,反正好人抓一个抓两个对你们无所谓,但你到时候就要尝尝逮捕我的‘美妙’后果。来,铐上我啊。”由依把双臂伸出。

“由依,别胡来。”夏先生把由依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对她说道:“放心,我不会有事。你没必要把自己也陷进去。”

“我才不怕,有本事就把我抓起来看看。”由依倔强的高声说着。

“你得照顾尤米啊,你忘了?总不能让她一直躺在地上啊。”夏先生看了眼黑井夫人,她还是昏迷不醒。

“呃……”由依愣了愣,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确实不能我们两个人都离开……可是我也不放心你啊……”

“女士,你不放心你的男人我理解,但你跟他一起被捕又帮不了他,我们又不能把你们俩关在同一间拘留室里。想把牢房当爱巢?点子不错,挺刺激,但我们不允许。”宪兵说完就满面淫光的嘎嘎坏笑起来,他的同僚也跟着嘻嘻哈哈。

“住嘴!”一直心平气和的夏先生终于生气了,他严厉的呵斥道:“我和这位女士没有那种关系,你们快给她道歉。”

“道歉不必,但你们必须明白,我和夏先生是好朋友而不是其他什么关系,你们不要胡乱编造。”由依向前一步,跟夏先生并肩站立。由依倒是并不在意别人把夏先生当做她的男朋友,但她明白夏先生对这个角色现在并没有兴趣,她必须要跟夏先生保持同样的态度。

“哟,还不敢承认。女士,我看你俩年纪都不小,肯定全不是单身,你们是偷偷搞破鞋吧,哈哈哈……”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让宪兵的怪笑戛然而止——这是由依打的,她脸色铁青,浑身都气的发抖。

“我操,袭击执法人员啊,这可就大了。本不想抓你的,美人儿,但现在你可把自己送进监狱咯……”

“啪!”又是一记耳光,这回是夏先生动的手了,他抓住宪兵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袭击执法人员的是我,你的两个耳光都是我打的,明白没有?跟欧阳女士没关系。”

宪兵个头比夏先生矮一些,被他自上而下的凌厉目光瞪得发毛,只能抖抖索索的点了点头。

“铐起我来吧。”夏先生松开了宪兵,双臂并拢伸出,然后回头对由依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快去照看尤米。”

由依含着泪对宪兵喊道:“你们要敢为难夏先生我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宪兵没有立即理会由依,但给夏先生戴上手铐之后,他似乎忘记了刚刚因为胡说八道被打,又嬉皮笑脸的说道:“这么情深义重,互相回护,还说不是搞破鞋?信你们才有鬼呢。”

由依握紧双拳,眼看又要暴起,夏先生忙对她说道:“冷静,冷静,听话,去看看尤米怎么样了。”

由依扔给宪兵一个怒火中烧的眼神,转身向地上的黑井夫人走去。

“啧啧,啧啧。”宪兵微微摇着头说:“漂亮女人就是祸害,老兄,你要为她担责,可你知道袭击执法人员会被判多久么?”

夏先生没有理他。

而此时其他的宪兵却一阵嘀嘀咕咕,夏先生听到有人说道:“科长来了。”

夏先生心中闪过一道亮光:这里是圣汤玛斯区,不会这位科长就是那个之前遇到的善良正直的军官吧。

还真的就是他:高大魁梧,容貌忠厚的远东男人。

这正是侦缉科长、宪兵上尉岚冬夜。

他看到见过好几面的夏先生——成田梦的朋友——居然被铐着,大为惊诧,连忙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跟夏先生和由依产生冲突的那个宪兵自然不想开口,但最后还是有另一名宪兵一五一十的对岚冬夜讲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岚冬夜皱起眉说道:“这位先生是救了所有人的英雄,你们却无端为难他,宪兵的脸真是被你们丢光了!快打开他的手铐!把他的手枪发还。”

“可……可他打了我……”被打两个耳光摸着自己发红的脸颊委委屈屈的说道。

“你自找的。用污言秽语折辱体面人,只被打耳光算是你运气好。”岚冬夜平时很少对下属发脾气,但今天他真的非常愤怒。

“别杵在这里了,快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受伤。”岚冬夜发出了命令。

宪兵们一溜烟的跑了。

岚冬夜走上前握住夏先生的手诚恳的说道:“先生,您姓夏,我没记错吧。我是岚冬夜,我替那些不懂事的混账属下向你道歉了。您是英雄,他们万分不该如此对待您。”

“呵呵……”对这位科长颇有好感的夏先生爽朗的笑了起来,说道:“我不怪他们质疑我的持枪证,我的确长得不像是个能有特级枪手称号的人。但对女士胡说八道这就非常不对了。而且,今天真正的英雄是由依……哦,成田梦。没有她的勇气的聪颖,我们还不知道会被那群家伙祸害成什么样。”

“成田梦?他们说的那个出来吸引暴徒注意力的女人是成田梦?”岚冬夜既惊讶却又不意外——夏先生和成田梦同时出现不是很正常么。

“是啊。我把她叫过来。”夏先生回头看了看,发现由依正在扶着黑井夫人坐到椅子上——大概尤米已经苏醒了。

于是夏先生说道:“由依,来见见岚科长,他把我们的问题解决了。”

“哎,来了。”由依应了一声,快步走来。

岚冬夜看清楚了,这个身姿窈窕的漂亮女人就是他仰慕的明星成田梦。岚冬夜立即脸上发烧——那天晚上,在那条船上,成田梦依偎着他的场景虽然如梦如幻,但他时至今日还记忆犹新。

“哈,很高兴又见到你。”由依也认出了岚冬夜,她表情亲热的主动握了握他的手。

“你们认识?”夏先生倒是有些意外了。

“在个聚会上见过一面。”由依对岚冬夜眨了眨眼睛。

岚冬夜的脸更红了,心慌意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不是有岚科长这样正直的人,我可真得对宪兵这个群体失去信心了。”夏先生颇为赞赏的看着面前这憨厚的军官。

“岚科长当然是人品贵重啊,否则那个很有一套的漂亮姑娘也不会跟他在一起了……对了,岚科长,你的米丝蒂小姐来了么?”由依笑呵呵的问道。

“她……呃,没有,她在家……家里。”岚冬夜不敢直视大明星的眼睛。

“好可惜,我很想再见见她呢。下次再来参加派对吧!”

“哦……哦……好,那我去处理下事情,回头见……”岚冬夜实在不好意思跟成田梦说太多话,他选择逃跑。

“那你去忙公务吧……哦对了,不要告诉别人我是成田梦,成田梦现在不想出现在报纸的头版头条。”由依声音低沉却清晰的说道。

“明白,明白……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成田小姐,夏先生,回见……”岚冬夜迅速握了握夏先生的手,然后就落荒而逃。

“可爱的年轻人。简直无法相信他是个宪兵。”夏先生说道。

“别人也无法相信你这个温和的叔叔其实是个冷血神枪手呢。”由依格格的娇笑着。

“真的以后就管我叫叔叔了啊?”

“真的哦。帮我装装嫩嘛,夏叔叔。”由依牵起夏先生的手臂,像个小孩子一样摇晃着撒娇。

“我看更是任何人都不能相信你这一阵风都能吹跑的电影明星居然是个勇气超群、舍己为人的女侠。”夏先生拍了拍由依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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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谓“加勒比人”团伙发动恐怖攻击两个小时之后,餐厅里的食客终于被允许离开现场。

黑井夫人已经完全清醒了,但却一直一声不吭,看上去还心有余悸。

而到了现在,还是没人知道那位被当做目标的司长到底是在场的哪个中年妇人。

有不少人想来找“英雄”由依搭话,但都被夏先生挡了回去。

在被允许回家之后,由依立即急匆匆的拉着夏先生和黑井夫人溜走——因为救了所有人的她一点都不想被陌生人围住问这问那。

由依暗红色的“胜利726”行驶在圣汤玛斯区宁静的街道上。

由依陪着黑井夫人坐在后排,两个女人紧紧的牵着手。

驾驶员夏先生从后视镜里看着一直保持沉默的两位“侄女”。

由依是很美丽的,虽然知道她的整张脸都被“修改”过,但夏先生明白,就算不被“修改”,由依肯定也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而尤米——黑井夫人——呢,虽然长相很难第一眼给人留下印象,但那深入骨髓的温柔娇媚却也不会让她永远被异性忽视。

黑井夫人所居的公寓楼到了,但却黑漆漆一片。

“又停电了……”黑井夫人愁眉苦脸的说道。

“不怕,车里有最新型号的手电筒,亮得很,我们送你上去。”由依指了指手套箱,接着说:“夏叔叔,手电筒在这里面。”

这看上去细小的手电筒却果然很亮,但由依刚刚爬到二层就惨叫了一声。

“由依,怎么了?”夏先生和黑井夫人一起问着。

“鞋跟断了,崴了脚。抱歉……我走不动了……”由依微微呻吟着说道。

“还有一层,我把尤米送上去,由依你在这等我。不会有事的。”夏先生沉稳的声音在黑暗中听上去格外的令人安心。

“嗯。我没事。我不动,我等你,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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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楼的台阶不过几十级,但搀扶着浑身瘫软无力的黑井夫人的夏先生仿佛攀登了一个世纪。

“往左往右?不需要告诉我你家具体在几号,就跟我说往哪边走。”夏先生问道。

黑井夫人没有回答,几秒钟之后,她啜泣起来。

“虽然我看上去昏迷不醒,但发生了什么我还是有感知的。夏先生,你跟由依救了我们所有人,可我自己却自始至终瘫在地上什么忙也没帮……我真真的就是个废物。”黑井夫人垂头丧气的说道。

“别责备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冲上去当英雄并不是值得推荐的行为。只是由依胆子格外大而且我们运气特别好而已。回家好好睡一觉,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夏先生轻轻拍了拍黑井夫人的脊背。

“可我真的太糟糕了。我以后更不敢见欧阳先生了,他的妻子是个这么优秀的女性,我怎么可能奢望欧阳先生接纳我这样一个平凡无能的人?”

“欧阳先生现在需要的是个真正的妻子而不是个战友,明白?你会是个很称职的妻子,而由依更像是个‘哥们儿’。明白?”

“嗯……”黑井夫人无力的点了点头。

“那打起精神,回家吧。”

“夏先生……夏叔叔,你不用扶着我了,我现在自己能走。你去看看由依吧,她鞋跟挺高的,崴了脚肯定很难受。”黑井夫人把自己的胳膊从夏先生的手里抽了出来。

“好。那保重,尤米,我下去了。”夏先生并不想假惺惺的强行要送黑井夫人回家,他现在最担心的的确是由依。

告别了黑井夫人,夏先生一路跑了下去。

由依纤细的身影就在眼前,她捧着脸坐在楼梯上台阶上,手电筒的光把她的金发映成了银白色。

“你怎么样。能走路么?”夏先生问道。

“不能……”由依噘着嘴说道:“把我抱下去吧,夏叔叔。”

“这……”夏先生挠了挠鬓角说道:“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又在逗我。”

“哈哈……”由依站了起来,跳了跳说道:“看来想一直骗你还不那么容易。好啦,我没事,我能走,而且我根本就没崴脚。我是给你个机会跟尤米独处一阵子。”

“胡闹。我为什么要跟她独处?”

“她喜欢你,你没看出来么?”

“那就更不能再跟她接触了,她可是你丈夫要娶的女人。”夏先生每次说这样的话都觉得很是古怪。

“她是在阿钊的候选人里名次靠前,但我觉得欧阳家并不是她最好的选择。这个家族有很多人非常难对付,他们之前是看我名气大脾气又不那么柔顺所以不敢欺负我,但尤米呢……她太温柔娇弱了,她可能会在欧阳家过得很难受。”

“所以一早你让我照看她什么的……就是打谱撮合我们?”夏先生瞬间就恍然大悟。

“她总比那个克萝伊·张强很多吧。你能不能试着喜欢她?我知道,她的外貌对你来说可能实在太不值一提,但你没发现么,她是那种越看越漂亮的类型。而且她安分守己,绝不会跟我一样到处跟人睡。说实话,我倒是觉得阿钊配不上她。阿钊是不会跟他的情人断绝的,而且在固定情人之外他随便玩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可夏叔叔你不是阿钊这样的人不是吗,你不会伤害尤米的不是么?”由依语气轻松,但脸上却挂着惆怅。

“说不好。我现在不是不代表我以后不是。人滑向那种生活方式需要一个契机,契机没遇到的时候,你会以为自己是个百毒不侵的圣人;而经历了那样的契机之后,说不定一瞬间就会变成个荒淫无度的家伙。”

由依愣了几秒之后,使劲点着头说道:“太对了。就是需要个契机,然后就是一瞬间。在那一瞬间之前,我虽然也谈过不少恋爱,但可真没有那么随便的就跟人上床。”

“好了,别往自己身上扯。”夏先生挥了挥手。

“嗯。那我们走吧。还得劳烦你当一阵子司机,我现在其实筋疲力尽,我得在车上睡一会。”

“去哪?要是回你的住处,你不指路我可不知道怎么走啊。”

“可我好想睡觉……”由依揉了揉眼睛,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有了,去安德鲁家,他不就住在这栋楼里么。在六层,顶楼。”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要你不觉得尴尬,他也不觉得尴尬就好。走吧,送你上去。”夏先生转身用手电筒照亮了楼梯。

“我又不是要去跟他睡,有什么可尴尬的。而且他根本就不在家,他带着我给他介绍的新女友出去旅游了。他出门前把公寓钥匙给了我,说我说不定用得上,结果他简直是未卜先知啊,今天不就用上了。”

“呵,还真是给每个前男友都介绍女人啊。”夏先生无奈的笑了笑。

“不塞给他们个女人,我怕他们还会来纠缠我……对了,夏叔叔,你能留下一起么?没有电,太黑了,我自己一个人还是有点怕……”

“我……”夏先生犹豫了一阵子,点了点头说:“好,我留下。”夏先生是觉得,如果拒绝反而显得内心不坦荡了。

“太好了……”由依鼓起了掌,说道:“由依女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在黑漆漆的地方一个人呆着。太谢谢你了,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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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的公寓果然空无一人。

在手电筒的帮助下,由依找来了蜡烛。

把蜡烛插在饭桌上的烛台里点着之后,由依调侃道:“安德鲁居然只有蜡烛没有汽灯,可这弄得气氛太浪漫了点,倒像是我想要勾引你似的。”

“这好像并不是你勾引人的风格。”夏先生半开玩笑。

“说对了,我才不会用这样矫揉造作的办法呢……不过,这感觉让我想喝点东西了,安德鲁这里有很好的雪莉酒,要不要来点?我们俩酒量都好,一两杯下去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对吧。”

“也好。据说雪莉酒最解乏,但我之前并没怎么喝过。”夏先生拉过张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

由依翻找着各种橱柜,而夏先生借着摇曳的烛光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跟所有的时髦公寓一样,这里的家具样式简练却做工精致;屋里的墙上挂的都是抽象画,有一张全部由红蓝色块构成的画夏先生知道是当下特别走红的一位艺术家的作品,如果是真迹的话,那就价值不菲。

一张墨绿色的大沙发靠墙放置,而沙发背后挂着的是足有五尺见方的女性肖像——是由依,或者说,成田梦,因为画上的人并不是素颜。

“这位安德鲁也是你的影迷?”夏先生随口问道。

“算是,不过我跟他在电影上没什么可聊的。因为他最喜欢的片子恰恰是我最讨厌的一部。”

“哪部?在你带给我那些拷贝之内么?”

“不在,我讨厌它所以不想让别人看它。但其实这部片子非常受欢迎,拷贝卖的火爆的不得了。所以我再不想让人看它,也不可能挨家挨户的去收缴拷贝。”

“想来又是那种制作精良华丽,但剧情却无病呻吟的玩意吧。”

“差不多,那部电影一个多小时,讲的就是年轻女人不负责任的跟一个又一个男人谈恋爱的故事。我最讨厌它是因为觉得这电影完全像是在讽刺我……哦不不,我现在突然想起来,说不定就是这剧本诱导我走上了跟女主角相似的人生道路……我越来越讨厌之前的我自己了。”由依微微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有纳尔逊了么?一切都不一样了,你可以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了。”

“嗯,对,对,有纳尔逊了……啊!”由依兴奋的叫了一声,说道:“找到了!全国最好的欧罗洛索雪莉酒。”

由依开着酒瓶,夏先生取了两只酒杯摆在桌上。

酒浆的颜色不深不浅,看上去仿佛是液化的夕阳。

“可能我跟安德鲁最和谐的就是对雪莉酒的喜爱。我们都最欣赏微甜的欧罗洛索。不过除此以外,在这间公寓里度过的那三天可真是淡而无味,甚至做爱都没几次。安德鲁的性格和曼尼很像,但却没有曼尼那么热情。应该说,那几天如果不是我主动的话,他肯定根本就不会跟我上床……”

“好了,由依,不合适跟我说这些。”夏先生其实是脸上有些发烧了——在黑暗中,在烛光下,听一个漂亮女人说些做爱什么的字眼可真是让他害羞。

“哈,你难不成在害怕我今天又主动?不会的,我没力气了,我赶紧喝完两杯酒就得去睡觉……那么……”由依端起酒杯说道:“敬这房子的主人安德鲁,愿他跟新女友爱情美满幸福。”

“敬安德鲁……”夏先生也举杯了。

在叮当的碰杯声之后,由依一饮而尽。“这样的好酒这么个喝法有点暴殄天物,但今天真是没时间慢慢品了。”由依说完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夏先生也只得干杯,由依马上给他斟了酒。

“第二杯敬我和你,今天合作的天衣无缝,值得庆贺。”由依再次举杯。

“敬做好事不留名的女侠由依,当然,我们的确合作的很好。”

又是一饮而尽。

由依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伸着懒腰站了起来,说道:“好了,去睡觉了,明天我要去看望一位怀孕了朋友。知道么,现在医师们找到了个办法,可以很早就确定女人有了孩子。”

“哦……那倒是很方便。”

“嗯……那我去睡了,我是左边这间卧室,你住右边。右边的是客房,我上次没住过,所以你睡那床上不会引起你的什么联想……晚安。”由依对夏先生眨了眨眼,把高跟鞋脱掉拎在手里走进了左边的卧室。

“联想……呵呵……联想……”夏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坐着发了会呆,然后走入右边的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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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先生,请别介意我的护士们联想力丰富。她们可都认定这位文小姐跟你……”妇科医师艾萨克森的目光从金色眼镜框上方射向冯恺。

“好吧,好吧,我承认,她是我未婚妻,我们很快就会结婚,满意了吧。”冯恺无可奈何的说道。

自从他带着宁儿来到这个诊所之后,就被不停的明里暗里盘问他跟宁儿的关系。冯恺一直拒绝回答,但现在他发现似乎他不给出个对方想要的答案,这诊所就拒绝为他提供服务了。

“哦,瞧,这不就行了。这样我们的档案就干干净净的了。”艾萨克森心满意足的拿出一个簿子写了起来。

“什么干干净净?”冯恺觉得很是蹊跷。

“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未婚孕妇。知道么,为单身女子提供早孕确认服务,会被卫生部怀疑我们在助长堕胎。这可就不妙。”

“那你完全可以一来就跟我说清楚,而不是拐弯抹角的逼我说些什么!”冯恺心中无名火腾的冒了出来——他可最讨厌这种猥琐的行为。

“因为法律并没有说不能给单身女人验孕,但实际上这么做很可能会有严重后果。既然没有法律,我们就不能直接给病人说我们需要知道她的婚姻状况,但基于我们自身安全的考虑,我们又必须想方设法确认来验孕的女人并不是单身……请理解一下,在这样的‘灰色时期’,我们只能这么做。”艾萨克森一边说着一边完成了档案记录,然后向后一仰,姿态舒适的靠着柔软的椅背。

“所以如果我说的是谎话,那也可以?”

“说谎那是你个人的问题,我们不负责分辨病人有没有说真话,我们只需要档案上干净。如果以后真被追查,责任在病人而不是我们。”

“艾萨克森医生,你可倒也真是‘诚实’。”冯恺不无讥讽的说道——当然他也明白这位妇科医师的做法虽猥琐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谢谢恭维,但诚实二字实在不敢当。如果真正‘诚实’的话,在冯先生你拒绝告知你跟病人的关系时,我就该让你们打道回府了。”艾萨克森微微的笑着,用手拨了拨上翘的金色胡子角。

“那现在你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总可以继续进行测试了吧?”冯恺总归是个务实的人,他再厌恶这个医师的做派,却也不想大老远来一趟结果空手而归。

“已经在进行了啊。文小姐的尿样已经采集完毕,五天后出结果。打我诊所的电话询问就可以了,如果想要纸面报告,那两周后我们会寄给你。”

“不需要纸面报告,五天后我给你打电话。”冯恺可并不想被知道他们住在希纳多区。

“很好。那么冯先生你可以回休息室了,十五分钟以后你的未婚妻就可以离开了。”艾萨克森医生又笑了笑,把身子直了起来,伸出右臂。

冯恺非常不情愿的跟他握了手,然后立即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冯恺今天一大早带宁儿来到这个诊所的目的就是用最新的方法确认宁儿到底是怀孕了还是月经不调——他自然希望是后者。

在读书的时候,冯恺就知道有位姓艾萨克森的妇科医师发明了最科学准确的验孕方法:把女性尿液注射到未性成熟的小鼠体内,五天后解剖小鼠,如果发现其卵巢充血,那就确定尿液提供者已经怀孕。

冯恺跑去距离绯宫颇有一段距离的电话站联系了一圈熟人之后才拿到了跟艾萨克森医生的验孕预约,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办成。

冯恺本来是说好和新垣凌一起陪宁儿来的,但阿凌又病了,冯恺只能自己带宁儿来了。

不过现在想想,新垣凌不来也好,否则如果她亲耳听到冯恺不得不假称宁儿是他未婚妻,就算明白这不是真的,也还是会伤心的吧。

唉……阿凌,阿凌……

冯恺开始心烦意乱。杰茜卡有一阵子没见了,而冯恺天天都去探望身体状况起起伏伏的阿凌,而这样的结果是……原本以为几乎全部的爱都归给跟他“结了婚”的杰茜卡的冯恺又觉得新垣凌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了。

冯恺痛恨这样的自己:杰茜卡明明那么尽心尽力的爱着自己,甚至还举办了那个很有冒险性的婚礼,但为什么只要跟阿凌一多接触几次他就总是不由自主的要对这从未给他带来满足感的姑娘倾注感情——仅仅因为她的美貌和纯洁?

一个平静淡漠的年轻女声把冯恺从迷惘中唤醒。“冯医生,我出来了。”这自然是宁儿。

“好。”冯恺站了起来,说道:“我们回去吧。”

“什么时候可以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怀孕?”宁儿看了看刚刚走出的诊室。

“五天以后。”

“我好希望是真的怀孕。我太期待自己有个最亲密的伙伴了。”宁儿少见的微微笑了笑。

“但怀孕的过程很艰辛,生孩子又疼又危险,如果真的怀上了,你得吃很多苦。你才只有十七岁,你还不到经历这些的时候……”冯恺的眼角又有些湿润了。

“十七岁不算太早了,女爵的妈妈就是十七岁生下的她。而且刚才护士跟我说,以我的体型,只要宝宝长得不是特别大,我生产应该很容易。冯医生,不必太担心我,你该去好好照顾阿凌姐姐。”

“宁儿,你太坚强了……我很佩服你。”冯恺搂了搂宁儿的肩头。

“也许不是坚强,而是觉得怎么都无所谓吧。”宁儿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不能无所谓,宁儿,你现在并不是什么服侍公爵的仆役了,你需要建立你自己的生活,你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感,我想就是公爵本人也希望看到你更像个正常的少女而不是台机器。”冯恺的语气听上去颇有些急切。

“可我已经习惯这样了。而且……冯医生,我平时也哭过笑过啊,这并不像机器吧?”

“好吧……”冯恺无言以对。他觉得宁儿既可怜又强大,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

“那我们可以走了么?”宁儿问道。

“走……呃,我带你去吃顿早午餐,这里是橙树区,这里的咖啡厅是全首都最好的。”冯恺现在能想到的就是简单直接的让宁儿享受下生活了。

“早午餐?是什么?”宁儿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好吧,就是在午餐时间之前吃的午餐。”冯恺在心里感叹道:这姑娘对世事可真是知之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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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没有吃早午餐的习惯。因为我要么起的很早能赶上早餐,要么就是一觉睡到可以正常吃午餐的时间。”夏先生一边切着盘子里的煎脆皮肠一边对由依说道。

“我就正相反,我一般不会吃早餐,正常状况下我会在床上一直躺到十点然后出去吃早午餐。而正常的午餐时间嘛……我一般都会在泡澡。”由依把一坨煎蛋送进了嘴里。

“所以你真的一直住在旅馆里?”夏先生叉起了一小段香肠。

“骗你干嘛。我从来也没跟任何男朋友真正同居过,我至少一半时间是要回旅馆呆着的……原因嘛,如果真正同居了,我会忍不住干家务活的,可我却又不想干家务活。讨厌的事情我还要强迫症似的天天去做,我这人很别扭是吧……”由依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昨天打开的上等雪莉酒。

“只能说……也许有点冒犯,你骨子里其实是个贤妻良母?”

“不是冒犯,大概你说的是对的。我妈妈是个非常不靠谱的女人,我从小就立志不能跟她一样,我要安稳的家庭,但,事与愿违,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由依惨淡的笑了笑。

“是啊,人如何生活说到底还是外部环境决定的。我也不想在一个偏远保守的中部城市一住二十年,但我也说了不算。”夏先生也开始喝酒。

“因为你是个男人,男人肯为自己深爱的漂亮女人牺牲一切,而且还从不后悔。所以,夏叔叔,你跟我说实话,虽然你二十年的婚姻以破裂告终,但你后悔你当初做出的决定么?”由依放下餐具,认真的看着夏先生。

“不后悔。至少这二十年让我拥有了一项现在很有用的技能。”

“什么技能?”由依好奇的问道。

“遇见漂亮女人可以不会跟别的男人一样,要么害怕紧张的一句话不敢说,要么神魂颠倒到丑态毕露。”

“太对了!”由依拿起银叉敲了敲盘沿,然后说道:“围在我身边的男人们基本就是这两种状态,除了夏叔叔你。你总是对我友好却又那么有距离感,我只能认为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由依,谁会不喜欢你这样一个漂亮、聪明又豪爽的女人呢?但喜欢到爱需要很长的距离,而且,你早就选好了纳尔逊。”夏先生说完这话脸就红了,他在心里责怪自己喝了几杯酒就嘴不把门。

“是,是,我早就选好了纳尔逊……”由依低下头,盯着盘子里的半颗煎蛋和两根香肠。

满心羞愧和尴尬的夏先生默然往嘴里塞着食物,吃了一阵子之后,他欲盖弥彰的说道:“由依,你厨艺不错哦。这顿饭非常棒。”

“我说过我梦想安稳的家庭生活,为此我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我每次都把事情搞砸。而纳尔逊跟我以前的男人都不一样,我认为他很有希望不会让我搞砸,所以我选择让我自己爱上他……但愿此次如愿。”由依轻轻叹了口气。

“纳尔逊不会让你失望的。”夏先生笃定的说道。

“嗯……”由依点了点头之后突然转换了话题,她一扫之前的怅惘,颇有些兴奋的说道:“对了,我之前提到的会每次都播放我有声广告的连续剧电影叫做《锦缎玩偶》……多么赤裸裸的名字,夏叔叔,可知道锦缎玩偶是个什么地方么?”

“必然不知道。”夏先生使劲摇了摇头。

“是橙树区最出名的夜总会兼高级窑子。那里有最顶级的吃喝和歌舞表演,而那里也有最诱人的妓女。知道么,电影直接用他们的名字是因为这家俱乐部的老板就是电影最大的投资人。电影也就是在锦缎玩偶里实景拍摄的。”

“想象的到。”跟由依打了这么久交道,夏先生已经对电影行业的各种脏事见怪不怪了。

“那么这位老板,其实是……你猜猜看……”由依故弄玄虚的眨着眼睛。

“别告诉我就是你家阿钊。”夏先生其实觉得这很有可能,因为主演就是欧阳钊的情人。

“这回可真不是了。欧阳家自命清高,不会去碰妓院这种腌臜生意。锦缎玩偶真正的主人是……一个国立大学的教授。”

“不意外。”夏先生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当年上学的时候,我的一位教授每晚都去地下酒吧跳脱衣舞。”

“那时候女性收入太低吧,教授也不例外。”

“不,那是个男的。”

“哈,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你自然见多识广。”

“嘿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提醒你可以去看看第一次出现在公共电影院的大尺寸银幕上的我。虽然就只半分钟,外加一句台词,但这对我来说也是历史性的突破。”

“你为什么不能再去演电影?就算电影都有了声音,你也不需要退缩啊。你这么聪明,区区几句台词能难得倒你?”

由依愣住了。

一分钟之后她看着酒杯里夕阳色的雪莉酒,喃喃的说道:“为什么我不能再去演电影?我可以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