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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第一部《马来云顶噬头女篇》 • 第六章 乳海翻腾、湿婆青颈(1-6-2)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9日 下午10:04    总字数: 3548

    第一张照片,背景为一望无际的大海,浅滩上一只小舟,二十出头时的小伙子符元亨,与一名女子坐在小舟上合影。符元亨右手揽着女子腰身,左手比着胜利符号,俩人笑得十分甜蜜,没有半分矫揉虚伪。


我却笑不出来,反而全身起满鸡皮疙瘩。


女子头颅有普通人三倍大,浑身白中透青、手脚身躯异常细长,留着长发⋯⋯特别是那双长腿并拢时,宛若一条鱼尾!


噬头女?⋯⋯不是。女子容貌和噬头女还是有差异,感觉非常柔和、安静。


第二张照片则是月光下,女子坐在岩石上织着一块发光的白纱,背对镜头的长发梳得很柔亮滑顺。


第三张照片模糊不清,推测应该是在水里照的。那时相机还没研发出防水功能,竟能在水里使用⋯⋯更匪夷所思的,拍得是一座宫殿。


我沉默,符元亨更沉默。


思考数分钟后,我终于想通一直憋闷的事──半世纪前,符元亨一介凡人是如何盗得湿婆之心──然而更深的悲哀却延续至今。


“小符,船长会杀死你,别不听劝。”老油头一记烫烟杆往符元亨赤膊上敲去,烧出焦臭味。鼻青脸肿遮去原本的年轻俊美,被粗绳绑在船头的符元亨大笑,骂道:“他娘的,当海贼有什么出息,我要做大老板!”老油头看着口出狂言的年轻小伙子,倒好笑起来:“哈哈,做大老板?发白梦吧你,能做到海贼头就算你本事,船长不会让你脱离去告密。”符元亨往舢舨上吐口血痰,冷笑:“走着瞧,看谁死得早!”老油头无奈离开,不愿再和挨不过今晚的年轻人对话。


“你们全死定了。”符元亨望着晴空瀚海连成一线的澈蓝,喃喃自语。


过午,捕渔船自海面上滑了条水痕,海豚虽稀少罕见,偶尔总会见着几只,这些日不知消失到哪里,海面太过平静。


渔夫兼任海贼的勾当,在南海海区非常普遍,当地俗称“漂仔”,漂仔们自得其乐,醨酒粗劣刮口,漂仔们仍豪饮嘻笑,于媚阳下寻得一方游兴,老油头拉着胡琴,轻哼妓馆里听来的俗乐,众人称赞。被麻绳捆绑三日以儆效尤,食水未沾的符元亨,十分虚弱地凝眺宝蓝水洸。


一名漂仔实在耐不住炎热海风吹袭,说:“今天水是沸了吧,一只海豚也没有。”他当然不知南海古名“沸海”,随口埋怨,符元亨却冷笑:“你不懂,海豚们都去龙宫觐见湿婆。”众人听闻皆大笑:“小符被船长折腾疯了,这就是做叛徒的下场。”


符元亨打十一岁起就随阿爸于煮石村一带捕鱼,当地惯以海石入汤滚煮,汲取海石盐分和其上附着的藻类,具清肺热、化老痰之奇效,渔民长年曝晒炙阳下、海风中,又性喜抽纸烟、饮烧酒,海石可疗养体魄,“煮石”之名由是而生。十四岁时,该年海象来得诡谲,时而狂风大作,时而骤雨急降,常闹出疯狗浪拍落人的悲剧,阿爸因浪刮船翻过世后,符元亨负起养家责任,他没忘记海的可怕,但他更记得海的恩惠和包容,他终能养活一家子,阿母和六个兄弟姐妹,比谁都清楚讨海人艰辛。符元亨双手厚茧交叠,虎口一道伤,是夜钓南海带鱼,劲力比拼拉出满手血的。


年值二十啷当时,符元亨同煮石村的玩伴们,到港口附近打杂工、扛渔网,眼角余光老瞟向叮叮入港的货轮,“有一艘的,以后总有一艘。”不停地鼓励自己,多认份努力点,总有那么一艘轮会漆上自己的名,忆起亡父,不禁暗自垂泪。


港口有艘中型渔船驻扎,船主叫铁锤许,人人喊他“铁锤大老板”,本名不详,只知姓许,常送米糬给挨饿的渔民裹腹,借此拢络人心,招揽船员。符元亨初时不知他绰号“铁锤”二字何来,直至煮石村玩伴得罪铁锤许,夜半见着脑浆迸裂的玩伴被丢入海中,两漂仔刷洗屎尿泗流的舢舨,了解铁锤许以铁锤为武器杀友,心中愤恨。渔民死于海里,永不浮见尸首的情况很常态,但纯朴的玩伴死得如此无辜凄惨,符元亨不愿坐视不管,密谋复仇。


若干日后的凌晨,天光未亮前,符元亨因思虑复仇计划,辗转难眠,来到舢舨上吸纸烟,发现海面一软白浮块,定睛细视,差点儿没吓飞魂,是大心!


大心跟船来啦!


海面上浮尸跟船的传闻甚广,其中两说法可考:其一,莫随意打捞海里的物品,否则失主会找物而跟船;其二,本是此船船员,即便更换船主、新翻整修,大海茫茫仍旧有办法跟到原船。


东方泛白,浮尸即沉入水。


一连数日,符元亨都去观望浮尸,每至夜,浮尸出水,愈漂愈近,预估这几天将“靠岸”。


“傻大心,当水鬼了还怕生人不成,快上船抓铁锤许交替,给自己报仇,若真没那个胆,兄弟我替你报仇去。”符元亨的玩伴大心,自幼憨驽怯懦,说话直白,才会言语上得罪铁锤许,招致杀身之祸。符元亨未料及,女儿给铁锤许当外姘的老油头,早注意符元亨行径异常,翌日,告密铁锤许此事,漂仔们受命抓绑符元亨施暴虐打一顿,准备杀害弃海。


傍晚,老油头到舢舨点起油灯,符元亨略带阴森威胁的口吻:“老油头,你也看到了不是?”老油头心揪,故作漠然答道:“哼,干漂仔的勾当哪怕他一死尸。”符元亨低声笑说:“你几十年海里生存,知道水鬼屠船叼人的事从没缺少⋯⋯哼呵,信不信今晚水鬼摸上船叼走你们的头。”老油头确实瞅见浮尸跟船,但满船漂仔人手一支鱼叉,插死只水鬼并非难事,干笑两声说道:“看是我们的头留得过今晚,还是小符你的留得住。”符元亨浅笑不语,闭眼沉睡。


这夜老油头十分不安稳,向铁锤许说明亲眼目睹浮尸跟船之事,铁锤许啐声,砸碎饮了半多的酒瓶,抄起脚边铁锤,大声说道:“呸,南海水鬼曾经死在我铁锤下的不少,生前是我宰的,生后我照宰。走,老子倒要瞧大心变水鬼后几分胆!”


铁锤许召集所有漂仔到舢舨,准备杀符元亨立威,符元亨嗤笑:“你们来送头了。”铁锤许命令两名漂仔松绑符元亨,押解至船栏杆处,直接敲脑丢海,其中一名漂仔忽怪叫起来:“妈呀,水⋯⋯水鬼⋯⋯救⋯⋯救命!”海面翻出软白浮块,虽浸泡海水多日,已支离肿涨,人人都识得是大心的尸体。浮尸破浪排水、来势汹汹,若鲨鱼捷泳,情况古怪,连铁锤许此般逞凶斗狠之徒,亦汗瀑脊背,惊骇万分。


符元亨机敏,踢开按着他的漂仔,滚身到鱼叉丢置处,擎起鱼叉御敌,诡笑道:“呵呵,水鬼来了。”众漂仔纷纷寻找防身武器,铁锤许大吼一声,朝符元亨击去,长叉短锤相交,符元亨反应快,又胜在年轻体壮、胆气足,几下打斗,铁锤许已伤痕累累。几名漂仔前来助阵,符元亨以寡敌众,嘴巴却喊道:“大心!上船吧!”碰地一声,软白浮块拔水喷飞,降落于舢舨。


所有人停住动作。


面目狰狞、尸体臭烂的大心,身躯直挺挺地垂吊剩半张脸的头,坐着。


符元亨把握这天赋奇迹的一刻,奋力穿戳铁锤许胸口,铁锤许防备未及,狂声惨叫,摔跌于地,流淌今晚的第一滩血。


无人救援铁锤许,因为紧接大心尸块出水的,是一名女子。


老油头颤道:“南⋯⋯南海⋯⋯鲛人。”众漂仔皆曾听闻南海鲛人的传说,然今晚亲见,谁也无法置信,女子头颅大于普通人三倍,浑身白中透青、手脚身躯细长得怪异,尤其满嘴锐齿,即使留着长发,也不能和人类女人并论,打不打得过眼前的怪物,没有胜算。铁锤许死前呐喊出最后的反抗,道:“杀⋯⋯杀了他们⋯⋯。”众漂仔知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分攻符元亨与南海鲛人,乒乓哐啷打起。


老油头畏怕地移近大心的尸体,死透,没甚变化,仔细想了想,终于明白乃鲛人在海面下操控尸体,吓唬人。老油头心说:“好啊,原来他俩联手欺人,诶⋯⋯只是不知鲛人怎会听小符命令。”老油头见符元亨即使受伤严重,仍勇猛抵抗,人品、相貌具佳,了解原由,坏念遂起:“小符也算人才本事,给鲛人灌了迷情汤,可惜今晚不容他活,否则女儿离开铁锤许跟了小符也是归宿。哼,南海鲛人泪珍珠,把小符弄个半死不活,逼牠流泪。”


鲛人形貌虽恐怖,其实单纯良善,古籍记载鲛人织纱入市,与市人相处亲切,然常被商贾欺骗鲛纱价格,买贱卖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