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手术刀的过程异常顺利,护士站里就有崭新且锋利的手术刀。
天已经全然暗了。
叶媛藏着手术刀一步步往树林深处走去。
模糊暗色中屹立着一个坚定的身影,何瑾身形笔直,垂眸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女人。
“拿到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叶媛收起最后一抹防备,快速跑过去。
“在这。”
叶媛递给她。
手里一轻,手术刀被人接过去,叶媛懵愣站在原地,她看不清何瑾的神情只能凭着她大体轮廓确定方位。
黑夜中树林更静了。
“何姐姐,你相信我。我绝不会欺骗同胞,那时候我见李华可怜才会帮他,要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我一定会告诉你们,也不会害的杨大哥……”
就不会害杨大哥死了……
叶媛话说到一半,冰凉的触感抵住她的咽喉,她浑身一僵瞳孔放大。
何姐姐要杀她!
她还是不信自己。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叶媛止不住的抽噎畏惧。
“你敢说一句假话,我现在就杀了你。”刀锋并未再进一步,何瑾的声音依旧是尖锐阴霾。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叶媛拼命点头。
“化刚怎么死的?”
叶媛哑声道:“边翊把他扔到林子里,被野人……”
刀锋往前压了几分,叶媛刺痛地住口。
“你继续说!”何瑾嗓音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悲痛。
“生吃。”这两个字吐出口,叶媛明显感觉到手术刀颤动着,眼前的人影踉跄一下。
“为什么……”何瑾喃喃低语,尽是哀戚,突然抬高音量:“为什么!”
叶媛抽噎着回答:“边翊怀疑杨大哥是卧底,他说我们国家曾派了三十多个卧底到沙瓦,那些人都被他杀了。”
三十多个卧底……
这边翊到底什么来头?何瑾拧起眉,一两滴泪啪啪溅落,她向上抹去泪。
不管什么来头,杀了她的丈夫,就得偿命。
何瑾再次凝视住面前怕得瑟瑟发抖的女人。
何姐姐目光锐利,叶媛即便看不清也察觉的到。
“他这一年时间都把你带在身边?”话锋一转,叶媛反应片刻才明白这个他是指边翊。
“不是,他半年时间都在打仗。”叶媛如实回复。
何瑾思忖一霎,冷声道:“也就是说没有战争的时候他都跟你在一起?”
叶媛觉得这话很奇怪,正思考怎么回答。
何瑾却根本没等她回答,恍惚间回忆起一年前他们两个人的谈话。
那时李华被程武他们扔下,叶媛义无反顾地选择跟李华一起逃命,为了保护叶媛,何瑾也自告奋勇跟在他们两个身边。
叶媛一脸坚定盯着银毛李华:“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这句话说完,何瑾明显看出李华愣神一刹,然后玩味道:“这可是你说的。”
这两句话在一起逃亡的同胞之间并不奇怪,但若是放在边翊这样城府极深的人和不经世事的叶媛之间,那含义就不同了。
何瑾出手极快,捏住叶媛的下巴。
手术刀离开叶媛的脖颈,她急促地大口呼吸,只觉得下巴被人箍得疼。
何瑾凑近几分,从叶媛的脖子往下打量一眼,漠然道:“你跟他睡了?”
“没,没有。”叶媛从没觉得何瑾如此可怕过。
“他想睡你?”何瑾紧接着问。
叶媛涨红脸,连下巴的疼痛都顾不得,下意识吐出“不”这一个字。
然而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阿根廷和阿富汗的一幕幕还有几天前她刚醒来的时候衣衫凌乱的样子。
见她沉默了,何瑾突然放声大笑。
笑了不知多久,她抹了把笑出的泪,垂眸喃喃:“爱而不得的东西,人们会一直挂怀。”
何瑾明晰叶媛会是她复仇的关键,她看着眼前人呆愣愣的,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即将被人利用。
捏住叶媛下巴的手逐渐松开。
何瑾慢慢垂下手牵住叶媛被吓到冰凉的手掌。
叶媛的手被她紧握住,一路向上,撩开何瑾衣角钻进去。
最后在一片粗糙凹陷的肌肤上停下。
突如其来的触觉让叶媛慌乱惊恐,紧接着她听见何瑾声如沉钟低吟:“我没了一颗肾。”
指腹抚在沟壑纵横的刀口之间,肿囊而起的肉和粗糙的皮摩擦着叶媛的掌心。
她捏着叶媛的手往腹部摸去,那里没有一丁点好肉。
“这是我被园区的人打的,他们用电棍、铁链、烧红的烙铁和斧头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姐……”叶媛痛哭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何瑾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叶媛的手里,“这些手指都是被斧头砍断的。”
“我曾经被脱光衣服扔到男人堆里,也被他们拉出去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群殴、电击是家常便饭,他们逼我机械式地对国内同胞进行电信诈骗。笑话!我可是警察,怎么可能帮他们欺骗同胞?”
所以北掸邦斑布说那批人,就是指他们这群旅行团的人!
KQ园区,电信诈骗的天堂。
“去年十月我逃跑过一次,可惜他们监管严密,最后我被抓回来扔到桌子上被取下一颗肾,断了两根手指。他们让我求饶,我偏不,于是又剁下我的无名指,拿了我的戒指。”
那枚戒指并不值钱,却是何瑾和杨化刚爱情的见证。
她疯了般求饶,让他们还给她,她说保证不会再逃跑。
她可以没有手指,但她不能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很多人受不了这些折磨,都选择了自尽。可唯独我还活着,即便没有尊严没有人权,遍体鳞伤鲜血淋淋,我也依然活着。叶媛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媛紧握住她的手,脸颊上挂着一趟又一趟的泪。
何瑾自问自答:“我要找到我的丈夫。只要他活着,我就能活,他死了我也没了活下去的气力。”
“我大学毕业进警局,他是我师父,比我大十二岁。他让我叫他叔,我偏不,我就叫他化刚。后来化刚化刚的叫顺了,他也默认了这种称呼。那时候我初出茅庐不怕虎,恨不得立马进重案组查刑案,只恨师父总是不带我,总是说让我搞好后勤再成长成长。”
许是那段时光过于美好,何瑾的目光变得柔和温情。
“我跟他对着干,偷偷查案子。结果由于技术不足反而被犯罪分子警觉,错过了逮捕的最佳时机。那时候队里给我处分,观察一年若是再有违纪就撤销我的警察证。同事们劝我去求师父,说他可以跟上级反映,暂时让我出任务戴罪立功。这种低头的事我不去干,当时火气盛想着即便被撤销警察证又怎么样?我做了错事,理应受到惩罚。”
这确实像何瑾的脾气,倔强、永不服软。
叶媛擦掉眼泪,气息平稳下来:“我猜杨大哥为了你还是去跟上级反映了。”
“他要是这样做,我就不喜欢他了。”何瑾摇头道:“他没理我被处分的这件事,却怕我消沉,一有空就约我训练体能,也会等空闲的时候跟我讲他在查案时遇到的情况和积累的经验。那一年我学会了很多,也强壮了不少,后来我度过一年观察期恢复职位就立了功。他知道我不愿意依靠任何人,只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就教会我这些能力。”
后来两人相爱,相差十二岁何瑾的父母坚决反对。
这场爱情更像是初入职场的菜鸟爱上了摸爬滚打多年的社会人,何瑾的父母在意的不是年龄,而是女儿对爱情的不正确认识。
杨化刚懂得他们的顾虑,于是承诺五年时间,这五年他仍旧尽心竭力教授何瑾,何瑾成长五年之后,若两人还是相爱,那就希望何瑾的父母同意两人在一起。
八年后他们结婚。
也就是去年,他们还是新婚夫妇,如今却已天人永隔。
后来的这些,何瑾并没说给叶媛,但凭借两人婚姻的时间,叶媛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人在心死之前总会妄图挣扎一番,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阿布而言,叶媛是,于叶媛而言,何瑾是,于何瑾而言,杨化刚是。
何瑾此时已是万念俱灰。
身体折磨远没有心里支撑塌陷来的悲恸。
万籁俱寂里,叶媛听见何瑾缓缓说着:“我要杀边翊。”
闻言,叶媛轻微瑟缩一下,杏眼瞪大:“杀……你要杀人……”
“他杀了我丈夫,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他!”何瑾对叶媛这副胆小怯弱样子极度不满,冷笑一声:“今年春天沙瓦打仗人心惶惶,园区里驻扎持枪的人逐渐减少,我诱骗取我肾的经理去了监控死角。”
何瑾嘴角弯起,得意道:“然后杀了她。”
“我拿了她的通行证,进了男人居住的楼层放了一把火。”
“最后我成功翻过满是尖刺的铁网,逃到沙瓦最大的城市密支那。”
她看着眼前被保护太好的傻子,听见她要杀人就目瞪口呆惊慌失措的傻子,一字一句顿道:“这片土地血腥肮脏,不杀人我怎么活下去?”
叶媛能察觉到何瑾身上散发着滔天的恨意,一个人本可以幸福地跟丈夫生活下去,可这一切都被别人毁掉,让她受尽折磨。
何瑾怎么可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