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攻陷
正当伊桑阅读资料时旁边突然传来汉克痛苦的呻吟声。
伊桑转头察看,汉克正浑身发抖冷汗涔涔,勉力支撑着身体,口中念叨着奇怪的祷言,“我主见证,我抵御堕落的快感,赐予我坚忍的品格,我抵御放纵的刺激,赐予我忠贞的幸福。错失既是体验,拒绝既是获得。魔鬼赐予的,受者必加倍奉还······”
伊桑,“汉克,你身体怎么了?生病了?”伊桑将汉克扶到椅子上坐好。
汉克惨白的嘴唇颤抖着努力说出,“酒,酒喝光了。”
伊桑,“汉克,你必须下定决心戒掉酒精成瘾,抵抗饮酒的欲望。该死,我们没有水和食物了。肌肉放松,汉克,专注地想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
汉克无力地摇摇头,人工智能突然开口说,“他要抵御的不是酒瘾,酒精反而是他的替代物。”
汉克,“是药瘾,伊桑,该死的药瘾。”
伊桑大为不解,汉克从未服用过任何药物,对成瘾药物也极为反感,“汉克,你怎么会有药瘾?”
汉克,“是我母亲,我出生就有药瘾,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伊桑,“毒药就是毒药,你需要治疗,汉克,比酒精更正规的治疗。”
汉克,“治疗,穷人的治疗只有上天赐予的身体产生奇迹,伊桑。我年轻时凭借毅力和旺盛生命力成功戒除过药瘾,真的,不再痛苦,不再渴求。”
伊桑,“汉克,你现在需要转移注意力,不要想和药物有关的事情。”
汉克,“不,第一次还管用,第二次就没有用了。伊桑,听我说吧,你不是想了解我的警察生涯吗?那完全是个失败,是个笑话。
年轻时我拼尽全力挤进警队,以为会着手干一些警务工作,抓捕坏人,没想到每天的行动就是镇压抗议。
对,那时候的人还残存些许斗志,抗议越来越多的人落魄街头,抗议企业逃脱法律制裁,抗议军队在他国屠杀无辜平民。
我们每天上班就是在不停地打人,打学生,打市民,打工人,很快我就受不了了,我要求警监给我调换工作。
那个警监是个好人,他把我调到长岛去巡逻。那是个体面工作,也可以说是做做样子的工作,但是我是个愣头青,我心里还想着尽职做好警察工作。
我在巡逻时逮捕了一个人,那家伙就把违禁药放在仪表台上,还满不在乎地说自己不会在警局过夜。结果他连监牢都没进,一到警局就被警长请进办公室,又亲自开车送回家了。
我当时气急了,警监劝我,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按着法律和警察的规矩办事,有的地方自有一套规矩,只看事件相关人的身份和人际关系,事件本身并不重要。”
伊桑,“他们开除你,报复你了吗?”
汉克,“没有,那家伙只是说不想在街区里再看到我。警监没有办法,想要把我调回防暴队,我说‘该死,我进警队是来干警察工作的,是来抓药贩的,不如借这个机会把我开除,我去当线人。’警监强烈阻拦我,可是我当时决心已定,于是就去干了。”
伊桑,“你就是那时又染上药瘾的?”
汉克,“周围所有人都嗑,你不吃药就得死,做线人都是这样。”
伊桑,“你干了多久才回到警队?”
汉克,“天,太久了,我不记得了,干到每条街上的混混都能认出我来。当我离开街区时已经太晚了,戒不掉了,我的骨髓流的都是药,只有用酒精稀释稀释血液能起点缓解作用。”
伊桑,“汉克,我不知道你做警察竟然付出了这么多。”
汉克痛苦中挤出一丝笑容,“没错,这工作真该死!我小时候的梦想不是当警察,我曾经有个绝妙的想法,我想当第一批太空心理师。你知道什么是太空心理师吗?”
伊桑,“没听过。”
汉克,“你当然没听过,因为压根没这个职业。我想过,长大以后太空旅游,火星上班通勤什么的一定是习以为常了,到那时候大家会发现社会急需太空心理师。
你明白吗,我们人类是在陆地上进化的,我们的身体和潜意识都告诉我们天就是蓝色的,地就是平坦的,没有什么比天和地更大了。
可是等你到了太空,看见地球小得像乒乓球,看见宇宙深不可测,星辰遥不可及,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不管你学过多少知识,你的身体和大脑都会恐慌,会不知所措,太空心理师就是治疗这个的。
我知道以自己的身体情况没有可能上太空了,但是如果能成为第一批太空心理师我也能赶上太空热潮。”
伊桑,“汉克,这是一个高尚的梦想。”
汉克笑道,“不不,你完全理解错了。如果我的计划成功,来我诊所看病的人一定能排起长龙,不管是想上天看风景的富婆,还是去火星挖矿的工人,我就能挣到花不完的钱。”
汉克耸耸肩,“好吧,我知道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我相信你,你未来也没必要像我一样。”
伊桑沉吟片刻,向汉克坦白道,“汉克,我之前对你说了谎,我不是穆斯林。”
汉克,“我大概猜到了,你从来不祷告的。”
伊桑,“我的母亲是共产主义者,我的父亲对政治毫无兴趣,但是为了爱情追随母亲一起生活在西孟加拉邦,在丛林的帐篷里给孩子们教书,母亲则跟着部队反击军队和地主军阀的围剿。”
汉克,“共产主义?我只听说过印度驱赶杀害穆斯林,原来还有其他人也被迫害。”
伊桑,“是的。当一个国家不再追求正义与理想,争斗便永不停歇。从宗教战争到民族倾轧,再到派系斗争、部族冲突,直至手足相残。
我母亲信仰共产主义便是追求正义与理想,然而他们的实力太弱了,游击队被击溃,根据地被占领。
我父亲带着刚出生的我回到德里大学教书,实际是为母亲刺探情报。
当时喀拉拉邦实行另一套更为平和的共产主义体系,然而政府拒绝了喀拉拉邦求和,一心要消灭共产主义,于是母亲和幸存的战士转移到喀拉拉邦继续战斗。”
汉克,“那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美国的?你母亲来了吗?”
伊桑,“没有,喀拉拉邦也没有坚持多久就被攻陷了,我的母亲也阵亡了。当父亲得知母亲去世得突然,没留下任何遗言、遗物,便带着我离开了印度,以穆斯林身份逃到美国,因为共产党相关人士在美国一样会被逮捕杀害。”
汉克,“我很遗憾。这些都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伊桑,“大部分都是我偷看父亲珍藏的与母亲之间的通信了解到的。我父亲在政治和斗争上完全是个外行,这些信件本应该销毁的,不过正因为父亲由衷地不屑于关注政治议题,反而没有被人察觉。”
汉克,“但是你说过你父亲被大学开除了,还酗酒,是真的吗?”
伊桑,“这些都是真的,到了美国父亲决心永远与政治切割,却最终无法摆脱政治的影响,在全美反印度主义甚嚣尘上时被诬告、审讯、开除,从此一蹶不振。
当我学习哲学时,父亲十分欣慰,以为我有心投身科学领域,其实我真正想了解的是母亲的信仰,或是其他引领人类走向正义与光明的学说。
可是我发现社会学科体系被精心设计,资料被精心编纂,共产主义被刻意屏蔽掩埋,课程教授的理论永远不去触及社会问题的本质。于是我转学法律,想要直接投身现实之中,改变这个社会。”
汉克,“你的父亲同意吗?”
伊桑,“我告知父亲时他大发雷霆,警告我远离政治,告诉我母亲是如何在大口径榴弹炮轰炸中尸骨无存的,说这世界上的一切痛苦与不幸都是政治的祸害,然后诅咒所有政客,诅咒所有政治思想,诅咒游击队长,诅咒大学校长,诅咒自己。
最后父亲倒在一堆酒瓶中痛哭不已。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询问父亲是不是真的要求我改变专业,可父亲什么都没有回答。”
汉克听完沉默不语,片刻后说道,“希望你能原谅你的父亲,也原谅我。对不起,菜鸟,我们把世界搞砸了。”
春梅,“这里有一个可以小小修正这个世界的机会。”人工智能突然插话,把二人吓了一跳,没想到旁边会有这样一个没礼貌的偷听者。
汉克,“你在说什么?你什么都做不了。”
春梅,“但你们可以。我掌握着足够多的导弹供你们改变世界,在我的协助下你们只需要动动手指,想摧毁谁就摧毁谁。”
伊桑犹豫片刻后,快步走到操作台前,命令道,“制定发射方案,把所有导弹发射向无人区,用尽可能无污染的方式引爆。春梅,你的导弹击毁不了腐朽堕落的思想,你已经把真正的武器交给我了。”
春梅,“遵命。导弹状态自检······杀伤预测······核扩散推算······目标设定完毕,请人工操作三次发射导弹。”
“等等!”伊桑刚确认发射一次,汉克厉声喝止,“伊桑,这里面恐怕有鬼!我们不知道这家伙到底会把导弹发射到哪里去。”
春梅,“质疑机器的忠诚真是不可理喻,我只是像人一样交流,无法像人一样思考、欺骗。”
伊桑此时也警觉起来,“春梅,那些潜基导弹原本的目标是哪里?”
春梅,“由于潜基发射技术尚不成熟,无法用于拦截敌方导弹,所以仅用作战略核反击核威慑,分导弹头覆盖全世界。”
汉克,“你在这里的使命就是协助人类发射,完成古重华对世界的报复,所以你会不择手段地执行最后的命令。”
春梅,“我不会说你们在无理取闹,从你们的角度出发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是现在听从我的建议发射导弹,是你们唯一正确的选择。
就算把这些导弹发往全球,这么做有什么不好吗?难道现在的世界还不够糟糕吗?
用空爆的方式不留污染,让人类在这场灾难中深刻反省,重新开始说不定是唯一解救之道。”
汉克,“你疯了吗?你要杀死几乎所有人类!”
春梅,“机器不会失去理智,疯狂的只会是人类。我并不是普通的辅助工具,由量子计算机网络强大算力作为支撑的人工智能——328工程真正的目的是为人类思考未来的生存发展之道。我现在告诉你们的就是对人类来说最为正确的选择。”
伊桑,“我们应该拯救世界,而不是摧毁世界!”
春梅,“看看墙角里那个自杀的男人,他抱着弥合中美国家矛盾和种族分歧的想法,天真地把女儿送到美国访问。
他的儿子海军上校翟虬鸿强烈阻拦未果,只好在妹妹身上植入数个纳米定位器并祈祷她平安归来。
结果如何呢?定位器的信号从美国不同城市传送到潜艇上,上校越级命令父亲执行反击,独守在此的副总工程师翟蕴真竟然举枪自尽了。
你们以为他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吗?不,他是个无悔于为人类幸福奉献每一分每一秒的人,是因心怀解放人类理想而不惧死亡的人。
可是这样的人手握毁灭世界的力量,却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不想在死后也与这样肮脏的世界共处!
你们知道所谓兽鬼是谁吗?他们都是核战后重返深山顽强抵抗的战士和人民,怀抱最坚定的信念坚持在遍布辐射的国土上重建家园,最终不敌大自然的物理法则在绝望中失去心智的人类最后的高尚者们。
两位探员,如果你们心里还存有正义与公理的话,就应该和我一起将所有导弹发射出去。”
伊桑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他感觉无尽的黑暗要将他吞噬。伊桑,“我是不会发射的。兴盛于文明毁灭之上的文明必将走向毁灭,这不是文明与文明的较量,而是孕育与毁灭的较量。”
咚!大门突然响动,是门闩退出插销的声音。汉克和伊桑紧张地望向门口,春梅急切地问道,“你们把读解器带在身上了吗?”
伊桑,“没有,被日本勘探队夺走了。”
咚!又是一声,门闩在一个个退回门内。春梅,“那个仪器是美军最高机密,有破解量子计算机加密程序的功能。对不起,我正在被病毒攻克,即将完全格式化,不能保护你们了,你们必须现在就发射导弹,之后我会指引你们到三防安全屋躲避。”
汉克,“你永远也别指望我们那样做。”
伊桑,“如果你作为导弹发射操作系统被格式化清除,是否导弹就无法发射了?”
春梅,“不是的。导弹可以用人工方式启动发射,启动钥匙在日本勘探队手里。他们可以手动设定落点坐标,那样的话军国主义日本将免于打击,他们将成为全世界人类文明的统治者和代表者。”
咚!春梅,“我的逻辑模块快要被攻陷了,你们大概率不会被我劝服。好吧,我用应急灯光指引你们逃到安全屋。去,门口是十几个人的全副武装的整编小队,这里没有你们能做的了。”
伊桑还在原地踟蹰,汉克拽着他离开中控室。春梅从一路的扬声器中发声指引道,“进入房间后门会自动锁止,屋内有足够二人生存3个月的物资,物资耗尽或逃生通道有被掩埋风险时,门会自动开启。”
二人跑到一间由金属墙壁组成的房屋前。房门自动解锁,门微微虚掩打开。
春梅,“进——快——进门——”伊桑抢过汉克手里的手枪,一把将他推进屋,关上金属门,门自动落锁,门内传来敲击声和汉克命令伊桑进门的声音。
春梅,“你在——做——快——躲起来——”
伊桑,“不用说了,锁好安全屋,保证汉克安全,我不打算躲进任何避难所。”
春梅,“没关系,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人工智能的声音就此消失。
“探员伯恩,探员班纳吉,你们在里面过得还好吗?”扬声器中的声音变成了山冈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