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木魚聲依舊,折蓮花的手也沒停下,湖裡的蓮花映著火光,在湖中靜靜淌。兩人就這樣守著這只小狐狸,縱使心裡無數悵然,卻也默契地不再談起。
後半夜的晏師喝醉了,倒地齁齁大睡,狐狸似乎感受到了暖源,窩在他的手臂邊。
藏秋停下了敲木魚的手,靜靜地看著那隻在月光下泛著精光的白狐。依舊那麼美麗,但誰會知道那一張銀狐皮下,是怎麼樣的血肉模糊。
時間已過去千年,不論身上心上的傷,依舊沒好點。
若是那位大人看見,不知該心疼成什麼樣?
而帝旭……曉是他也要對帝旭說句:「你不該……」
上邪琅玕,可是初神託付給你的,你卻將其辜負,負得徹底。
你當初是否搞錯了初神之意,將蒼生置於它之上,兩人才會淪落到如此的地步……
初神隕時,獻出了最後一份神力後,便沒再要守顧世間,他當初是抱著多大的失望和絕望離去,也不曾將這天下蒼生託付給任何人。我們卻下意識想要守住他拼命保護下來的蒼生……
現在想起,似乎有些好笑。大家都會錯意了,初神肯定也很無奈。
但那件事後,對上邪琅玕帶來的傷害,是沒有人預料到的。當時各處大亂,各位分身乏術,根本顧不上他。就算後來花了段時間勉強平息了滯留的魔氣,也造成人界各方元氣損傷嚴重。晏師這個大國師耗盡壽元陷入了沉睡,而他這個賢英大師則以金身坐陣中鎮邪,不論魂身都一輩子受困陣內。帝旭祭陣,眾神也接著以身投陣來助成修補天地結界,逐個神隕。雪醫手持時之印,在收到初神隕落,就瞬身到各個時空尋找初神留下的痕跡,企圖找到一絲殘存的元神碎片。將此念傳給心系初神的各位後,銀瀾,百葉,君黯,君柏等都起身去各個上古世界搜尋最後一絲希望。大家都忽略了聯繫不上上邪琅玕這人的事實,以至於後來……
如此令人心痛的事實,大家都不得不接受。畢竟君卿和蒼生,皆被他們置於上邪琅玕之上……
他們是真的希望上邪琅玕能幸福,得知他唯一夙願是等初神及戰神歸,如此漫長無阻的願望,他們幫不上什麼,只能苦苦地等,看它苦苦地等。幸好最後還是被他等到了其一。雖然等來的是帝旭,但他們相信上邪琅玕有了愛人的陪伴,等待初神歸的日子也能不再那麼漫長。但沒想到的是,他們竟不在一起了。
思及這兩人的種種糾紛,縱使藏秋有很多意見,也不能貿然提及。
他僅是個外人,不便當面指責和評論。而且這些問題存在不是一朝一夕,千年前就有的問題,他們自己也察覺了。最好還是靠當事人自己調和好兩人的感情。
起初兩人有如此傳聞,他也是一愣。尚不明白男女之情的藏秋承認,這一部分的感情是他的盲區。男女間的情情愛愛,紅塵糾葛他聽得很多,但男子與男子……這就更加令他困惑。
原來這最美尤物——尤禕姿的魅力,也能將那九天的無心戰神魅惑。
眾所周知,戰無不勝的戰神——帝旭,他修煉的無情道,登峰造極。當時的他還有一個稱號——無情帝。他的性格——保守而無情。他也很驚訝像他這樣的男人竟然會愛上另一個男人。
沒錯,是愛,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這尤物對帝旭而言是不同的,他給予了此人所有的優待,甚至可說是偏愛。沒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當事人卻不自知。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聽聞舊人歸之聞,他是替他們感到高興的,但同時抱持著深深的擔憂,卻也依舊有希望。因為他理解帝旭犧牲自尊心來贏回愛人的意義。然而,令他驚訝的是,這帝旭想出來的挽救辦法,追人技巧竟然如此糟糕。
藏秋承認帝旭擁有不同於人皇父親的非凡才能,畢竟他可是突破了其父親都無法突破的修煉門欄,踏入了神界的第一人族。然而,仔細觀察,帝旭確實是那位的兒子,擁有多重複雜的情緒卻無法自理,選擇忽視後又拼命挽回。當初那位笨拙的人族之皇,僅靠著迷人的外表吸引愛人的目光,在獲得愛人的心上卻沒有太大的成功。因為他諸多弄巧成拙的舉動往往把事情搞砸,使得他的愛人難以理解他的真心,愛他的人真的很難。現在這位依舊如此,因為更為不凡,所以愛他的上邪琅玕也受了更大的苦楚。維持了千年的虐戀是會像他父親那樣,經歷生離到死別,還是熬到最後的長相廝守?
藏秋一瞬間感觸良多,這人界凡間的紅塵滾滾,就連落下了凡塵的神明都逃不過。他很同情那位癡情的人皇一生的遭遇,從相遇相愛,到最後的分道揚鑣,愛人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他們不曾再遇過,最終只能孤獨地守著一個從來不曾在位置上的皇后,到最後連死都不葬在皇陵,而是那於愛人相遇的花田中。但他至死都遺憾,因為他即便是死都無法守在愛人身邊。
後來的這一些經歷,都在他的子孫上重演,像中了詛咒似的,上演著種種愛而不得,有些耐不住長久的孤寂早早自刎,有的受不住變得狂暴癡癲,有的性情大變但孤獨一生,死的極為痛苦。這就是人皇次子帝玥的後代。現在輪到了其長子帝旭。
藏秋長嘆一聲,只希望他能夠修得他的圓滿,畢竟也修了千年,該渡的上邪琅玕也都渡過了。
在他身邊的晏師則與哥哥相反,人皇的事他知道,畢竟他也是服侍了這天淵皇室世世代代的國師。但與帝玥的後代不同,這是帝旭這一脈全新的第一次體驗和經歷,是完全無法預測的走向。
晏師覺得自己這樣看著他的孫子表現得像一個天真的男孩正在經歷他的千年來的唯一一段戀情,這很有趣。他在帝旭身上看到無限可能,他老爹參悟不透的修煉道理,他都可以突破了,這感情上或許也是如此呢?
藏秋觀察著晏師溫柔地撫摸著這隻小狐狸,似乎也有些明白他心中所想。
此時剛好與老哥對視的晏師撞見那熟悉的無奈眼神,頓時大笑起來,忽然起來的笑聲將上邪琅玕驚醒,瞇著眼對著身後那隻手不滿地嗚咽了一聲。
藏秋和晏師一起笑了,小狐狸左盼右盼,不明所以。
「不成也沒事,你身邊依舊很多人守護你,所以不用害怕。」
這一刻,上邪琅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嗚咽一聲,閉上眼藏去它濕潤的眼睛。
而晏師從不停止他安撫的動作,藏秋也敲起了木魚,這個漫長的夜晚終於恢復了寧靜。
花燈在蓮花池中遊蕩,上面的燈火似乎更亮了些,映得小狐狸滿身的暖意,擁護它進入夢鄉。
夢裡,白色蓮花開了一路,小小的光亮照亮了它前進的路,指引他光明未來,讓他心安。
「你儘管向前,我們都在身後。」
——孤獨愚裘(佛家)孤獨愚晏
「愚裘、愚晏」
他們是清君在凡塵遊歷的時候,在山腳下遇見的兩個丐兒。兩個像刺蝟一樣的娃兒,天寒地凍捲縮成一團的小可憐。他們在那個茶棚遇見了君清,君清將身上的外衣給他們披上,還用法術起了火。
那時候君清見兩小子有緣,詢問了他們有何願。哥哥拉緊包裹住兩人的大衣,怯怯地道:只求今後不再飢凍,能夠讓弟弟暖暖的。弟弟則是希望和哥哥一直在一起安穩過日子。
當時的君清本想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但兩小子一直偷偷跟在他後面,跟了一路,最後君清還是嘆氣轉過身去,把兩小子揪出來,哥哥馬上就說要跟著君清,弟弟則用力點頭。可這兩個小傢夥連名字都沒有,君清還是掐指一算,算出的他們祖上,複姓孤獨,愚字輩的後裔。名字的話……
「記住了,賜你名,裘,與晏,以後你們的名字,孤獨愚裘、獨孤愚晏。」
孤獨家是玄學世家,以後肯定會尋回他們。在這之前讓他來當這兩個小傢夥的導師吧!
後來兩人一起度過小半月,君清教會兩小子一些基本的生存之道,還將他們託付給山上佛寺照顧,留了些錢財,不多,省吃儉用可夠佛寺運行個十來載。
一直到兩人成年,便立即還俗,下山去尋君清了!
可沒想到,後來發生了很多,找不到君清的兄弟二人,兵分兩路,一個入了佛門渡世,一個進了玄門遊世。再見君清時,帶著他們的所有勢力趕到,卻是對方的隕落之時……
然後就一直至今。
一位早已圓寂,金身被封在這陣中鎮壓邪祟。一位活上千年的老人,孤獨一生。
這每月圓的團聚,還是君清賜予他們的小小恩賜。但是月圓也只有三天,他們僅能陪它三日,陪著他度過這艱難的拆骨,而天一亮兩人的身形都會消散。
這晚上邪琅玕尋來,兩人也很驚訝。但他們知道,短暫的敘舊後,迎接他們的是後半夜的煎熬。後半夜,月光躲進雲層時,便是上邪琅玕的毒發之時。幸得兩位相助,勉強維持住了真身,只是身上的痛苦無法消除,更無法弱化半分,它只能頂著陣陣絕望的痛苦,雙眸緊閉,不自覺地嗚咽著。大汗淋漓,輾轉整夜。
天亮,又僅剩下他一個人……
上邪琅玕被這刺目的日光照醒,它小身子被一片大荷葉虛蓋著,因為風吹已經落下身子,罩不住他的頭。上邪琅玕探了下頭,望向這周圍,早已不見那兩人的身影。其實他早已知道會這樣,但還是免不了一陣失落。烈日當空,小狐狸抬眸望向那烈日,眼裡酸的想掉眼淚。
最後它還是無法在陽光下太久,倉促地躲回了蓮花池的假山底下,隱去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