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画堂春暖绣帷重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9日 下午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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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桐君迷惑不解为何这些道士要与他们为难,周天和与夏江月却对望了一眼,彼此做了副苦相。
李桐君行了一圈礼,然后朗声说道:“诸位道长这是所为何事?小女子是陇州李家的,若是我们家短了道长们的香火钱,还请告知,我们一定加倍补上。”有一颇有姿色的道姑嗤笑一声,说道:“我们全真门下,谁还缺了你那几个香火钱。李姑娘,我们不是冲着你来的,你自行离去即可,我们只是要取那姓夏的妖女的性命。”李桐君吓了一跳,忙道:“夏姐姐神仙般的人物,怎可能是妖女,你们认错人了。”
那道姑冷笑道:“说她是妖女已经够客气了,实则应该叫她女魔头。你别看她长得像仙女儿一样,但杀起人来可比妖怪还心狠手辣。李姑娘,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别掺和了,速速离开。”李桐君刚想说些什么,夏江月却抢先开口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取我的性命?当日在长春宫,二十多个全真贼道围攻我,还不是尽数死伤?李姑娘是大家小姐,你们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非把她吓着不可。本姑娘不想在朋友面前杀人,你们识趣的话,就赶紧滚。”
那道姑哈哈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是,我们几个是制不住你,但我们的少主却比你本事高太多了。”夏江月不解,问道:“少主?谁是少主?”
当下一众道人纷纷打起呼哨,只见一道青影从那绝壁上的龙门洞殿中飘然飞下,几个腾罗,稳稳的落在夏江月面前,笑吟吟的说道:“夏姑娘,大都一别,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但见这人三十岁上下,长身玉立,剑眉入鬓,相貌俊秀,唇上浅浅的留着一层短须,嗓音醇和动听,仪态更是极为潇洒。他穿着一身道袍,但头顶的发髻却是俗家形制。
夏江月一愣,讶异的问道:“什么别来无恙?我没见过你呀,你是谁?”
那人打了个躬,应道:“在下苗卓然,乃是全真门下的一名俗家弟子。”有嘴快的道姑立即接口道:“我们少主是前任掌教唯一的侄孙,是全真教里武功数一数二的人物,姓夏的妖女,识相就快些束手就擒。”
夏江月故作恍然大悟状,说道:“怪不得姓苗,原来是苗道一那老儿的亲戚。”众道士一听夏江月直呼前掌教的俗家名讳,心中大怒,齐齐的举起剑来,似乎马上就要扑上将夏江月碎尸万段。
苗卓然并未开口,只是微笑不语,夏江月也对他嫣然一笑,接着说道:“其实苗老儿也还算好了,虽武功平庸,但人却也老实。可你们现在的掌教呢,姓完颜,是个女真鞑子,这人品可就糟糕至极啦。”
众道这下更是气恼,但少主没有下令,他们也不好动手,便什么“妖女”,“贱人”,“狐狸精”之类的恶言没头没脑的骂将出来。夏江月倒也笑嘻嘻的不当回事。
李桐君眼看两边越说越僵,忙道:“夏姐姐是我们李家的客人,而龙门洞也是我家年年供养着的,诸位道长,我想你们一定是与夏姐姐有什么误会,咱们日后在李府细细分说可否?”
苗卓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李姑娘,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真儿的是质朴天真。她是你家客人?她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家喜欢这样的客人?”
李桐君一时语塞,心中却不怎么相信,暗道:夏姐姐性子这么好的人,怎会如此杀人不眨眼?必定是栽赃。
夏江月却哈哈一笑应道:“不错,我是杀了这么多,但我杀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尤其是你们这些全真贼道,先是依附金国,后又效忠元庭,残害中原武林,从来都是鞑子走狗,早就该被杀光!”
众道闻听此话,恨不能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苗卓然却还是悠然自若,潇潇洒洒的说道:“可我们却从未伤过寻常百姓的性命。可你们紫微宫呢,一旦认定某人是所谓通元奸人,便去诛杀他满门,连孩童都不放过。我且不懂,你说我们全真教是鞑子走狗,但你们紫微宫滥杀无辜,却又算是什么?”
夏江月一下被戳到了痛处,无言以对。两年前诛灭曹州杜家满门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夏江月至今还无法忘却当日程府遍地都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尸身的惨状。她只得硬转了话题,美目一瞪,问道:“喂,姓苗的,你说什么大都一别,多日不见,可我什么时候见过你了?你可得跟我说清楚!”
苗卓然微微一笑,说道:“那日姑娘和淳于兄一路杀到三清殿,淳于兄闯进殿内,却没过多久便负伤而出,然后就带着姑娘你溜之大吉,这我没说错吧。”夏江月点头道:“没错。淳于师哥遭了暗算,我们只能退去。”苗卓然摇头道:“淳于兄怕坠了名声,不肯说实话。他可不是遭了什么暗算,而是在殿内跟在下过了百余招之后败了,便赶紧逃跑保命。我追到大殿门口,瞥见了一眼姑娘的玉容,因而我说‘大都一别,多日不见’却也不是妄言。”
夏江月秀眉一蹙,说道:“你吹什么牛皮,淳于师哥的剑法在紫微宫里仅仅屈居师尊和师叔之下,怎么可能败给你这无名小辈。明明他就是中了暗算。”苗卓然笑道:“在下的确是在江湖上默默无闻,但不出名的原因也是在下这么多年一直闭门苦练功夫,没有去江湖上扬名立万。当然啦,那一日在下的确也有些胜之不武。淳于兄已经战了好几个时辰,身子疲惫,因此才会百招之后就落败。若是在他气力充足的时候过招的话,我想大概能坚持到三百招左右。姑娘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跟在下比划比划。”
夏江月此时也有些相信这苗卓然的话了,因她知道淳于白师兄极爱面子,若真是败给一个籍籍无名的同龄人,那肯定不会说实话了。但如果确是如此,今日可就麻烦大了,夏江月自己武功还跟淳于白差了一些,若这苗卓然能打败淳于白,那就算夏江月内功未失,也是必输无疑。
夏江月一时也想不出脱身的办法,李桐君在旁,自然也不能再让周天和冒充邱宁试图吓退对方,当下心里一横,暗道:罢了,天命如此,我活不到回去嫁人的那一天了,但死也不能死的窝窝囊囊。
当下夏江月嫣然笑道:“好呀,那我就领教领教苗公子的高招。但今日我不想让李姑娘这大家小姐被血惊吓到,因而我就只用一对肉掌了。”苗卓然便把手中的长剑也往地上一丢,抱拳说道:“那在下也不用任何兵器。”夏江月点头道:“好。”这便拉开架势准备出手。
她身旁的周天和此时忙低声说道:“姐姐,让我来。”夏江月心里一暖,回头应道:“你不行的,今日我大概逃不过去了,若我死了,你代我去昆仑山转告师尊,让他替我报仇。你若敢随便上来帮忙,我做鬼也饶不过你。”周天和还想说些什么,夏江月便已欺身上前,运起繁星掌法攻向苗卓然。
苗卓然负手在后,面带微笑,躲闪过了若干招,喝彩道:“好!夏姑娘好俊的身手,当然,姑娘的姿容可比功夫更俊。”这话既有调戏之意,又在贬低夏江月的武功,夏江月心中大怒,娇叱道:“全真教居然有你这般说话不规矩的弟子,看来离覆灭不远了。”苗卓然微笑着说道:“姑娘的淳于师哥在大都天天莺歌燕舞,你怎么不说他不规矩反还跟他十分亲近?”夏江月喝道:“胡说八道!”
此时夏江月已经攻了二三十招,苗卓然却只是左躲右闪,依然并不出手。夏江月越打越恼,暗道:这样的打法也太折辱我了,我得逼他出招。
当下夏江月身法一变,不再使专门克制全真武功的繁星掌,而是转用本门攻势更为猛烈的“折桂掌”。
那边李桐君看了半晌夏江月的招数,惊得合不拢嘴,暗道:夏姐姐平时看着那么娇滴滴的,居然武功如此之高。她的这些招数可比我们的文皇掌法厉害太多了。夏姐姐年龄不比我大多少,但容貌武功都胜我百倍,我这样的废物,可真是白活了。
折桂掌一出,果然奏效,苗卓然险些被夏江月打中左肩。他不敢再托大,便出掌迎击。
折桂掌又迅捷又刚猛,需要深厚的内力支撑方能持久,因而夏江月用了三四十招之后便气力不支,香汗淋漓,头晕目眩起来。但她又不肯轻易认输就戮,便咬着牙继续猛攻,但招数便也变得迟滞起来。又过了数招,苗卓然瞅到个破绽,身形一转,右臂一伸,在夏江月肩窝上戳了一指;他紧接着脸上颜色一变,向后跳出丈余,说道:“夏姑娘,停手吧。你毫无内力,不是中毒就是受了内伤,这样打下去我怕伤了姑娘。”
夏江月收掌站定,喘了几口粗气才喝道:“装什么假慈悲,你们不就是要杀我给那些长春宫贼道偿命么,我失了内力不是正中你们下怀?”苗卓然摇头道:“姑娘这是哪里话?唐突佳人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姑娘这般的绝世容颜,千百年出不来几个,焉有说杀就杀的道理?那真是暴殄天物了。姑娘杀伤我们门人,也是奉了师命,罪不至死。在下只是要请姑娘跟我们回长春宫,在掌教真人和众位师兄的见证下,脱出紫微宫,发誓再不入江湖。到时夏姑娘便像李姑娘这样的大小姐一般寻个好人家嫁了,过一辈子平平和和的舒服日子,岂不比替你师父四处打打杀杀要好?”
夏江月一听这话,更加恼怒,说道:“要把我活捉去你们那里受辱?想都别想,你快些直接杀了我。”苗卓然面色诚恳的说道:“我决计不会杀了姑娘的,姑娘这般人物,我爱惜还爱惜不过来呢,怎么可能伤姑娘的性命?”
苗卓然这话又是颇有轻薄之意,夏江月又气又羞,退后几步,来到周天和身旁,对他说道:“你快一掌打死我。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也绝不跟这不三不四的贼人去长春宫受辱。”
苗卓然皱了皱眉,问道:“这位仁兄可也是紫微宫门下?”夏江月喝道:“不是!他这副模样,怎可能是师尊的弟子。”苗卓群奇道:“哟,那这就蹊跷了,他是姑娘的什么人?姑娘你宁愿被他杀了,也不肯跟在下回长春宫好好活着?”夏江月冷笑道:“你管不着他是我的什么人。”苗卓然点头道:“至少是跟姑娘非常亲近的人,对吧。”夏江月道:“至少比你跟我亲近一万倍!”
夏江月的本意是,这姓周的小贼已经是我的仇人了,你这姓苗的恶贼更是我万倍的仇人,但这话在不明就里的苗卓然听来,却全然有了另外一番的解释。
原来苗卓然当日在长春宫三清殿门外匆匆一瞥,便看到了夏江月,当下便惊为天人,魂牵梦绕,因而今日他又撞见夏江月,心中又惊又喜,一心就想把她捉回长春宫,软磨硬套,恩威并施,让她嫁了自己。现在一听夏江月说这黑黑壮壮貌不惊人的小子居然是“一万倍的亲近”,立即便妒火熊熊,就想把周天和当着夏江月的面除掉。
于是苗卓然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嗯,我想了一想,今日夏姑娘身体不适,无法力战,我们硬要把姑娘带走,那传出去倒显得不合江湖规矩了。这样吧,既然这位仁兄是姑娘亲近之人,那就叫他代姑娘跟在下比试一番,若他能在我手上过了三十招去,在下便让姑娘安然无恙的离去,且在姑娘身子养好之前,在下及我的部属,绝不再为难姑娘,如何?”苗卓然自恃武林中三十岁以下的一代,没有任何人能打得过他,且又想在夏江月面前炫耀本事,便划了下了个颇为托大的道,心想:这黑小子瞧着最多二十岁,这个年纪的男子,若不是紫微宫门下,整个武林当中,别说三十招了,我看能接我十五招的都没几个。
夏江月一听苗卓然这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周天和说道:“你看,他瞧不起你呢。”周天和苦笑着应道:“刚才我也看了,这位苗兄身手甚是了得,我看我真的过不去三十招,但我尽力撑住,好让姐姐脱身。我若被打死了,还请姐姐揭了那梁子。”夏江月拍了拍周天和的胳膊,说道:“好啦,说这么多作甚,你去吧。你死不了的。”周天和点头道:“是。”这便走到苗卓然跟前,一抱拳说道:“小弟姓周,苗兄请了。”
夏江月此时心中觉得好笑,暗道:你这姓苗的家伙看他貌不惊人,就以为没什么本事呀,你可不知道他内力有多强。你如此的自大狂妄,今天肯定要栽个大跟头咯。
当然夏江月这直肠子姑娘却没想到,苗卓然本是个谨慎的人,今日纯粹是为了在日思月想的美人儿面前炫技,这才显得自大狂妄起来。
周天和没有夏江月在武功上的见解深,真的觉得自己很难挺过苗卓然的三十招,但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挨满三十招,好让夏江月平安离去。
苗卓然心中妒火熊熊,又想速战速决,便一来就使了全真派破云掌法中的杀招,周天和不求取胜,只想保证不在三十招内被打死,便全取守势,全然不攻。
然则苗卓然的掌法实在是高明太多了,周天和很快便又手忙脚乱起来,守也守不住了。他不由得慨叹,武林中人的功夫高高低低真是相差太多了。前一日斗过的那个崔烁,武功跟苗卓然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大约不到二十招,苗卓然看周天和已经浑身破绽,便随意拍出一掌,打在周天和前胸。他本待听着喀啦啦一声响,周天和胸骨尽断吐血而亡,然而却没成想周天和身子里一股极强的内力反弹了出来,把苗卓然自己的手掌震得生疼。苗卓然大骇,愣了片刻,周天和一看机会来了,便右掌做手刀状劈向苗卓然的左上臂。这下可是真的喀啦啦一声响了,苗卓然的臂骨立时断折。周天和一不做二不休,左手握拳,狠狠的打在了苗卓然的肚子上,苗卓然忙运气抵御,但也被打的倒退出去五步,险些摔倒。
周天和口中一股血喷出,但身子晃了晃,却也稳稳立住,抱拳说道:“承让了。”此等结果,虽外人一时不知周苗两人谁伤的更重,但苗卓然手臂断折,且被打的后退,已然是输了,按江湖规矩,周天和也就不必再挨满三十招。
苗卓然面色铁青,后悔自己小看这黑小子,刚才那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若他现在扑上去用左掌运起十成功力再给周天和一掌,周天和必将立时毙命,但苗卓然堂堂长春宫少主,周围又这么多部属看着,怎可用这种不体面的手段。于是他长出一口气,挥挥手道:“罢了,夏姑娘,周兄,后会有期。”当下带着一众道人头也不回的向龙门洞走去。
李桐君此时心中砰砰直跳,刚才苗卓然一掌打在周天和前胸时,她几乎呼吸都要停止了,但紧接着却战局逆转,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很想奔过去问周天和有没有受重伤,但因夏江月在旁边,李桐君不好意思让她看出自己对周天和的关切之意,便咬了咬嘴唇,站在当地瞧着周天和。
夏江月倒大大方方的走到周天和身旁,对他嫣然笑道:“你看,姐姐我就说你死不了吧。只可惜你没把那个不三不四的苗贼打死。”周天和道:“我打不死他的,我刚才那一拳,已经几乎用了十成功力了,结果他却只是后退几步,也没吐血。他打我这下,我觉得并未尽全力,我却伤成这样。我还是跟他差得远。”夏江月道:“呆子,你内功无论如何都比他强很多,只是他更会使用。你打他肚子,他便把全身内力聚在一处抵御,你当然一下伤不着他。而你呢,纯靠体内流转的真气自行反弹,你若会跟他一样的聚气之法,他那一掌下去,他自己的手便就废了。”她看周天和嘴边还兀自挂着血迹,忙掏出张帕子给他擦了擦,嗔道:“你自己也不知道把自己弄干净,本来就丑,现在还血淋淋的,那不唬着了桐妹子。”周天和尴尬笑道:“哎哟,我哪想的这么细致啊。不过总之姐姐暂时平安了,他们全真教说话总是算数的吧。”夏江月道:“是呀,他们虽投靠鞑子,但的确说一不二,并不是无信小人。不过以后路上若再遇到全真教的人,咱们还是躲着点好,这姓苗的说他跟他的部属暂时不会为难我,但谁知道他的部属能有几人呢?总不能整个全真教都是他的部属。”周天和点头道:“是这样的。”他突然噗嗤一笑,又低声说道:“姐姐,我瞧着那姓苗的也在打你的主意。他说让你以后嫁个好人家,我看他是说让你嫁他。”夏江月脸一红,嗔道:“浑说什么呢,他就是要把我捉回长春宫去当众羞辱,说不定要挑断我手脚筋脉,脸上划得横七八竖,然后剃个光头游街什么的呢。哼,就算他是想让我嫁他,就他那副不三不四的德行,我就算嫁个大毛猴子也万分不可能嫁他。”这话一出口,夏江月立即觉得不妥,涨红了脸,狠狠给了周天和背上一巴掌,啐道:“呸,你这小贼又勾的我说浑话。”周天和现在前胸后背都是疼的要命,夏江月这一掌直打得他身子一晃,险些又是一口血吐出。夏江月一阵歉然,忙扶住周天和,柔声道:“哎呀,对不住,我说过不随便打你的。你伤的重么?”周天和喘了口气说道:“想是骨头没断,但上半身一动便钻心的疼。”夏江月道:“骨头没断就好,我知道怎么治这样的内伤。到时候我去给你抓几味补气固元的药,喝上几天就好了。”
那李桐君看着夏江月和周天和两人亲亲密密的说了半晌话,心中一片纷乱,暗道:夏姐姐和周公子难不成便是一对儿?可却又不像,周公子从未含情脉脉的看过夏姐姐,夏姐姐又时常对周公子凶巴巴的。哦,是啦是啦,周公子也管夏姐姐叫“姐姐”,想来可能是她的结义兄弟吧。嗯,姐弟之间这样亲密,倒也正常。但是……但是……好像,好像……
至于好像什么,李桐君一时也想不清楚。
夏江月看李桐君呆立不动,神色不定,便觉得方才自己跟周天和自然而然的一番举动可能被这拘谨严肃的大家小姐误会,忙离了周天和,走到李桐君身前,拉起李桐君的手说道:“妹子,刚才吓着你了吧,你放心,周公子身子强健的很,不会有事的。”李桐君低头细声说道:“他有没有事,好像……跟小妹……没什么……关系……”夏江月微微一笑,说道:“是呀,我跟他实是冤家,他的命在我手里,若不是这样,他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关。”李桐君听到“冤家”二字,心里又是一颤,暗道:人家都说什么欢喜冤家,那夏姐姐这么一说,岂不是……
夏江月粗心大意,哪知道李桐君心里想的是什么,看她面色惨白,只以为她还是惊魂未定,便道:“妹子,我们赶紧走吧。虽说全真教的人说话算数,但谁知道会不会有败类呢?这里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李桐君忙点了点头。
周天和受了内伤,不能打马狂奔,等到三人回到李府,便已夜深。今日值夜把门的正是李芳姑,她一见李桐君回来,忙走过去低声说道:“大小姐,那两个丫头我送去了城西的群芳楼,并不是城里最低等的,还算干净。我给那里的妈妈留了二十两银子,这银子花完之前,两个丫头应该不会被怎么样,但花完之后,那我可也爱莫能助了。太夫人若知道我做了这些,怕是轻则好一顿板子,重则逐出府去。大小姐,你一向对我们很好,因而我便舍身帮你做了这事。”李桐君又感激又愧疚,忙道:“多谢芳姑了,若祖母要罚你,我替你受罚便是。”李芳姑苦笑道:“大小姐这是何必。大小姐,听我一句劝,以后千万不要在对下人如此纵容了,否则大小姐能有多少个身子去替她们受罚?”李桐君点头道:“芳姑,我理会的。”
李桐君陪周夏二人吃了晚饭,便回到自己房里,此时那两个丫鬟的铺盖用具已从外间全部撤走,看上去空荡荡的。李桐君瞧着自己熟识了十年的布置大变了样,又是一阵悲戚,泪水不由得又流了出来。
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呆,觉得自己那两个丫鬟就算暂时没事,但在那种地方一直呆下去却也肯定不妙。且那个行当的人说话又未必算数,收了银子却依然不好好对她们极有可能,当下便决心尽快把自己那两个如亲妹妹一般的丫鬟赎出来。
但让谁去赎呢?若又要芳姑这样的仆妇去,那便是又给她们增加了一层罪责,就又害了她们,但李桐君也不认识任何外人,她自己更不可能亲自去那种地方;而马房火房的那些腌臜猥琐的糟老头子,她又不想去打交道。想来想去,便只能去求周天和帮忙。她一想起周天和就心砰砰跳,红云满面,但顾念自己的丫鬟,便咬咬牙,从柜中取出自己多年来积攒的金元宝,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周天和客房的门外。
她使劲咬着嘴唇,鼓了好半天勇气,这才敲了敲门。
周天和一开门,见是李大小姐,吓了一跳,忙道:“李姑娘,你……你这是……”李桐君脸涨的通红,低头说道:“周公子,请帮我救人,我们进去说话。”
进了屋里,周天和请李桐君坐下,自己远远的站着,不敢看她。李桐君也不敢看周天和,垂首沉默半天之后,才开口道:“周公子,小妹的两个丫鬟因犯了家规,被送去了……呃……城西的……群……群芳楼。她们两个自小跟我一起长大,就像亲妹子一样,因而小妹想把她俩赎出来。小妹实在找不到别人帮忙,就只能来求公子你了。”周天和一听,知道那是个窑子,心里也颇为尴尬,但这忙却也不能不帮,当下便道:“好,这事包在我身上。”李桐君忙递上那些金子,说道:“这是小妹积攒多年的,加起来总也有一百两了,想来是够了。我那两个丫鬟,赎出去之后,请送她们去城外的清风庵。那里的姑子以前是小妹我的乳母,对我很好,公子跟她说,请她给两个丫鬟寻了干净人家嫁了便是。”周天和接过金子,点头道:“李姑娘想的周道。”李桐君此时浑身发热,忙站起来要告辞,周天和却心念一动,说道:“李姑娘暂时留步,我得把夏姑娘叫来,姑娘也跟她说清楚。否则她若知道我‘偷偷’去了那种地方,还不定怎么呕我。”李桐君心中一阵酸楚,暗道:他这都要巴巴的告知夏姐姐,那必定他们是……
李桐君心潮涌动,一下没忍住,冲口问了出来:“周公子,你跟夏姐姐可是……可是……可是一对儿……爱侣?因而你怕她不高兴?”
周天和一愣,哈哈笑道:“李姑娘,你想哪去了。这夏姑娘嘴煞是不饶人,我若被她抓住把柄,这一路可有的好受。”李桐君此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忙低头应道:“那……那,那好……”
夏江月进了屋里,听了李桐君的叙述,也笑了起来,对周天和道:“你小子倒学的细心了啊,还明白跟我知会一声。也罢,我跟你一起去就好。”周天和吓了一跳,说道:“你跟我一起去?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夏江月嗔道:“胡想什么呢,我又不是要进去,我在外面等你就好。我若不去的话,万一桐妹子以为你还顺便做了些什么可如何是好?”李桐君忙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不会的……不会的……”
夏江月哈哈一笑,说道:“妹子你太厚道啦,这小子看着老实,可其实一肚子鬼主意。你不担心他,我还担心呢。哦,到时候传出去,堂堂李家的客人去……去那种地方耍子,那不是折损了桐妹子你家的名声?”
李桐君一听夏江月又要与周天和形影不离,心中极为不是滋味,但却也不好反对,便点头说道:“那就照姐姐说的做吧。”
第二日用罢早饭,周夏二人便离了李府款款的向城西而去。
周天和真是始料未及自己去窑子里赎姑娘夏江月却还也要同行,心中大为尴尬,脸上一直热乎乎的。
夏江月却笑嘻嘻的看上去颇为兴致盎然,周天和颇为不解,走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姐姐咱们这是去那不干不净的地方,你却为何一直面有喜色?”夏江月莞尔笑道:“当初我跟淳于师哥去大都挑长春宫,他自己一个人出去逛什么汗巾儿胡同,却严禁我出客栈一步,我在房里呆了一天,闷也闷死了。更可恨的是呀,他回来喝的醉醺醺,便跟我大吹特吹那花街柳巷有多么的热闹,还说那里到处都是比我美十倍的女子,我虽然没觉得自己生得有多好看,但却也不信世上有那么多比我美十倍的姑娘。所以呀,今天我就跟你去见识见识,这种地方是不是跟淳于师哥说的一样,仿若人间天堂,满街都是比我美得多的漂亮姑娘。”
周天和哭笑不得,心道:你这夏女侠江湖上大名鼎鼎,为何却总是这么孩子气。
于是他便说道:“汗巾儿胡同可没姐姐这般的人物,那里的女孩儿加在一起也没姐姐好看。这陇州是个小城,更不可能有及得上姐姐万一的姑娘。”
夏江月听了这话,樱唇撅起,使劲在周天和胳膊上拧了一把,气鼓鼓的说道:“还总辩称自己不是淫贼,你对那汗巾儿胡同那么熟啊。老实交代,你是大都贵公子,是不是那胡同的常客?”周天和忙使劲摇头道:“姐姐可别冤枉我,我确曾是经常从那条街经过,但可从未进过任何一个什么楼什么阁的。我大哥倒是几乎把那胡同当家,也经常把他喜欢的姑娘带回府来,我偶然见过几面,那些号称花魁的女子,可跟姐姐你的容貌风姿差的太多了。”
夏江月心中暗暗一甜,但面上却一片怒容,喝道:“你这小贼,居然拿我去跟那种……那种……女子比较?”周天和歉然道:“姐姐,我说错话了,你打我吧。”夏江月掩嘴笑着嗔道:“旁边儿这么多人看着呢,我打你作甚?以后我得学着点桐妹子,要有点那温婉贤良的淑女模样。”
陇州城很小,不多时,那群芳楼便到了。周天和叹了口气道:“居然今日接了这个差事,可真真儿的让我难堪。”夏江月笑道:“记得有我在外面等着你呀,可别把持不住做了什么坏事,到时候让桐妹子府上面上无光。”
周天和盯着夏江月看了半晌,说道:“姐姐,我们同行这么久了,我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知?”夏江月当然明白周天和是何等人品,但嘴上却总是不能松了,便嗔道:“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装的好,可未必真是什么正经人。”她略一顿,续道:“行啦,我不当街打你,你也别总大庭广众之下跟我斗嘴呀。你快去办事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周天和一进那群芳楼,便有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迎了上来。虽周天和的大哥周天庆素喜流连花街柳巷,周天和自己可从未见过这番架势,当下便臊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听说昨日你们这儿新进了两个未……未开苞的雏儿,可是真的?”一中年女子笑着应道:“听相公这口音,定是外乡人吧,却对咱们这儿的消息如此灵通,想来也是常年的风流种子啦。没错,昨日咱楼里刚刚收了两个李府赶出来的丫鬟,一个叫玉蕊,一个叫玉香,哎哟哟,人家大府里的丫鬟,可也生的容貌不凡,细皮嫩肉,且还是处子之身,真真儿的把我们姐妹都比下去啦!相公真是识货呀,一来就点了她俩。”
周天和哈哈一笑,掏出一锭金子往桌上一放,说道:“甚好。我早就看上了这俩丫头,我今日便是要把她俩赎出,带回大都做我的姬人。管事儿的妈妈在哪,过来开个价罢!”
众女唤来了老鸨,老鸨一听玉蕊和玉香刚进园子就有人来赎,便也觉得蹊跷。但看周天和手里黄澄澄的金元宝,当下什么也没问,只随意开了个高价,索要八百两银子,实则她买这两个丫鬟一共却只花了三百两。
周天和也不知道行情,却也并不觉得八百两有多贵,心想人总不能比马还便宜。于是拿出八锭金子来,老鸨眉花眼笑,还替周天和叫了牛车。
玉蕊和玉香认得周天和,一看是他来赎自己,便知他一定其实是帮大小姐做事,当下心中又高兴又感动,双双流泪拜倒在地。周天和忙低声说道:“别拜我了,若叫她们看出来是李大小姐赎的你们,只怕大小姐本人也要被罚嘞。”两个丫鬟忙站起身来,那玉蕊低声问道:“周公子,我们是被赎出来了,但我们必也不能回李府了,那大小姐是把我们两个送给公子了么?”周天和脸一红,说道:“李大小姐让我把两位姑娘送去城外清风庵,请那里的姑子给姑娘们找好人家嫁了。”玉香小嘴一撅,说道:“刚才那妈妈说是大都来的公子要买了我们去做姬妾,我们心里还好是高兴呢。结果没成想得让清风庵那姑子给我们寻人家,唉,那只能嫁给乡农啦。”玉蕊道:“玉香,你也不瞧瞧你是一副什么模样,周公子身边的夏姑娘可是仙女儿似的,就我们俩,也配给他当姬妾么?”周天和越听越尴尬,忙道:“好啦好啦,两位姑娘有话出去再说。”
出了群芳楼,牛车早已在路边等着,但周天和左右张望,却不见了夏江月。他登时心里一紧,暗道:不会她又被谁看上给掳走了吧。
周天和让两个丫鬟上车等候,自己沿着街找寻夏江月,却见一群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围观什么热闹事。周天和心念一动,暗道:这不会是夏姑娘惹了什么乱子吧。
他忙挤进人群,踮脚一看,还真是夏江月,似乎正在跟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吵架。周天和皱了皱眉,说道:“这夏女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当下他运起轻功,从众人头顶腾过,落在了夏江月身旁,问道:“姐姐,你在做什么?”夏江月一见周天和,即刻面带喜色的说道:“你来了就好,快评评理!”周天和奇道:“评什么理?”夏江月指着那浓妆女子说道:“她拿着一窝小猫,要去护城河里淹死,我说不应如此对待无辜的生灵,她却说我多管闲事。你说,小猫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要淹死它们?”周天和转头一看,果然地上放着个藤编的框子,里面有四只细声喵喵叫的乳猫。
还没等周天和开口,那浓妆女子就撇着嘴说道:“姑娘,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猫一窝窝的生,若都留下,便就得把我们整个园子吃穷了。我说你若不舍得,那便拿去你自己养,你却又说你养不了,你这不是不讲道理么?我们园子里已经有近百只猫了,真的不能再多了,姑娘,我再跟你说一次,你若自己不能养,就别管我们的闲事行不行?”
夏江月嘴一嘟,对周天和说道:“我没养过猫,你说,我们带着路上养能行么?”周天和哭笑不得,应道:“我的好姐姐哟,这些猫太幼嫩了,需要悉心照料才行,若带着这么小的猫赶路,那等于是害了它们。”夏江月秀眉一蹙道:“那怎么办嘛,总不能看着它们被淹死。”周天和道:“只能拿去送给他人养。”夏江月双掌一击,笑道:“有啦。”她转身面向围观的众人,笑容可掬的说道:“本姑娘送猫啦,谁拿去好好养育,本姑娘便赏他一两银子。”
这陇州是个小地方,邻里民众多孤陋寡闻,但今日居然看到一个天仙般风姿的年轻姑娘当街送猫,且还要倒贴银子,都以为是在做梦。
众人议论纷纷,夏江月连喊三次,终于有人走上前来,从篮子里抱起一只猫,然后问道:“银子呢?”
夏江月白了周天和一眼,说道:“等什么呢,拿银子出来呀。”周天和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散碎银子,掂量了一下约莫一两,这便递了出去。
一看真的有银子拿,众人也就不再犹豫,为了抢其余那三只乳猫,几乎打了起来。最后三个手脚伶俐的后生胜出,得了猫和银子。夏江月大喜,娇笑着说道:“哈哈,多谢了。还请精心呵护。一年以后我还会回到此地,今日取猫之人可得带着猫来见我。若是养得好,再赏银百两;若养的不好,哼哼,休怪本姑娘不客气。”
拿了猫的那四人是又喜又怕,喜的是只要让这猫活过一年,那便有一百两银子的巨款可得;而怕的是,若这猫早死,那说不定还得给它偿命。不过他们一想过了一年还能再见这天仙姑娘一面,心里倒也兴奋不已。
夏江月当街救猫之事后来经多嘴的的人一经传讲,民众添油加醋,便说成是天宫仙子下凡渡化灵兽;人群中更有一位高明的画工,回去用妙笔把这场景纪录了下来。这故事传了数十年,到了后来的明洪武年间,陇州百姓索性集资建了座小庙,供起那画工的大作。这庙毁于明末,正名已不可考,但有明一代,陇州人都叫它“猫仙儿庙”,说是若家畜生病,只要一去进香,保证康复,这便也是后话。
当下人群散去,夏江月心满意足,对周天和嫣然笑着说道:“我是不是做了件大善事呀。”周天和挠了挠头,迷惑不解的问道:“姐姐呀,我可真是不明白,你杀人的时候那么果决,怎么却对这些小猫如此的心软?”夏江月道:“人一肚子弯弯绕绕,世上真正的良善之辈也没多少。他们若要害我,我必然杀人不眨眼。但飞禽走兽俱都是天性纯良,就算伤人,那也是为了觅食而不是作恶。你且想啊,这些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它们难道有什么坏心么?它们要去死,但各种歹人却活的不亦乐乎,这不合乎天地运转之道。”
周天和不由得觉得夏江月的话极为的有深意,便点头应道:“姐姐说的没错,我有些茅塞顿开之意了。”夏江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打了下周天和的臂膀,说道:“油嘴滑舌的小贼,我方才不过是胡诌一通,你就茅塞顿开了?我纯粹是觉得那些小猫生的喜人。好啦,桐妹子的丫鬟赎出来没有?”周天和道:“办妥了,她们已经上了牛车,就等着去清风庵了。”
清风庵离陇州城不远,不多时行到,周天和对李桐君的奶妈智静交待过之后,便要离去。智静瞧见夏江月生的美丽且仙风道骨,心中欢喜,便千言万语的邀周夏二人留下喝杯茶。夏江月素来爽快,见这姑子慈眉善目又极热情,便允了下来,跟着智静进了庵。
在迎客厅中坐定之后,夏江月顺口问了一句:“师太这庙里供的是哪位菩萨?”智静笑道:“虽然贫尼这是尼姑庵,但却供的不是菩萨,而是娘子大将军。”夏江月不解,问道:“谁是娘子大将军?”智静道:“那是唐高祖的皇女平阳公主,当年骁勇善战,带着一支娘子军战无不胜。她不但文武双全,样貌也是绝世,与夫婿柴国公一生相亲相爱,是红鸾星下凡,掌姻缘美满,灵验的很呢。”
一听到“姻缘美满”三字,夏江月心念一动,便道:“我去上炷香。”智静合十道:“善哉,那就请姑娘跟贫尼去大殿。”
夏江月站起身来,见周天和却坐着不动,便问道:“你不去?你不用求姻缘美满么?”周天和脸一红,低声应道:“我……我跟你一起去,不太妥吧。”智静插言道:“这姻缘香若是两口子一起敬上,那就更灵验了。”
这话一出,周天和更是尴尬,夏江月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烧我的香,你烧你的香,有什么不妥的。”周天和只得应道:“好,我也去。”
智静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心道:这小两口怎么说起话来古里古怪的,什么叫我烧我的你烧你的?你俩的姻缘还不就是同一桩。
但见那娘子大将军唐平阳公主的金身面容秀美,却手持长剑,身披战甲,威风凛凛。那智静突然失声叫道:“哎呀,怪不得贫尼一早就觉得夏姑娘面熟,你瞧,这不是跟娘子大将军生的一样儿么?姑娘,你莫不是平阳公主转世呀!”
周天和仔细一瞧,那神像的眉眼果然颇有几分像夏江月,只是面庞更加圆润了些。夏江月自己也觉得有趣,笑道:“亏了我邱师哥没见过这神像,否则可得调侃我好久。”
当下夏江月点起三炷大香,拜了三拜,心中祝祷道:这位公主,昨日遇险,却能逃脱,我想必定是因我长得像你,你便在保佑我,让我能回紫微宫结了我的姻缘。今天我给公主你上三炷香,还请你继续保佑我,让我平平安安的回去,美美满满的跟他成亲,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拜完之后,夏江月便对周天和道:“喂,该你了。”
周天和又点起三炷香插在香炉内,也拜了三拜,默默祝祷道:娘子大将军在上,请保我能寻得着我的妻子琉璃香吧,也请保夏姐姐与她的情郎能姻缘和美,相爱终身。
一旁的智静此时心中暗道:你俩还真是我烧我的你烧你的,这难不成是有什么特别的道理?来我这烧香的小夫妻千千万万,你俩可是最古怪的一对儿。
离了清风庵,周天和忍不住心中腾起的念想,便笑着对夏江月说道:“我现在可是明白了,为何无论姐姐走到哪,都有人非要跟姐姐你结亲。”夏江月奇道:“为何?你说清楚。”周天和道:“姐姐你不是姻缘神转世么,当然人人都想娶你啦。”夏江月秀面通红,嗔道:“浑说什么呀!哪来的人人都想娶我。你难道想娶我?你恨死我了吧。”周天和此时陡然玩笑之心大起,便说道:“在那华山丹炉峰上,我不是已经娶过你了么?”夏江月一怔,眼圈即刻便红了,说道:“那是我此生的奇耻大辱,你还得意洋洋的说出来?”周天和也知自己之前的话颇为不妥,忙自抽了两个嘴巴,歉然说道:“姐姐,是我不好,我以后绝不再提此事了。”夏江月心头一阵烦乱,就想抬手便给周天和一顿拳打脚踢,但旋即却又想起自己承诺能不打就不打,便就只好硬生生的把怒火憋了下去,只淡淡的说道:“周天和,诸般一切,等我们日后按约定比试过之后再说,你这人油嘴滑舌,我空费口舌也没太大意义,因而到时候,咱俩打的你死我活,那才真正见了真章。”周天和点头应道:“一切按夏姐姐所说的做便是。”
进了陇州城,周天和本要直奔李府,夏江月却说道:“等会再回去。”周天和奇道:“为何还要等会儿?”夏江月揶揄道:“怎么,一刻都不能等的要回去见桐妹子呀。”周天和正色道:“决计不是。姐姐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夏江月白了周天和一眼,说道:“不回去还不是为了你。我得去给你抓药呀。”周天和闻听此话,心中一热,居然感动的双目都湿润了。
夏江月瞅见周天和神色有异,眉头一皱,拍了他一巴掌,嗔道:“你想什么呢,你替我挡了一灾,我若不给你治身体,我还是人么?哦,且你如果因这内伤死了,那就等同是被那姓苗的贼人杀的,我还不是报不了仇。”周天和苦笑道:“夏姐姐,你何必这么的执拗,我被谁打死,还不都是一样。只要我不在世上,你那断剑之仇便不也就自然没了么。”夏江月樱唇一撅,说道:“我就是这么执拗,我就是要亲手取你的性命。我跟你说呀,若你昨天被那姓苗的打死,以后我带一众师兄弟去灭了他们长春宫满门。我要杀的人,却被他打死,那更是血海深仇。”周天和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姐姐,你想怎样便怎样吧,但这世上替仇人报仇的事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夏江月嫣然笑道:“怎么啦,我就是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否则人活一世,处处循规蹈矩,在这世上一星半点踪迹都留不下,还有什么意思?”周天和觉得夏江月语含机锋,甚有深理,便点头赞道:“姐姐大智大慧,说的太对了。”夏江月嗔道:“你这小贼,总是不停的夸我,居心叵测。好啦,这哪是我什么大智大慧,这是师尊教导给我们的。”
因药铺里的药材品质良莠不齐,夏江月又专找最上乘的,两人跑了四五家铺子才把药买齐。夏江月又细细清点了一遍药材,这才说道:“行啦,回李府吧,我想桐妹子已经等的望眼欲穿了。”
周夏二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李桐君的确已经几乎望眼欲穿。她在自己屋中坐立不安,不住的疑心周天和是看玉蕊玉香二女颇有些姿色,便真的带着她俩走了。李桐君一直等到过了午时,心中越来越慌,便只能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道:“那两个丫头可比我容貌生得齐整,周公子若收在房内,也是寻常,唉,李桐君啊李桐君,你把她俩当亲妹子,那她们有了周公子这样好的主家,你该替她们高兴才对呀,你兀自在这哀怨却是作甚?”
李桐君正心烦意乱中,却听仆妇传报周公子夏姑娘要见大小姐,她霎时愁云尽消,暗暗自责道:李桐君呀,你这多心的丫头也太促狭小气了。周公子光明磊落,跟夏姐姐这样天仙般的美人儿同行那么久都始终清清白白持之以礼,哪可能看得上那两个小丫鬟嘛。
夏江月一见李桐君,便微笑着说道:“妹子,我们在那清风庵里上了香,又抓了些治内伤的药,耽搁了个把时辰,但妹子你的事情总之是办妥了。”哪知李桐君一听“清风庵上香”,便胸口又像中了一拳,心道:清风庵供奉的可是姻缘神,他们两个一起去上香,那岂不是……岂不是……
夏江月看李桐君沉默不语,还以为她还是在怨自己跟周天和回来的太晚,便拉起李桐君的手,温言柔声道:“妹子,你也是亲眼所见的,昨日周公子受了全真教那姓苗贼人一掌。你需知晓,全真内功甚是霸道,周公子既已被全真门人打伤,那就得按时吃药好好调理。若不吃药的话,周公子倒也暂时性命无虞,但却必会折寿。桐妹子,你也不想周公子少活二十年吧。”李桐君应也不是否也不是,只得低了头沉吟不语,心里却暗暗的应道:周公子自然是长命百岁的好,否则,否则……。
夏江月哪知李桐君心中所想,只觉得这位大小姐脸皮太薄,虽一身武艺,但过于内向了。但同时夏江月却又有了一阵悲凉之意,心道:我不得不抛头露面,轻薄的话也听了不少,还被周天和这小贼触碰过身上诸多地方,那我心爱那人,他……他真的会永远不在意么?
李桐君眼见自己的姿态好似引得夏江月也戚然,心中大为愧疚,忙道:“夏姐姐,周公子,午饭已经备好啦,两位今日鞍马劳顿,还是不要亏欠了自家的身子为好。小妹挂念那两个丫鬟,等陪夏姐姐和周公子用完午饭之后,小妹便要去清风庵探望一下她们,到时请恕小妹失陪,礼数不周。”夏江月应道:“桐妹子啊,你已经把我们招待的很好了。你且去吧,下午我们到街面上随便逛逛就好。”
午饭之后,李桐君匆匆回房换了衣服整了妆容发髻,就忙去拜见祖母。
上官太君正和两三个仆妇闲聊,一见孙女进房,便笑容满面的说道:“桐儿,我正跟你这几位姑姑说你的终身大事呢。你都已经十八岁了,若再不嫁人,咱们这满城乡党就得不知如何嚼舌根呢。”李桐君霎时满面通红,不敢抬起头来,支支吾吾的说道:“孙女……孙女……因而今日要去清风庵给那姻缘仙子上炷香……”上官太君笑道:“孩子,你当我不知你的心意?说什么上香,那是幌子,你不过就是想去探望下你的乳母罢了。”李桐君忙应道:“祖母明察秋毫……孙女的确是想去瞧瞧梁妈妈。咱们的客人不日就要辞行,他们走了以后孙女便要受罚禁足半年,因而孙女便想,趁着现下还能出府,还是赶紧去跟梁妈妈见一面为好。”
那智静尼姑出家前在李府的称呼便是梁妈妈,李桐君一直也未改口。李桐君不善说谎,刚才这一番话讲完便已面红耳赤,便只得把头深深低下。
上官太君点了点头道:“桐儿,你母亲早亡,全靠梁妈妈把你奶大,你去探望她那也是尽孝。你若真想去姻缘仙子处敬香,那便是更好。咱们李家传承数百年,现下的血脉承继可就全靠你啦。你且去吧,到账上支取一百两银子,切不可短了香火钱。”李桐君恭恭敬敬的拜谢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李桐君已然抵达了清风庵,玉蕊玉香忙不迭的出来相见,主仆三人抱头哭成一团,智静也在旁不住的抹泪。她自己的女儿夭折,之后奶了乳名“大姐儿”的李桐君整整三年,对她来说,李桐君真是比亲闺女还亲。她看李桐君眼睛红肿,面容憔悴,便是说不尽的心疼。
众人哭了足足有一炷香功夫,这才渐渐止泪,李桐君看了看这屋里的布置,拉住智静的手说道:“梁妈妈,这庵里怕也是太清苦了吧。”智静应道:“大姐儿啊,府里虽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但规矩实在太多了,我是个惫懒愚钝的人,哪记得住那么多规矩。这庵里虽清苦,但总也不必日夜担心吃板子呀。”玉蕊插嘴道:“是呀,那五十大板几乎便要将奴婢我打死啦。这都不是第一次了,大小姐,你且不知,奴婢去年仅仅是因下雨时忘了收晾晒的被褥,就吃了三十板子。大小姐,现下我已出府,便就实话实说了,太夫人有时就是故意的折磨下人,还望以后大小姐执掌李家时不要如此的过于严苛。”
李桐君内心非常赞同智静和玉蕊的观点,但嘴上却不能说出指摘祖母的话,便只得避而不谈,问道:“今日周公子和夏姑娘都进香了?”智静应道:“是呀,可这两口子也真是奇怪,居然各敬各的。这哪有夫妻俩不一起敬香的道理?”
李桐君一听此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便笑着说道:“梁妈妈,他们两个并不是两口子啦。分开上香,那是求各自的姻缘。”智静一拍脑门,摇头说道:“哎呀呀,我可真是年纪大了,居然已然不知你们年轻人是如何行事了。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那可决然不能跟不是自家夫婿的男人并肩同行的。”李桐君道:“周公子和夏姐姐是江湖上的朋友,练武之人,男女之防没那么重。我也跟周公子并肩同行过呢。”智静笑道:“大姐儿,这么说来,我瞧着你的终身大事有着落啦。”李桐君满面通红,低声嗫嚅道:“梁妈妈,我才不想嫁人,一辈子伺候祖母就好了。”智静应道:“哟,那可不行呀,太夫人也不愿意你这么做。你若不能招个入赘的夫婿来,李家的血脉可就断啦。大姐儿,你既然来了,便也去上三炷香吧,你都十八岁了,这好姻缘也该临到你身上啦。”
李桐君本要推辞,但心念一动,便改了想法,于是说道:“那……那我就去拜一拜娘子大将军吧。”
当下大香燃起,李桐君跪拜,但却不知道该求什么,思虑了半晌,便只说了句“愿普天之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智静在一旁暗暗着急,心道:我的大姐儿哟,你怎不给你自己求姻缘美满,却去替全天下人操心?
因怕祖母生疑,李桐君也不敢在清风庵中盘桓太久,因而上香之后,她便辞了智静和玉蕊玉香,匆匆赶回李府。她刚回到自己屋里,就有丫鬟来通报,太夫人召见。李桐君忙整肃妆容,来到祖母房中。
上官太君看李桐君来了,便微笑着说道:“桐儿,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个好消息。”李桐君奇道:“好消息?难不成叔祖在外的后人寻访到了?”上官太君摇了摇头,说道:“你叔祖年轻出家,哪有什么后人。我这好消息啊,可是跟你有关。”李桐君更加迷惑不解,问道:“与孙女有关?那是什么?”上官太君笑道:“我方才差人去问了那周公子的生辰八字,与你可是正好相合呢。”李桐君霎时满脸通红,低声说道:“我……我……我又与他并不真正相熟……”上官太君道:“熟不熟又有何干,你至少已经见过他了吧。我当年嫁给你爷爷时,都根本连他长得是扁是圆都不知道呢。桐儿,咱俩祖孙连心,你对周公子的情意,我看的出来。他的家世我也打听过了,虽曾富贵,但不过就是累代经商而已,且现下已然败落,他入赘咱们门阀大族李家也并不是亏待了他。桐儿,今晚我就开大席宴请周公子,给你提亲。”
李桐君这下可是吓了一跳,她虽莫名其妙的就属意周天和,但可从未想过这便就要提亲,当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垂首沉默不语。
上官太君携起李桐君的手,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脸皮子薄,因而我才替你把这事给定了。从你十四岁起,上门的媒婆就没断过,你却哪家的后生也瞧不上。这回来了个周公子,我知你终于动心了,那决然是不能错过。孩子,你可别怪祖母我唐突,但一桩好姻缘一旦错过,可就真的追悔莫及了。”李桐君这两天心潮起起伏伏,现下祖母一锤定音,她便有了勇气,于是说道:“那就多谢祖母啦。”
那边厢周天和与夏江月在这小小的陇州城中大逛特逛,夏江月也不知买了多少用不着的物事儿,都交于周天和背着。后来她看周天和背上的包袱越来越大,怕他负重有碍内伤恢复,便又把那各类小玩意拿出来随意送给了街边的孩童,到了最后,居然把刚刚买来的东西全都散光了。
周天和抖了抖空空如也的包袱皮,笑着说道:“姐姐呀,若以后全真道士再说你是什么妖女魔头之类的,你就叫他们来陇州城里打听打听。姐姐你救了一窝小猫,又送了满城的孩童这么多物事儿,你可比那些道士更算是好人。”夏江月啐道:“呸,我就是妖女魔头,谁稀罕被人当好人啦!”
周夏两人悠悠荡荡,直到日头偏西才回到李府。一进门,就有仆妇笑逐颜开的迎上来说道:“今日太夫人要设宴款待两位呢。周公子,夏姑娘,两位回房歇息片刻,便就请到喜宴厅入席吧!”
周天和觉得蹊跷,待到进来客舍院子,他便对夏江月说道:“姐姐,这太夫人突然这么殷勤,怕不是无缘无故。”夏江月嗤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却这么多疑。你若不敢去赴宴,那我自己去好了。”周天和忙道:“我去!我去!”
李府这喜宴厅装饰的富丽堂皇,金银珠宝满目皆是,然而夏江月却暗自笑话这穷乡僻壤的高门望族品味土气;周天和从小见识过各类稀世珍宝,当然也觉得这厅内的珠玉不过是中下品质。当然两人都不会把心里话直说,便都没口价的称赞李家的富贵。
上官太君见众人俱都落座,便举起酒杯说道:“老身年轻时颇好酒,但后来因要操持家务,便罢饮多年。今日宴请两位贵客,老身也就自己破了戒。我先干为敬,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说罢,上官太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天和忙也喝干杯中酒浆,说道:“在下酒量也不是很好,但今日必陪太夫人喝个尽兴。”上官太君拊掌道:“好!你我对饮三杯,咱们再正式开席!”周天和应道:“好!太夫人真乃女中豪杰!”
这陕陇之地所产之酒甚为浓烈,三杯过后,周天和便就有些飘飘然。夏江月恐烈酒喝多了阻碍内伤恢复,忙对周天和大使眼色,周天和微微点了点头,意为:我理会的。
只见那上官太君把酒杯往木桌上一掷,随后便把目光全然放在了周天和身上。李桐君知道祖母这就要提亲,忙站起快步躲在了屏风之后。
此时只听得上官太君说道:“周公子,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也就不必扭捏作态。老身且实话实说,周公子,你与桐儿年貌相当,那就做了我李家的女婿罢!”周天和吓了一跳,险些被嘴里的酒食噎住,忙摇头说道:“在下已有妻室,李大小姐出身尊贵,不该屈居她人之下。”上官太君却冷笑着应道:“周公子,不想娶我孙女就直说,休要编造谎言。去年有人这么做,骗过了老身,这次我可不再上当了。周公子,你若真有妻室,焉有丢开她跟别的女子一同浪迹江湖的道理?”周天和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此时却见夏江月笑嘻嘻的说道:“他可没有丢开妻室呀。他的妻子就是我,我们夫妻同行,这难道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