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降洪水,人类造方舟,生存之道,唯有自助。
封建社会
自人类出现以来,超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人类以狩猎采集为生,生活在一个个文化多元情感隔阂的小型部落中。人们遵从简单直接的丛林法则,视其他部落如野兽一般血腥屠戮以夺取栖息地和食物,甚至直接将人烹食果腹。大约一万年前人类驯化植物,进入农耕文明。农业部落定居之后为求在动荡不安的野蛮社会中自保,社会结构发生巨变,走向富足庞大秩序井然的封建社会。与人口规模领地范围都很小的原始部落不同,封建社会领土广袤人口众多,想要凝聚为一体就必须创建一套超越血脉亲情与时空阻隔的新体系,人与人形成新的共识。搭建、支撑、修缮这座宏伟的封建社会巨塔的是一套经由历史演化继承与人为规划设计而形成的复杂的契约体系,是宗教、法律、政治制度与一系列道德行为准则的集合。能够记住并实践这一体系的人就成为了社会中道德高尚的人。在封建社会想成为一名道德高尚的人有非常高的门槛,需要熟悉卷帙浩繁的宗教信条、律法政令、经史典籍。这些人掌握着人类社会的共识,国家运转的原理,是链接社会的纽带,农耕文明的守护者,理所应当地被奉为封建国家的治理者。对国民的管理体系是支撑封建社会的拱门的一边,而拱门的另一边则是对治理者特权的约束体系。为了不让掌握巨大权力的封建治理者利欲熏心,对民众竭泽而渔以致社会崩溃,一项社会契约由此达成。统治者拥有不事生产并配置资源财富的特权,但是滥用特权贪得无厌的统治者将受到道德谴责、法律惩罚,严重者甚至被剥夺“道德”名号,被有“道”之人伐无道起义推翻。除却惩罚,节约与布施被社会认为是统治阶级贵族最大的美德。这些道德倡议是为了弥补封建时期仍十分底下的生产力,与虽是复杂,却仍充斥着各种不合理、不完善的权力分配制度。
在封建社会的绝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人必须脱产才能完成一系列耗时耗神的精英化教育,学会运用这一套社会契约体系。因此,一般只有统治者家庭的子女有条件完成学习并成为统治者,于是封建统治阶级——贵族或士族诞生于历史舞台。人类社会受马太效应的天然影响,复杂的封建制度以其过高的学习成本更加剧了阶级固化。
而后不出所料,本应是统治阶级为封建制度服务,渐渐腐化堕落为封建制度为统治阶级服务。更多的繁文缛节被统治者编纂进道德体系内以固化阶级,不便劳作的怪异穿搭、生涩难懂的上流社会语言、甚至餐具如何摆放都成为评判一个人是否文明高贵的标准。贵族与平民之间被人为筑起一道外表光鲜,内里腐臭的墙壁。高墙的阻隔之下,疲于劳作不懂“风雅”的平民再也无法以封建社会应有的道德标准监察贵族。阶级固化之下欧洲贵族可以延续上千年,阿巴斯哈里发作为逊尼派宗教领袖延续五百年,奥斯曼家族统治时间六百余年。尽管中国士族往往随朝代更迭而没落,但儒家四大家族受历代封建王朝册封,以封建地主阶级的身份传承两千余年。教会、科举与战争保留了狭窄的阶级上升通道以平民愤,贫民也有微小的机会进入统治阶层。但升入统治阶层的平民大多根基不稳势单力孤,只能为统治阶层利益服务,很难为了平民去开罪整个贵族阶级,平衡不合理的利益分配。
十一税和征粮不会减少,土地不断被士族豪绅兼并,古老的社会契约早已被打破。统治者放松对自己私欲的约束,占有国家生产资料却抛弃了对其有效统筹支配以保障社会生产运转的使命,竭泽而渔只为满足自己的利欲和野心。统治阶级世袭固化道德滑坡带来的危害远超作为管理统合者对社会的贡献,只要民众不会爆发足以推翻政权的反抗,他们就会尽可能地侵占民众财富,在国家崩溃的底线上反复试探。帝王强人、贵族寡头、平民奴隶三者之间的平衡越来越脆弱,阶层固化与贫富分化积重难返,落后的生产力无法满足各个阶层的需求,平民中有能之士无法获得生产资料与话语权,封建制度已然成为生产力进步的阻碍。
先有少数思想家觉醒,而后全社会都意识到问题所在。这种贵族玩弄道德万花镜剥削平民的社会积弊已久,没有新的思想理念和社会制度,人类社会就不可能进步,而会愈加沉沦。可是劳苦奔波无暇他顾的广大民众如何辩得过满腹经纶的封建卫道士?答案是用简单击碎复杂,简单到一句话击溃千万条封建礼教的桎梏,那句隐藏在“自由、平等、博爱”背后的真实呐喊——坐享其成的贵族在抢夺平民创造的财富!
革命铺垫
在欧洲,虽然封建君主用采邑制将领土切割分封,由于各地资源禀赋不同,互通有无的天然需求冲破领地之间的隔阂,建立起一座座城市。一些能工巧匠放弃务农,离开土地入驻城市,以工商业的专有门类为生。土地分封之后豪强割据一方与中央分庭抗礼,相互之间亦明争暗斗。欧洲君主为稳固王座,也为有力量参与欧陆争霸,纷纷走向集权政治。于是王权与城市工商业主走到一起,合力打压地方贵族阶级。中央政府扶持城市发展,铲平地方城堡。试验过多种治理方案之后,为充分解放城市生产力,各大城市被赋予自治权,而最适应生产力进步的现代民主制度的雏形开始萌芽。
欧陆争霸连年征战过程中,军事科技与技战术也在飞速提升。城市工商业所推动的科技进步提升了国力,身体更健康、受教育程度更高的城市居民也取代了农民和奴隶,成为更优质的兵源与士官源。随着城市发展,随着欧陆战事胶着,国库空虚难以为继,统治者对新兴资产阶级与银行业的倚仗或压榨愈演愈烈。一方面新兴资产阶级成为国家的中坚力量,另一方面封建官僚体制依然守旧落后,独裁者贪欲无度,被剥夺实权的贵族也需要满足其物质享受加以安抚,依然固定分得名义领地的一部分税收。为充盈国库,君主大肆卖官鬻爵,更加重了官员腐败民不聊生。与此同时平民依旧缺乏上升渠道,欧洲封建国家没有类似于古代中国的科举制,一些民族甚至被禁止获得土地。被困在城市的银行主、小资产阶级、技术工匠没有土地作为生存保障,只能不断精进本领、开拓学识,结果是新兴资产阶级成为社会当中被剥夺感最为强烈的群体。他们掌握了最先进的生产力,而生产资料却牢牢掌握在腐朽贪婪的封建统治阶级手中。这一社会核心矛盾导致社会反抗不满情绪不断升温,不论封建专制是否松动,作出让利姿态,一场革命势在必行。最终在工业革命的浓烟之中,早期资产者手里攥着国王永远无法偿还的战争债券,愤怒地推翻了封建制度。
资本主义
“坐享其成的贵族在抢夺平民创造的财富”,这一句简单的道理如大地一般真实、如金子一般闪耀、如洪水一般有力,直击所有受压迫民众的内心。在这一铁律之下无论多么高贵博学的贵族都是可耻的,多么粗俗无知的平民都是高尚的。在反对剥削、反对特权、反对专制中自由、平等、民主的理念随之诞生并传扬,这些从根源上讲极为简单通俗的理念与愿望成功武装起最广大的民众。任何人只要高声颂扬“自由平等民主”,哪怕他实际上不学无术心怀鬼胎,他不但掌握了绝对的正义与先进,还占据了时尚的最前沿。一场社会革新运动自有的新潮与高雅之风使贵族祖祖辈辈囤积的华服珠宝黯然失色,甚至吸引得大批年轻贵族心向往之。正如训练一小时便学会如何瞄准射击的士兵用步枪轻松击毙训练数年冷兵器格斗术的骑士,保皇派辩经人的诡辩一触即溃,道德高地被革命者轻易攻占,革命队伍飞速壮大。猛醒的人民群众在资产阶级的带领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封建统治阶级的防线,权力就此易主,资产阶级粉墨登场,并急急忙忙地将“私有制”定为最优先的国法,确保个人财富不再被地位高于自己的贵族无端征用。
然而击碎旧制度并不意味着新制度随即自动生成,单单旧制度的覆灭只能推导出,人们面临一切倒退回丛林法则、人人自危的原始社会的危机。一场推翻封建制的革命给国家带来的是社会动荡内忧外患,新的资产阶级掌权者必须迅速收拾乱局以求自保。于是以资产阶级为主导以民族主义为纽带的国家仓促成立,在生存危机的逼迫下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种种制度并不完全符合人民“自由、平等、民主”的革命初心,暴行、腐败、专政在国家杂乱无章漏洞百出的新体制中滋生蔓延。熬过腥风血雨,国家逐渐安稳,政治家思想家们开始苦苦思索,如何在一个构造如此复杂精巧的封建利维坦尸体之上建立一个比之更文明更强大的政体,能够始终如一地贯彻自由、平等、民主的理念。
于是人们渐进式地改造资产阶级革命后的民族国家,在实践的过程中人们发现一个事实——“自由、平等、民主”的理念作为批判的武器简单纯粹强而有力,践行这些理念的理想国政体却比封建制度要复杂千百倍。为“自由民主”咏唱赞歌唱不来美好生活,无数的政治制度法律条文需要被创造,无数的行为准则道德规范需要被确立,无数的社会关系权责边界需要被厘清。法典越编越厚,却赶不及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带动的社会分工多元化、社会结构复杂化。虽然在制度和文化的一步步完善之下国家愈发文明进步,但系统越复杂产生的悖论越多,民众的获得与应得总有差距,应得与期望同样存在差距。这些自诩为民主的新兴国家为了调和社会矛盾,很容易走上一条投机取巧之路——牺牲一部分缺少话语权的弱势群体利益,优先满足强势群体对新社会的期望。于是历史上诡异的一幕诞生了,议会里资产阶级白人男性高唱着“自由平等民主”陷入自我感动,议会外女性被漠视,外族被奴役,弱国被掠夺。
于此同时历史进程没有停歇,马太效应在持续发挥着作用。在掠夺、积累、竞争与吞并中垄断大资本终于形成,大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中央。平民想成为新世界的社会高尚者与国家治理者,渠道更开放,学习难度却大大升高。面对汗牛充栋的法律典籍,社会的公平公正只能交由学富五车的律政人士执掌,自相矛盾缺陷重重的制度和法条却给了律师广阔的辩论空间,平民面对大资本的“法律打手团”倍感无力。在19世纪至20世纪初资本主义国家瓜分并争夺殖民地的历史时期,垄断大资本的利益与国家的帝国主义利益高度一致,于是乎政客与大资本家同流合污,开动战争机器,无情地将广大民众利益像煤渣一样铲进火炉。
熟悉的一幕发生了,社会制度又被篡改,偏离“自由平等民主”的理念,渐渐成为大资本家鱼肉工农的保护伞,将大资产阶级的权力宝座推向高不可攀的位置。花样繁多的新法律、新部门、新武装授予大资产阶级践踏公平正义盘剥劳动人民的许可证。在铁水与血浆飞溅的黑暗时代中,掌握一定社会学知识、工业技能与思辨能力的工人阶级和先进知识分子首先意识到,放任资本主义自然发展,理想中的自由、平等、民主将永远不会到来,需要有新的思想来击碎这套诓骗压迫的制度了,而这新思想还是那么简单直接,那么强而有力——“资本家占据生产资料剥削劳动者剩余价值。”
票选政治
封建制度的腐化堕落使得西方近代思想家在构建理想社会体系时,将人人本性贪婪趋利避害设定为一切的前提条件,得出以三权分立为代表的相互制衡监督的政治模型,以票选为主要方式协调不同群体的利益诉求的资本主义国家体制框架。起初资本主义政治先驱们单纯地认为,贵族剥削者的人数远少于受剥削的资产阶级,采用票选的方式便能有效打压封建压迫势力。用“人生而平等”这一社会核心理念做道德背书,取代“君权神授”,便可顺理成章地推行票选政治。票选政治相较于封建独裁统治具有历史先进性,一部分人民终于获得权力保卫自身利益。
“人生而平等”,资产阶级知道无产者同样生而为人,应当拥有相等的政治权力。资产阶级也知道剥夺女性投票权,否定有色人种奴隶的所有人权,是绝对违背国家的最核心道德理念与制度基石的。但是资产阶级为了偏护阶级利益与个人利益,在资本主义立国初期便将种种不公平写入法律,确保自己享有更多的“自由民主”。日后只有民怨沸腾迫不得已时,或是生产力受到歧视性制度制约难以进步时,平等与人权才逐步向更多群体开放。这揭示了票选政治的本质问题。它脱胎于掌握先进生产力的新兴资产阶级与封建旧势力争夺生产资料的历史进程,自然而然发展为有利于资产阶级的游戏规则。它反对封建剥削却认可阶级固化,便于不同群体利益博弈却难于促进社会协同与融合。票选政治作为私有制为主体的利益较量方式,零和博弈是常态。它可能成为赢者通吃的斗技场,胜者的愿望被满足,败者积攒怨气投入下一轮选举,而弱势群体的合理利益申诉永远被压制。票选结果也可能是各方充分博弈达成妥协后,将利益均分给不同群体,然而分配方案却不一定与国家生产力正确发展方向一致。当资本主义发展到垄断大资本的阶段时,虽然选举权已经普及到资本主义国家的所有成年公民,但票选政治已然彻底失去恢复公正改善国家的作用了。不容置疑的私有制为大资产阶级掌控国家经济命脉保驾护航,选举产生的政客想要调度社会资源却处处受限,权力的大鱼小鱼都游不出资本私有制的池子。任何政客不是大资本的傀儡,也不得不作大资本的门前拜客,所有政党最终都会演变为资产阶级的代言人。票选政治亦无法择优选拔,相较于治理能力,政客能否当政更取决于其竞选能力。
私有制主体的票选政治先天功能缺失,无法成为国民与政府商议国家发展方向、主持公平正义、协调组织合作生产或改革的平台。这种政治制度却在利益计较的功能上异常发达,很好地为国民提供了一个人人为己的权力与利益的博弈场。不同族群、行业、工种、性别抱着无数的政治诉求成立互不认同互不联通的“政治小部落”,再拼凑成大党团,一次次冲进议会,为了多吃一口垄断大资本恩赐的残羹剩饭斗得不可开交。一个个小团体死盯着手里的三分利,投票给同一个人就是他们仅有的“团结合作”。统治阶级长期相互结交勾连甚至家族联姻使得所谓“三权分立”形同虚设,应有的制度监督制约的机制被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党派权利斗争所替代。如果竞选结果长期一党独大岂不是连这种“搅局式监督”都不存在了吗?不用担心,依据私有制票选政治的内生逻辑,如果一党独大党内各种派系和家族便会凸显出来,以类似党争的方式进行内斗。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多党票选制一个党派一套班子,失业的反对党成员不会回归大众投身生产当中,而是以资本盈利为生,以事事掣肘执政党为己任。国家治理体系臃肿且低效,国家不堪重负,于是发明出西方文官制度。精简后的执政党负责在政府上层确立国家发展方向,发号施令,和基层人民中间却隔着庞大的文官群体,政策制定难免不切实际一厢情愿。文官群体负责具体实现上层意志,却被规定不能拥有政治偏向,工作死板教条人浮于事,党派理念落实、政策执行皆荒腔走板。在人人为己的资本主义体系下要求文官发誓以服务国家服务公众为己任是十分可笑的,部门与个人利益才是文官效忠的对象。西方文官群体毫无意外地发展成官僚阶级,监守自盗消极怠工屡禁不止。
在广大民众利益的反复拉锯博弈中,社会群体愈发孤立,社会裂痕不断扩大,大资产阶级稳坐泰山。阶级固化,社会分裂,阶级矛盾就这样被转嫁为民众矛盾,人民群众拉帮结派相互敌视,“圈子意识”根深蒂固,甚至影响到后来的数次无产阶级革命,因为无法团结大多数民众而走偏失败。国家工业化发展成本与上层政商的腐败代价不断地向社会下层转移,在底层弱势群体中不断累积,危机濒临爆发。
革命还是分裂?对于资产阶级统治集团来说选项只有一个,他们毫不犹豫地驱赶国民与国家走向帝国主义的道路。对外掠夺以平衡内部矛盾,将代价转嫁给殖民地和发展中国家,不但欧美资本主义强国如此操作,巴西阿根廷也曾实践次帝国主义,将欧美列强对他们的欺压转嫁给拉美更弱小的国家。当资本主义国家受到某些因素制约,无法对外掠夺转嫁矛盾,或是国家实力贫弱,本身就是被列强掠夺的对象时,票选政治便会以最为丑陋的样貌呈现。政局混乱动荡,党派尖锐对立,政府功能瘫痪,政变暗杀不断。政坛在一次次选举中剧烈摇摆震荡,不同阵营愈发极端,国家走向内乱分裂。一些国家军阀上台,短期内维持了国家统一,但军政府模式的高压注定其统治的短命。军政府结束后国家仍需要面对社会分裂、资本压榨、列强掠夺这些老问题,民众又回到民主化道路的起点从头跋涉、艰难求索。
工会运动
资本主义体系中工人自发联合组成工会,反抗资本家剥削。然而资本主义工会往往不掌握先进生产力(科学技术),对整个产业链条的了解相较于资本方处于绝对信息劣势,缺少谈判筹码。在没有先进的革命理论指导下,处于信息劣势的工会无法感知自身被剥夺权益的多寡和合理利益的边界,其斗争理念最终只能发展为唯我独尊,与资本绝对对立,不惜摧毁行业生态以谋求本团体最大利益。更进一步,工会与团体不但与资本对立,还会发展为与一切其他团体对立,罢工不断,索求无度,不惜阻碍社会的正常运转。医生抛弃病人,教师抛弃学生,警察与消防员抛弃灾民。这并非意味着工人和民众道德底下,而是因为私有制票选政治的游戏规则,就是将社会资源的公平分配寄希望于不同利益团体充分博弈之上,因此自私自利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是推动社会公平与进步的一种美德。既然所有社会团体都在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那么使本团体不吃亏的唯一做法就是利用一切手段争夺社会资源,他们自认为这是完全正当的行为。
与资本主义票选政治下的其他民间团体相同,资本主义工会带有黑帮化、兄弟会化、种族主义等等排外特征。在社会阶级固化与民众分裂大背景的影响下,工会成员缺乏流动性,子女缺乏上升渠道,更加使得工会无法从社会整体层面建设性地考虑问题。由于资源与利益分配不公,工人缺乏主动提升生产效率和技术水准的能力与意愿,其结果是抑制社会生产力进步,资本主义工会在全球化国际竞争中落于下风。少数天赋异禀学业有成的工薪阶层子女会被资产阶级吸纳进入中上层社会成为科技才干,将他们与工会切割,或是用贷款束缚住他们。资本方一手握紧先进生产力、一手握紧生产资料,笑看愤怒的资本主义工会慢慢被海外廉价劳动力和技术革新自动化所淘汰。由于缺乏先进的革命理论指导,工会和失业工人相较于把矛头指向强大的资本主义统治阶级,更容易受资本与政客的煽动转向民粹、纳粹,与帝国主义同流合污。
社会主义
“资本家占据生产资料剥削劳动者剩余价值”,对历史做切片式分析这一结论清晰可得。这一理念如野火燎原般在劳动人民中传播开来,不堪压迫的劳苦大众团结起来,手持铁锤镰刀愤怒地砸烂庄园洋房的大铁门,向里面瑟瑟发抖的资本家讨要欠款。在旧制度被粉碎的十字路口,人类又一次面临历史的艰难抉择。在自由平等民主尚未完全实现之时,我们必须构想一个公平公正禁止剥削的社会新制度,即使困难重重,其复杂程度较近代资本主义再上一个台阶。
民众的思想也产生了分裂,对于生产资料私有制是否合理应否保留有两派意见。私有制支持者认为,“剩余价值理论”对历史作切片式的分析,忽略了资产阶级在资本初创和积累阶段所做出的,生产技术研发、生产资料筹备与市场培育的开创性贡献。如果一位农民为了能长期获益,在其他农民睡觉休息时耗费精力发明了更便于耕种的犁耙,是值得称道的事迹。那么企业家刻苦研发、招募训练工人、四处奔波开拓市场,最终建立公司为自己长期赢利,又有什么不同?如果农民把发明的犁耙租赁出去算不得剥削,那么企业家招募工人能否算作剥削?如果说剥削存在于生产资料的世代传承所造成的阶级固化,那么同样有企业家自身节俭朴素,奋斗的唯一动力便是子女至亲得享富足安乐,这样的人之常情让他把公司传给家族后代,和农民把犁耙传给子女又有何不同?以造福人类为奋斗目的对社会自然是一切利好的,然而有的人只有安逸享乐财富地位才能促使其奋斗,甚至一部分工业与科技先驱就是想打造一个垄断的生钱机器。人与人天性各异追求不同,承认多元的奋斗源动力,构建人人劳有所得、愿有所成的社会,才能充分发挥国民能动性,动员能者多劳,激发社会活力。至于资本世袭和寡头垄断所造成的危害,可以用自由市场优胜劣汰来化解。因此一部分反抗资本家剥削的劳动者成为改良派,诉求是被资本家过度剥夺的大部分剩余价值重新分配给劳动者和社会,允许资本家保留与其贡献相匹配的回报。最重要的是确保自由市场不变质,建立反垄断机制,维护公平竞争,降低创业准入门槛,为所有劳动者提供晋升企业家资本家的渠道。一种与马太效应相左的观点认为,出身贫寒者先天比坐享其成的资本继承者更能吃苦,更有奋斗动力,只要提供公平竞争的环境,阶级固化自然会被化解。平民也可以通过研发新的专利产品成为企业家,甚至可以攻关核心科技,引领业态升级,彻底取代行业旧有资本,有效促进科技进步,实现社会阶层流动,人尽其才。
而反对者认为谈判妥协无法消除实实在在的剥削,只要资产阶级把持生产资料一天剥削便会存在一天。荫蔽后代的确是人类天性,但是资本家继承给后代的不止有财富地位,还有剥削食利坐享其成的不义与受鄙,和文明程度日益恶化的社会环境。这难道不是不顾子女后代长远利益的短视行为吗?我们可以创立新机制来奖励积极者开拓者,但生产资料必须公有。新思想的拥立者暂时还拿不出成熟的建设性的制度方案,但仅仅是反对的局部革命运动所展现的力量已经让旧社会的主人颤抖。
然而相比需要绞尽脑汁地设计、舍生忘死地推广一种反资本主义的新契约新制度,一条看似两全其美的投机取巧之路更具诱惑力,也就是以民族主义、国家主义之名对外扩张掠夺,用他国人民的尸骨搭建帝国主义化形的社会主义幸福殿堂,用发展中国家劳动人民的鲜血滋润本国国民的福利之花。资产阶级用剥削殖民地的利益诱惑和国家战争胜利后兑付的支票收买了劳工群体,第二国际成员也纷纷背叛革命。内部矛盾重重的资本主义国家一个个摩拳擦掌,金融危机如拳台铃声响起,从资本家、政客、残余贵族到工人、农民,所有人自信满满兴致勃勃地冲进名为世界大战的角斗场,历史进入最为惨烈的篇章。历史用血淋淋的事实昭告人类,走对外掠夺的捷径永远无法建立新制度新文明,只会使国家沦为不义之国,陷民众于不义之地。用堂皇的谎言来掩盖野蛮的恶行,是对高尚理想信念的玷污和背叛。当世界大战资本相残倒于血泊中时,当遍体鳞伤的国民不再受资本统治阶级的花言巧语所蒙蔽时,在断钢与碎肉的废墟之上,一个又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终于蹒跚站立起来。
构建社会主义国家难度空前,它缺乏历史实践经验供新制度借鉴,缺乏人文环境基础供新文明扎根。封建社会的形成得益于长期的宗教传播与民族融合,资本主义国家建立的前提是工业革命以后自由贸易兴盛与资产阶级崛起。人类历史上多种多样的社会形态一般是在自然演化所形成的生产方式与道德情感的基础上,发明总结顺应现实需求的思想理念,整合社会完善制度的结果,只有社会主义与众不同。社会主义源于社会矛盾激发了思想家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研究剖析,发现剥削问题根源,从抽象的思想理念出发凭空构建一套新的社会体系。一个残酷的现实是人类文明的历史就是一部阶级社会史,难道“阶级”是上天给人类烙刻的特质,创造以消除阶级剥削为目标、以超越资本主义生产力为保障的社会主义国家纯粹是人类的妄想?难道人类只能任由大自然的摆布,任由本能的群体意识牵引我们进入未知的黑暗,而不是凭借心中的良知和信仰,亲手创造光明的未来?
“社会主义是科学不是迷信,实践出真知。”新兴社会主义国家的革命先驱们怀抱着这样的理想信念,设计并试验着人类前所未有过的人人平等的社会组织和生产生活模式。在内部解放生产力满足人民需求和外部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国家围剿的双重压力下,社会主义国家在短时间内完成了颠覆性的大刀阔斧的改革,数以亿计的人类勇敢迈入社会科学的未知领域探索拓进。总结——实践——再总结——再实践,成功、失败、经营、战斗,由理想到理论,由理论到制度。社会主义难逃历史规律,其体系的复杂度飞速提升,不同流派不同路线更是层出不穷。所有的社会主义实践者们倒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局势考虑过于乐观,想象不到等待他们的探索历程是如此艰辛:
1、没有实践就得不到真理,开拓践新必然会犯下无数错误,从而付出沉重代价。
2、社会主义国家多是工业后发国,追赶工业化完成原始积累产生人民尤其是农民的阵痛。
3、因为各持己见而内耗同样造成了惨痛后果。
然而这些不会被人民接受为这场伟大社会实验的试错成本,却成为对社会主义制度和共产主义信仰的一次次沉重打击。究其原因,一是社会主义的公平性使得所有人共同承担失败代价,社会对负面影响的化解能力不如资本主义社会经验丰富(手记3市场化详解)。二是很大部分社会主义者并没有秉持“社会主义是科学不是宗教”的理念,对思想理论和过往经验的学习过于死板教条,对现实情况缺乏研究,对掌控命运所要面对的空前困难缺乏认识。人类充分发挥意识和理性,自主构建社会形态是亘古烁今的创举,是勇闯无人区的拓荒之旅。然而人们只看到了半空中美好的愿景,不曾考虑脚下旅途的漫长与险恶,天真地认为自己正在挖掘的沙土下一定有淡水,遇到的新野兽一定能分辨出食肉还是食素,捡拾的新种子案自己的方法种植一定能发芽结穗。严酷的现实一遍遍将探险者无情拷打,身心疲惫的探险者回首望去,同行人已所剩无几。社会主义就这样遥望着理想终点的一线光明,艰难跋涉于荆棘密布千沟万壑的人类自我救赎之路上。
革命低潮
历史的一大遗憾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没有以和平的方式进行竞争,双方以科学理性的态度专注于改善自身社会体制,以自身文明程度的提升来赢取人类的青睐。尽管万隆会议潜在拯救了无数第三世界人民的性命,美苏争霸仍然使世界各国沦为战场生灵涂炭。虽说冷战中并非只有对抗没有竞优,但两大阵营都很大程度上将自己人民的困窘不幸归咎于对方的存在,将自身制度内生性问题的解决方法锁定在消灭削弱对方,与压榨第三世界国家之上。两大阵营生死存亡的激烈对抗最终迫使双方不得不关注源于自身的社会根本性问题,在一定程度上逼迫双方改进制度以求度过危机。美国成立劳工工会、加征企业税、推进种族平权熬过了苏攻美守的时期,苏联却没有挺过能源降价和戈尔巴乔夫改革。正如资本主义阵营所言苏联死于贪腐,然而苏共官员的那点特殊“福利”相较欧美政客和大资本家的腐败可谓九牛一毛。真正毒害苏联的是一种广义的群体性的”贪腐“,是全民贪腐。它存在于各部门各行业的滥发福利和地方保护主义中,存在于害怕失业抵制经济改革的军工厂工人中,存在于不思进取只知完成计划不知研发改进的制造业技工中,存在于全苏联用出口能源溢价掩盖农业问题,歌舞升平得过且过之中。在美国农产品出口套牢苏联之后,能源价格崩盘。一批思想变质的腐败官僚感觉在苏联制度的监管下”小偷小摸“实在是束手束脚,于是鼓动群众推翻社会主义,分裂割据国土与行业成为寡头。
冷战结束,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人们在长期精神紧绷的意识形态对抗过后陷入思想上的疲劳颓废状态。无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对抗的胜利或失败并不意味着制度的完满或荒谬,并不意味着自由、平等、民主已然实现。然而人类此刻似乎停止了对社会制度的深入探索与完善,甚至相当多的人笃信美国人已经找到了终结历史的完美答案。幼稚无知者四处高喊自由人权,着力彰显其道德高尚理念先进,面对现实问题却大脑空空无计可施。西方教授在耶鲁等资本统治阶级掌管的大学里化身成为现代社会的主教和神父,衣冠楚楚装模做样地讲经布道,试图厘清盘根错节、漏洞百出、谎话连篇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体系。这套涵盖制度、法律、道德、文化的体系已然发展到无比复杂,它有一点倒是几乎做到了完美,那就是维护资本统治阶级的利益。这套体系将团结力量和解放思想囚于牢笼严加看管,人民奔波于体系的迷宫中力竭而亡,却只怪自己时运不济。“赎罪券”变换形式继续为权贵阶层服务,广大民众承受着远超“什一税”的阶级剥削。人类文明进步的余烬是就此彻底熄灭冷却,还是被人小心藏于怀中,在隐秘避风的角落再次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