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7

美国 • 同胞
最后更新: 2024年6月21日 下午10:57    总字数: 13322

12、皇后

      “我们到了,该死,是哪把钥匙来着?”一同撤离的印度裔团体摆脱追赶以后分散行动,一名胡须浓密的彪形大汉带领伊桑和另外两名男子驱车向北,来到皇后区的一栋低矮公寓楼后院。

几人下车走到楼前,正面一层是一家洗衣店。夜色已深,街上空无一人,两旁的公寓楼只零星亮了几盏灯,伊桑抬头看时又熄灭了几盏。洗衣店已经关门落锁,店内一片漆黑。

洗衣店大门自带的电子锁被拆卸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颇为坚固的自制机械锁,领头的大汉只得在一大串钥匙里费力地寻找着相匹配的那一把。

被替换掉的这种电子锁一般由地产商捆绑安全门一并销售,不单可以识别人脸和指纹自动开锁,还带有客户识别功能。

客户刚走到门前,他的影像信息便由摄像头采集并上传到服务器云端进行大数据分析,不到一秒钟分析结论就传到柜台的电脑屏幕上,比如客户的年龄、职业、收入情况,潜在需求和购买意愿,甚至是情人住所是否在周边等等。

整套系统还会上传营业额与客流量进行分析,并每月提供经营改进方案供店主下载。不过每月店主也会收到以上各种服务的催款账单,甚至包括自动开锁,而退订服务流程极其繁琐。

无数的电子锁、屏幕监视、电话录音、网络文字采集信息汇总到云端大数据供企业分析使用,政府相关部门人员也能从中调取每个人的犯罪嫌疑、意识形态动向与偷漏税概率分析报告。

大部分人心知肚明自己的个人信息早就被企业和政府挖得一干二净,所以对这种电子锁并无更多抵触情绪。

不过对于一个可能行使秘密活动的据点来说,留着它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一名同行的印度裔小弟看大哥半天找不到钥匙,在一旁跟着着急,“要不然我给莎丽大娘打个电话?”

“笨蛋,大娘已经睡了,别吵醒人家。也许是这把?没错,是这把。”大汉刚把钥匙插进机械锁,店内瞬间警铃声大作,不一会儿洗衣房内一位印度裔妇女打着手电赶过来,从里面打开锁。

门一开大汉便冲进屋,打开一个烘干机,把胳膊伸进去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刺耳的警报声停止了。

“我早说过让你们把这破锁头换了,三天两头地乱响。”莎丽大娘一边打开店里的白炽灯,一边没好气地抱怨道。

“还不如给大娘打电话呢。”小弟在一旁指摘。

大娘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是不把我吵醒就不开心是吧?“

大汉,“唉,我们这也是为了安全嘛,下次一定记好是哪吧钥匙,下次一定!”

大娘,“这话我听了好几次了。”

大汉赔笑道,“我把您这儿的钥匙系红线上,成天就戴在手腕上还不行吗?”

大娘,“算了吧,我看你是该找个女人好好管管你了,晚上又上哪鬼混去了?”

大汉,“怎么能说是鬼混呢,我们去干正经事的。”

大娘,“整天东跑西跑没个耐性。姆纳啊,现在这周边都消停了,也没人敢来闹事,你们就拿大家凑的钱去上个大学,找个工作,学点印度学不到的技术回国服务不好吗?”

被称作姆纳的大汉摸着后脑勺叹气道,“唉,事情不是您想得那么简单的。”

大娘,“你们就是懒,看看人家迪伊干的多好。”

姆纳,“您不懂,就别乱打听了,迪伊的工作也别到处乱说哦!”

大娘,“知道,我又不傻,我是怕你们把人家带坏了,耽误人家的正事儿。”大娘转过头打量伊桑,“哎,这个小伙子没见过,你们从哪领来的?刚从印度来的?”

伊桑刚要回答,姆纳兴奋地抢话道,“对了,今天刚认识的。这小子可了不得,看见我们吃了亏,一拳就把一个瘪三给打昏了,周围那么多美国佬他都不犯怵,还有警察呢!对了,你叫尼拉吉是吧,来美国多久了,在哪过活,怎么没见过你?”

伊桑将自己化名为尼拉吉,“我来美国一个多月了,大部分时间都在马里兰州。”

姆纳,“哦,那儿的人可不是很友好。”

伊桑,“是啊,我先是在港口给一个印度裔工头打了一个月的工,到月底他竟然一分钱都不付给我,还说要报警揭发我偷渡。我就用最后一点钱买了大巴车票,跑到纽约来了。”

姆纳愤愤地说,“你肯定是碰上印奸的后代了,那帮不敬者背叛者毫无廉耻,专骗印度人。要不是现在风头紧,我早把他们一个个干掉了。这么说你刚到纽约?”

伊桑,“是,昨天刚到。”

“哎呀,那你这两天还没吃饭吧?”莎丽大娘关切地问。

伊桑,“只早上吃了一点。”

“你不早说,”姆纳走到自动贩卖机,豪爽地说,“想吃什么我请客,玉米饼薯片怎么样?”

大娘,“吃那些垃圾食品怎么行,我去里面做点什锦蔬菜咖喱,再把烤馕热一热。”

姆纳喜笑颜开,“哎,好主意!不如配点荤腥,我想吃咖喱鸡,羊肉也行。”

大娘,“你只想着占便宜,等肉炖熟了这小伙子早饿晕过去了,我明天白天再给你们做。哼,成天批判美国,垃圾食品可没少吃。”

姆纳看莎丽大娘走进内屋,偷偷又来到贩卖机前,买了两罐饮料,递给伊桑一罐,“太好了,今天晚上我先给你找个住处住下,明天咱们就能吃到莎丽大娘最拿手的炖肉了。来,先喝点这个顶一顶。”

另外两个带来的小弟问道,“大哥,我们俩呢。”

姆纳,“什么你们俩?你们今天什么都没干成还想让我请客?让你们看住那个瘪三记者,别让他耍滑头,你们看住了吗?”

姆纳大哥打开自己的那罐饮料喝了一大口,转向伊桑说,“这两个是贾韦德、拉曼,我是这一片儿的老大姆纳,不过在外面你得叫我的诨名‘沙卡’。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伊桑,“我想在纽约呆一段时间。”

姆纳,“找工作吗?没有门路的话这里不会比马里兰好找多少。”

伊桑,“其实,我来这里是想打听一位多年前失踪的亲人。”

姆纳提起兴致来,”哦?在纽约失踪的吗?“

伊桑,”不,在马里兰州,巴尔的摩附近失踪的。“

姆纳,”那你为什么跑来纽约,不在那里继续打听?“

伊桑,”我在巴尔的摩四处都打听不到,偶然看到纽约有一个非政府组织一直在收集整理少数族裔的失踪受害信息,就想趁他们举行公开活动时找他们问问。“

姆纳,”原来是这样。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是白跑一趟了傻孩子,那些狗屁组织什么有用的东西都不会提供给你的。“

伊桑,“你是说这些人权组织手里没有我想要的信息?”

姆纳,“也许有,也许没有,关键是他们所作一切工作都是为了确保让你得不到真正的帮助。”

伊桑不解,“为什么,这些人权组织不就是为了帮助遭受不公的少数族裔吗?”

姆纳露出不屑的表情,“听他们鬼扯,你根本就没想明白这些人权组织是怎么来的。我给你个提示,一群长期被剥削心怀不满的人,作为剥削者你希望他们先找到谁去诉苦,找谁为他们出头?”

伊桑脱口而出,“找加害者。也就是说他们早就布置了一堆这样的陷阱组织,只等受害人自投罗网。难道说你们今天去到游行集会现场时心里清楚他们不是真心帮助重华裔?”

姆纳,“当然。这些组织的骨干都是统治者的眼线,领着这些受害者原地兜圈子,防止他们哪天真的团结起来造反。

我们今天就是想激怒他们,让他们在世界公众面前原形毕露丢人现眼,那个记者也是我们招来的。

不过我们失算了,那小流氓可能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背景,不然怎么会放弃扬名立万的好机会,甘当美国权贵的走狗。

也许在美国某个角落还存活那么一两个相信新闻自由、道德至上的傻子记者,或是想要出人头地一步登天,肯被我们当枪使的无名赌徒。”

伊桑,”希望你们找到的下一个记者不那么混蛋。我今天被他耍弄的样子气昏了头,差点被抓进监狱。我只想尽快找到亲人。冒犯地问一句,有关人口贩卖你们有没有打听的门路?”

姆纳笑了,“没关系,不用忌讳,我们就是在道上干的,和咱们同胞没什么好隐藏的。

不过人口贩卖我们是不干的,这种事要么容易被警察或家属盯上,要么就是专门对自己同胞下手,我们干不来。

我们也就是干干违禁药品、假钞、诈骗、洗钱之类的。当然还有这一片印度裔街区的安全也归我们管。

我看你身手不错,人也机灵,以后就跟我混吧,肯定是不用再挨饿受冻了。”

姆纳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们现在还算是为国效力,干的都是国内那种部门发过来的秘密任务。”说完拍了拍伊桑肩膀,“以后用得上咱们的地方多得是,说不定干一票大的回印度还能谋个官衔呢!”

没有人口贩卖的信息另伊桑有些失望,而调查其他可能的犯罪又过于棘手,他必须寻求部门支援。

伊桑,“我只想先找到失踪亲人的信息,之后再做决定,是回印度还是留在这里。对了,我还得找到这件西装外套的主人,把衣服还给他。”

姆纳,“这个不用操心,他一会儿就过来,你当面还给他吧。”

      少时一名身着黑色衬衫灰色休闲裤的男子进入洗衣店,用冰冷的语气对姆纳说道,"这么晚还开着灯,怕不够显眼?都进里屋去。"

他手提一个黑色密码公文箱,抬起另一只手快速地关闭灯光,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却没有一个人发声抱怨。

伊桑摸黑跟着其他人进入洗衣店员工区,走上一段狭窄的木制楼梯,来到一个小客厅,这里应该就是莎丽大娘起居生活的地方。

大娘听到声音,从厨房探出身子,“哟,迪伊来啦,这么晚刚下班?”

迪伊微笑回应,“莎丽大娘,这么晚了在做什么好吃的?”

大娘,“给新来的小兄弟做点饭菜,一会儿给你也盛点吧,晚上回去还要办公啊?”大娘看见迪伊手里的公文箱,迪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你要注意身体,别总熬夜了。”大娘唠叨完回到厨房。

迪伊拍拍伊桑的肩膀,用和蔼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先在这里坐下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聊。”

伊桑在客厅找了把椅子坐下,另外几人进入厨房旁边的房间,关上门。

伊桑悄悄起身来到门边,听到密码箱打开的声音,迪伊似乎在对他们吩咐着什么。

伊桑脑海里辨识着迪伊的相貌,终于想起来他就是广场闹事时穿西装的男人,只不过那时他是一头卷发,下巴蓄着短络腮胡。

而现在的迪伊留着光头圆寸,戴一副金属半框眼镜,面部干净无须,肤色也明显更深一些,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是非洲裔美国人。

尤其是他言谈举止沉稳又略带文雅,与下午那个轻浮狡猾的抗议者判若两人。

伊桑思量片刻,冒险推开屋门,只见姆纳刚刚合上办公箱,所有人警惕地望向伊桑。

伊桑举起手中的西服上衣,“迪伊先生,我想起来了,这是您的外套,谢谢您。”

迪伊很快转换一副友善的表情,接过外套,搂着伊桑的肩膀,“没什么,小事一桩,来,我们到客厅坐下说。”

      迪伊,”朋友,你今天那一拳打的够狠的,那个记者怎么招惹你了?“

伊桑,”我注意到那个记者——那个无耻的骗子玩弄是非颠倒黑白,就气不得狠狠揍他一通。那时攻击我们的人很多,但我觉得他尤为可恨。“

迪伊笑了笑,”说的不错,不过别太生气,他们都是那样的。我和你讲,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们不能真的冲昏了头,被他们抓到把柄。“

伊桑,”您说得对,先生。“

“你的印地语怎么没有口音?我听不出你是哪里人。”迪伊语气轻松地攀谈道。

伊桑,“我从小到大全家在印度四处搬家,久而久之口音就乱了,先生。”

迪伊,“呵呵,四处搬家,有这种可能。不过别叫我先生,叫迪伊就好,我的朋友。那么你小时候在哪里长大?”

伊桑,“我在德里长大。”

迪伊,“哦,看来你还是首都的公子哥?不错嘛。”

伊桑,“不,您说笑了,我是旧德里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给人当佣人的,不是什么公子哥。”

迪伊,“给谁家当佣人?”

伊桑,“德里大学的一位数学教授,戴维教授。您看上去很有知识,不知道认不认识这位教授?”伊桑记得父亲提起过,其在印度上大学时师从一位叫戴维的教授。

迪伊笑了笑,“我从事的是应用学科,并不专修数学,没有听说过。”

伊桑,“戴维教授家待人很好,我父母在那里服务了好多年。”

迪伊感叹道,“好多年的家佣,想必你们感情很好吧?“

伊桑,”是呢,小时候每年排灯节戴维家都会送我一些礼物糖果。“

迪伊笑着说,”人小时候收到些糖果就很满足了,长大了欲望就多了。对了,你在进食典的时候戴维家送了你什么礼物?“

伊桑,”没有礼物。“

迪伊眉头皱起,“哦?这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如果是家里勤勤恳恳服务多年的女佣生了孩子,多少也会当作半个自家孩子看待的,我说得对不对?”

伊桑,“也许是吧,不过您大概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德里出生的,我六岁以后一家人才搬到首都投奔亲戚,找到工作安顿下来。”

迪伊,“原来如此,那你是哪里出生的?”

伊桑迟疑了一下说到,“旁遮普邦。”

迪伊忽然来了兴致,“噢,原来你们家是旁遮普邦人!我很喜欢你们那里的人,很好客,说话很有趣,好玩的节日也多。哦对了,你们那儿的人都用一种布料缠在头上当帽子,好看的很。”

伊桑,“呃,您可能记错了,我们那里没有人做这样打扮。”

“不对吧,也可能是旁遮普什么节日才有的装扮,你再想想?”迪伊皱皱眉,语气和善地提醒道。

“我记忆里从没见过,也没听家里人描述过这种打扮,可能是您搞混了。”伊桑平静自然地回答道。

他知道自己出生时,旁遮普邦在公开场合早已不存在锡克族了,锡克人或是逃往他国,或是改信易俗,然而印度政府依然对他们保持警惕。

迪伊,“也许你说的对,是我记错了。你们一直住在德里,怎么你说话又不像北方人?”

伊桑,“戴维教授退休以后,家里不需要那么多佣人,我们家就搬到南方去了。为了融入当地,我就改掉北方口音,结果成了四不像。”

迪伊,“原来如此。不过你们家安顿在德里,又有亲属和雇主帮衬,在当地找工作不是更方便吗?”

伊桑,“德里当然也不错,但那时候南方的机会更多,尤其是对于刚成年的我来说。”

迪伊笑了笑,“南方确实适合年轻人闯荡一番,我早看出你小子是个冒险者了。”

伊桑,“是啊,就算来美国我也一点都没犹豫,我父母还很担心呢。”

“对于年轻人来说南方城市确实是五光十色,和孟买相比较德里就......”迪伊摆摆手,把话题拉回到印度。

伊桑,“有点沉闷无聊。”

不容伊桑思考,迪伊随即问道,“你在孟买做什么工作?”

伊桑,“不不,先生,我哪住得起孟买啊。我是在卡纳塔克邦做工。”

“哦,是这样。”迪伊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站起身走到一个橱柜前,取出一个玻璃杯倒了些水,递到伊桑面前,“口渴了吧,喝点水。”

伊桑,“谢谢,其实姆纳大哥刚请我喝过饮料。”

伊桑道谢后接过水杯,还未入口,迪伊问道,“在卡纳塔克邦不会是在芯片电子厂工作吧?”

伊桑,“我这样没有学历的年轻人还能在哪工作呢。那里只有电子厂的工作还算像样,薪水也高。”

迪伊,“等等,让我猜猜,你干的是电镀、冲压、抛光?”

伊桑,“装配。”

      “怎么到了我这儿还在聊工作?来,快吃点东西。”此时莎丽大娘端着两盘咖喱走出厨房,在伊桑和迪伊面前各摆一盘。咖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上面还覆盖着蓬起的馕饼。

大娘,“最近怎么样?实验室忙不忙?”

迪伊,“和平常一样,大娘。同事们也都很愿意帮助我。”

大娘,“好,别光说话,快吃吧。”

伊桑没有索要餐具,直接撕下一大块馕,折成弧形,盛起蔬菜咖喱送入口中,只觉得一股暖流流入胃中,馕饼的面香与咖喱的浓香从口腔爆发直冲大脑。

迪伊,“怎么样?莎丽大娘的饭菜美味吧?”

伊桑,“美味极了,大娘,您做得太香了!”

“唉,我的呢?”姆纳着急地问。

大娘打量他手里的饮料,没好气地说,“没了,你那份给迪伊了。你不是喝饮料了吗?那玩意够你长一晚上肥肉了。”

姆纳,“嘿,这是给尼拉吉买的,这小子饿疯了,一口气喝了两罐,我一口没喝,帮他扔空罐子。”

大娘,“去厨房自己盛去吧,我做了不少呢。”

“好嘞。”姆纳和另外两人贾韦德、拉曼急不可耐地钻进厨房。

“你在国内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跑来美国?”迪伊边吃边问。

伊桑,“我失业了。您不知道吗?这几年国内工作越来越不好找了,芯片工厂都搬去伊朗了。真是奇怪,明明那边生产成本更高,良品率也更低。”

迪伊,“因此你才来美国打工赚钱。”

伊桑,“可以这么说。”

“如果你是来打工的话,今天就不该出现在那里游手好闲自找麻烦。”迪伊冷冷地质问道,伊桑感到脊背发凉。

这时姆纳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一边惬意地咀嚼着馕饼一边问道,“对了,你不是说来美国找什么失踪亲人吗?”

伊桑,“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不过说实话时间太久远了,我也不抱太大希望了。”

迪伊,“怎么,不方便说吗?”

伊桑,“不,我只是觉得您看起来像是住别墅领薪水的上班族,大概帮不到我,就不烦扰您了。“

姆纳,“他想打听人口贩卖的事情,我没来得及细问。”

“人口贩卖?谁敢对我们同胞下手?“迪伊的表情严肃起来。

”哎呀,你说说吧,我们帮忙打听打听。”莎丽大娘关切地问。

伊桑,”我的奶奶刚刚过世,她临终时有个遗愿,她的姐姐——我的姨奶年轻时来美国打工补贴家里,在重华裔大迁徙时期忽然就失去联系了。”

迪伊,“所以你今天找到游行的人权组织,想要试试运气打探一番。”

伊桑,“是的,可是姆纳大哥告诉我了,他们什么都不会帮我的。”

迪伊嘴角不经意地冷笑一下,说道,”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伊桑,”六十多年了。“

莎丽大娘失望地说,”确实不太好打听到了。“

“六十多年前······”迪伊陷入沉默,伊桑知道他在复盘自己的说辞。

六十多年前由于印度政府采取排挤打压非主流宗教和族裔的政策,锡克教在印度国内生活难以为继,大量锡克族人迁往他国另谋生路。

所以伊桑说自己出生于旁遮普邦便可以前后相互印证的,但这也是一步险棋,无疑会激起对方对美国所扶持的锡克复仇军的警惕心理。

“破破乔!”姆纳突然想起什么,说出一个名字来。

“谁是破破乔?”被打断思路的迪伊不悦地问道。

姆纳咽下食物道,“老爹乔,我能想到的纽约本地黑道上年龄最老的人就是他了。传言他就来自巴尔的摩,十几年前洗手不干了,不知道这老家伙还活着没有。”

迪伊,“你确定他洗手不干了?”

姆纳,“算一算他今年差不多八十岁了,肯定是没法再干了。”

迪伊,“那多半早就死了。不管怎么说,所有和印度同胞失踪的相关情报都要留神。”

姆纳,“好的。”

伊桑这时突然捂住肚子,一副不适的样子,莎丽大娘问道,“不舒服吗?”

伊桑,“是,这里有厕所吗?”

大娘,“一定是饮料太凉了,穿过卧室开门就是厕所,你去吧。”

迪伊,”我给你带路。“

迪伊起身跟随伊桑进入卧室。伊桑看到那个公文箱还在卧室床上,也许是因为它迪伊才跟过来的。

伊桑关上厕所门,打开灯,观察周围的环境,寻找脱逃路径。

从进入这个社区开始这里不寻常的安静便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街边没有一顶帐篷,门前没有一个躺倒的流浪汉,全美国大概只有军事设施能被看管得如此严密。

卫生间有一扇窗,伊桑目测可以从这里钻出去。可是出去以后能逃得掉吗,在对面公寓的一片漆黑之中不知有多少暗哨在监视这里,街区尽头又有多少人在把守?

不管怎样,伊桑判定这个街区比表面看起来要凶险的多,而那个叫迪伊的角色要更加危险,自己今晚可能会被带到一个更为封闭的秘密场所,到时候恐怕插翅难逃。

伊桑本打算偷走那个公文箱,因为他之前冒险闯入时瞥到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似乎是几瓶玻璃试管。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里面会不会是生化武器?如果是大规模杀伤的话计量显然太少了。如果是用于暗杀呢?目标是谁?

这一突发情况有可能比手上的案子更为紧要,所以不能拖到过夜,必须现在逃走。

他听见门外有几人进出卧室的声音,之后又听到有人走下楼梯。

伊桑不确定卫生间外面是否有人监视,于是避开厕所灯光,不让身影映照在屋门的磨砂玻璃上,举起手臂小心翼翼地拧开屋顶的烟雾报警器外壳。正如他所料,报警器的电路也被改装过了。

伊桑找到一个水壶接满水,再次来到窗前,窗口下面就是来时乘坐的车辆,只见姆纳解锁车辆坐进驾驶室,拉曼提着公文箱来到车后,打开了汽车后备箱。

伊桑做好准备,只听后备箱嘭的一声响,便将一壶水全都泼在裸露的烟雾报警器上,屋内顿时警铃大作。

伊桑打开窗户,于此同时听到卧室和楼梯的跑动声,伊桑翻出窗外从二楼跳到地面。

此时车辆仍旧发动着,姆纳和拉曼都去查看警报了,车内空无一人。

伊桑坐进驾驶室,他知道想靠双腿跑出这个堡垒般的街区可能性微乎其微,开车冲出去才是最好的办法。幸运的是那个密码公文箱很有可能也在车上。

伊桑挂上挡,握紧方向盘,猛踩油门,车辆纹丝不动。

伊桑心急如焚,而车机屏幕上悠闲地播放着广告“人工智能乐园新体验······”,并且弹出一个提示框显示,“你准备好了吗?需要立即出发吗?请订阅尊贵车主服务。是、否。”

“我怎么不记得姆纳处理过这个东西?”伊桑心想,立刻点击”是“。如果点击“否”,显然他就必须把这120秒的广告看完,而点击”是“,即使你不给出自己的支付途径也能成功启动车辆,因为企业有的是办法向车主讨账。

伊桑反复点按”是“字,车辆仍旧没有反应。”说你从未听过的话,给你从未有过的感受······“恼人的广告扔在播放。

伊桑左耳边传来铛铛两声金属敲击玻璃的声音,转头看去,黑洞洞的枪口顶在玻璃上指着他的脑袋。

后座车门打开,上来一个人。姆纳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地说道,”这辆车被我们修改程序了,不受监控,点’否‘就能启动。“

伊桑感到脑后遭到一下重击,双眼一黑不省人事。

13、工地

      当伊桑再次醒来时双手双脚被牢牢绑住,躺在土地上动弹不得,嘴也被胶带封住了。伊桑观察周围环境,看见成堆的沙石土灰,搅拌机,还有未建成的坯房。

“挖的再深一些,这两天可能会来场大暴雨。”迪伊吩咐挖坑的小弟,而后看见伊桑说,“呦,你醒得正是时候,还来得及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

“我要打断你的大腿,喝干你的血,你这叛徒!”贾韦德拿着铁锹冲了过来。

迪伊阻止了他,“慢着,我们计划好的如何惩罚他,不能让他死的太轻松。”迪伊转头对伊桑说,“不得不说如果不是你的双手太干净没有工伤,我真的有可能被你骗过去。”

伊桑盯着他脚边的黑色公文箱。迪伊,“哦,这个?呵呵,你一定以为这是什么武器或者病毒吧?我们还不至于和你们美国人一样没有下限。

我们很清楚,当下的美国就实力而言对于印度来说仍是一个巨人,所以我们不会让美国抓住任何把柄,直接与我们交锋。

我们会蒙住巨人的双眼,每次用小刀划伤皮肤便迅速跑开,让巨人在徒劳的追逐中虚弱消瘦流干血液而死。我们印度人有的是耐心陪你们周旋。

我们原则上不会对警察和政府雇员出手,这会引起美国情报机关过度反应。不过你不行,作为叛徒你必须被处死,美国人也不会同情一个死去的印度裔走狗。”

迪伊蹲下身打开公文箱,取出一个玻璃瓶,“看,这只是普通的蝎子,毒性甚至不足以杀死成年人。然而过去几年它们在印度半岛泛滥成灾,严重危害印度农业和本地物种,造成上亿卢比损失,甚至十几个孩子和心脏病患者死于其手。”

迪伊把瓶子凑到伊桑眼前,问道,“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亚利桑那州的蝎子会在印度不同地方在同一时间泛滥?”

伊桑发不出声音,同时也对美国的这种阴暗行径无话可说。

迪伊,“华盛顿特区不允许印度人入境,我们只好在纽约的各个公园投放,希望华尔街的富人们能回答好这个问题。”

“挖好了!”小弟汇报后,迪伊站起身,挥手指挥他们。贾韦德和拉曼过来把伊桑拖到坑边,踹进坑去。

迪伊在坑口俯视着伊桑,把试管中的蝎子倒进坑里,说道,“现在我们有个更好的选择,我打算让这些蝎子陪你走最后一程。你有两种选择,在土里窒息而死,或是激怒身边的蝎子被蛰死,或痛死。唔,真是艰难的选则啊!”

迪伊将公文箱交给二人,吩咐他们“埋好以后等十分钟再离开”,转身离去。

玻璃试管被一个个打开,蝎子一只只被倒进坑中,直到伊桑全身上下爬满蝎子。

一锹一锹的泥土填入坑中,覆盖了伊桑的视线。周围陷入黑暗,铲土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一片死寂中土层压迫着他的肺部使他呼吸困难。

伊桑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蝎子爬进他的袖口,爬过他的脖子,穿过他的头发。

鼻息微弱的供氧令人头脑发昏,伊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他心中没有恐惧,但是充满了遗憾,还有一丝忧伤。

这时他感到时光仿佛正在倒流,又听到了铁锹的声音,急促的铲土声越来越近。伊桑意识模糊之际,腹部突然遭受一记重击,紧接着是钻心的疼痛从腹部传遍全身。

伊桑跳了起来,迅速抖落全身的沙土和蝎子,倒在坑口奋力地抽动鼻翼呼吸着。

一个人把他脱出活埋坑,撕下封口胶带,隔断绑绳,伊桑发现施救者正是汉克。

“这是什么鬼东西?”汉克看着铁铲尖端粘着的死虫子。

伊桑掀开上衣,腹部有一大片挫伤,中央被蛰过的地方肿胀起来。伊桑,“是蝎子,咱们得弄点儿火来。”

汉克从躺在地上的拉曼身上撕下一大片衬衫布料,缠在铁锹木柄上。伊桑接过铁锹,汉克掏出酒倒在上面,用打火机点燃,伊桑将火把扔进坑中,虫子燃烧爆裂的噼啪声连续不断。

伊桑看着不省人事的拉曼和贾韦德问道,“你把他们杀掉了吗?”

汉克,“那样报告写起来太麻烦了,他们只是晕过去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汉克在车上问道,“你要去医院吗?”

伊桑,“不用了,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这种蝎子不致命的。”

汉克,“既然死不了的话就陪我去一趟酒吧好了,我今晚的酒都烧掉了。”

伊桑现在疲倦极了,但是汉克刚刚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不好推辞。

汉克随便找了一家路过的午夜小酒吧,停泊车辆,二人下车。

黎明前浓浓的夜色正在进行最为顽固的抵抗,在这个偏僻街区之中黑暗逼仄着所有能发出光亮的物体。街边一排排破旧的帐篷与蜷缩的身体在阴影中了无生气,仿佛这座城市的一道道伤疤。

汉克和伊桑在昏暗的灯光中走进酒吧,酒吧内无一客人,老板从半梦半醒中坐起身来。

汉克,“两杯威士忌。”

伊桑,“对不起,一杯威士忌,一杯水。”酒吧老板难掩失望表情。

汉克,“不喝一杯解解毒吗?这对你有好处。”

伊桑,“不了,我不能喝酒。”

老板把两个酒杯推了过来,而汉克把自己的银色酒壶推了过去,“威士忌加满。”老板脸上的阴霾便又消散了。

汉克,“没关系,没有强迫你喝的意思。我自己也知道如果戒酒的话或许能多活几年,不过对于你来说这么怕死也未免太早了点。”

伊桑,“我是穆斯林,家庭教育我不能沾酒。”

汉克,“穆斯林?哦,我想起来了,一种宗教。你们竟然不让喝酒?这太不可思议了,你们竟然忍受的了。男人要是没有一个酗酒打人的父亲,童年是不完整的。”

伊桑,“实话说,我父亲被大学开除后天天烂醉如泥。他倒是从来没有打骂过任何人,只是一个人倒在家里随便什么地方自甘颓废。”

汉克,“你不是因为穆斯林而不喝酒,你只是不想成为你父亲。”

伊桑,“确实是这样的。不过我一点也没有怪罪或轻视父亲,这不是他的错。

美印关系恶化以后,一切都与政治绑定,校园也不能幸免——校园的情况更为恶劣。

仅仅是因为父亲决心远离政治,拒绝对美印问题发表任何政治观点,于是一些激进学生写信诬告他是印度间谍。不巧当时的校长热衷于攀附政客,打算借题发挥炒作自己。

父亲熬过几个月折磨人的联邦审查过后终于回到学校时,得悉自己早已经被学校辞退了。”

汉克,“这可真是够混蛋的。你母亲呢,她承受得了这些吗?”

伊桑,“我的母亲在我记事前就去世了。那时印度对穆斯林群体隔离和驱逐,母亲死于动乱之中。父亲带我逃亡美国,一个人把我抚养成人。”

伊桑突然意识到自己因为困倦而警戒心放松,对家事吐露的过多了,便结束话题,“总之今晚谢谢你救了我,汉克,我的父亲也会感激你的。”

汉克摆摆手,“别放在心上,警察的日常就是如此,说不定哪天轮到你来救我的老命。不过这事我也有责任,我以为这个案子已经到头了,没什么可查的,就叫你不要再联系我,没想到你会深陷险境。”

伊桑疑惑道,“对不起,我记得你说的是不要打电话?于是我就给你发讯息通知了。”

汉克,“我说‘别打电话’,该死,好吧。我读了你最后那条愚蠢的讯息,说是想潜入印度裔黑帮探查消息,于是从天黑工人离开以后,就藏在工地附近等着你们出现。”

伊桑,“你对那一片街区了解吗?”

汉克,“知道的不多。几年前我调查一桩谋杀案潜入过那片街区,后来联邦的人把我们赶了出来,接管了那片区域,连带所有与之相关的案件全部接手。

那片街区看上去一片平静,实际上里面消息密不透风,几个贸然闯入的帮派分子和调查探员都消失在里面了。

我打探到他们通常把人埋进建筑底下或是扔进法拉盛湾,直觉告诉我那里比布朗克斯区的一些地方还要危险。我知道FBI不可能派你这个菜鸟潜入那里,于是只好守在他们处理掉你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次为什么不把你埋进水泥柱,或是用搅拌机处理,而是活埋进土里喂虫子?没见过这种奇怪手法。”

伊桑,“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在工地出现,而不是在海港被处理掉?”

汉克,“我不知道,那样的话算你倒霉。那片街区眼线众多且十分警觉,我再多叫一个警察你都活不到现在。

至于FBI,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更希望等你死了再以此为由大张旗鼓地进去搜查。总之,给你一个老警察的忠告——别冒险。”

伊桑心有余悸,叹了口气,“冒着欠下六十年学贷提前退休的风险,我也只得到一条希望不大的线索情报。”

汉克,“你拿到什么了?”

伊桑,“老爹乔,一个从巴尔的摩来的老罪犯。”

汉克,“老爹乔?乔倒是有很多,可没听说过这个人。”

伊桑,“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也得八十岁上下了。”

汉克摇摇头,“算了,你指望不上一个黑道的人能活那么久。”

伊桑,“没办法,这个案子牵扯到的是六十年前的事件,我去大学调查后更确信了这一点。然而所有信息、所有痕迹都被销毁了,那段记忆成为禁忌无人去唤醒,只有歪曲错乱的只言片语写进史书冒充现实。”

伊桑忽然反应过来,问汉克,“对了,六十年前你多少岁?还记得那时的情形吗?”

汉克,“那时我大概四五岁吧。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害怕极了,怕对面的导弹报复,结果却无事发生。我只是模糊记得和几个同伴在一栋建筑里跑,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想找个能活命的地方藏起来,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实发生过。嗐,别指望我了,我十二岁离开孤儿院,那之前的记忆几乎一片空白。”

伊桑,“哦,对不起,抱歉提起来。”这种童年记忆缺失往往伴随不幸经历发生。

汉克,“没什么可抱歉的,在我看来想活的舒服不如把所有事情忘个一干二净。

离开孤儿院那几年社会仍然混乱不堪,耳边充斥着暴富和曝尸的新闻与流言。

政客、富豪、媒体、假牧师、各色罪犯都癫狂到无法控制自己,另一些人则终日表情麻木如行尸走肉一般。

有时在路上隐约听到巷子深处传来绝望的痛哭声,走到胡同尽头发现尸体躺在地上,手腕的血早已流干。

那时空气中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现在回想起来,我鼻子里还能闻到那股味道,末日的味道。”

伊桑在震惊中沉默了一会,感叹道,“难怪没人愿意记录和回忆那段历史。”

汉克望着手里的空酒杯发呆,半晌突然转头问伊桑,“你的枪呢?没有丢吧?”

伊桑一惊,以为自己把枪和证件一起寄存在车站保险柜中,顿时紧张地坐起身来,方才想起自己今天出行并没有带枪,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点点头。

汉克嘲笑,“菜鸟警察都是这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拿着枪跟人炫耀,却时不时又把枪忘得一干二净。”

      “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跟我去一趟布鲁克林区问问线索。”汉克一边说,一边推开酒吧的门。

天空阴云密布,昏暗的晨光被乌云层层阻隔,投影下的世界只有分不清黑白灰的混沌颜色,仿佛一个将死之人。几个流浪汉被冰冷刺骨的晨露打醒,靠着墙根漫无目的的游荡,仿佛幽灵在阴界游行。

“你是指今天?”伊桑问。

汉克望了望晦暗的天空,“你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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