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们很快就到了大棚基地,放眼望去,叶鸢目之所及的是两米多高的薄制金属墙。墙体绵延横跨在百里黄沙之间,正冲着这条土路的是一扇大门。
门此时开着,每边都驻守着四个身穿尼龙格子布冲锋衣的持枪雇佣兵。他们带着墨镜,围着战术围巾,见有人朝着这个方向过来,先是警惕,然后整齐地行了军礼。
叶鸢还在观察距离大棚基地最近的一排木屋,然而这时在木屋里冒出两个黑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他们的衣着也比外面村子中的更体面。
女人身穿嫣红的白斑点长裙,露出黑漆光滑的肩头,粗腰上做了松紧处理,显得臀围惊人。而那个男孩年纪十二三岁的样子,已经跟女人差不多高了。
戴斯连忙冲他的老婆孩子喊道:“快去煮茶,老板来了!”
他的妻子名叫托玛,小男孩叫加尔卡。托玛抚着孩子的肩膀冲这边鞠了躬,拍拍加尔卡低声说了句话,转身再次走进木屋。
加尔卡快步小跑过来,跟他父亲站在一起,长相很是相似。
“大老板好,您先来屋子里坐坐,热茶很快就好。”他熟练地点头哈腰。
边翊抬起臂看眼手表,剩下时间不多了,他没那么多时间浪费,身后的叶鸢下意识问:“几点了?”
叶鸢觉得这很正常,以前跟朋友出去玩,朋友一看手表她就会顺带问问几点,举嘴之劳的事。可在这群人眼里,似乎不太正常,因为沙昂和契西尔都明显愣住,看向她。
要说叶小姐总是能说出出人意料的话呢,沙昂擦擦汗,感情她没把首领当回事。往常都是别人回答首领时间,哪有人敢把首领当时间播报器的?
“自己看。”边翊垂着手,打量她一眼。
她也没手机,更没手表,自己往哪看?想着,叶鸢就看向了男人小臂上的军用腕表,打算俯身看。
“本地时间上午五时三十九分四十八秒,沙瓦时间上午八时二十五分四十秒。”契西尔及时出口。
叶鸢哦一声,她知道时间貌似也没什么用,但还是柔声说句,“谢谢你,契西尔。”
沙昂知道首领没闲工夫跟他们喝茶,于是摆摆手,戴斯立马受意,带着一行人前去大门内的大麻大棚基地。
大棚都是玻璃房子,侧面用的磨砂玻璃,而顶部则是亮面玻璃。这条贯穿整个大棚基地的水泥路格外漫长,路两侧是一栋栋的玻璃屋,整齐洁净。
水泥路上时不时有黑人路过,都是人高马大的男人,他们还是那样拎着水桶,似乎在照看这些大麻。
叶鸢跟在最后,跟进了植物园一样四处张望。
戴斯将他们带到其中一间玻璃大棚前,打开门躬身请他们进去。门打开的同一时间,叶鸢就掩住鼻子,空气中瞬间弥漫出专属于大麻植株的臭味。
那是一种干燥的草本植物的气味,像混土、湿气和草药混合的腥臭味。
前面的几人好似没有嗅觉,或者说是习惯了,叶鸢跟紧他们,踏进这间玻璃房,便是满目的绿。
碧绿高大的植株足有两米左右那么高,叶片是线状披针形,茎跟叶的连接处挂着一串串类似桑葚的作物。整间玻璃房都被这样的植物挤满,而在这作物之间的是三两个黑人,他们正在给大麻浇水并用宽厚的手掌抚摸这些大麻,像抚摸婴儿一样小心。
越往里走,气味越浓重。叶鸢第一次见大麻,心中极其排斥,她一直垂着头走路,偶尔不得已抬起头看看旁边的绿色植物。
殊不知这落在边翊眼里,像极了贼眉鼠眼。
“想偷几个?”
叶鸢捏着衣角抬眸,前面的人不知何时停下来,一齐静静地看着她。“我没有。”她反驳道。
戴斯紧接着汇报,“改进种植方式的大麻产量要占原先的120%,今年实验的十间大棚无一例外。老板今年又要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老大,那明年就给所有大棚都改成这种种植模式。”契西尔说。
边翊点点头,没说话。视线移到另一侧,叶鸢还是那样,头低沉着看地,好似看一眼周边的东西能要她命。一个被保护的太好的傻子,他嗤笑。
叶鸢看脚面,多年的禁毒教育让她对毒品避之不及,甚至看一眼就是犯罪。
突然,手腕一紧,一股不可反抗的力度将她拉走,叶鸢撞进了坚实炽热的怀抱里,后背紧贴着男人的胸膛。边翊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另一只仍旧不放过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叶鸢喊出声,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男人沉闷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后背。
沙昂和契西尔以及戴斯都战术性装瞎,不约而同盯向大麻丛。
边翊放过她的手,钳住叶鸢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昂起头直勾勾看着大麻,男人的手掌温热,指节分明的手指没怎么用力却让叶鸢动弹不得。
“怕什么?好好看他们是怎么做的,万一哪天惹我生气,你就来这跟他们一起种大麻。”
男人伏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说出的话却如此可怖。叶鸢此时绷紧身体,她努力地回想哪里惹他生气了,难不成还是昨晚那些话,她惹他生气,所以今天他特地带她来南非看大麻?
疯子!叶鸢只想再骂一次,可惜她要是敢说出口,不用“哪天”,今天就是她正式发配南非的日子。
“对不起,首,首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叶鸢压下心里火气,终究是理智和恐惧占据上风,但浓郁的大麻气味已经让她的胃里翻山倒海了,她在边翊的怀里捂住鼻子,呜咽道:“首领,这味道快让我吐了,我再待下去恐怕会吐你身上。”
边翊嫌弃蹙眉,手松开,“滚吧。”
叶鸢疾速冲出这间玻璃房屋。
这边的动静停了,沙昂他们才敢继续讲话。沙昂疑惑地看向叶鸢逃跑的方向,刚才首领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威胁上叶小姐了?要是因为两个人的冲突,那首领早该把叶鸢扔进大麻土里当养分了,不至于心平气和这么久才发脾气。
那首领是为了什么?他边走边思考,大麻的气味萦绕在鼻间,突然有个念头涌上心头——首领这是无聊,想随便找件事吓唬叶鸢。首领会有这么无聊吗?沙昂很怀疑,但其实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叶鸢是个有趣的姑娘,保不齐首领也是这么想的。
叶鸢跑出玻璃房屋后,心有余悸回头看了一眼,又急不可耐的狂奔起来。心里竖着中指,脚下跑的毫无章程,她现在一心冲出这片基地。
鼻间淡淡的大麻臭味此时也犹如催命符。
最后两步,叶鸢顺利迈出大门,扶着膝盖喘粗气。这一幕恰巧被加尔卡看到,他知道从不远处雇佣兵基地来到这的都是老板,是给他们食物和钱的人,只是从没来过女人,所以看着她狼狈地跑出大棚基地时,只是在咬着手指,并没上前。
叶鸢一抬头,跟一对黝黑的眸子对视上,小孩的眼睛里满是试探,好像是不确定她的身份。她笑笑,伸出手打招呼。
恰巧他妈妈托玛走出木屋,她看到叶鸢是一点都没犹豫,捏住加尔卡的黑臂给她鞠躬。
“不用,不用,我不是你们的老板。”
托玛的英语不是很好,她只能大体明白叶鸢的意思,但丈夫跟她说过,从雇佣兵基地来的人都要当成神明,她不敢慢待,伸出手想去拉叶鸢进屋,但又怕叶鸢嫌她脏,于是手只好浮在半空。
边翊他们出来应该还有段时间,叶鸢无处可去只能站在沙子上干等,又见托玛实在热情不好拒绝,于是跟着托玛和加尔卡进了这间小木屋。
木屋里收拾的干净整洁,一家三口的用品放置规整,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木床。托玛邀请叶鸢坐在仅有的一张木椅上,自己转身出去拿烧的滚烫的茶。
木椅很粗糙,隔得叶鸢屁股疼,托玛的热情让她感动,心里也微微发酸。她看向坐在木床上不说话的加尔卡,用英文放慢语速,“你好,我叫叶鸢,你叫什么?”
“加尔卡。”男孩回答得很快,也很干脆,跟刚才在边翊他们面前相比,敛去了谄媚。
叶鸢把身子转向他,“加尔卡,你多大了?”
“十一。”
房间透光性很差,她看不清男孩的神色,不知是不是错觉,叶鸢感觉到他似乎有些敌意。
叶鸢咽咽口水,正准备说些什么,托玛拎着刚烧好的花茶快步走了进来,另一只手还攥着洗得干净的茶杯。
叶鸢感激不尽地接过热茶,站起身让托玛坐下,托玛局促地摇头,跟儿子一起坐在木床上,木床承担两个人的重量,瞬间吱呀一声。
“姐姐,您不用这么照顾我,我也是给老板打工的。”叶鸢端起花茶,笑着继续说,“谢谢您给我倒茶,花茶很香。”
加尔卡将叶鸢的话翻译成本地语言讲给托玛听,托玛笑着摇头,英文语调生硬回复:“没关系,小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等待的时间里,叶鸢跟托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暗处加尔卡的视线莫名有些发冷。
叶鸢有种天生的知觉,那就是在一个场合里谁不喜欢她,她总能感觉到。比如刚才的边翊,现在的加尔卡。这时守门的雇佣兵口渴了,高吼着托玛去给他们送水。
托玛满是歉意地冲叶鸢鞠躬,提着水壶跑出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叶鸢侧目看向加尔卡,他的脸稍微能看清了一些。只不过加尔卡的视线却并没落在叶鸢的脸上,而是往下看去,直勾勾盯着叶鸢的手。
“怎么了,加尔卡?”叶鸢被他看的有些心里发毛。
坐在木床上的男孩这才抬起眸,眼神蔫弱,他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你的手很干净很光滑,不像托玛的,她的手上都是茧和洗不掉的泥污。”
叶鸢抬起自己的手看看,不知道这个男孩说的什么意思。
加尔卡继续说:“来到乌姆鲁村的人都穿着漂亮干净的衣服,你们健康强壮,你们身上没有臭味,你们随时可以离开这里。托玛说,我们不可以,我们要继续种大麻,只有这样才不会被饿死。这里的人从没走出过沙漠,我只能从黑脸士兵嘴里听说,外面有跟大鸟一样可以飞的铁块,有可以相隔万里依旧能聊天的铁块,有会发光发亮的圆球,你说你跟我们一样都是为老板工作的,但为什么你的手是干净的,也可以随意离开这里?”
“我总觉得,我们正在被世界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