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在路上,风沙扑面,每个人都像在各自的噩梦里走神。胡渣男拉着破旧行李箱,轮子早掉了,拖在地上发出骨头摩擦的声音。小个子大学生抱着锅,已经第五次走神撞上路灯杆。
黄毛走在最前面,像一只被剪了尾巴的猫,没精打采却又不得不带路。他不说话,大家也不敢多话。因为现在,说话不一定带来帮助,但一定带来风险。
启然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进来得晚,没赶上老赵的英雄岁月,对那人既无崇拜也无哀悼。死这件事,他见得多了,熟人也罢,陌生人也好,都像是游戏里掉血归零的NPC。他只是有点意外,原以为“老赵”这种角色会死得晚一些。
那天,他们转过一个废弃工地,听见铁皮拍打的声音,还有鞋底刮过混凝土地面的慌乱。
“别出声。”黄毛说。
他们蹲下,藏身在一排倒塌的储物柜后面。
前方,一个女孩跌跌撞撞跑出来,头发乱得像鸟窝,嘴上被贴了胶带,衣服破破烂烂,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她还没跑远,后面就追出来两个带刀的男人,一边骂一边挥刀,像在追一头偷跑的小猪。
没人动。
他们窝在一处塌了半边的商场后街,一边躲避风,一边躲避决定。
是启然先看到她的。
星星。
头发乱成了一团,脸上有一道红色的指印,脚上没鞋。她像个在泥地里翻滚一圈再被人扔出来的布娃娃,却还没放弃挣扎。
她从前不这样。
从前她在他家门口哭,一边擦眼泪一边问他要不要和她玩,他会推开她说“别哭啦”,但还是把自己那一半饼干掰了给她。
现在她哭了,嘴上还贴着胶带,没法说话。
她跑得很快,但还是被追上了,两个男人,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另一人骂骂咧咧:“真他妈贱,还敢逃,信不信把你撕了!”
她挣,拼命地挣,一边用眼神看向废墟方向。
她看见他们了。
一瞬间,眼睛亮了。
启然也看见她了。
他们对视那一刻,她张嘴,像是想喊他的名字。
他的心脏咯噔一声。
他记得她哭着说“只有你会帮我”,记得她在地震时抓住他手腕,吓得发抖。那时候,他说过一句话:“你别怕,我会在。”
他说过的。
可那是以前。
“救吗?”胡渣男低声问。
“别问我。”黄毛盯着那两个追兵,声音冷得像碎冰,“我不是警察。”
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
星星被拽倒在地,她用尽力气挣开一只手,指着他们,像是在喊 “启然!救我!”
她真的喊出来了。
“启然!”
那一声喊,破碎、急切、从肺里挤出来,直接戳到他胸口。
但他没动。
他脚下一寸没动。
黄毛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冲出去,我不拦你。但我们不会跟。”
他们没有动。
小偷早走了,现在没人再来做那个“冲出去犯傻”的人了。老赵是最后一个。
启然盯着星星的眼睛,一秒,两秒,然后垂下眼睑。
“有人追她。”胡渣男说,“我们动手就是招惹事。”
“而且我们没那个余粮。”黄毛冷静得可怕。
小个子脸发白,却一句话也没说。道德和现实之间,他像一只腿软的兔子,只能夹着锅站在那里。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星星被拽走了。
她的眼神不再哀求了,转为震惊,然后平静,最后嘴角扯了下,像是在笑。
一种带着恨意的、讽刺的、失望的笑。
然后就被拖走了,消失在废墟之后。
没人说话。
那一晚,没人提起那件事情。
第二天,黄毛起得很早。他坐在高台上看着天,太阳还没升起,天边灰灰白白的。他点了根烟,在胸前捏了一下:
“我做错了吗?”
没人回答。
过了很久,小个子大学生才小声说:
“老赵如果在……可能会去救吧。”
黄毛没回头,只淡淡说了一句:
“所以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