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言抱着突然安份下来的宋淮，一点一点往后退，彻底远离湖面后才卸了力。

他松开手，宋淮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湖面，像是一只不知道原因就突然被主人遗弃的小猫。

江随言叹气，他想着宋淮刚刚的问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可他们素昧平生，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就算江随言有心想安慰他，也无从下口，不知该说什么。

宋淮没有再发酒疯，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江随言跟着沉默，他捏着鼻梁，无声地再叹一次气，肩膀往下松，他走回去把所有喝空的酒罐捏扁，放进纸袋里，余光里的宋淮也没有动作。

江随言收拾得很快，他拎起袋子打了个结，“你哪个宿舍的？”心里对宋淮会回答他的问题不抱任何希望。

“A区B栋502号。”宋淮却乖乖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他向前几步，靠近了江随言一些。

“你可以自己回去吗？”江随言没想到宋淮会回答自己，他看宋淮似乎已经醒酒了，就问他。

“可以。”宋淮点头，口齿清晰地答道，眼神虽然仍带着醉意，但看起来确实清醒了不少。

……但这只是江随言的错觉。

江随言一手拉着宋淮，一手提着袋子，他死拧着眉，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十分后悔在打完电话后没有马上回宿舍。

不然现在他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了，而不是现在这样，身后带着一个小醉鬼，思考待会儿怎么把他带回宿舍里。

本来他以为宋淮已经醒酒了，在宋淮说完“可以。”后，他就打算离开，不过一念之差，他往前走了一会儿，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就回头了，因为这人的宿舍和他一样是A区的，江随言想，他们还要走同一段路。

可宋淮仍站在原地，脸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就那么瞧着他走，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周围只有月光，树影幢幢，宋淮身后的湖面泛起些微涟漪，反折出一地破碎的月光，江随言看不清宋淮现在的表情，但他站在这就那么瞧着宋淮的身影，觉得这人就似乎要融进这片风景里，成为夜色的一部分。

没来由的，江随言想起之前宋淮一脸茫然掉泪的可怜模样。

……疯了。

江随言原地站定，转身回去，脚步沉沉，他木着一张脸问宋淮：“你还站在这干嘛？你不走吗？”

宋淮乖巧点头：“我要走啊。”

“嗯。”江随言点头，抬脚率先离开。

但宋淮还是没动。

“……”

来来回回几次，江随言冷着脸想，不管这个人了，让他在这吹吹风，醒酒了自然就会自己回去了。

可江随言刚想直接离开，再一次对上了宋淮的眼睛，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从刚刚开始就只盯着他看，只要江随言看他，就一定能对视上。

宋淮一直在眨眼，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干涩，很不舒服，风又不时地吹，吹得他眼睛更痛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冷淡的人，这个人从刚刚开始就不停地来回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运动，他真奇怪啊。

他迷糊地和那个人对视，发现他的眉宇间是皱起来的，蹙起的眉像是解不开的死结，让宋淮的心脏觉得不舒服，好似有手正握着他的心脏，力度不大，刚好处在让他觉得难受又达不到疼痛的程度。

你不要不开心。

他想抬手抚平那人的眉间的皱褶，手抬到一半就抬不起来了，宋淮用力抬了几下，实在动不了，他茫茫然地往下看，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一双漂亮又修长的手抓着，太好看了，宋淮想，只有弹钢琴的人才会拥有这么好看的手吧，就像艺术品一样。

跟他有着厚茧伤疤的手完全不一样，自己的手既粗糙又难看，两只不同色号的手交叠在一起，莫名刺痛了宋淮的眼，他很快就缩了手。

江随言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很莫名其妙，心里想着丢下这人不管，却脑子一抽地想去拉人家手腕，把他带走，结果这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抬手，他就拉住了人家的手。

江随言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抽回手，对方很干脆就甩开了，力度之大让江随言猝不及防地倒退几步，手腕隐隐发疼，他愕然地看着宋淮，而对方的脸上还带着嫌弃几近嫌恶的表情。

“……”

无缘无故被人刺伤了自尊，江随言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他头也不回地直接转身走了。

宋淮也不是第一次看着江随言离去了，他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目送着他远去，而那个人再也没回过头。

宋淮直盯着那条小路看，很黑很暗，黑暗中的树林似鬼手，张扬舞爪地摇晃着，树影渐渐变得扭曲，成了一张张似曾相识的恐怖笑脸。

他就这么被定在原地，浑身僵直地站着，他没有移开视线，眼睛仍直勾勾地看着那条小路。

时间大概过了很久，久到宋淮腿脚发麻，身体被风吹得冰冷，他仍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等着什么，可又像习惯使然，他并没有在等什么，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又能做什么而已。

宋淮早就习惯等待了，只是从来没有人需要他等，所以只会傻等的宋淮注定被人遗弃。

这很正常。

宋淮想，但他又看到远处的身影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熟悉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

……所以才说，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对方脸色很臭，盯着他一会儿，又冷又硬地说：“居然姿势都没变过。”就没再和他多说一句话，弯腰捡起袋子，伸手直接拉住了宋淮的手腕，很用力，抓得宋淮有点痛。

但宋淮没注意到他被拉住的手腕，也没注意到手腕的痛，他只是笑了起来，像是一个突然得到糖的小孩，笑得又甜又暖。

江随言没有回头看宋淮，他烦躁地拧着眉，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要管这个人。

他刚刚走的时候，确实没想过要回来了，在他已经看到宿舍楼的时候，突然想起宋淮，后来的想法就跟中毒似的，他开始担心这人会不会继续喝酒然后对着空气发酒疯，说不定还会跳湖。

要是明天传出有人在小树林自杀就不好了。

江随言越想越烦，他又想起对方握到自己手后一脸碰到脏东西的厌恶表情，心里不爽更甚。

可他又想起对方之前哭着说的话，心里怎样都放不下，最后还是回来了。

……

江随言拉着安分下来的宋淮慢吞吞地走，他拎着袋子，里头酒罐随着他的步伐晃动，碰撞间发出响声。

又走了一会儿，江随言扫见了右侧方靠角落的位置有一个垃圾桶，他放开宋淮，转头和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丢个东西。”

“哦，”宋淮应了一声，他歪头打量了眼江随言，看他拎着袋子往垃圾桶走去，似乎想把那一大袋的啤酒罐全丢掉，宋淮反应过来，急急地向前跑去拉住江随言的胳膊，道，“你要丢这个？不可以！”

“你还想喝？”江随言拧眉，他抬手把宋淮的手拨下去，冷道，“就你现在这副样子？”

“我没有想喝……”宋淮愣了下，他皱眉盯着袋子，犹豫道，“还有好多没喝呢……就这么丢掉太浪费了，我花了好多钱的。”

“……”江随言无语地看着宋淮，真的很想知道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一回事，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多少？我把钱给你，不管怎样，今天，现在，马上，这些啤酒必须丢。”

他看宋淮不应声，他皱着眉从兜里拿出钱包，抽了两张纸钞，递到宋淮眼前，“两百够吗？”

宋淮也皱起眉，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他伸手推开江随言的手，转回刚刚江随言叫他等着的地方，闷声道，“你丢吧，我不要你的钱。”

他没有回头再看，片刻后，他听到垃圾桶处传来“叮叮咚咚”的丢东西声。

江随言手拿被推回的钱，冷脸看着背对他埋头走路的人，他青筋直跳，忍了片刻，他把钱随手收回口袋，站在垃圾桶旁把纸袋打开，把那些喝空了的空罐一个个丢掉，再重新系紧袋子。

他走离垃圾桶，朝一直背对他的宋淮喊一声，“过来。”

这个地方路灯不多，宋淮站的地方刚好处在光暗之间的交界处，江随言看不清他具体在干嘛，只看到宋淮转了下脑袋朝向他这里，又不动了。

江随言：“……”

这是在和他闹脾气吗？

“宋淮，”江随言冷冷道，“你过来，我没丢。”

宋淮这次动了，他转身面向江随言，那双琥珀色的清澈眸子盯着他看，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一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他还是站在那不动。

江随言揉了下太阳穴，反复劝自己“这人喝醉了，现在意识不一定清醒。”才平静下来，他看宋淮又跟之前在小树林一样，动也不动，他无奈抬脚，走回宋淮跟前，问：“你今晚是想睡在这里？”

语气认真，声音冰冷，大有只要宋淮现在点个头他就马上独自离开的架势。

“没有想，”宋淮比江随言更无奈，觉得眼前这人真真不讲理，他认真又无辜道，“是你之前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之前？

江随言一愣，想起自己去丢那一袋啤酒前是这么说过，但是……

他有些黑线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宋淮，想，那之后你也没乖乖等啊？我刚刚喊你过来时也没见你这么听话啊？

江随言又想叹气了，他生生憋住，和宋淮道：“跟我走。”

“哦。”宋淮乖巧道，然后他把手递给江随言，站在原地看他。

“？”江随言莫名其妙地回看宋淮，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片刻，宋淮的眼型狭长，眼尾微挑，白色的路灯半照在他身上，眼眸清浅似有光，看人时款款深情，被他注视的人极容易产生一种被他深爱的错觉。

对视半响，江随言移开视线看向别处，蹙眉问宋淮：“什么意思？”

“不是要走了吗？”宋淮幅度极小地歪了下头，同样疑惑地反问江随言，“不是要牵手走吗？”

江随言：“……”

江随言：“你是小朋友吗？”走路还要牵手？

“哦，”宋淮皱眉道，“我明白了。”

江随言不想知道宋淮明白了什么，他道了声“跟上”就继续走了，身后悄无声息的，鉴于某人有过几次“前科”，江随言走了没几步就停下回头看了眼。

这一停，差点撞上紧紧跟着他的宋淮，江随言低头看见宋淮眼里大写的疑惑，他没吭声，转头往前走。

但身后的人跟猫儿似的走路没声，让江随言没走几步就回头确认他到底有没有跟上，每每都能对上宋淮疑惑不解的眼神，似乎觉得江随言的行为很莫名其妙。

宋淮突然这么自觉，眼神还这么正常清明，江随言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这个人是不是已经醒酒了？

几次下来，江随言觉得这样的行为太没有效率太费时，他再一次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转向宋淮，朝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