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子昱早上是被敲门声唤醒的。

他昨天，应该说今天，一直到了将近四点才睡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昨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母亲的坦白、继父的希望、赵羽湘的崩溃，和自己心底那点对未来的迷茫。

“阿昱，起来了吗？你东西准备好了吗？”

母亲在门外询问，声音温温柔柔，一点都不像要催人起床的样子。

闫子昱刚起床，未开嗓的声音还沙哑着。他用力提高音量说了句“起了”，许是用力过度，又被空气呛到，咳得他残存的睡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起来了就快点把东西准备好。”母亲说，“今天要带你去公司看看了。”

闫子昱内心并不太想去，他把脸埋进枕头，颇有些想让自己窒息晕过去的逃避心理。

他念的科系是法律，继父昨天才告诉他，他们希望能够让他进入自己的公司担任专利商标律师。母亲也坦言早有这个想法，所以当初才会要求他选择法律科系就读。

一直到昨天，闫子昱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和继父还是不那么熟悉，所以只敢找到母亲，询问这件事是否还有回转的余地。

母亲语气和缓但是态度坚定，闫子昱在商量失败之后，就已经在心里默默烦恼该怎么和赵羽湘说这件事了。

果不其然，两人再次争吵，这次甚至还以分手告终。

算了，先不想了。他从床上起来，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

“你好，想要买什么花呢？”

赵羽湘站在柜台后，笑着询问面前的客人。

毕业后，她暂时找了份正职，是在学校附近的花店打工，每天被各种各样的花朵包围。

她包花束的技术还不那么纯熟，所以速度会慢一些。一般这种时候，为了转移客人的注意力，她会开个话题和客人聊天。从买花原因到分享短期花束照顾方法，能聊什么她就聊什么。

她大学时念的是设计，所以每逢特殊节日，老板都给了她特别任务——制作海报。花店只有两人轮流值班，她只好把电脑放在柜台后，没客人的时候赶紧做，有客人时就暂时搁下。

恰逢情人节，花店的工作还是很忙碌的。赵羽湘觉得今天自己已经包了至少五十束玫瑰了，感觉手上都沾染了玫瑰的香气。

趁着中午没有客人，同事说要出去买午餐，赵羽湘便托她帮自己随便带一份。同事前脚刚走，后脚花店便来了人。

赵羽湘抬头看，对方是个外国人。还没等她开口，那人带点口音但还算熟练地说：“你好，请给我百合。”

赵羽湘连忙站起来：“你要什么颜色的？”她稍微放慢了语速，还伸手比了比旁边好几种颜色的百合花。

那人看了看，指向香水百合：“请给我十一朵。”

赵羽湘应了句好，就起身去拿花。正当她在脑内风暴想着该说什么的时候，花店的门又被推开了。

赵羽湘赶紧抬头，却在看见对方的脸时，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来人似乎并不认得她，进来之后视线也没在她身上停留，而是和买了花的外国人对话。

赵羽湘拼了命压下自己的诧异，手上正尽可能快地包好花束。那人开始打电话，似乎是要告诉对方自己的方位，还给指了方向。

赵羽湘心里有点不安，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认错，但也不敢抱百分之百的肯定。

花店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这次除了赵羽湘，两位客人也跟着扭头往门口的方向看。

是买了饭回来的同事。赵羽湘松了一口气，花束也已经包好，她将花递给外国人，希望赶紧收钱然后把人请出去。

“阿昱，这里，看看你左边。”打着电话的女人突然开口，赵羽湘心一凉，意识到自己来不及了。

闫子昱顺着母亲的指示扭过头，然后说了句ok便挂了电话走进花店。赵羽湘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奈何自己面前的客人还在掏钱，她帮对方抱着花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偷偷瞄了闫子昱一眼。果然，闫子昱已经认出她来，还走到那外国人身边说了句我来付吧。

那人也不推辞，往后退了一步让了位置给闫子昱。

赵羽湘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分割了，她垂眼看着手上抱着的香水百合，意识乱飘，就是不敢停留在对面那人身上。

“多少钱呢？”闫子昱也在看她，半晌才像是怕吓到她一样，轻轻问了一句。

赵羽湘也小声回答，然后把花束再次递给外国人。

闫子昱付了钱后，转头朝女人说道自己也想买花，让他们先到餐厅去，自己待会儿过去。

赵羽湘已经迅速到了柜台后，听见他这番话，恨不得马上两眼一黑晕过去。

她不傻，也知道闫子昱这估计是要支开对方和自己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刻的她并不太想面对对方。

他们在去年的一月刚分手，现在不过是过了一年多一些，赵羽湘自认自己还没做到能够坦然面对对方的程度。

闫子昱等到两人出了门，才转回来面向赵羽湘。他看得出对方的无措，脑子还没转过来，嘴上就先开了口：“请帮我包一束向日葵吧。”

听到向日葵，赵羽湘不明显地一抖。闫子昱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抿了抿唇，还是补充了一句：“要十朵，搭配黄莺花一起包。”

赵羽湘往后看了一眼，同事在后边的小房间吃饭，大概率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她抬头，看向闫子昱：“你什么意思？”

他们曾在一起那么多年，闫子昱自然知道她喜欢向日葵的。

甚至他每次给赵羽湘送花，送的都是向日葵为主的花束，还把各种花语搭配和朵数都记熟了。平时像个木头，这种时候也固执地非要直愣愣背下这些小细节。

闫子昱看着她，还是没有说话。

赵羽湘还是先避开了他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不说话的毛病改一改……”

“你真的不能再等一等我吗？”闫子昱倒是很听话地开口了，可惜说出的话不是赵羽湘想听的。

她转身去拿花，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把花拿到台子上准备包上时，她觉得自己冷静得差不多了，才又开口：“我还有多少时间能够等你呢？”

闫子昱其实对她这个回答一直是不解的。他们之前争吵时口不择言，他没想过征询她这句话背后的原因，但现在他想问一问：“为什么没有时间？”

“我已经二十五了。”赵羽湘低头认真包花，并没有看他，“如果真要再等你四年、五年，那时候我已经快三十岁了。”

闫子昱还是没有很明确知道她在意什么，只能小心翼翼试探：“你怕拍婚纱照不好看吗？”

赵羽湘简直要被他无语死。她也不管尴尬不尴尬了，抬头直视闫子昱，为了控制音量还有些咬牙切齿：“不是！是我不想把最美好的青春全耗在没有保证的等待上！谁知道五年后我们会怎么样？万一我们还是分手了，那我浪费的这几年谁赔给我？”

闫子昱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但我没想过和你分开。”他说。

分手这一年里，赵羽湘把他的联系方式全给删了，但是Instagram并没有将他移除粉丝，所以闫子昱还是可以透过对方并不频密的分享了解一下她的生活。

他也会回复赵羽湘的限时动态，但是赵羽湘从来没回复过他。闫子昱也不在意，他还是时不时回复一句，像是寄出一封没有回音的信。

赵羽湘把花包好，塞进他手里：“闫子昱，空想是没用的。就算是朝阳的向日葵，它总有一天也是会枯萎的。”

闫子昱沉默着接过花。他一手抱着花，一手掏出钱包递给她：“多少钱，你直接拿吧。”

按照赵羽湘平日的性格，她应该会开玩笑说什么“不怕我抢了你身价财产吗”之类的玩笑话，但此刻她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打开他的钱包就准备拿钱。

说实话，她在刚打开钱包的时候也想过，闫子昱会不会像很多电视剧演的那样，在钱包夹层放着他俩的合照。打开之后发现钱包夹层甚至连张卡都没有，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否有过一瞬间的失望。

“你现金不够啊。”赵羽湘数了数，还差两块七，“刷卡吗？”

“行。”闫子昱又摸出了个卡夹，从里面抽了信用卡出来递给她。

那是个木质卡夹，应该是定制款，上面镭射雕刻了两个人的脸。

赵羽湘分明看清了——

卡夹上刻着的那两个人，正是高中时她和闫子昱的合照。

心绪不宁地刷了卡，把卡还给闫子昱时，对方顺势把花轻轻塞到她怀里：“给你。”

赵羽湘习惯性把花束抱好，有点无奈：“我说过了，向日葵总有一天也会枯萎的。”

闫子昱把卡收好，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没关系。这一朵枯萎了，就给你另外一朵，我至少还能够保证，让你身边永远有正在盛开的向日葵。”

这一次，沉默的人成了赵羽湘。她目送闫子昱走出花店，低头看了看自己亲手包的向日葵，最后还是将它轻轻放到了自己的包包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