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沙漠 • 退化
最后更新: 2024年6月3日 上午12:48    总字数: 6075

21、福港

      下了渡船,汉克双手扶着颤抖的膝盖,弓着腰干呕不止。昨晚痛饮一场,没想到凌晨就被伊桑拽到码头。

承运他们渡海的与其说是渡船,不如说是捕鱼的舢板。三四个小时的旅程一路波翻浪涌,晕船宿醉睡眠不足折磨得汉克生不如死。

他在甲板上把胃袋吐了个空荡,不停地咒骂塞克集团,咒骂理查德森吃回扣,咒骂警监给自己找此麻烦。伊桑为防止汉克脱水晕厥,不断向船主讨水,直到船主威胁要把他们扔进大海。

挨过这段痛苦的旅程来到港口沙滩地面上,汉克站立不稳,浑身虚脱,头痛欲裂,咽喉食道感觉灼烧似火。

汉克,“你憋了一路了吧,想说什么就说吧。”

伊桑,“好吧,你是自作自受。”

汉克,“很好,我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咱们赶紧干完这破差事离开这个鬼地方。”

伊桑,“正合我意,我们去找接头人吧。”

汉克又干呕一声,“等等,我还得再缓一缓。”

      这时一个人走下码头,向海岸边二人走来。那人身高略显矮小,但身形健硕,穿着结实的长袖工服,带着过滤呼吸面罩看不到面貌,手里提着两个同样式的呼吸器。

“你们是美国探员班纳吉和探员伯恩吧?我是勘探队队长山冈辉,负责协助二位完成调查。二位先把面罩戴上吧。”勘探队长将面罩递给二人。

汉克,“不用戴了,我已经快喘不上气了。”

山冈辉,“好吧,福港这里只有微量辐射尘,短时间逗留几日问题不大。”

汉克,“没错,时间越短越好,最好今天就坐飞机回去美国。”

山冈辉,“虽然您是第一次来,但是我不得不说您对此地的直觉非常准确,你在全世界都找不到比这里更糟糕的地方了。二位随我来吧,我们先回科考站休息,那里防护会好些。”

      福港只是名字带‘港’,实际更像是荒凉的渔村。目力所及没有一片植被绿色,天地尽是尘土黄沙。

荒地上锈铁皮、烂木板和各种垃圾拼搭成一座座棚屋,高低错落杂乱无章的棚屋挤压出一条条歪歪扭扭的街道。

衣着破旧身挎步枪的各路青壮男子在街摊前与商贩讨价还价,挑拣着腥臭的渔获和林林总总最寻常的日用品,污水在他们脚下流淌成河。

汉克和伊桑吃了一嘴味道不佳的尘土之后还是戴上了呼吸面罩,恰好一辆卡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透过面罩和飞土扬尘他们看到卡车颠簸的车斗里坐着几名手持步枪口戴简易过滤器的男子。

紧接着是两辆拖挂式卡车开过,拖车上焊着两排铁笼,每排又分上下两层。笼子低矮狭长的空间里蹲满了面容枯槁形销骨立的人,每人用一块粗布毯子抵挡风吹日灼。

勘探队队长回过头,查看伊桑和汉克有没有被横冲直撞的卡车剐蹭受伤。伊桑打手势表示没有问题,然后问领路的山冈队长,“这些是什么人?是奴隶吗?”

山冈在嘈杂的车声和浑浊的烟雾中回答道,“到了营地我再解释,不过我认为你说的对,他们是奴隶。”

      离开喧闹的交易区三人进入居民区。居民区的天空由几个硕大的铁皮雨棚拼接而成,越靠近中央越是阴暗,只有几缕日光从铁皮的缝隙与孔洞中漏下。

棚顶笼罩下没有一座像样的房屋,体面一些的人家用铁皮竖上几堵墙,围出一个空间便以此为家。另一些人直接钻进铺着草席的铁笼子里,身披粗布席地而息。

伊桑和汉克注意到笼子里的这些人大多全身赤裸身无长物,那条粗布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休息时盖在身上御寒,出笼活动时便把布在腰上一缠当作裤子。

一个挎着突击步枪的男人走过一排排铁笼,用手中的钢管敲击每一个路过的笼子,发出震耳的嗡鸣。

被敲击的住户吃力地嚎叫一声作为回应,遇到没有回应的男人不去检查,直接用对讲机通告同伙来清理住户。

汉克,“这是地狱。直到教会倒闭也没人见过上帝,但是在这儿我看见了地狱。”

山冈,“是的,我说过没有地方比这里更糟糕了。”

      穿过居民区山冈辉抬手指向不远处阳光下的一栋封闭式建筑,那栋坚固的现代化混凝土建筑处在这个蛮荒的环境里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建筑四周围着围栏和铁丝网,墙面上几个黑黢黢的孔洞散发出威慑的气息。

山冈,“那里就是勘探队营地——出云站。”

进入建筑是一间封闭的门廊,山冈指示二人站在地面的圈套标识中间,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干沫从头顶和四周喷射而出打满全身,接着一股强劲的蒸汽从头贯通到脚,一身便装的汉克和伊桑被搞得颇为狼狈。

通向内部的门旋转敞开,山冈率先迈步进入,脱下呼吸面罩,微笑着说,“抱歉,有点小题大做,不过这是学士院上级制定的规章流程,不完成的话我要交罚款的。”

日本第十八东亚沙漠勘探队队长兼出云科考站站长山冈辉的真容让汉克和伊桑不禁眼前一亮。这个矮个子男人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寸头发,额头明亮宽阔,两道浓眉笔挺,面容刚毅气质不凡,一对明眸彰显出深邃和智慧。

山冈,“我们为二位准备了站内的工作餐,如若不介意的话来食堂一边就餐休整一边聊。”

      在食堂里,伊桑和汉克看着面前干净健康的饭菜,回想着一路所见所闻提不起胃口。

山冈向二人介绍本地情况,“这里的底层人都是不戴镣铐的奴隶。

他们在这里出生,父母靠赊账养活他们,到了能干活的年纪就已经欠下一屁股债,挣到的钱仅够蜗居笼子里和勉强苟活的食物,生下孩子只能向当地各种势力借钱养活,最后往往看不到孩子长大成人便累死病死,债务又压在后代身上。”

伊桑,“为什么他们不逃走离开?”

山冈,“他们几辈子也积蓄不出渡海的船票钱,离开福港到处都是辐射区,他们无处可逃。”

汉克,“我有点糊涂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地图上这里也是CDFR国界内,怎么像是蛮荒的不法之地一样?”

山冈,“法理上说这里确实归属于CDFR大都政府管辖,不过当地军阀势力对来自对岸的政令不屑一顾,CDFR也无能为力只得放任自流,所有海峡这边的定居点都是这种情况,全部沦为军阀武装的舞台乐园。

还有一件事几乎无人提及,整片东亚沙漠法理上也属于CDFR,当然在他们看来那片无人区没有任何统治的意义。”

伊桑,“可是从阿伦纳曹事件到现在已经这么久了,这里怎么像是毫无发展建设一样?”

山冈,“这里在事件之前是座繁华城市,遭受第一轮打击后当地人尽数逃离,后续打击并没有到来,这里便成了仅存的几处沿海无辐射区。

中间发生了什么没有历史记载,只知道人们重新汇聚在这里时,时间已经摧毁了旧时代的建设,只留下一片荒芜。

新建房屋......我想他们还是有可能做得到的,不过现在的状态明显更便于统治者看管奴役。”

汉克,“环境恶劣是这鬼地方最次要的问题,这里人们活得连动物都不如,看不到一点人类文明的样子,是哪个混蛋在统治这里?”

山冈,“并不是某个人,而是很多人。比如说福港有四大军阀,各自势力大体上将福港划分为四个地区——旧福港、铁牙寨、新福港、黑水沟。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旧福港,这里的军阀从事海运业务。

北面是铁牙寨,他们有特殊渠道可以走私倒卖军火。

再向北是新福港,那里输出违禁药和人口劳力,我们看到的那两车人就是从那里租来码头干活的,他们是完全字面意义上的奴隶。

最北面黑水沟的军阀势力最弱,不过那里已经靠近辐射区,除了最疯狂的亡命徒没人愿意踏足那里。他们偶尔南下劫掠物资掳获奴隶,强逼他们进入污染区搜寻掩埋在废墟中的旧时代财宝供他们倒卖。“

伊桑,“外面长枪短炮随处可见,我猜这里并不太平。”

山冈,“没错,四大军阀明面上安守各自的买卖,私底下暗流涌动,无时无刻不在制造机会吞并另一方。

今早旧福港的军阀头目刚刚被不明来历的火箭弹送上病床,我正好不用犯愁如何回绝他送来的三张招待请帖了。”

伊桑,“三张,不会是你我三人吧。”

山冈,“正是,话说理查德森最近怎么样?”

伊桑,“很遗憾,他现在安然无恙。”

山冈,“他每次来都会接受头目的宴请,这人仿佛天生能在这种非人环境里混得如鱼得水。

这里的统治者远不止四个,四大军阀之外还有无数帮派和组织把持着各种零星产业或领地,此消彼长层出不穷,没人搞得清楚这些势力的具体情况和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我只知道这群恶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配自称为人。

你们吃完饭可以在站内休息,恢复妥当再商讨安排后续行程。”

      这时科考站的一名成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包装精美的白酒,对山冈耳语几句。山冈动了动嘴唇,伊桑和汉克从唇语中轻易读出那是一句咒骂。

山冈,“这里的头目只是被破片擦伤,已经下了病床,再次向我们发出邀约。”

伊桑,“不如现在就出发吧,我们也无意在此久留。”

山冈点点头,起身对那名成员吩咐,“去通知吉川、矶部、麻生,收拾装备准备出发。特别是麻生,叮嘱他不要拖拖拉拉丢三落四。二位探员随我来领装备。”

科考站成员则使用通话器执行通知命令,山冈下达命令后便向门口走去,伊桑起身跟随而去。

汉克赶忙一把拿过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打开盖子就往随身携带的酒壶里倒。

伊桑惊讶于他会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举动,用难以掩饰的厌恶眼神看着汉克。汉克一脸无所谓地应付道,“酒总有醒的时候,有备无患。”

      二人随山冈来到装备整备室,看到这里已经有两人穿戴整齐,正在检查枪械。

山冈,“麻生那小子呢?”

一人磕磕绊绊地回答,“他、他打游戏打、打到早上,八成还没、没睡醒呢。”

山冈,“我自己去找他。你们帮这两人穿上防护服,在后院集合。”

汉克,“等等,最好再给我们发两把枪。”

整备室另一人不客气地说,“你们是谁?这可不是什么玩具!”

汉克,“嘿,别紧张,我们是朋友。”

伊桑,“我们都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如果遇到危险能成为帮手。”

山冈,“矶部,他们是来办案的美国警察,给他们发两把丰和九零se,四个弹夹。”矶部不情愿地递给汉克一把步枪。

“谢了,算你‘友善’。”汉克接过枪就发现不对劲,这把造型奇怪的步枪看不出头尾,也摸不到弹夹,准星、保险、退弹口、扳机一律不知藏在哪。

山冈已经离开去找麻生,伊桑和汉克刚说过自己接受过训练,不好意思再开口询问如何使用这把怪枪。

矶部,“你们两个把衣服脱掉。”

汉克,“什么?”

另一人应该就是吉川,傻笑着说,“他、他要打你们的屁、屁股,呵呵呵!”

矶部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给你们穿防护服!这是九零式防核作业服,防护鞋,九三式防核外衣,穿完了拿着自己的防护面具出来集合。”

二人脱掉外套,穿上与山冈在码头迎接他们时身穿的同款式作业服,感觉还算自如。又拿起沉甸甸的防核外衣套在身上,感觉像是全身扛起一块铸成冬季保暖衣形状的金属,浑身僵硬,行动颇为费力。

这身灰白色外衣肩膀处一边是日本国旗,另一边是出云科考站标志。

      伊桑和汉克抱着步枪,跟在举止干练却不太友善的矶部,和身高超过六英尺三的口吃壮汉吉川身后,穿行于洁净现代的科考站走廊内,不一会便来到后院。

矶部带上呼吸面具,环顾四周不见山冈和麻生的身影。

院子里一大片硬化地面用作停车场,两辆沙漠迷彩涂装全封闭六轮越野卡车停在一栋整备仓库外面。

这两辆庞然巨物外观好似步兵战车与矿山卡车的聚合体,长度超过三十英尺,高度大约十英尺,轮胎足有半人多高。

前轮侧边被装甲板包裹,后轮由粗壮的铁臂链接,组成硕大的两个双轮组平衡悬挂分列车辆两边。

船型车头夸张地突出向前,倾斜的首下装甲板伤痕累累,车体侧面印着显眼的科考站标志和‘和平科学考察’多语种文字。

      吉川兴冲冲地跑向车辆,打开驾驶室车门,把装备往里一丢,坐上驾驶位快乐地摆弄起方向盘和各种开关。

矶部推开面罩,用日语喊道:“吉川中士,别启动车辆!该死,麻生那小子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回来一定要教育教育他。”

等待片刻,山冈辉行装整齐,背着步枪从科考站后门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年轻人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头发蓬乱一脸萎靡,一身防护服穿得马虎邋遢,吃力地搬运着一大包装备。在他身后又出现两名背着步枪的队员。

汉克,“出动这么多人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难不成听到要去野餐大家都兴奋起来了?”

山冈,“这里显然不是野营度假的地方。我们科考队的行动要义是喝阻潜在敌人,尽最大可能避免陷入冲突。在当地我们的主要威胁来自游猎匪盗,这些人足够让他们打退堂鼓了。

我们拿好装备赶快上车吧,争取傍晚前赶到目的地。矶部,再检查一下油、电、氧气、去污剂储量,隔离间的物资是否完备。”

随后向车辆方向喊道,“吉川,从驾驶室下来吧!我们要出发了!”

矶部敬了一个礼便跑去检查车辆,吉川则意犹未尽地跳下驾驶席,打开车中部的侧门,踩踏板钻了进去。

瘦弱的麻生试图从地上拽起行李,沉重的行李滑落在地,手掌心被行李背带摩擦得通红。

伊桑把步枪塞到麻生怀里,扛起行李,“走吧,麻生。”麻生手足无措地抱着步枪。

伊桑,“我叫伊桑,这位是汉克。”

汉克看着他拿着枪不知所措的笨样子,“幸会,年轻人,这趟行程的安保任务就交给你了。”

麻生语气紧张地回答道,“不不,我不是士兵,只是技术服务人员。这把枪还是您拿着吧,我背行李就好。”

汉克嘟囔了一句“软蛋”,接过步枪。伊桑安慰道,“没关系,这东西我背得动,你做好自己擅长的工作就可以。”

麻生不好意思地微笑道谢,稚气未脱的样子让伊桑和汉克好奇他是怎么沦落到这片荒芜之地的。

      矶部很快整备完毕,进入驾驶位,另一名后到的队员作副驾驶,其余六人都从侧门进入卡车中部舱室。

车舱内部比外面看上去要小很多,全封闭的空间既看不到车外也看不到驾驶室,左右两排面对面的座位配备五点式安全带。

除了侧部的舱门,车舱内还有一个顶部的逃生门,每个门上都有一个密封阀。

汉克看得两眼发亮,问勘探队员,“这家伙是坦克吗?”

麻生,“这是日本造核防勘探车,从87式步兵战车改造来的。”

山冈凑了过来,从汉克的袖筒内拽出一个厚指套,“戴手套前把这个套在大拇指上,防止袖口拉扯造成辐射污染。麻生,给两位探员设置调试通话器。”

麻生接过汉克和伊桑的呼吸面罩调试一番,辅助二人佩戴好。麻生,“通话器生效范围为车辆一千米以内,主要用于车辆行驶噪音强烈通话薄膜失效时保障联络。”

山冈,“按照东亚沙漠勘探科考安全规章条例,汽车行驶时禁止解开安全带离开座位,麻烦各位配合。”

汉克,“别啰嗦了,快发动战车吧!”

山冈检查队员都已就位,重捶两下驾驶舱隔墙,随即引擎轰鸣,巨兽出动,车内乘员身体像失去重量一样剧烈摆动,耳麦中传来汉克和吉川兴奋的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