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
夜深得像被吞噬的湖。
顾言站在街口,风从他指缝里穿过,雨一滴一滴砸在皮肤上,像在敲醒某个沉睡的梦。
他已经分不清第几次梦见那场雨了。
梦里,她总是背对着他——有时是叶清,有时是苏野。
一模一样的轮廓,却隔着时间的薄雾。
那晚他终于走近,伸手去碰她的肩。
她转过身,唇角带着一抹几乎温柔的笑。
可那双眼,漆黑、平静,仿佛什么都不记得。
“顾言,”她说,声音轻得像呼吸。
“你又是谁?”
世界在那句问话里碎裂。
顾言猛然惊醒,枕头边的灯仍亮着。
桌上摊开的,是她留下的那本笔记。
封皮有雨痕,纸页卷起,墨迹在灯下渗出灰蓝的边。
他翻到书页的一处空白,那里有她潦草的笔迹:
“若有一天我忘记自己,请替我记得。”
顾言怔了很久,像是在看一封遗书。
他想起那天的叶清。
她站在光里,对他说要离开,“只是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可后来,他等到的却是“苏野”——同一张脸,不同的灵魂。
苏野第一次出现的夜里,街道空无一人。
她穿着黑外套,头发被雨打湿,一步一步走向他。
“叶清?”他低声。
她停下脚步,抬头。
那双眼干净得像一面镜子。
“我不是她。”
“那你是谁?”
她笑,笑得几乎温柔,却让他心口发寒。
“我是她不敢成为的那一部分。”
那一瞬,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吹散雨雾,也吹乱了他的理智。
顾言盯着她,越看越像叶清。
连呼吸都一样。
可她的语气、步伐、甚至看他的方式,都像换了一个灵魂。
他开始害怕——
不是怕她不记得,而是怕那一部分“叶清”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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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他去了那家旧医院。
医生翻着病例,神情凝重。
“叶小姐的病情很特殊,”医生说,“她的创伤导致了记忆逃避。
有时,人格会在强烈的痛苦中分裂成两个,一个承担理智,一个承担情绪。她的理性部分叫叶清,情绪部分……叫苏野。”
顾言喉咙发紧:“所以,她真的忘了吗?”
医生摇头:“她没忘,只是——不敢记。”
那一刻,顾言觉得整个世界在一点点塌陷。
他终于明白,那些冷漠、陌生、反复的“我不认识你”,其实是她在求生。
她不是在抛弃他,而是在保护自己。
可保护自己的方式,是杀死那段曾经的记忆。
而他,就埋在记忆的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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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他回到那间废弃的书店。
窗玻璃被风刮得叮当作响,地上散落着潮湿的书页。
灯光昏黄,他看见橱窗外有个模糊的身影。
她又来了。
苏野。
她站在雨里,安静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一直找我?”她问。
“因为我相信你还记得。”
她笑了,嘴角的弧度很轻,像一把刀的冷光。
“那你呢?你确定你没忘记什么吗?”
顾言愣住。
那句话像一道回声,撞进他脑里。
“什么意思?”
苏野走近一步,指尖几乎要碰到他。
“也许——你才是那个在逃的人。”
她的眼神忽然柔软,像深海的漩涡。
顾言呼吸急促,脑子里闪过无数碎片。
雨、书页、她的笑、她的血。
有一个画面突然浮现——
那天,雨很大,叶清摔倒在街角,他伸手去拉她,却被她推开。
她在雨中喊:
“别救我,我不想再记得了!”
然后,世界被雨水冲白。
顾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钝痛,像有什么被撕开。
他伸手去扶墙,指尖一片冰冷。
他看向窗玻璃——
倒影里的人影,不止他一个。
叶清、苏野,还有——他自己。
三张脸交叠在同一片雾气里。
他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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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梦极长。
梦里他又回到那场雨。
她背对着他,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记得你,请你不要再找我。”
他走近,却发现那声音是从自己口中传出的。
雨顺着脸滑下,冰冷刺骨。
顾言伸手摸自己的脸,却摸到另一张——叶清的。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
梦与醒的界线彻底模糊。
当他再度睁眼,天已经亮了。
桌上那本书合上了,封面上出现了一行新的字:
“记忆不会撒谎,只是人会。”
那不是叶清的笔迹,也不是苏野的。
像是他自己写的。
顾言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笑声低沉,几乎听不出情绪。
他对着窗外的雨低语:
“或许,真相从来都在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