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兵中包含几个兵种,突击兵、爆破手、狙击手……幽灵有着金牌狙击手的名号,虽然显而易见是狙击手,但实际上却是全能雇佣兵。
而全能雇佣兵的培养耗时耗财,最重要的还是天赋,可以说幽灵这样有着极强天赋的天才狙击手不可多得。整个南非雇佣兵基地也找不出另一个可代替他狙击能力的雇佣兵。
契西尔选定的全能型雇佣兵里,幽灵的实力也处于上等水平,昨夜他遭遇伏击原因有二,一是为了掩护战友撤离,二是地面上的人采用了毒刺导弹。任何飞行设备被这种导弹锁定,都难以逃脱坠机的结局。
全能雇佣兵的训练中包含对抗毒刺导弹的应对,大多数情况下飞行员都会选择弃机保命。
但据洛克所说昨晚可见度极低,地面又对战机四周进行扫射,所以幽灵活下来的可能几乎是零。
老大生气也实属正常,毕竟外面那九个雇佣兵训练耗时加一块都比不上幽灵一个。
“老大,还有一件事。”
边翊往后靠了下,“说。”
“一号哨点被毁,我已经下令从二号哨点跟三号哨点迁一批本地人过去重建依克村,半个月内就能恢复原貌。”契西尔顿了下,思量着说道:“那些幸存下来的村民还是按老方法处理?”
所谓的老方法就是全部除掉,营地哨点并不仅是用来盯梢的工具,还是前线的炮灰。这些人遭受过一次袭击,难免不会察觉出什么,留在新建的依克村里只会徒增流言。
原先是局势所迫,为了保护营地不受袭击,只能用平民百姓当肉盾。现在则是为了牵动国际争议,譬如现在国际新闻满天飞,都在斥责美军对阿富汗平民的胡作非为。
这使得美军本就不富裕的正面形象雪上加霜。
男人点下头,契西尔领命准备出去下命令。
突然间,边翊想起什么,“跟叶媛关系好的那个女的有个弟弟?”
契西尔倒是听哈桑汇报任务的时候提起过,点点头,“好像叫阿布。”
“把他留下。”
“是,”提及叶媛,契西尔又有了问题,“那,老大,依克村重建后还是把叶小姐关在那吗?”
哈桑死了,这意味着他要重新找人盯住叶媛。
“说什么傻话,”边翊扫他一眼,“依克村随时开打,留她在那送死吗。叫人准备好,下午她跟我一起回沙瓦。”
“是。”
*
叶媛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回到沙瓦,她刚起床正在给孩子们一个个地穿着新衣服。
昨天美军乱轰乱炸,孩子们衣服沾满了扬起的飞沙和黑泥,仔细看还有星星血点。营地的人一大早不仅送来她干净的衣服,连带着孩子们的也送了来。
送衣服的人还是契西尔。
女人面带惊讶道过谢,看着面色冷凝的黑人,还以为他仍记恨她出卖边翊。
实际上,他只是在看这些即将迎来死亡的孩子们。
“契西尔,”叶媛突然叫住他,“哈桑……现在在哪里,我能去看看他吗?”
黑人脚步一顿,沉默着转头看她。
就在女人以为他要说出拒绝的话时,契西尔开口了,“在后山。”
营地依山而建,处在山脚与半山腰之间,绕过盘桓错杂的小路,映入叶媛眼帘的是一片墓地。
一座座小土包罗列在此,契西尔脚步没停,径直往墓地深处走去。
叶媛也快步跟上。
有些坟包低矮才到叶媛的脚踝,不留心就能一脚踩上去,她小心绕开脚边的坟头,一抬头觉察到前面的黑人停住脚步。
她走到契西尔身边,面前是半腰高的坟头,叶媛没想到这里的坟墓如此简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就是哈桑,死在阿富汗的雇佣兵不可以留下姓名,”契西尔木着脸开口,说完他将临行前拿来的酒袋打开,倒在面前。
“他今年19,是个全能型雇佣兵的好苗子,只是有一点——”黑人看女人一眼,“优柔寡断。”
叶媛见他看向自己,眼神凌厉。
契西尔将酒倒完,“这小子连酒都还没尝过,我说过等他满二十了就请他喝酒。”
“现在就当提前请了。”酒袋被黑人扔在脚下,沉吟片刻,他继续开口,“我都听说了,这小子为了保护依克村的一个孩子,竟然送了自己的命。”
早晨阿布听到两人的谈话中有哈桑的名字,本想跟来的,但叶媛怕小孩子看到过于血腥的场面产生心理阴影,就让他留在了房间。
半山腰的风劲很足,刮动女人的衣衫。
她身影萧瑟,契西尔偏头瞧她一眼,发觉叶媛似乎比过去瘦了不少。
“对不起,哈桑,是我没用,”她蓦然开口,冲着眼前新坟说:“坏人站在面前我甚至都没能开枪。要是那时候我的枪法好一些,你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但这又能谁来回答?
出生在和平国度,连真枪都没见过的叶媛,怎么可能会开枪射人?
风里夹杂着女人的哽咽声,断续传到契西尔耳中。
“他跟你回依克村的那天,”契西尔走近,“我下达过一个命令。”
叶媛察觉到黑人走过来,眼角挂泪抬头,“哈桑跟我讲过,他会盯着我。”
黑人在两人距离一米处停下,“不是,我的命令是杀了你。”
叶媛一怔,盯着距离极近的男人,她微微露出警惕地神色。
“叶小姐,时至今日我想你能明白我对你的恨意。从阿根廷你报警暴露老大位置的那刻开始,你对我们而言就是威胁。”
身边空无一人,只剩夹杂着契西尔恨意的凉风从各处袭来,那是种滔天怨恨。
叶媛心慌起来,此时的契西尔如果想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来到阿富汗的第一天你就故意把我扔在车上,想借那些恐怖分子的手炸死我。”她强装镇定,昂头盯着契西尔的眼睛,“你给我的那个手雷目的本来是引发二次爆炸,让我碎尸万段,没半点活下来的可能。”
契西尔倒是没想到她连这层都想到了,他一贯直肠子并没吝啬赞赏,“挺聪明啊,叶小姐。你既然那么早就知道,为什么没告诉老大?”
叶媛背着光,她耳垂上的豁口格外显眼。
契西尔指着她的耳朵,“不想报仇吗?”
他的手指差点触碰到女人的耳垂,叶媛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说到耳朵上的伤,叶媛倒是回忆起不少东西,心中的恐惧逐渐平息下来。
“还记得你们怀疑我偷跑那次吗?”
契西尔怎么会不记得,老大为此发火,让他把自己捆在练兵场。他记得清清楚楚,老大握着这个女人的手抬起了枪口。
只是……后来那炳枪并没射出子弹。
见他满眼尽是疑惑,叶媛又回退半步,两人间隙彻底拉远。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
若说这女人善良,那也善良过头了。如果她不知道他给那枚手雷的用意还好解释,但她明明清楚那次把她扔车上的目的就是炸死她。
那面前的女人为什么放过自己,甚至不惜惹老大生气。
叶媛顿住片刻,才缓缓说:“你救过布鲁斯,在南非只有你一个人愿意收留他,如果你死了,布鲁斯就会被重新丢回乌姆鲁村,再次成为巫童。”
她的话语平静,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
她不是圣母,不会对害过自己的人心软,只是那晚她抬起枪被逼迫按住扳机的时候,布鲁斯的脸猛地出现在眼前。
那个孩子刚获得活下去的权利与希望,不能再次被扔回村子里自生自灭。
提及布鲁斯,契西尔眼中的凌厉散去不少。
那孩子确实是他下令才留在南非基地的。但这并不能成为叶媛放过他的理由,最起码在他看来不是。
沉寂半晌,还是叶媛先开了口,“契西尔,经历了这次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渺小做不了撼动你们的强风,你们做的事也不是我能明白和阻拦的,况且我也没什么理由阻拦。”
战争中谁是谁非,没有定义。边翊的雇佣兵势力盘踞在此无论是要做什么,都与她没任何关系。
契西尔盯着女人,思量她话的真假。
“所以,”叶媛呼出一口气,“我不会再跟外界透露边翊的身份。”
战争、军队、死亡……这些远远超出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或许因为自己跟别人透露的只言片语,就会给其他人带来覆灭之灾。
在这场多方势力的斡旋中,她只能算个无足轻重的蝼蚁。
“你没在说谎?”
契西尔没敢轻信。
叶媛低头笑了下,“我有什么好说谎的,这些事情与我毫不相干,我只希望自己好好活下去。”
自由地活下去。
后半句被她吞掉,散在阿富汗吹不尽的冷风中。
*
叶媛没想到这么快要回沙瓦。
从后山回去后就被人告知要离开阿富汗。
她没再见到除了阿布之外的其他小孩子,问了守在楼下的雇佣兵才知道,他们收到重建依克村的命令,已经将那些小孩和幸存下来的村民重新送回到依克村。
阿布的神情透露着紧张和畏惧,他的手不停绞着衣服,牙齿在打颤。
叶媛垂眸看着他,思忖为何将阿布留下来,契西尔见她低着头猜出女人的疑惑,先一步做出解释。
“老大留下他给你解闷。”
闻言,叶媛皱眉抬头,她不能理解在边翊眼里阿布就是一个用来解闷的工具?
一个小时后,云层之上飞速驶过私人飞机。
在距离飞机十海里处是护航的小型喷气式战机。
边翊将腿边的文件扔开,皱着眉扫向身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讲话,女人用英文讲话极慢,这丝毫不影响小男孩听不懂她的话。
于是两个人鸡同鸭讲,一句话翻来覆去,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留下那小孩纯粹是为了不让叶媛多管闲事,她要是发现依克村那群人都消失,还指不定去追问谁。到时候叶媛要是觉察出那些人都死了,一定又会给他添麻烦。
谁知道这女人竟然也要带这拖油瓶去沙瓦,还说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搞得他不同意就跟狼心狗肺的禽兽一样。
想到这边翊揉揉眉心,耳边的聒噪并未消减,因为女人根本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有没有点眼力见,”他心情不好地开口,“再废话把这小崽子顺着窗户扔出去。”
叶媛后背定格般,她后悔自己说得太入迷,竟然忘了身后还有个阎王爷。
女人慢慢坐直身子,轻呼出一口气,又堆着笑看向边翊,“不说了不说了,你忙。”
溜须拍马的样子倒是比往常顺眼些,边翊没再搭理她,将文件一合扔在一旁,闭目养神。
飞机内安静下来,叶媛侧身看了眼阿布,握住他的手。
阿布即将远离家园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她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原本叶媛想把他送回依克村的,毕竟那里是他生长的地方,也是他最熟悉的家。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自己从后山回来后,阿布就吓得不敢离开她半步。
叶媛以为这样的异常是因为阿丽拉和村民的死亡,让阿布切切实实感受到失去亲人的恐怖,他只剩下她可以依靠。
叶媛决定将他一起带回沙瓦,虽然回去后她自己的未来还是一片混乱,但起码……女人悄悄看了眼还在闭目的男人,最起码他暂时不会伤害她。
喜欢也好,感兴趣也罢,甚至做个玩物,她都能暂时平安地活下去。
只要她能活下去,阿布就不会受到伤害。
*
再次回到密支那军区医院,一切都变了样子。
空旷干净的走廊现在铺开一列的病床,病床上躺着的是身穿血迹斑斑军装的男人。还有一些伤势较轻的,他们连病床都没有,只能倚着墙嚎叫。
病房爆满,屋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有时连手术服都来不及脱,带着手术帽就往病房里挤去。
叶媛没想到沙瓦也在进行战争,她一时间愣住,甚至忘记捂住阿布的眼睛,因为走廊中的伤员身体或多或少都有残缺,鲜血淋淋地暴露在视野里。
混乱声中,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媛媛?”
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叶媛看见半披着白大褂根本没遮住里面手术服的赫瑞拉。
赫瑞拉的酒红色长发稍长了些,发梢搭在下巴上,眼睛里尽是惊讶和疲倦。
“赫瑞拉医生!”叶媛牵着阿布,穿过人墙向她走过去,“这是发生了什么?打仗了吗?”
“是,政府军跟独立军又打起来了。”她语速极快,想必是忙了很久,没时间慢下来。
叶媛向她走来,赫瑞拉医生看清女人牵着的小男孩,疑惑地瞪大眼睛,“你生的?”
二月初的沙瓦并不寒冷,叶媛从阿富汗回来穿的衣服有些厚重,此时除了一层薄汗。
她无奈笑笑,“不是,说来话长。”
赫瑞拉因为忙碌一时没反应过来,叶媛离开沙瓦也才不过四五个月,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
还没来得及细想,不远处的男人高喊:“赫瑞拉医生,抗生素又没了!”
“副首领一早跟我说过,下午运载药品的货车会来到医院,”她朝男人方向说道,“梭温医生,你先去一楼等一下,应该很快就到。”
那位名叫梭温的医生应了声,轻轻扫过叶媛和阿布一眼,迅速往楼下走去。
“新来的医生吗?”叶媛没见过他。
赫瑞拉医生摇摇头,她看眼手表,“也是说来话长,媛媛,你先去我的办公室等我,我结束了工作就去找你。”
说完没等女人回应,她就快步走进病房。
叶媛耸耸肩,朝楼梯方向愣神片刻,牵着阿布向办公室走去。
她让阿布坐在单人床上,自己则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只见地面上是一批一批刚运来的伤员。
他们都负了伤,俨然痛苦到了极致,龇牙咧嘴哀嚎着躺在担架上。
叶媛叹气,握住窗框的手逐渐收紧,怪不得边翊一下飞机就上车离开,只留下让她老实待着的警告。原来沙瓦也在被战争侵染着,几个月前医院里的病床还空出不少,冼礼都想改成书屋。
现在却人满为患。
一辆中型货车闯入女人的视线,它挤入人群大摇大摆地停在楼门前。
那应该就是赫瑞拉说的装载药品的车,叶媛看过去,在一众棕黄肤色人群里一位身穿白大褂医生格外显眼。
他有着棕黑色的利落短发,隔着三层楼的距离叶媛仍旧能看清男人的皮肤白皙,高挺的鼻梁上戴着眼镜。
这位梭温医生看上去丰神如玉,温文尔雅。只见他先是帮忙将伤员的担架移到两侧,空出一条路运输药物,又和几个人合力搬动一大箱的医疗用品往楼里走去。
这期间梭温医生都是温柔有礼的,他对病人和货车司机都笑得谦逊,甚至为防止搬运东西时误伤到两侧的伤员,他每退一步都会回头查看一下。
叶媛倒是没怎么注意他的动作,让她惊奇片刻的是,这位梭温医生显然是黄种人,不是地处东南亚的黄种人,而是像……华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