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瑞拉果然忙到很晚，晚到阿布已经悄然睡去。
叶媛刚把男孩的胳膊放进被子下，办公室的门开了。
赫瑞拉揉着腰打呵欠走进来，坐到椅子上长舒一口气，“这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今天死了37个人，还是死在医院里。”
她本想打开屋子里的灯，一撇眼看到睡在床上的孩子，于是打开了台灯。
微微的亮光映出赫瑞拉的疲惫，叶媛缓步走过去，单手撑着桌子问道：“每天都在死人吗？”
这跟阿富汗的情况不太一样，叶媛哑然，她回忆起在依克村的经历，边翊这边鲜少有人死亡，结束打斗的都是直升机。
赫瑞拉不解地看她，“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对了媛媛，这些日子你去哪了？不是跟首领去了阿根廷吗，怎么首领回来的时候没见你？”
赫瑞拉医生没敢问首领，只能去找副首领打探情况，但冼礼却没想以前那样侃侃而谈，反而沉默不语。这让赫瑞拉有了不好的念头，她以为叶媛死在了阿根廷。
白天在医院走廊里见到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忙得精神错乱，出现幻影了。没想到真是叶媛，只是她竟然还带回一个孩子……
想到这，医生偏头看向床上隆起的一小块，“上帝啊，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叶媛本想跟她讲自己在阿富汗发生的事情，但在赫瑞拉回来之前叶媛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她那些事情的好。
赫瑞拉医生可能并不知道边翊在阿富汗有武装。
于是她胡乱编了个故事，总的来说就是她惹边翊生气，男人一气之下把她扔在阿根廷自生自灭，然后她就靠着在阿根廷华国城洗盘子养活自己，最后捡了个可怜小孩。
这故事讲得赫瑞拉微微蹙眉，“洗盘子？媛媛你不该惹首领生气的，这样最后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这话属实没错，叶媛也点点头，确实会被他一个不爽扔阿富汗去。
她的故事细节经不起推敲，于是女人转移话题。
“对了，那个梭温医生，”叶媛站直身体，“是华国人？”
她想了一下午，那张华国脸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越来越清晰。
“这我倒不清楚，”赫瑞拉察觉到床上的小孩动了下，于是将台灯的亮度调暗，“我区分不出不同地区的东方人，梭温医生没说过华语，一直以来跟我们都是讲的英文。”
说到这，赫瑞拉换了个坐姿，捏着酸痛的脖子，“不过我跟他也没见过几面，听副首领说他是英国国籍，被副首领花重金请来沙瓦的，一来到沙瓦就被秘密派去治疗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这话倒是奇怪，叶媛纳闷道。
赫瑞拉轻轻点头，“嗯，听说在北边某个地方住着一个对首领来说很重要的人，那人患了卟啉病，这种病可以称得上是绝症，无法根治。很久之前首领就秘密在全国寻找能治疗这种病的专家，但那些专家都是有去无回，再也没在沙瓦出现过。”
这种病叶媛听说过一点，是一种难以医治的皮肤病，病人不可见光，大部分是因为遗传，只有一小部分是后天所得。
“梭温医生怎么回来了，”照赫瑞拉所说，那些专家应该是没能治好那位患者进而惹到边翊，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每个月都会回医院取一次药，治疗卟啉的特效药也都是首领安排人从国外购入的，沙瓦没有那些药。”赫瑞拉停顿几秒，略微思索，“你以前没见过他应该是因为，过去不需要医生人手，他都是拿了药就离开。但今天情况特殊，伤员太多，才留下他一天帮忙。”
“那现在……”
“他已经离开了。”
叶媛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均沉默片刻，身后传来孩子翻身的声音。
“这小男孩你打算怎么处理？”今天说了太多处理这个词，导致赫瑞拉一时没改过口来。
“你要一直带着他吗？”
医生换了种说法。
叶媛点几下头，“暂时是这样，他的亲人都去世了。阿布才五岁，他自己养活不了自己。”
但她也不知道能陪阿布到什么时候。
“媛媛，”赫瑞拉医生试探叫了她一声。
叶媛看向她的眼睛。
“你……不想离开了吧？”
叶媛要是做出让首领气到把她扔在阿根廷自生自灭的事情，那一定就是关于逃跑的，赫瑞拉从刚才就想问了。
而如今首领把她从阿根廷接回来，叶媛也说会一直照顾那个小男孩，是不是意味着叶媛没有离开的念头了？
听到离开这个词，女人明显眼神闪避了下，她的双手下意识收紧，呼吸也变得沉重几分。
不想是不可能的，她做梦都想重获自由，回到祖国。可这半年内发生的事情让她深感自己力量渺小，就像处在边翊手掌心的蝼蚁一样，她逃不走，挣脱不开。
叶媛甚至都不明白边翊为什么一定要她留下来。她明明对他而言半点用都没有，还爱惹他生气，也会暴露他的秘密。
但他就是不杀她，也不放她。
契西尔那些人恨她恨得牙根痒，恨不得乱枪射死她。
边翊只要下令，她绝对活不过下一秒。
见她沉默，赫瑞拉开口，“媛媛，首领杀伐果断，从来没对一个女人这样心软过。要是别人违逆他的命令，扔在阿根廷都算是幸运的，但你不仅毫发无伤，甚至还被接了回来。这放在别人身上都是难以想象的。”
站的有些久了，叶媛的腿微微发酸，但她此时顾不上这些，“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对她心软，为什么就是不杀她。
“你一定忽略掉了什么，”赫瑞拉看向桌面，沉声道：“一定忽略了你们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叶媛也明白她一定是做过什么，才会让边翊对她如此例外。
但事情太多了，是从雨林开始，还是到达医院开始，又或者是在去往阿根廷的游轮上……
一幕幕让她脑仁酸疼。
看叶媛神情痛苦，赫瑞拉也不忍心再让她回忆，她揉着肩头站起身，却看见叶媛耳朵上的豁口。
刚刚叶媛上半身几乎隐在暗色中，台灯只能照亮她的腰部以下，赫瑞拉没看到她的伤。
“这是……枪伤！”身为医生，赫瑞拉一眼认出。
抬高的音量让叶媛紧张回头看了眼阿布的方向，好在一天的劳累孩子睡得正熟，她松口气回答：“很久之前的事了，阿根廷街头有人用枪抢劫，我不小心碰见了。”
“他们用手枪抢劫？”
叶媛胡乱回答：“是吧，应该是手枪。”
赫瑞拉眉头紧皱，“我治疗这么多枪伤，分得清手枪枪伤和其他枪伤。你的耳朵豁口虽然小，但不难看出子弹的直径已经位于十五毫米到二十毫米之间，最大口径的手枪也才十二点七毫米。”
叶媛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耳垂，没想到通过一个伤口赫瑞拉医生就能识破她的谎话。
“那可能就不是手枪吧。”她不懂枪，只能哝咕几句，“可能他们还拿别的枪来着，我没看清。”
她的话显然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赫瑞拉的疑心更重了。
“媛媛，你在隐瞒什么？”
这话像一桶冰水一样浇了个叶媛透心凉。女人没想到自己编了一下午的故事，最后竟然毁在这个伤口上。
她抬起头，眼神闪躲几次，心中思忖说辞。
“算了，”赫瑞拉叹一口气，她看着叶媛瘦的微微凹陷的脸，“我不打听了，你总归不会跟我说真话，我问也没什么意义。”
叶媛轻轻松一口气。
“媛媛，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并没把我当朋友，虽然你很活泼有趣，也很乐观，但我们都能感知到你的疏离。你的开朗幽默更像是为了适应环境不得不做出的努力，你拼命适应沙瓦的一切，从来都没把这里当过家，也没把我当作朋友。”
医生的话微微发沉，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
这让叶媛直接愣在原地，“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