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然蜷缩在一个半塌的角落里，抱着那篮食物，像一只饿疯的野兽。

他不嚼，直接吞；不挑，直接塞；每一口都像生怕有人夺走似的。包装纸被撕成碎片，散落一地，像战场的残骸。

直到他忽然停了。

篮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三包饼干，躺在角落里，像等死的士兵。

他不是吃饱了。只是，没那么饿了。

他抱着篮子站起，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小心地避开那些病患、怪物和尸体的地盘，往有人的方向靠近。那里有灯光。更准确地说，是手电筒照亮的光斑。

约二十余人挤在断墙残垣的避风处，形象凄惨得不像人。有人穿着睡衣，有人身无寸缕，有人满身焦痕，有人咳出血水。他们蹲着、抱着、挤着，像一堆互相取暖的哀嚎。

边缘有几个年轻人在拼命点火。他们的手在抖，火柴湿透了，打火机“滴嗒滴嗒”几声才喷出火花。一团纸终于燃起，却顺带烧到指尖。打火者惨叫一声，把打火机丢了出去，其他人下意识躲闪，但又赶紧扑上来守住火源。

启然看见了星星。

星星也看见了他。

他们奔向彼此，拥抱在一起，泪水瞬间涌出，带着灰尘和血的咸味。

“我以为你死了……”

“我也是……”

他抱着她，才发现她瘦得可怕，像一只干瘪的鸟。她的眼睛深陷，唇色发黑，头发乱得像草丛。她仍然是星星，但也是另一个星星。

他犹豫了。然后，缓缓地、像献出心脏一般，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三包饼干。

“来，吃点……”话还没说完。

几十只手同时伸了过来。

毫无犹豫地、毫无尊严地——把那三包饼干抢走。

有人大喊：“他有吃的！”

有人踢了他一脚，直接踹在他腹部，肠胃一阵翻涌。

有人翻他的口袋，撕他的衣服，手指像钩子一样抓过。

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蜷着身体护住胸口。

很快，他们失望地散去，饼干已分完。

星星站在他身边，愣愣地看着他空空的双手。没有感谢，没有安慰。

只有一句：

“你为什么不偷偷给我？”

那一刻，比那一脚还疼。

比肚子饿还疼。

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低头。

低头，不是因为羞愧。是因为再说话，他就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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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妈默默撕下一小块饼干，塞进星星的手里。

星星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快吃，在我后悔前。”

大妈不耐烦地皱眉，直接将饼干凑到她嘴边。像在喂一只迟钝的猫。

“谢谢……”

星星的声音细若蚊鸣，却真真切切钻进了启然耳里。

不是对他说的。

是对那大妈说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笑。笑得撕心裂肺、笑得倒地打滚、笑得像个疯子。

但肚子太饿，笑不出来。

这一丁点饼干，非但没止住饥饿，反而像是在胃里点了一把火。

很快，有人提议：要不去找吃的吧。

“我知道前面有间超市，就在转角那里。” 有人说。

但谁去？

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口，除非迫不得已。

怕死的躲，饿疯的吵，狡猾的装弱，愤怒的道德绑架。

“要吃的人就该去。”

“你不想让你老婆孩子饿死，你就去啊。”

“我去。” 启然举手，他担心如果不去，再迟一步，那篮子食物又会被抢光。他不想再重复一次。

队伍勉强成型。约四五人。

超市的玻璃门早就碎了，地上一片残渣，像刚被打翻的雪糕车。

货架倒塌、翻滚、断裂，像尸体堆叠着，一地狼藉。

灯全坏了，手电筒勉强撑起一小片光，但那黑暗像活物，会爬，会吞人。

“里面……可能还有货。”

也可能有怪物。

是赌一把，还是继续挨饿？胃在叫嚣，但理智在咬耳朵。

就在这时，一个黄毛青年走出来，抽了抽鼻子。

“我不信那帮瘸腿还能把我怎么样。”

他说着，拍拍自己骨瘦如柴的胸膛，自信满满地踏入超市黑暗中。

刚进去没几步，突然爆出一声惊叫。

“操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像被电击了一样原地跳起，拔腿就跑。

其他人吓得也跟着跳了起来，手电乱晃，只看见他朝我们这边狂奔...

然后---砰！

他一头撞上另一只从角落拐出来的怪物，被弹飞倒地，四肢瘫软像面条。

那怪物低头看他一眼，啪叽一下跪倒，像只翻不过来的乌龟。

然后，它灵机一动，像狗一样用后背弓起的姿势，倒着追他。

黄毛愣了一秒，然后边哭边爬：“我他妈到底招了什么啊啊啊啊！！”

更惨的是他在逃跑中直接穿过一只站立怪物的裤裆，扑腾扑腾地逃远了。

那只怪物还晃了晃，像被人挠痒了一样。

从黑暗中，又冒出一只。

又一只。

又一只。

像破袋子里爬出的虫，一只接一只，顺着气味、热源、光线不知是哪个吸引它们，全都从倒塌的货架、裂开的冷藏柜、甚至是天花板断裂的缝隙里爬了出来。

越来越多。

有人想跑，刚迈一步，却一脚踩碎玻璃，尖叫立刻引来注意。

光线晃过，一个人影猛地撞出，血盆大口张开，直扑向喉咙。

“快跑！！！”

“它们全出来了！！”

“我看不清。光打这边，快！”

尖叫此起彼伏，手电四处乱晃，影子扭曲得仿佛地狱的舞台。

有人惊恐后退，乱了节奏，有人撞到货架，被一同倒下的怪物压在身下。也有人踩空摔倒，玻璃碎片扎进腿里，疼得鬼哭狼嚎。

启然站在门口，双腿发软。他想跑，想叫，想闭眼。他甚至不知道该先救谁、躲哪边、还是直接拼命抢点吃的。

有人朝他冲来，一边喊：“快, 拉我！”

他没动。

那人冲得太猛，一头撞在他肩膀上。启然被撞倒在地，手掌划破，玻璃扎进肉里。他呛了一口血腥味，喘不过气。

“救我！”

“不要把我丢下！”

“启然...我在这...”

他听到了，那是星星的声音。

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跑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什么时候转身，什么时候开始狂奔。他只是跑了。跑得像狗，像兔子，像逃难的野兽。

背后是一片哭声和惨叫。谁在被啃，谁在倒下，谁踩着谁，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跑过碎玻璃，他摔了一跤。继续爬起来，狼狈地逃出那个黑洞一样的超市。

直到气管被冷空气灼得像针扎，他才停下来，靠着一面残墙，双腿发软，眼前一片模糊。

他活下来了。

但刚刚有人在叫他。他知道。

是星星？

是别人？

不记得了。

胃里翻江倒海，良心像钉子一根根往肋骨里钻。

他蹲下来，盯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

有一点愧疚，一点。

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跑。换成星星、换成黄毛、换成任何人，换成你自己，不也一样吗？

他不是做了什么特别的事。

他只是犯了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