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一章|雨夜的祭品
最后更新: 2025年10月29日 下午7:46
总字数: 3554
雨下得很大,像有人在城市的屋顶上不停地拍打鼓皮。霓虹在湿漉的玻璃幕墙上撕出碎片,远处的车流像受控制的萤火,挤成一条条不知疲倦的光带。博物馆门口的铜像被雨水冲洗得发亮,像是不甘心的观众在看一出已经注定的戏。
时钟指向两点三十五分。保全系统像被悄悄关掉的舞台灯光,一切安静得像在等待落幕前的那一秒。
江芷站在大厅中央,包内的手套还没戴好,脚下的大理石被雨水带进来的湿气弄成了暗色的纹路。她的眼里只有那一处被空出来的墙面——《夜行人》不见了。原本悬挂得恰到好处的油画,像从世界上被抽走了一块。
“监控全部黑屏。”技术员的声音里夹着不敢相信和迅速计算后的冷静,“主控被植入了远程木马,外部流量被重定向。入侵源……在博物馆内部。”
这句话像一根寒针扎进江芷的胸口。她已经习惯了复杂案情带来的疲惫,但从未见过这种厚重的、像泥一样的沉默在体制内流动。
“是谁能做到这种程度?”她问,语气却比平日更短促。三年前的某些名字在这城市并不安全,每个名字都是一次危险的回忆。
“还在排查,不过————”技术员吞了吞口水,“有异常访客记录,巡更感知在零点后出现几个短暂停留信号,但都没有人接近展厅——也就是说,入侵者在内,或者内有人配合。”
江芷的思绪像被裂开的布片,瞬间贴满了各种可能性:内部泄密,保全失误,或者更坏——有人刻意制造一个戏码,把真正的目标藏在烟雾之后。
她抬脚朝展厅中心走去,地面上的雨水让高跟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大厅的穹顶里,风扇像巨大的眼睛,慢慢转动,像在观察一个不想被看见的秘密。她的手电光在空荡的展厅里扫过,落到被人摘下的画框边缘,留下无数细小的指纹粉末在光束里闪动。
“发现了。”一名保安指向展台下的地面。那里有撕碎的画框条,一枚微小的黑色橡胶碎屑,还有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卡片。
江芷蹲下,伸手把卡片捡起。卡片像被放错了剧本的一页,短短几字,字迹潦草却有种让人不由自主识别的风格:
【这次,我偷的不只是画。——L】
她的手一抖,指尖被纸角的浸湿感刺了刺。这个签名,她识别得很清楚。林奕——三年前的那场闹剧,那个人的影子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游走,像一条无法割断的旧线。
“林奕?”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像在确认一件荒唐的事实。三年前他是警界的一颗明星,是犯罪心理的奇才;三年前他也莫名其妙从警方的世界消失,成为人人口中的通缉对象和传奇。后来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远走国外,还有人说他变成了别人的影子。
现在,他在她的展厅里留了一句挑衅。
她站起来,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队员下了命令:“封锁现场。所有出入口立即查验人员名单。控摄与取证。”
“江组长,我们本可以追踪到他刚才进入的线路,但是——监控全程被扰乱,我们现在只剩下本地探针的数据快照。”技术员递上了一个平板,上面是支离破碎的数据报表,像一张被撕成碎片的城市地图。
江芷盯着那些数字和代码,像看着一位不可触及的朋友被解剖。她的脑子里计算着时间线:两点整,穹顶外的巡更记录显示有短暂停留;两点二十五分,展厅的照明有微小电流波动;两点三十,外部网关显示有一段异常访问。
“有人想让我们追着泡影走。”她喃喃自语,“或者——有人在引我们注意某个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外面雨声渐弱,仿佛有人按下了缓慢退场的按键。就在所有人沉浸在紧张氛围中时,大厦的天台处传来一个轻微的响动。江芷本能地抬头,视线在人群之外捕捉到了一个黑影划过天际的瞬间——细长的影子借着避雨的檐口滑落,像一张黑色的折纸滑入灯光的缝隙。
她一个箭步冲到穹顶的观测窗前,手心已经有了汗。窗外的雨把城市立体化,线条被抽去多余的颜色,只余轮廓。一个人影借着吊索下降,动作漂亮,像舞蹈,又像练过千百次的盗贼。
“他在用吊索。”保安中有人叫出声,“那边的天台有安装轨道式降落设备。”
江芷没有回应。她先是稳住呼吸,然后按下无线电,“封闭所有天台出入口,不得让任何人离开。所有巡更回路重新上线,立即启动地面搜索。”
她向穹顶的门口跑去,快速穿过办公室与展厅之间的狭窄通道。人的心跳在跑步时会变得有节奏,像是跳动的鼓点,在她耳边越来越重。空气在狭窄的楼梯间被压缩,像在等待一个决定。
门被撞开,楼梯如漏斗般向上延伸。她加快步伐,凭借熟悉的路线几乎不费力气到达天台。天台的排水沟里有水流声,风吹得带着冷意,天台的灯光被雨水折射得有些模糊。她看见一条黑色的身影靠在排水井旁,背对着她。那个人的姿态放松,像在等一个并不紧急的来访者。
“林奕。”她没有喊停,也不敢太过大声。名字在夜里像一把钥匙,能开出很多被关起来的房间。
那人没有转身。雨水从帽檐滑落,滴在地面上发出小而准确的声响。过了几秒,他终于慢慢转过身来。月光和霓虹映照下,他的轮廓被拉成了一幅剪影,笑容像从旧电影里走出来的台词,干净而有点谄媚。
“江警官,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不急不躁,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完全信任的魅力。那声音里有一种熟悉的温度,像是冬天里的一杯黑咖啡,苦涩里藏着温度。
她的手在口袋里紧了又松,手枪的把握冰冷。理智告诉她把枪对准对方,制度告诉她不能放走嫌疑人,直觉告诉她不要被他的笑容骗了——可她也清楚,眼前这个人比任何证据都更难缠。
“你为什么来这里,林奕?”她问,声音里有审判也有未名的疲惫。
他耸耸肩,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我来听你的演讲,毕竟你总是说‘正义不是信仰,是选择’。今晚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还遵守你的选择。”
江芷咬了咬下唇。那句话曾经是她的座右铭,她在很多次长夜里对着案卷重复它,像一种慰藉。今天被人用在嘴里,她突然觉得这座城市的每一句格言都变得虚弱了。
“你回来了。”她说,字句里没有喜悦也没有责备,仅仅是陈述。她知道他回来的意义远不止一个盗窃案那么简单。林奕不是单纯的窃贼,他像一面镜子,把那些被光照不到的东西照出来。他的出现,总能牵出更大的面纱。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透明的数据晶片,像是在做礼物递给她,“给你留个纪念。里面有你们财务小组最近‘误差’的账目。你尽管去审,他们会很惊讶的。”
她接过晶片,指尖触到的是冰凉。晶片里的数据像是沉睡的猛兽,一旦被唤醒,可能会搅动整个体制的脉络。她的脑中出现无数种后果:有人因此下台,有人因此被牵连,有人因此感恩,也有人因此绝望。
“你为什么帮我?”她直截了当。“你是想让我帮你遮掩,还是想让我成为你行动的一部分?”
林奕笑了,笑里带着不屑,“江组长,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制度化了。世界不是黑白分明的棋盘。有人把黑暗藏在白色旗帜下,我不过是把那个旗帜掀开,让大家看清楚下面的腐朽。”
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把夜晚的平静切出一道裂缝。江芷想反驳,想用章程和程序驳倒他,但在那张笑脸前,她的语言像乏力的防线,无法触及他的内核。
“你带来再多证据,也不能改变你曾经被通缉的事实。”她说,“你知道我不能,也不会替你分担。”
“我也没要求你分担。”他收起笑容,声音变得轻柔,“我只是——欠了你一个解释。三年前的那件事,我会亲手把真相交到你手里。只希望在你读它之前,你能明白,有些正义,只能被偷走。”
江芷的心头猛地一紧。夜风像刀割一样冷,雨点打在两人之间的空间,溅起小小的碎光。她看到他的眼里有一种执念,那是一种穿透人性的固执,像针一样刺进平凡人的胸膛却又无法拔出。
“好。”她最终说。声音很低,却稳,“你有三天时间,把你知道的东西交给我。三天之后,如果我查不到线索,你会被当成通缉犯来追捕。”
林奕笑了,这次没有华丽的词藻,只有一种淡淡的接受,“成交。不过江组长,你要小心点,时间有时会站在有钱人的那一边。”
他转身,像一只夜鸟借着风飞走。吊索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消失在城市的灯海里。江芷站在天台,手里握着那枚晶片,像握着一把火。她望着雨后的城市,不知是惊讶于人性的复杂,还是惊讶于那句古老的话语仍在——正义,是选择。
雨停下来的时候,街道边有一地反光。城市像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陷入清醒的梦里。江芷把晶片塞进文件袋,抬脚下楼,步伐却比来时更沉。三天,很长,也很短。在这座城市,三天可以让一个人从英雄变成嫌疑人,也可以让一段沉睡的真相重新醒来。
她没有注意到,天台的排水沟旁,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在角落里观察着她离开。等她走远后,那个影子站起身,弯下腰捡起一片纸屑,轻声在夜里念道:“第一步,完成。”
然后像是对着自己说话,也像是在对这个世界下赌注,他把纸屑塞进口袋,脚步无声地消失在城市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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