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重逢 | 第十一章  离群索居

离陈家沟最近的小镇，便是忘尘日前和忘缘前往的那座，名乌石镇。乌石镇与陈家沟隔着一座山头和两个缓坡，间中须穿过一大片松林。一般人脚程快的话，约莫一个半时辰，如忘尘和练星和般的修炼者，可在一个时辰内抵达。

与忘尘一战耗尽练星和体内真气，经过大半日的调息后显然未恢复，脚步看来有些虚浮。为免不让练星和感到吃力，忘尘放慢了脚步，时不时转头望他。

由始至终，练星和都板着一张脸，以两步之遥走在忘尘身后。只要忘尘回头看起来想搭话，他便会提步绕过忘尘，随后再慢慢退到原来的位置。两人翻过山头、走出松林的大半个时辰内，不曾并肩。

忘尘见练星和在热天之下脸上依旧无甚血色，想提议他休息一会儿：“你要是⋯⋯”话未说完，又碰了一鼻子灰。

看着默默走在前头的黑色背影，忘尘轻叹，跟上练星和。麻绳所练的捆仙索在练星和腰间随着步履轻晃，似一条长鞭。临出门时，忘尘把绳索还给练星和时，见其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忘尘猜想，大概与自己何以能操控这根捆仙索有关。

七年前，练星和身长才到忘尘鼻尖，那时他只要一抬眼，能看到对方的头顶；在对方生闷气时，忘尘也总爱摸摸他的头，引发他一肚子的怒火⋯⋯如今练星和已经不再是临别前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早记不得两人共处的任何时刻，也忘了所有关于他的一切。

他长高了，看来只矮忘尘几分，修长的身形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忘尘刻意放慢脚步，用更远的距离看他——这位童年好友周身散发一种难以亲近的气场，令他想起两人初识的那一夜……这些年，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体内真气何以易散难聚？身体看来为何孱弱？

忘尘越走越慢，脑中思绪万千，直至被练星和唤醒：“你走不走？”

练星和皱眉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道士，方才两人出门时已过申时，忘尘明明说要在天黑前到乌石镇赶集，所以他才强打精神尽速赶路，怎料对方自己却磨磨蹭蹭，倒像是在闲庭散步。

此番景象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耍着玩，微一动怒，体内那股不祥之力趁势又让躯体凉了几分。练星和握了握拳，不动声色调节内息，看着一脸愧意再次领路的忘尘，举步跟上。

⋯⋯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抵达乌石镇时天色已黑，市集也已关闭，忘尘唯有到商铺购买所需用品。两人到杂货铺买了不少丹砂和黄纸，练星和见忘尘一脸肉疼的模样，发现他在心疼商铺售价比市集高后，露出一脸鄙视。

忘尘丝毫不在意：“你平日很少接触人吧？待你在俗世生活一段日子，就会知道这是个看银两的世界。”

“我才不会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练星和罕见地说了一个长句。

忘尘见其一脸笃定，也不反驳。不远处药铺伙计正欲打烊，忘尘三两步赶了上去：“等等！”

练星和在药铺外等候忘尘，不一会便见他拎着两包药走出：“你不舒服？”

“不是我⋯⋯”忘尘想想，搪塞道：“就是一些日常补药。”

天黑后路上行人不多，偶尔经过几个路人皆行色匆匆，或许正赶回家吃饭。忘尘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皮，提腿就朝面前的茶楼走去。

练星和看着忘尘走进茶楼，先是一愣，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被几个路人盯着看了以后，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怎么才来？这里。”忘尘见练星和进门拉了他就上座。两人坐在大厅右侧，小二即刻上来招呼。

忘尘点了一壶茶、一碟花生米，外加两个馒头，便熟练地吃起花生米，等着上茶和馒头，期间不忘对练星和解释：“两个馒头确实不够，但应该可让我们撑到陈家沟，能省则省嘛。”

练星和不答话，伸手拿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口中一嚼，顿觉芳香脆口，忍不住接连又吃了两颗。

忘尘见练星和爱吃花生米，把碟子推到他面前，又为他沏了茶：“小心烫。”

“多谢。”

忘尘一顿，见练星和津津有味的模样，拿起热腾腾的馒头咬了一口，露出了笑脸。

练星和吃了大半碟花生米后，将其推给忘尘，转而啃起了馒头；但才没吃两口，突然放下了馒头：“走吧。”

忘尘四下一看，未觉不妥，不解问：“怎么了？”

练星和顿了顿：“我吃饱了。”

忘尘当然不信练星和所言，手一抬就探上他的额头。练星和有些愕然，还来不及阻止忘尘，后者的手已然放下。忘尘将练星和面前的茶杯换给自己，为他再倒了一杯热茶：“趁热喝。”

练星和看忘尘的表情有些怪异，却没有拒绝。待他把热茶喝完，忘尘已经囫囵吞掉了自己的馒头，正在啃练星和咬过两口的那个。忘尘把馒头尽数解决，一口喝掉杯中的茶，提起佩剑：“走。”

两人走出茶楼，恰好遇上一个打算回家的糖葫芦小贩。练星和看着那一串串插在稻草杆上的糖葫芦，就迈不动腿了。

忘尘走了两步，发现练星和没跟上，眼神闪烁了两下，开口叫住小贩：“糖葫芦。”

小贩停下脚步，忘尘转向练星和：“你想吃？”

练星和摇了摇头，忘尘见状对小贩道：“给我一串。”

⋯⋯

离开乌石镇后，一路上都是荒郊，忘尘背着问心，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糖葫芦。他咬了一颗糖葫芦，发现甜度适中，就递给练星和：“呐。”

练星和犹豫了一下：“不吃。”

忘尘等了片刻，见练星和果然没有伸手来接，直接将糖葫芦塞进其手中，转身继续上路。

练星和拿着糖葫芦，忍不住好奇地吃了一颗。味道太甜，非他所好，但吃在嘴里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他见灯光渐远，拿着少了两颗的糖葫芦踏步跟上。

夜里路不好走，两人在微弱灯光下行进速度缓慢。此时此刻，练星和才发现初见时忘尘所流露的精明干练可能只是错觉。即使手上提着灯笼，忘尘还是屡次被脚下的树根绊到，而每每出岔子，忘尘总会对练星和露出尴尬的笑容，越看越有一种傻气。

练星和嘴角微微上扬，这道士并没有以为的那么讨人厌，反而还有几分趣味。

两人翻过小坡，抵达松树林时，忘尘发现练星和手上的糖葫芦不见了：“你都吃了？好吃不？”

练星和一愣，轻声道：“扔了。”

忘尘有些失望，但此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只能一笑置之——这小子当真不爱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