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静的空气仿佛凝固住,除了叶鸢,没人觉得契西尔的话有什么异样,他们习以为常,就跟华国的农民讨论今年棉花增产一样。
叶鸢顿时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没一会功夫,吉普驶进一处村庄。这里的植被已经少得可怜,到处是裸露在外的沙子,叶鸢看向窗外,天已经全亮,照清了这片地处沙漠的落后村庄。
他们的房屋形似白色的小面包,又像是蒙在蝴蝶幼虫身体之外的茧。低矮简陋的白色小屋就是这里人的房子,框架是捡来的树枝,外面覆着草席。
不断地有黑人从矮小的屋檐里走出来,似乎对来到村庄的这辆车倍感新奇。很多孩子聚在一起,对着速度不慢的汽车指点,他们有的甚至站在土路上,汽车行到跟前也不闪躲。
而沙昂也没有降低速度的意思,他的视野中就像是看不到这群黑孩子一样,脚下的油门就没松过。
好几次堪堪要撞上去,这群小孩才一哄而散的躲开。叶鸢吓得轻声呀了一声,沙昂立马笑着解释,“这些孩子不傻,他们知道躲,很多时候就是觉得好玩才站到车前面。”
叶鸢的心脏还是紧张地怦怦乱跳,她扶着胸口看向窗外黄沙满目的村庄,每个白色的“小面包”里都有黑色的身影。
“停车。”边翊说。
沙昂即刻停下,但他们还没到目的地,“首领,还有一段路到大棚基地。”
边翊斜瞥正在一脸担忧看着窗外的叶鸢,觉得好笑,“走过去。”
前面两人应声下车,虽然契西尔很纳闷,往常老大都是坐车过去,今天怎么突然有了雅兴,要走一走这沙地?
叶鸢跟他们一起下车,脚触碰到沙子的绵软,低头系紧鞋带,防止沙子往鞋里灌。没有了车窗的隔绝,外面的黄更显得铺天盖地,那一处处住宅跟蒙古包一样。
契西尔还在汇报着基地近况,边翊时不时点头并下命令。沙昂走到叶鸢的旁边,说:“这里空气里会有细沙,我有战术围巾你要不要?”
叶鸢摇摇头,感激之余,又想起大麻的事情。她看了眼走在身旁的边翊,后者正在跟契西尔讲话,于是松一口气,问沙昂,“首领,他……也贩毒吗?”
沙昂这才想起华国是禁毒国,国内人民都把毒品视为眼中钉,而叶鸢作为土生土长的华国人,自然也是对此避之若浼。刚才契西尔大喇喇地讲大麻,叶鸢难免会不舒服。
“其实也不是说贩毒,叶小姐你要知道在沙瓦几乎没人不碰毒,而且首领需要养很多支军队,军队的开销非常大,每天都是天文数字。沙瓦的首领基本都是以毒养战,如果没有这些带来金钱收益,部队的战斗力就很难维持下去。”
沙昂的解释很客观,他尊重叶鸢的华国人身份,所以委婉地表达边翊做这些的原因。
叶鸢闷声说:“谢谢。”回忆起在丛林里,边翊还是“李华”的时候,问她贩毒的会怎么样。她还记得自己的回答。
“贩毒的也没有好下场,他们迟早都会被抓进牢里去,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叶鸢身子微微发抖,当时边翊肯定觉得她很可笑吧,毕竟无论在哪里都没人敢把他抓进牢里去。
四人在路上走着,叶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蹄子的声响。她转身看去,是几个黑人分别骑着小毛驴,驴脖子上还挂着各种各样的水壶、羊皮袋子和塑料桶,甚至还有人端着大碗。
沙昂解释道:“沙漠里缺水,但好在这片区域被奥兰治河的下游穿过。他们每天早上就会拿着器皿去河边打水,带回来一家人一天的用水。但这些水都是跟野生动物一起共享的,没有卫生可言,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喝这样的水。”
打水的多数是男人,他们身强体壮可以把水安全的运回来。男人下了毛驴,家门口就会猛地涌出三四个孩子迎接他们的父亲,有的家庭甚至会有六七个孩子。
女人会帮男人一起把水运进屋子里,孩子们赤着脚穿着只能遮住裆部的短裤,在院子里来回跑。
叶鸢的视线被一户人家吸引,他们的母亲从矮小的房屋中端出几盘黏糊浓稠的食物,五个孩子开心地赤脚跑来跑去。那几盘饭类似于土豆泥和野菜沫直接放置在沙地上,然后母亲就回屋了,留下几个孩子争夺。
这让叶鸢想起了过去在爷爷奶奶家喂鸡。
稍大点的孩子会拿着勺子吃食物,年龄小点的就直接用手抓着往嘴里送。土豆泥黏黏糊糊的,有时候掉落在地上粘连了沙土,他们不敢浪费,伸出手抓起,混着沙子一起放到嘴里。
吃着吃着,小孩的嘴边就会凝固成泥污。
见叶鸢又愣住了,沙昂继续解释,“这里食物短缺,只能靠基地发的玉米淀粉和土豆生活。他们还会去很远的地方挖野菜,然后剁碎成沫,放点盐当做蔬菜来吃。一天只有一顿饭,这已经是他们父母能供给的最大量了,所以为了回避孩子争夺食物的场面,父母都会选择进屋躲起来。”
他们看上去最大的不过十岁,而最小的还不会走路。叶鸢突然觉得心慌起来,她想她明白了边翊说的那句话,不摸枪的下场。
不摸枪就意味着连饭都吃不饱。
突然,一阵急促的鼓鸣声,响彻整个村庄。叶鸢四下张望,边翊也顿住脚步,不耐烦地揉揉耳朵。
听到鼓鸣声,所有“小面包”里都钻出黝黑的男人,他们各自拎着一桶水,向着同一个方向快速前进,那场面跟救火如出一辙。
沙昂正想解释,在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此人也是黑人,但相比当地其他的黑人,他穿的更加体面,手里拎着个皮质大鼓,拿着木槌正在大张旗鼓的敲。
显然,这一声声鼓鸣是他传出来的。
那人看过这边来,发现他们几个,顿时脚下加速飞跑过来。这场面让叶鸢有点害怕,但身边的三个男人都屹立不动,边翊或许都忽视了她的存在,这一路上连尖酸刻薄都没有。
叶鸢下意识往后站了站,边翊高大的跟堵墙一般,把她跟面前狂奔过来的黑人隔绝开。
“老板!您怎么来了?今天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我还没来得及为您煮杯热茶。”那人声音透着激动,明显是冲着边翊喊。
他这人猴精着呢,从不远处雇佣军基地过来的人中,如果有这个高高帅帅的亚洲人面孔,那这得冲这人喊老板。如果这个人没来,是黑人高个子的契西尔过来,那就喊契西尔老板。两个人若是都没过来,那来的人都是老板。
边翊早察觉到叶鸢在往他身后躲了,他挑起眉回头,“躲什么?你又不值钱。”
击鼓的人这才发现来了一位女老板,他眼力见极棒,既然是跟在大老板身后的,又是个女人,那一定就是老板的情人。
他裂开嘴笑了,露出大白牙,“老板娘好!我今天为您泡一杯美容养颜的茶。”
老,老板娘?叶鸢一慌,下意识抬眸迅速看向边翊。
边翊并没当回事,他眼睛看向远处,单手插兜,“先别说喝茶的事了,大棚里的东西最近怎么样?死一株你们就得赔条命。”
击鼓的人早就见识过这位大老板的无情,上次有人偷掰了点大麻,就被他砍了双手扔进了沙漠深处。他汗津津说道:“一切都好着,老板您亲自去看看。”
几人继续前行,沙昂指着那手持阿肯鼓的黑人,“他叫戴斯,我们的人不在的时候都是他管理这片大棚。”
戴斯点头哈腰,一路上话语不止。而且他的英文语调很是奇怪,语速又很快,叶鸢没一句听懂的,只能在一边点头。
“老板娘你长得真漂亮。”
叶鸢点头。
“老板娘你喜欢喝茶吗?我可以帮你单独泡一杯。”
叶鸢点头。
“老板娘你第一次来,喜欢我们乌姆鲁村吗?”
叶鸢还是点头。
沙昂憋笑憋得很辛苦,第一句的时候还是微微惊讶,想着叶鸢竟然认下老板娘这个称呼了,直到后面才发现这丫头是半句都没听懂,一直傻呵呵的点头。
很显然,边翊也早看出来了,他勾起嘴角,所以说这女人蠢,别人把她卖了她还在疯狂点头呢。
全场唯一一个没什么眼力见的契西尔转了转眼珠,终于反应过来,他挠挠头,提醒道:“女士,你是不是听不懂呀,戴斯一直叫你老板娘呢。”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豁地在叶鸢脑子里炸开,然后她的耳垂就肉眼可见的红透了。天呐!她刚刚应那么多下老板娘,边翊不得杀了她?不,是活剐了她吧!
叶鸢垂下头,只想在脚下这沙子里找个缝钻进去。
沙昂瞪了契西尔一眼,帮她解释,“我刚开始也听不太懂戴斯的发音,后来听得多了就习惯了。”
然而现在沙昂的安慰并没有什么用,叶鸢抬头对他感激笑笑。
被沙昂瞪了一眼的契西尔挠挠下巴,然后顺着沙昂的视线也看向叶鸢,紧接着脱口而出,“女士,你的耳朵都红了,要是觉得热可以把冲锋衣脱下来。”
契西尔说话向来直白,所以整个基地里就他最没眼力见。
边翊回头看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怎么,你还不乐意?”
叶鸢急着解释,抬头撞进男人的眸子,像只小鹿一样惊慌失措,“不,不是。对不起,我,我刚刚没听懂。”
然后她就听见身前男人冷笑说:“没关系,待会把自己埋进沙子,给大麻当养分我就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