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5

正文 • 磨刀霍霍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2日 下午11:54    总字数: 33108

索菲·莎莱斯收到了在那个“巡洋舰派对”之后来自于厄尔·伍蒙赫的第一封信。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不懂怎么写信。”——这是厄尔的第一句话。

“我写新闻报道,我写小说,我可以毫不脸红的说我自己是辛兰民众共和国甚至全世界最好的记者和小说家,但就在几分钟之前,我拿出信笺、让钢笔吸满墨汁之后,我终于发现,我真的极为不擅长写信。”

“我真是后悔啊,为什么我要对索菲你许下‘每天一封信’的诺言呢?如果我说‘嘿,索菲,我们每天讲一个小时电话好么’,你也肯定会许可的对吧。”

“读到这里,你必然会觉得我像是个骗子——离开了首都,怎么可能电话会让我轻易找到?”

“但实际上呢,外省虽然大大落后于首都,但时至今日,每个小镇的邮局都必定会有一部电话——嘿,你知道我对咱们的比尔曼总统向来都是持着严苛的批判态度,但我必须要承认一点,这位想当皇帝的拳击手在国家通讯事业进步上所作出的努力还是不能被抹杀的。”

“呵,我真是完全不知悔改,又在写给爱人的信里提到了政治。”

“去他妈的政治!索菲,即便你现在并不能真正接纳我,我还是会不停的让你知道,我爱你,爱你,爱你!”

“该死,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发明出一个比‘爱’更深刻的单词呢?因为人类语言词汇的匮乏,致使‘爱你’变成了极为廉价的顺口溜。”

“可我也并不是什么有能力创造新文明的神佛,我对你这满腔的热忱——永不熄灭的火焰——也只能用‘爱你’这个俗气的词汇表达。”

索菲读完了信,默默地把它贴在胸口——今天她已经读了很多很多遍了。

至于到底现在心里是种什么感觉,索菲说不上来。

她很喜欢这封信,或者说她平生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她其实已经完全下定决心,只要厄尔开口求婚她就要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但到底有没有真的爱上厄尔呢?索菲总觉得有些模模糊糊——似乎是爱的,但又好像跟她想象中的爱不一样。

虽然没有真正谈过恋爱,但索菲是知道爱情袭来时是有多么炽烈——那个中学邻桌男生留给她的体验;而现在呢,炽烈算不上,最多是温暖。

当然,也许是因为索菲年龄大了,爱上一个人之后的反应跟少女时期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索菲暂时只能把对于感情的思考放到一边,因为更要紧的事情马上要去处理。

大侯爵剧院的地下室,黑市的情报中心——现在完全由“公主”索菲指挥。

现在这里除了索菲之外只有一个人。

这人像极了个上了年纪的区议员,但他却是黑市的重要人物“弄臣”。

“弄臣”正在专心的修剪指甲,而索菲一言不发的耐心等着他。

终于,“弄臣”心满意足的抬起双手对索菲展示着自己的“作品”——这人年龄虽老,但手却看上去跟年轻人一样的细嫩。

“漂亮,比我的指甲都精致。我还是花了不少钱去店里修的呢。”索菲这是真心的在夸赞。

“如果人能够交换身体就好了。‘公主’,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半天,保证把你拾掇的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你瞧瞧你,头发从来都是马马虎虎,脸上的皮肤也没保养的足够好,看上去多干啊,然后你的香水选的也不够高明,还有,非常关键的,你应该再胖个四五磅,那样你的曲线就更完美诱人了——总之,‘公主’,你简直是在浪费你天生的这副好皮囊。”

“我……好吧,我承认,我对怎么把自己打扮好的确不在行。艾丝玛比我强多了。”索菲做出个无奈的表情。

“艾丝玛那个丫头也不行,只一味的赶时髦,而且也是太瘦——对了,你和她谁更高一些?”

“我。我五尺六寸半,艾丝玛五尺六寸整。”

“哦。你们现在关系如何?”

“说是情同姐妹不为过。”

“但你明白她不是组织的人,对吧。”

“非常明白,我很清楚她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

“你也清楚她现在在跟国防部长的二儿子乔纳森谈恋爱对吧。”

“呃?什么?”索菲愣住了。

“所以你不知道。”“弄臣”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我……我的确不知道。那对这事你的看法是?”索菲心中有些紧张,但面子上还保持着绝对的镇定——紧张但不十分意外,毕竟艾丝玛与乔纳森有所纠葛她并不是一无所知。

“我没有看法,我无权有任何看法。这情报是我刚刚得到的,我马上要去上报给‘准尉’。艾丝玛是他的养女,理应由他决定该怎么处理,其他人都没资格发表意见。”

“是,我也没有看法。但我会对我在艾丝玛面前的言行更加小心。”索菲并不是没有看法,她自然是不支持艾丝玛与乔纳森交往,而且她觉得这好像有些滑稽——前有莫妮卡后有艾丝玛,为什么每个跟她自己的亲妹妹似的姑娘都会对这个说实话貌不惊人的乔纳森·沃尔古夫感兴趣呢?难不成这人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我不质疑你的保密能力,‘公主’。”“弄臣”把衣袖上的一颗灰尘拂走,然后说道:“事实上,这次你指挥‘狂想曲行动’展现出的手腕让我很是佩服。你看我今天是用闲聊开场,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事情已经稳妥了。”

“行动的最终目标的确稳妥了,但善后方面现在有个问题:我们的‘乐手’们不想去下加勒比,他们觉得那里迟早会再次被中央政府完全接管;他们要求我们把他们送去北方邦联,具体来说,是北方邦联的杜塞尔公国,而且他们还要求速度要跟去下加勒比一样:两天到达。”

“这……这可真不是个简单的问题。”索菲皱起眉头说道:“杜塞尔公国离的马丁波利斯那么远,想要让他们在两天内到达那里几乎完全不可能啊。”

“没错。我试图说服他们还是去下加勒比,但他们绝不同意。现在也许我们不得不心狠手辣一些了。”

“心狠手辣,怎么说?”

“答应送他们去杜塞尔公国,但其实完事之后我们把他们集中在一起干掉就算了。”

“让我想想。”索菲起身踱来踱去。

一分钟之后,索菲说道:“不能这样。对组织来说这些‘乐手’以后还很有用处,现在杀了他们对我们是损失。那我们就把他们送去杜塞尔公国好了。虽然很远,但如果规划好线路,并且可以做到毫不间断的日夜兼程的话,两天内到达并非完全不可能。”

“或者……”“弄臣”看着墙上的地图说道:“使用更快的交通工具。”

“飞艇?这目标有点大,一路上很难不引起关注。”

“不,飞舟。”

“飞舟?什么是飞舟?”

“顾名思义,会飞的小舟。可以在水里航行,也可以在天上飞,很快,最高时速能达到接近二百里,而平均时速也超过了一百里,可以说比任何其他交通工具都快,而且可以一直在海面上呆着,不需要经过城市,体型也小,不会引起关注。”(注:“飞舟”是“Flying Boat”)

“听上去正是我们需要的,所以你可以找到这种东西?”

“恰好我的一位‘密友’就是飞舟的发明者和制造者。”

“那他需要什么?钱么?”

“他不缺钱,他缺的是有钱也不好买到的东西——大马力引擎。不是蒸汽机,而是内燃机,‘公主’,你知道内燃机是什么吧?”

“当然知道。他需要几个?”

“四个——大概是四个,每个至少要有一百马力。他已经造出来了一台只能搭乘三人的双引擎小型飞舟,运行的非常安全良好。他现在正在造第二台飞舟,可以搭乘六人,机身已经全部造好,就缺引擎了——如果能马上把引擎给他搞来,这二号飞舟就是我们最合适的交通工具。”

“赛车的引擎可以拿来给飞舟用吧?”

“只要是一百马力以上的内燃机就可以,他第一台飞舟的引擎就原本是给车设计的。”

“很好。”索菲双掌一拍说道:“这简直是上帝安排好的。四台一百一十马力的赛车内燃引擎,我马上弄来。”

“所以,一切都解决了。”“弄臣”脸上终于现出了笑容,他盯着索菲说道:“那‘公主’,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聊一聊你该怎么让皮肤保持水嫩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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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先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条被单,鞋也被脱掉。

他一转头就看到沙发跟前的茶几上有张信笺,不用说,这肯定是由依——成田梦——留下的。

信笺上写道:“夏叔叔,我已经走了,我先回家收拾好自己,然后马上去国防部。我交了两天的房钱,所以夏叔叔你可以尽情的在这里休息。当然,不想呆在这里也没事,直接走就行。替我问尤米和嘉嘉好。

此外,我不得不说,夏叔叔你可睡得真沉啊,我挠你的脚心你都没醒,哈哈哈。

等我的好消息哦。

你的女侠亲笔。”

夏先生摇了摇头,嘟囔了句“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夏先生把信笺折好,放进外套内袋;他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简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之后,就出门下楼离开了这家旅馆。

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满街都是待客的出租车。夏先生先是找了个电话站,通知了昨晚上被他“借”走蒸汽车的那位老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主明显是在宿醉之中,夏先生重复了三遍他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然后他慷慨大方的表示:无所谓,本来这破车就该被扔掉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夏先生赶忙叫了辆出租车直奔他的“夏未”酒吧。

酒吧锁着门,静悄悄的,桌椅排放整齐——这是一切正常的迹象。

夏先生径直上了二楼——昨天“丰富多彩”的“冒险”给了他一些灵感,他要赶紧把脑袋里新迸发出的剧情写进《献给黛西的华尔兹》里去。

夏先生看到女儿丝嘉丽特的乳白色皮鞋就摆在她房间的门口,心里更是松了口气——嘉嘉也平安到家了。

但当夏先生一推开自己卧室的木门时,却忍不住惊叫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四仰八叉的睡在他的床上。

夏先生的惊叫没有吵醒年轻人,却引发了隔壁房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丝嘉丽特冲了过来,紧张兮兮的看着父亲。

“这……这是谁?”夏先生看上去比女儿还更胆战心惊。

“就,那谁,那……哎呀……”丝嘉丽特窜到床边,使劲拍打着年轻人的脸颊呵斥道:“你怎么睡得这么死呀!快起来快起来,我爸回来了!”

“哦……呃……哈?”年轻人像装了弹簧似的陡然坐直了身体,转头说道:“早上好,夏先生。”

“早……早上好。”夏先生费解的打量着年轻人的脸——他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因为他的眼睛看不出是睁开还是半闭。

“那个,爹地……这是克里斯。”丝嘉丽特站的规规矩矩的说道:“昨晚上的迎冬节晚会上有人被当众击毙,现场一片混乱,是克里斯带着我安全离开又把我送回了家。他住的很远,在湖滨区,我就自作主张让他留下过夜。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这么早回来……”

“我为什么不会早回来?现在也不是很早了吧?”夏先生现在脑袋嗡嗡直响——嘉嘉就这么把个男孩子带回家留宿了?真是令他手足无措。

“那个……你不是去跟由依约会了么,我想大概……你们……呃……不会……呃……”丝嘉丽特越说声音越小。

“谁跟你说我们去约会了?她遇到了些麻烦,我帮她解决一下而已,你为什么要瞎说?”夏先生这下终于垮下了脸。

“就……呃……反正大家都说你……好啦,爹地,我错了好不好!”丝嘉丽特跺着右脚说道:“我知道我不该随便就把人留下,可他毕竟帮过我啊。”

“嘉嘉,你出来,我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夏先生招了招手。

“哦……”丝嘉丽特乖乖的跟父亲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后厨。

“给我说实话,别编故事。你知道我不是老古板,所以你没必要骗我。”夏先生严肃却并不凶狠的注视着丝嘉丽特。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我干嘛骗你。克里斯是我在晚会上偶遇的,这一点詹姆斯公爵可以作证,当时他跟我在一起。后来我们一起听演奏、跳舞,公爵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再后来就有人被枪杀了,整个公园里所有人都忙着挤来挤去的逃命,如果不是克里斯保护我的话,我很可能会受伤。他一路陪我从东湾公园走回这里,然后他坚持要回湖滨区去。你说我好意思让人家就这么在半夜里长途跋涉的回去么?所以我强迫他留了下来。他本来说要睡在仓库里,我觉得那里肯定不舒服,于是我又强迫他睡了你的床。”

“强迫……哈……还强迫别人两次……”夏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嘉嘉,你把人家吓着了吧。让我猜猜看,你强迫他的手段肯定是叫他见识了你力气有多大。”

“呃……爹地,听上去我就是个莽汉对不对。好吧,的确是用力气说服了他……我是指叫他睡你床上。让他留在酒吧过夜虽然费了些口舌,但其实并不是真的强迫,而睡你的床嘛……他一开始是打死也不愿意,我就跟他说掰掰腕子,如果我赢了,他就得听话。然后我赢了。”

“噗……你可真是……等下,这是什么?”夏先生终于发现了丝嘉丽特裙子上的粉红色污渍,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什么是什么?”丝嘉丽特顺着父亲的眼光低头一瞧,立即慌慌张张的说道:“呃,这个,这个我可以解释,我会想办法弄干净,我不会再找你要钱买另一条裙子……”

“那解释吧……呃,算了算了,这种事你现在跟我说也不……不合适。”夏先生自己的脸倒是红了起来。

“什么?爹地,你吞吞吐吐的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合适?是说我喝葡萄酒不合适么?”丝嘉丽特茫然的望着夏先生。

“这跟葡萄酒有什么关系?”夏先生更是迷惑不解。

“不知道谁把酒洒到我裙子上了啊,并不是我在喝葡萄酒——昨晚上我就只喝了一瓶啤酒,你说过啤酒是可以喝的呀。”

“诶?”夏先生摸了摸额头尬然说道:“好吧……你把裙子给我,我知道哪家洗衣店能够洗掉酒渍。”

“告诉我那洗衣店在哪,我自己送去就好……等会,爹地,你……”丝嘉丽特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爹地,你这么古古怪怪的原因是,你以为我……我这是……”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现在明白这是葡萄酒。”夏先生恨不得立即转头逃跑。

“放心吧爹地。”丝嘉丽特肃然说道:“我虽然年龄小,却也不是没脑子。不该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

“明白明白……”夏先生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现在该正式把你的新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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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克里斯·兰德,来自萨拉玛斯卡省的麦吉申尼亚市,二十岁,国立师范大学历史系学生二年级学生,呃……不过……呃,在休学中。”克里斯站的笔直,手中握着灰狐皮帽,像是在接受审问。

“休学?你身体不好么?”丝嘉丽特问道。

“呃,不……有人告发我参加了夏幕节动乱,我被停学调查——不过我没参加过,我只是在路边对游行的工人喊了几句鼓励性的口号……然后我就回宿舍睡觉去了。”

“夏幕节动乱是什么?”丝嘉丽特全然懵懂不知。

“呃?你不知道?”克里斯十分意外。

“她那时候不在马丁波利斯,外省的报纸多半并不会对这事进行报道。”夏先生解释道。

“哦……哦,丝嘉丽特,原来你来首都没多久啊……”克里斯抓起了脑袋。

“是啊,我倒是也不知道你居然已经在马丁波利斯上了两年大学了。”

“你俩怎么回事?”夏先生说道:“怎么好像现在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似的。”

“这个……昨天我们其实没怎么说话,先是一直跳舞,后来就只顾着逃出公园,往这来的一路上我们也基本都保持沉默……”

“嘿,克里斯,不是‘我们’,是你自己。”丝嘉丽特愤愤不平的说道:“我路上一直在找你聊天,是你不理我。”

“这个,说实话吧,那是因为酒劲下去了。我在晚会上喝了三瓶啤酒,所以才有胆子主动跟你搭话,拉你跳舞。而如果没有酒精的帮助,我……我真的很难跟女孩子多说话。”

“哈……”丝嘉丽特轻笑起来,看着夏先生说道:“妈咪说你年轻的时候也这样。”

“别听她……好吧,我的确是这样。跟你妈咪第一次搭话之前我是恰好喝了半瓶白兰地……如果那一天不是被人拉去喝了酒,可能这辈子我都认识不了你妈咪咯。”夏先生觉得这一幕简直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反倒是跟前妻后来一起生活的那二十年像是更古远的记忆。

“所以夏夫人也跟你们一起搬来首都了吧?”克里斯不知深浅的问了句。

丝嘉丽特和夏先生尴尬的面面相觑,然后丝嘉丽特带着发现床上有臭虫似的表情挥了挥手说道:“不想提到她。”

克里斯慌了,他战战兢兢的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事。”夏先生转移了话题,问道:“克里斯,你愿意再多留下一会么?差不多午饭时间了,跟我们一起吃过午饭再回湖滨区行不行,你护送丝嘉丽特平安回家,我们理应好好答谢。”

“呃……”克里斯看上去很是为难犹豫。

“快点说行,别逼我又要跟你掰腕子。”丝嘉丽特举起右臂晃了晃。

“行,行,很行……丝嘉丽特,这辈子我都不想跟你掰腕子了,差点断了好不好。”克里斯大概很想跪地高举双手大呼投降饶命。

夏先生忍俊不禁,笑过之后他慈爱的看着女儿说道:“嘉嘉啊,你性格还是跟你妈咪很像的,以前真没发现。”

“才不要跟她像。”丝嘉丽特使劲撇了撇嘴。

“啊,对了……”夏先生不得不再次转移了话题。“午饭把尤米也请来如何?”

“你的女人你自己决定,反正别指望我跟她聊的很开心,我保证努力不惹她生气就好。”丝嘉丽特翘起了二郎腿。

“她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她说希望千香和千穗跟你学学……”

“跟我学什么?学我中学没读完就退学么?她家那俩小丫头比我聪明多了,一肚子都是鬼机灵,她想要恭维你也不用说这么假的话吧。”

“呃……你比那两个女孩多才多艺……”

“多才多艺?钢琴小提琴芭蕾舞这些她们一点不少的都在学,我会而她们不会的不过就是些卖力气的体育项目——说到底我就是个莽汉,该死,我干脆变成个男的好了。”丝嘉丽特重重的捶打了身边的桌子,清晰的木材破裂声立即传了出来。

“嘉嘉,镇定,镇定。”夏先生颇有些心痛的看着被女儿击打过的桌子——那是上个月新买的,还挺贵的。

“呃,那个……”克里斯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可他就是不敢抬手去擦。

“那个什么!”丝嘉丽特瞪着眼说道:“别告诉我你改变主意不跟我们一起吃午饭了。”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克里斯卑微的陪笑,然后下意识的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腕子。

“那我就……”这是夏先生小心翼翼的声音。

“爹地,不许你说‘我就不请尤米过来了’——我对你保证了我不会惹她生气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我现在立即去电话站给她家打电话,要她一定来。”丝嘉丽特丢下这句话就朝酒吧大门走去。

夏先生赶紧叫道:“鞋!鞋!嘉嘉,你出门不能不穿鞋……”

“我这山里人皮糙肉厚,哪像你的电影明星那样娇弱,多走几步路就磨破了脚!”丝嘉丽特傲然赤足而去。

夏先生惊呆了——这是巧合还是丝嘉丽特知道昨晚上他和由依都在做些什么?

反正,无论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现在轮到夏先生单枪匹马的面对女儿的这位“新朋友”克里斯·兰德了。

这可是亘古难遇、世所罕见、惊心动魄、无计可施的——尴尬。

枯坐许久之后,终于沉默还是被打破了。

“呃……”这是夏先生。

“呃呃……”这是克里斯。

“呃呃呃……”这是两人一起。

“那个……克里斯,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这个问题一出口夏先生就恨不得给自己脑袋两拳——这活像是德堡那些死气沉沉的订婚宴会上女方家庭的中老年母亲的开场白。

“父亲和母亲,以及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是盎格鲁人,母亲是伊比利亚人,她也许还有点远东人血统但不确定。弟弟们一个十四岁一个八岁,妹妹十岁整。年纪最大的弟弟脑袋不灵光,读书读不动,但长得很壮,所以现在在内河航线上当水手。妹妹就是个方方面面都正常的小女孩,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最小的弟弟稍微有点过度的好动,大概年龄大了就会安稳下来——对了,我父亲是省立大学的历史系副主任,我算是子承父业吧。”

克里斯如此细致详尽的回答让夏先生更加紧张——对首次见面的陌生长辈叙述这么多家庭细节意味着什么?难道这个克里斯已经想要对丝嘉丽特求婚了?

如果真的丝嘉丽特是在马丁波利斯遇到了她自己决定嫁的人,夏先生可就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合适了。丝嘉丽特是他一手从襁褓中养大的不假,但现在总有个细小却明晰的声音在他脑中念叨着:丝嘉丽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一直扮演她的“父亲”是不道德的。

“哦哦,哦哦,不错,不错……丝嘉丽特有个姐姐还有个妹妹,但没有亲兄弟。”夏先生就这么不疼不痒的敷衍着。

“当当、啪啪。”有人在拍打着“夏未”酒吧的大门。

夏先生抓到了临时的救命稻草,他抛下句“我去看看是谁”就急匆匆的窜到门口。

这是瑞恩,不过夏先生第一眼都没认出他来——因为瑞恩鼻青脸肿,双颊上满是红通通的口子。

“丝嘉丽特回来了么?”瑞恩一踏进酒吧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回来了,不过现在又出去了。”

“呼,那就好。昨晚上的晚会出了大事,我怕她遇到危险。我们在晚会开始没多久以后就走散了。”

“你的脸……”

“咳。”瑞恩挠着后脑勺说道:“都怪新垣凌那个傻妞儿,都看不出那群家伙对她不怀好意。结果我可不就得大打出手才能让她脱身么?得了,我也没必要吹嘘自己,要不是枪击引起了混乱,我都差点被他们揍烂了。”

“你身体没事吧?”夏先生颇为担忧的看着瑞恩。

“没事,对我这从小就被顺美红光一闪摔来摔去的钢筋铁骨来说……妈的,是够疼的,但还死不了。知道不,老夏,我十五岁那年从绯宫五层跳下来,就只断了三根肋骨。”

“你还是最好小心点……阿凌也还安全吧?”

“她?她好得不得了,明明差点被一群流氓非礼,这笨蛋还是笑呵呵的,妈的,简直让我觉得我白替她打了一架——行了,我知道丝嘉丽特没事就好,我去找个地方吃午饭去。”瑞恩这就准备转身离开。

“午饭就在这里吃吧,我们算是有个小小的聚餐。”夏先生热情的发出了邀请。

“也行——不过,电影明星姐姐也在么?”瑞恩轻轻揪着自己的耳朵。

“不在。怎么了?”

“呼……”瑞恩松了口气。“我要是跟她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会紧张的。”

“别担心,她不会出现。咱们这里只有我、嘉嘉和她的新朋友,以及尤米。”

“哈……尤米也在那就太好了!”瑞恩喜笑颜开。

“诶?瑞恩,你就这么喜欢尤米么?”这是恰好刚刚回来的丝嘉丽特。

“就……感觉很像我的亲姐姐。”

“她都快变我的后妈了,你还把她当姐姐?你这不是平白占我便宜么?”丝嘉丽特气势汹汹的双臂叉腰。

瑞恩挠着粗硬的头发说道:“那电影明星还不是管老夏叫叔叔——大家的辈分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何必太较真。”

“由依完全是习惯性的发嗲装嫩!她知道男人喜欢这种调调。”丝嘉丽特脸上出现了鄙夷的神色。

“好了好了,嘉嘉,尤米联系上了么?她会来的吧?”夏先生不得不今天第不知多少次的又转移了话题。

“来,肯定来,你叫她来她怎么敢说不来。她还说午饭你不用操心,她做好了带过来——瞧瞧,我可得学着点,收买人心谁也不如她在行。”

“得了,都进去,我给你们弄饮料喝。”夏先生心中在苦笑——为什么他身边的这些异性绝大多数都是又可爱却又令人头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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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恩和克里斯·兰德面对面的坐着,各自面前都摆着一杯嫣红色的“大都会”。

两人已经眉飞色舞的聊了好一阵子昨晚上的混乱现场——在这种人人不顾一切奔逃的时候,往往你会看到各种奇形怪状的行为:例如有男人抢了不知道谁的裙子扮成女人等等。

不过这种话题说久了也就很容易变得无聊起来,毕竟滑稽戏的开端是有人丧命的悲剧。

于是瑞恩找了个新的方向,他告诉克里斯这酒吧的地下室有个电影放映厅,他们可以去看部当年大红大紫的默片。

方才有些在敷衍的克里斯一下子像是被注入了强心针,他两眼放光的说道:“有成田梦主演的么?我一直听说她以前有些电影非常棒,但现在在电影院里根本看不到那些片子了。”

“嘿,哈哈,兄弟,你是在装傻还是……”瑞恩挤眉弄眼起来。

“啊?什么意思?”克里斯满是茫然。

“你想看不是成田梦主演的还没有呢。这里的片子全都是成田梦主演的。”

“那……夏先生是成田梦的……影迷?”克里斯压低了声音。

“你真不知道成田梦跟这酒吧有什么关系?”

“我到哪知道去?”

“好吧。成田梦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这是开玩笑的对吧……”

“怎么可能是开玩笑!这是真的。”

“可这里的老板不是夏先生么?”

“成田梦和夏先生都是这里的老板,他们一起在经营这个酒吧。”

“哦天哪……他们一起?他们难道……丝嘉丽特难道是……哦,这简直……”克里斯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

“丝嘉丽特难道是啥?”

“成……成田梦的女儿……?”

“我操,兄弟你……哈哈……”瑞恩大笑起来,说道:“你可真会异想天开。成田梦又不是夏先生的老婆,他们是铁哥们,是合伙人。丝嘉丽特的妈妈可是据说比成田梦还漂亮哦。”

“啊……怪不得丝嘉丽特长相这么出众……”克里斯脸泛红了。

“你难不成喜欢个子这么高的姑娘?她太高了吧,她是不是比你还高啊……”瑞恩偷眼看了看远处正在擦拭桌椅的丝嘉丽特。

“不不不……不是这么怎么回事……对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在这里见到成田梦?”克里斯慌慌张张的问道。

“是啊,当然可以。如果在这里你看到一位清瘦、一头金发、很少化妆的大姐姐,那就是成田梦了——不过我提醒你,可别表现的像个疯狂的影迷一样,她不希望酒吧的顾客认出她来。”

“我明白,我明白……”克里斯出了一会儿神之后问道:“那现在可以去看电影了么?”

“走着。”瑞恩端起酒杯向楼梯口走去。

由地下室的仓库改造而成的电影放映室可以容纳十二名观众,每周开放三天,不收门票,但建议观众给放映员——也就是新垣凌——“慷慨的”小费。

实际上,尽管新垣凌貌若天仙,每次收到的小费统共也不过就是几个便士——能来皇子区酒吧的都是低收入者,实在手头不够宽裕。

当然,新垣凌并不在乎小费的多少,尽管她其实长期处在节衣缩食状态。

瑞恩是放映室的常客,所以也就学会了该怎么放电影。

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放映室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只在墙上挂着几幅电影海报以及一块木牌子。

而克里斯本是不经意的打量着四周,结果他的目光被那木牌死死的吸引住了。

瑞恩没有关注克里斯在做什么,他只是把装电影拷贝的柜子打开,问道:“兄弟,你要看哪一部?”

没有得到回应。

“嘿?”瑞恩回头一看,发现克里斯一动不动的面朝墙壁。

“克里斯,你魔怔了?”瑞恩走过去猛地一拍克里斯的肩膀。

克里斯一抖,指着木牌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个……这个……这是……”

“哦,这是这酒吧以前的招牌。他们留着这个大概是当做纪念吧。”

“首都以东……这里以前叫首都以东?”克里斯还是不能把眼睛从那木牌上挪开。

“对,夏先生把那个破酒吧买了,改成了‘夏未’——现在可比以前看上去好多了。以前的‘首都以东’诡异的把正门放在了这背后那栋五层砖楼的地下室入口,你必须穿过一道长长的、臭烘烘的甬道才能进入到真正的酒吧主厅——大概是方便给那些私娼容身。后来夏先生把原本的后门改成了前门,那个甬道也封住了,这才敞亮多了……诶,克里斯,你知道这个‘首都以东’?”

“听说过……那,瑞恩,你在‘首都以东’还是‘首都以东’的时候经常来这里么?”

“来过几次。怎么了?”

“你……呃,你……”克里斯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之后才问道:“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叫做观步夏芽的女歌手的演出?”

“我操……”瑞恩倒退了两步,两眼圆睁的说道:“老兄,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是专门找来这里的?”

“真的不是!我对上帝发誓。”

“那就是上帝专门安排你遇到了丝嘉丽特,然后让她把你带来了这里,而且后来又遇到了我。”瑞恩有些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可是跟夏芽当面说过话的,而且我第一次来‘首都以东’就是因为她。”

“哦,老天……”克里斯羡慕的连眼睛都睁开了,他喃喃的说道:“瑞恩,你可真幸运。我只是在跟夏芽通信,你却已经见过她了……”

“嘿,那也……等会……”瑞恩惊诧的问道:“你说‘在’跟夏芽通信,这意思你目前还在跟她通信?”

“呃,是的,一周一封吧,昨天刚寄出一封。”

“她会回信么?”

“回啊,每封都回,她很友善的……”

“你们都说些什么,在信里?”

“就是些生活中的琐琐碎碎啊……事实上,她都不知道我的性别,我们就随便聊些不疼不痒的东西。”

“我操,兄弟!”瑞恩捶了克里斯一拳。“现在该我说你很幸运了,我以前也曾经跟她是笔友,但后来她回到自己家里以后我不敢再给她写信了。”

“可你可以当面跟她说话啊,你们是朋友对不对?瑞恩,拜托,千万不要告诉她那个一直给她写信的人到底是谁……”

“嘿,朋友,嘿……”瑞恩苦笑起来,说道:“她的朋友哪是那么容易做的?我之前不过就只见过她两次,第一次其实没聊两句,而第二次一句话没说。要不是前几天恰好又见过一眼,我完全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其实……”克里斯看着“首都以东”几个大字说道:“我也并不打算搞清楚她的长相如何,甚至,完全不知道也许更好。”

“哈哈……”瑞恩表情顽皮的笑着说道:“只可惜你已经到了这里,所以你至少肯定会知道夏芽一半的外貌。”

“什么意思?”

“跟我来。”瑞恩拖着克里斯就跑。

他们回到了一层,瑞恩指着那弹钢琴少女背影的壁画问道:“这你刚才肯定看到了吧?”

“嗯,仔细欣赏了好一阵子……难道这就是夏芽?”

“呃……”瑞恩抓了抓头。“稍微不太准确。这是夏先生根据我对夏芽的叙述画的,可是,该死,鬼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我印象中夏芽个子挺高的,但前几天再次见到她却发现她也没那么高……”

“一定是鞋跟……加上穿着打扮什么的……”

“对对对,肯定是她的鞋跟很高……反正,她长得还是挺可爱的,她……”

“呃……”克里斯脸色微红的打断了瑞恩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看电影去了?有没有《安耐特》?”

“有,当然有,虽然成田梦自己并不喜欢这部片子,但拷贝还是拿了过来。”

“她不喜欢《安耐特》?这可是她票房最高的电影之一了……”

“应该说她不喜欢自己演过的绝大多数电影……所以,记住,如果有机会见到她,不要使劲吹捧她以前的那些热门影片,保证叫马屁拍到马腿上。”

“哈,有趣的大明星。”

“可不是么,是位有趣的大姐姐,但我……呃……”瑞恩低声说道:“但我一见她就紧张——因为这些电影里有几部里面有她不穿衣服的场面,结果我看过那些之后见了她就……呃……兄弟……你明白……”

“明白,明白……”克里斯左右看了看之后鬼鬼祟祟的说道:“不过你说的那些……不穿衣服的……现在还在吗?”

“当然在啊,只不过新垣凌不会播放它们,我是自己找出来……我操!”瑞恩突然给了克里斯一拳。“老兄,你该不会是想……”

“就只看一次……就一次……”克里斯傻笑了起来。

“操,早知道不告诉你了,不过……走吧,叫你开开眼界。”瑞恩揽住了克里斯的肩头,两人心照不宣的同时打了个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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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井夫人尤米右肩挎着硕大的木条篮子,左手拎着一个亮黄色具有保温功能的电木午餐箱,竭尽全力的奔向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胜利725”蒸汽车。

一边跑她一边气喘吁吁的高声喊道:“先生,先生,您的车我定了!”

黑井夫人是精心打扮过的——乌黑的长发盘的一丝不苟,抹了剂量恰到好处的樱花味头油;细细的柳叶眉左右完全对称,形态流畅柔和;她没有上一丝眼影,但却使用了极为时髦且昂贵的睫毛膏;她的口红也是以“樱花”为启发,颜色自然而透明,出自只有顶级名媛才有胆问津的“伊丽莎白·玫森”品牌。

不过,“精心打扮”并不包括衣物的更新换代,黑井夫人穿的依然像是个第一共和国后期的大家闺秀。

如此外观的黑井夫人在人行道上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大叫肯定堪称某种奇观,但她别无选择——之前因为矜持,她已经错过了七八辆出租车,而如果再不能抢到眼前这辆,她害怕自己非得毁了这个她很看重的午间聚餐不可。

好在这次她成功了,原本有个男人也在打这出租车的主意,但被她吓傻了转头就走,于是她如愿以偿的坐进了车厢。

“这是怎么回事啊,感觉街面上出租车比以前少了三倍。”黑井夫人还是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司机说道:“哦。因为出租马车一夜之间被彻底禁止,车夫们不得不匆匆忙忙的转向开蒸汽车。但他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蒸汽车驾驶经验,结果各种事故不断,现在这些家伙都必须在训练营里集体接受培训,考试合格了才能回到路上。大概再等两三周吧,临近大选,一切应该就能差不多恢复正常吧。”

“看来您一直都是在开蒸汽车,所以您很幸运,不是么?遇到您我也很幸运。”黑井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篮子检查里面的物件有没有被颠簸的乱七八糟。

“是啊,一直在开蒸汽车。我之前是军用卡车司机,经历了第一二三,一共三次矿区战争。退伍之后,我进了第一车辆制造厂当试车工,但干了两年就遇到大裁员,好在立即就又被出租车公司雇了。很幸运,很幸运。”

“嗯,没错,呵……”黑井夫人随口敷衍着——她向来不擅长和司机或车夫谈天说地,而且她认为,最后给于丰厚的小费外加一个温柔的微笑才是最实际的。

司机没有继续说下去,这让黑井夫人对他好感增加了几分,决定这次的小费要再多一些——绝大多数司机就算发现她无心闲聊也会依然喋喋不休。

黑井夫人怀念那些马车与旧式蒸汽车,因为车夫的坐席跟乘客的车厢隔着很远,要想闲聊是根本不可能;但现在这遍地都是的“胜利725”呢……司机与乘客不过就只有一码的距离,尽管也象征性的隔着一层玻璃,但要想对话还是轻而易举,而这对黑井夫人来说就是个大麻烦。

出租车迅捷而平稳的转街过巷,从圣汤玛斯区来到了海港区,再过一阵子就要进入皇子区啦。

黑井夫人的心脏越跳越快——没什么奇怪的,很快就要见到自己的恋人了,怎么可能不兴奋?

眼前浮现了夏先生的身影,黑井夫人难以抑制的满脸都是少女怀春般的笑容。

夏先生已经向老年迈进,夏先生不穷却也大概算不上富裕,夏先生已经差不多秃顶,夏先生的外貌平淡无奇——好吧,当然他接近六尺的身高还算是个优点,不过……如此这样的男人马丁波利斯至少也有一百万吧。

所以,绝对意义上,夏先生还是个普通人。

但喜欢一个普通人是过错么?黑井夫人不这么认为。

她的亡夫黑井健二并不是个普通人,他从八岁起就被认为是文学天才,而他的确也为这个世界留下了几部也许堪称不朽的爱情小说。

但他却早早的就丢下了凡世的一切。

好吧,夏先生像是个“普通人”,但却也不是个绝对“普通”的人——他至少还很会画画对不对?

黑井夫人薄雾般飘忽的思绪被司机冷不丁的一句话击碎了。

“尤米,不要否认你是石森海,因为我是阿拓——我一直很幸运,不是么?幸运到居然可以活到再次遇见你。”

“阿拓?”黑井夫人立即在心里骂了句“该死”,但她却用惊喜的语气开口说道:“幸运的是我才对!还有什么能比与数年不见的老朋友重逢更能让我感到幸运呢?”

“你一点都没变,尤米。”司机平淡的说道:“你还是喜欢给身边的人带来舒适。”

“呵呵,你也一点都没变。”黑井夫人听上去像个中学女生似的轻快。

“真的?我自己都不相信。”

司机迅速的转过头,保持不动了两秒之后,又马上恢复了目视前方。

黑井夫人的微笑僵在脸上,但她还是用近乎正常的声音说道:“变得并不多嘛。”

这是赤裸裸的恭维——阿拓原本是黑井夫人少女时所居住的那条街上最俊俏的小伙,而现在呢,他的脸几乎长宽了一倍,眼角和嘴角都在下垂,额头上有一道长疤,发际线已经后退到了头顶。

要知道,他只比黑井夫人大一岁。

当然,黑井夫人的确还是认得出,这一点没错就是她曾经差点谈婚论嫁的那位邻家青年。

既然真的是旧相识,那就不能像对待别的司机一样只是敷衍或沉默,黑井夫人决定还是要热情一些。

虽然肯定会有那么点尴尬,毕竟当年山盟海誓的肉麻话说了很多却又没有结果,但黑井夫人认为她主动分手倒也没有什么对不起阿拓的地方,所以没必要躲躲闪闪扭扭捏捏。

不过暂时没有什么话题,黑井夫人仔细打量着阿拓的背影,试图寻找展开谈话的灵感。

阿拓暂时处于静默状态,在专心开车,而黑井夫人发现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的婚戒。

于是黑井夫人开口了:“阿拓,你的家人现在都还好吧。”

阿拓缓缓的回答说:“还好。父亲依然做他的小学教员,母亲依然一周干三天幼稚园保姆的工作,三个弟弟都有了可以糊口的职业,有两个已经结婚,最小的那个正在谈恋爱。”

“阿拓你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对吧……”黑井夫人说出这话时内心微微的有些怅然。

“啊,对。结婚快三年了,也有了三个孩子——一个自己亲生的,两个是我妻子带过来的。大家相处的还不错,关键是我能够辅导那两个大孩子读书。他们现在缺不了我,哈哈……”阿拓笑的很是舒展,满足感洋溢而出。

“是哦……”黑井夫人说道:“你当然辅导孩子绰绰有余,你怎么说也是当年我们那条街上唯一的大学生呢。”

“哈哈……”司机阿拓轻快的晃了晃肩头。“想想看那时候可真是风光啊,穿着国立大学的校服,女朋友是邻里间最可爱的姑娘……”

“啊……”黑井夫人不禁捧起了脸颊。“我哪里算的上最可爱。”

“这就不必谦虚了,尤米。时至今日,你还是很可爱,真是幸亏你很明智的跟我分开,否则我肯定会拖累的你跟我一样面目全非。”

“话可不能这么说……”黑井夫人其实赞同阿拓——她一早就看出来这位当时风光无限、对国家和社会有着强烈责任感的男朋友必定会有个坎坷的未来。

“尤米,你一直比我成熟稳重,我倒是后悔当年没有多学习下你的思维方式,结果就做出了在大四退学参军的疯狂决定。我一心就想着要保家卫国,却从未考虑如果没有为国捐躯,余生该怎么度过。其实第一次矿区战争之后我可以退役了,但我又参加了两次,最终是因为头部受了重伤才不得不彻底终止军旅生涯。我一直不下战场的原因,现在想大概就是一定要把自己这条命留在前线吧,因为我不知道活下去之后该做什么。但我这个几乎是一心求死的人却怎么也死不了,脑袋被炸的乱七八糟了居然也被救了回来。可是呢,我知道我的很多战友天天祷告可以活着回家,但他们差不多全都阵亡了——人的命运永远都是个残忍的玩笑。”

阿拓的这番话让黑井夫人控制不住的悲从中来——没错,她的亡夫就天天祷告可以活过战争,最终收获的却是“残忍的玩笑”。

黑井夫人不得不紧紧把嘴闭住不再说话,因为她不想让阿拓听出她有些哽咽。

阿拓在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挥挥手说道:“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退学参军的话,会不会比现在过得好很多呢?我看也未必。尤米,你是知道的,我年轻的时候自命不凡心高气傲,而我当时就算拿到大学文凭,可以找到的工作是什么呢?不过也就是政府部门里的普通职员。没有家世背景,大学的时候其实成绩非常一般,性格还不讨喜,我看必定会把小职员当一辈子,上班处理繁琐的杂务,下班还要费心费力的跟同事和上司搞好关系。那样有什么意义呢?想想看,现在我有老婆有孩子,工作不需要动脑子,想什么时候收车就什么时候收车。收车以后就可以把正事完全丢在一边,喝点啤酒,找邻居打打牌然后闷头就睡。以前我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甘愿世世代代的都处于社会底层,但现在想想,当一个底层人是多么轻松啊——只要饿不死就好,根本不需要关心其他任何事情。”

“呃……嗯……”黑井夫人模模糊糊的应着——她其实已经从那上了年头的悲戚中脱离了,但她还暂时没有准备好继续跟阿拓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

“尤米,从你的穿着看,你的丈夫肯定不止是个小职员。让我猜猜……他应该是个国立大学的教授对不对?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最理想的丈夫就是国立大学的教授,看样子你的理想肯定是实现了。”

黑井夫人稍稍有些左右为难——是该说实话呢,还是该顺着阿拓的猜测给他一个光明的幻境?

黑井夫人最终选择了后者,她格格笑着说道:“阿拓,你可真是聪明,你猜的一点没错。我家先生是位画家,的确在当教授,我们有……咳……三个女儿。”

没错,黑井夫人虚构的这位丈夫正是基于夏先生,而她那一瞬间的迟疑是因为她在考虑该不该把丝嘉丽特算作女儿。

“真棒,尤米,真棒。三个女儿!在你们这样的体面家庭长大的女孩儿都是天使!我真为你高兴,尤米,你的善良、温柔、顾全大局让你理应拥有这么完美的人生!”

阿拓自然是诚恳的,但黑井夫人却既悲戚又惭愧。

方才被阿拓的话勾起对亡夫的思念,黑井夫人有些哽咽,而这次呢,她几乎要直接哭出了声。

若不是她深知阿拓绝不是个阴阳怪气的人,她必定认为这位前男友是在毫不留情的讽刺她粉饰现实。

不过,可能阿拓是对的——如果夏先生真的成为了她的丈夫且能保有一份有名有份的工作,如果丝嘉丽特终于可以放下青少年惯有的抵触而与她成为朋友,那她的人生的确就完美了。

其实黑井夫人对这样的未来是充满信心的:夏先生不是个虚浮的人,只要他在首都再次站稳脚跟,凭他的本事找到个教授的职位并不难;而丝嘉丽特嘛……黑井夫人也已经看出,这小姑娘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是说,无论她表面上的言语如何辛辣,其实她的内心很容易被打动。

一番暗中的情绪起伏之后,黑井夫人的心情陡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好。

而此时司机阿拓却骂了句“我操”然后使劲按着喇叭。

黑井夫人吓了一跳,惊慌的手足无措。

阿拓赶忙歉然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尤米,我太粗鲁了,可真的是太过分了!有辆车硬挤到我前面去,这么干会引起事故的好不好?自以为开辆比普通颜色贵很多的深蓝726就很了不起?”

“深蓝色?”黑井夫人猛地挺直腰杆,伸着脖子看了看前方,然后问道:“就是你前面这辆?”

“不是它还是谁!”阿拓又鸣响了好几声气急败坏的喇叭。

“呃,看得见它的车牌号么?”

“018-4654。”

“这……这个是我邻居家的车,他们不是没有礼貌的人,我想肯定是有什么紧急的情况……”

“哦原来是你的邻居……好了,我不拼命按喇叭了,对不起。”阿拓不但不再按喇叭,且还让自己的车速慢了下来,好跟前面那辆深蓝色的“胜利726”保持足够的“礼貌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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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贝洛这回真是遇到了此生头一遭的真正“紧急状况”。

上次格蕾丝被手枪误伤还好——因为左近就有电话,医院的救护车可以很快就到达。

可这次不同了。

格蕾丝从那位老客户的宅子里出来、坐上杰森的车时一切都十分正常。

杰森和格蕾丝说说笑笑,然后按照惯例尽情云雨了一番——这次格蕾丝又表现的格外热情。

性爱过后,格蕾丝说她饿的发慌,杰森就直奔不远处海港区一家格蕾丝喜欢的餐馆。

然而半路上格蕾丝就明显的开始不正常起来——先是她发出了满额的虚汗,而后她开始口齿不清,接着她的眼神逐渐涣散,最终在一连串难以理解的胡话之后,格蕾丝陷入了昏迷。

杰森起先还在打趣是不是他的“小婊子”已经饿的丧失理智,但在海港区中心医院的主任医师明确的告诉他,这位“贝洛小姐”是某种生物碱中毒,情况危机必须立即洗胃之后,杰森的幽默感马上就荡然无存。

护士拿给杰森一大堆表格——因为病人本身处于昏迷,所以这些表只能由杰森来填。

不过杰森刚动笔,护士就提醒他填表人必须是病人的亲属。

“我哪里看上去不像她的亲属了?”杰森颇为不耐烦。

“是什么关系?”护士还是半死不活的语气。

杰森咬牙切齿的说道:“她是我老婆好吧。”

“哦?”护士将信将疑的瞟着。“那先生你有什么证明么?”

“拿去拿去,我们的选民证。”杰森把他和格蕾丝的选民证——刚才注册她入院时用过——都扔给了护士。

护士仔细的看过之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的确有一样的姓氏,但你们的地址可不一样。”

“我……”杰森把“我干”的后半边吞进肚子里,然后从容的解释说:“你没看我的证件是旧的么,地址也是以前的了。我老婆的证件是在跟我结婚后重新办的,那上面的地址是我们现在使用的。”

“哦。”护士大概接受了这个解释,不过她马上又说道:“你比你妻子大了十一岁,不觉得这样不太好么?”

“得了,女士,这跟你无关。”杰森直接自己动手拿走了护士放在她面前的两张选民证。

护士耸耸肩,给了杰森一个白眼,杰森只当没看见,大摇大摆的走进休息室坐下。

虽然心里很担心格蕾丝,杰森却也不想表现的坐立不安。他故作悠闲的在报纸架边上翻找着他感兴趣的东西。

“贝洛先生?”一个女人在杰森背后招呼着。

杰森下意识的立即转身,但心里马上就骂了句“妈的”——现在遇到熟人可不是件好事。

但这女人他不觉得自己认识,不过杰森还是勉勉强强的说了句:“你好。”

“真的是您,贝洛先生!”这大概三十五岁上下的女人居然兴奋的拍了拍手。

“呃……”杰森费力的搜寻自己关于这女人的记忆,但没有结果。

“您大概记不得我了,但我却忘不了您。去年您帮我拿到了战争抚恤金,这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哦……原来如此……”杰森微微笑了笑——还是一点都没有关于这女人的任何印象,而去年他经手办理的战争抚恤金领取人简直是不计其数。

“我姓邓肯,当时因为我和亡夫的婚姻状况有点复杂,所以领抚恤金遇到了麻烦,是贝洛先生您帮我解决了问题。如果没有那笔钱,我肯定就沦落去申请橙纸了。现在我靠抚恤金开了个冷饮摊,算的上衣食无忧。太感谢您了!”

“啊……原来是你!”女人所提供的信息终于让杰森回忆起了不少事情。

这位邓肯夫人并没有跟她的“亡夫”正式结婚却一起生活了八年,而她的“亡夫”登记在册的配偶是另外一个女人。这样的身份以战争遗孀的名义申请抚恤金自然首先就会被拒绝,但杰森却从法律中找到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条文,据此他批准了邓肯夫人的申请。

他愿意帮助她的原因很简单:这女人身段诱人,颇有几分姿色,而且言谈举止很是轻浮风骚,杰森当时打算过跟她以后发展下“非同一般”的关系——不过杰森并没有付诸实施,因为他懒得再去找寻邓肯夫人。

而这次他完全认不出邓肯夫人的原因也很简单:她变了很多,人长胖了,头发剪短了,不再浓妆艳抹,穿着也与寻常中年妇人无异,眉眼中的风骚更是丝毫不见——说她一年之间老了五岁也不为过。

杰森有些悲伤,毕竟亲眼看到曾经动心的漂亮女人迅速衰老是一件令人大为唏嘘的事情。不过杰森还是用喜悦的语气说道:“现在知道邓肯夫人你过的安稳,我真是很欣慰啊。”

“很安稳,很安稳。挣得不多,但足够养活我自己。想想看,以前只知道打扮和取悦男人的日子简直是浪费生命,我要当个自立的人,有用的人。加入社会党以后,大家教我读书,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我已经脱胎换骨了——啊,贝洛先生,希望您对社会党没有什么反感。”

“怎么会反感?挺好挺好。”

“您知道么,十二月十二日社会党的总统候选人姆旺噶神父会在圣汤玛斯区有一场规模盛大的露天演讲,我申请去当组织助理,然后今天终于接到通知说我的申请通过了!”

“哦,恭喜,恭喜。”

“谢谢!我高兴的不得了,不过又有点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有次姆旺噶神父的公开演讲会场被人放了炸弹,虽然提前疏散没有造成伤亡,但还是挺吓人的,我就怕这次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这次嘛……”

“贝洛先生!”刚才让杰森填表的那个护士走了进来,打断了杰森的话。

“又怎么了?证件还有问题?”杰森没好气的问道。

“薛医生叫你去见他,贝洛夫人的病情需要跟你交待一下。”护士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邓肯夫人惊讶的说道:“贝洛先生,您夫人病了?”

“呃,日后再说,我先失陪。”杰森忙不迭的奔出了休息室——也是逃离了邓肯夫人。

这位薛医生一看到杰森就火急火燎的问道:“你知道她到底喝了些什么嘛?”

“呃,我……我不知道。”杰森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赤旱莲汁!这是烈度很高的春药,你说她是你的老婆,可你不知道你老婆喝了很多春药?”

“我……没……没想到……不……不知道……我……”杰森语无伦次起来——这可该怎么解释?

“光是赤旱莲汁也就罢了,最多把个圣女变成荡妇,但这东西如果跟精液和酒混在一起就会产生可以轻易致死的毒素。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想玩花样我理解,但玩之前搞清楚危险程度好不好?”

“是,是,以后一定注意……”杰森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其他什么。

“差点就没有以后了。要不是这可怜的姑娘身体强健,洗了胃可都很可能救不回来。先生,我直说,我不相信她是你老婆,没人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妻子。不过不管她是你的什么人,以后记住,赤旱莲汁绝对不能跟精液和酒混在一起!”薛医生居然使劲捶起了桌子。

“呃……”杰森抓耳挠腮了一阵子之后说道:“但……您的意思是,她已经洗完胃了,而且也救回来了是么?”

“洗完了,她胃里东西很少,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对,她活着,不过需要住院观察,要确定洗胃没有引发胃出血。而且,记住,不能给她任何东西吃,她再喊饿都不行。到了可以进食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贝洛先生,她现在大概已经清醒了,你去陪着她吧。对她好点,你号称她是你的妻子,而即便她其实只是供你享乐的活玩具,你也不能只为了自己玩的开心而不顾她的死活,明白了么!”

“明白了,明白了,告辞……”杰森此时真是恨不得钻进地里去——虽然春药和酒与他没有关系,但格蕾丝确实吞进了他的精液,所以很可能把格蕾丝害的这么惨他难辞其咎。

杰森一路小跑着进了格蕾丝的病房。

格蕾丝现在的肤色是浅棕,看上去像个伊比利亚人。她盖着洁白的被单,端端正正的躺着,眼望天花板。

若不是她听到门响就扭动了脖颈,那可真看上去像是躺在停尸房的遗体了。

“大叔……我没死……”格蕾丝气息微弱的说道。

杰森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之后,立即冲到格蕾丝病床旁单膝跪下,紧紧握住了她冷冰冰的右手——然后,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别哭,别哭,大叔,你要是哭了的话,我真的会以为我已经死了。”格蕾丝居然拿出了一个微笑。

“你怎么会死,你不过就是吃坏了肚子……”杰森也笑了,但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不用强行安慰我,大叔。刚才我睁不开眼,但其实已经清醒了,所以医师在这里跟他的学生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是那个春药在作怪,不过大叔啊,你可别责备自己,给我喝春药的那位客户的精液我也吞下去了,我想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化学反应,所以后来再吃下你的,其实并没有起很大的作用。”

“未必我的就没起作用。”杰森一边抚摸着格蕾丝的手背一边说道:“以后我再也不……”

“不要,不要,大叔。”格蕾丝果断打断了杰森的话。“千万不要说以后再也不把你的精液喂给我了,我离不了那个。我需要拒绝的只是赤旱莲汁或其他任何的催情药——该死哦,为什么要我喝那个,我已经足够淫荡了好不好,如果淫荡可以打分比赛的话,我肯定是全国冠军好不好……”

“别把‘淫荡’这个词放在你自己身上。”杰森的语气很严厉,但心中却满是酸楚。

“我反正不在乎……是大叔你在乎吧。能够随便操一个全国第一淫荡的女人一点都算不上是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成就是不是?最能引起你们性欲的是只对你个人敞开身体的圣女而不是人尽可夫的婊子,我明白的很。大叔,你的妻子安娜·罗斯女士就是圣女,所以你对她痴迷;而我,连真正的姓氏都不配拥有的格蕾丝,的的确确只是个婊子,所以……你也就只把我当成个一钱不值的婊子。”

“你在说胡话了。如果继续这样,那我就走。”杰森腾的站起身来,作势要转头离开。

格蕾丝愣住了,她眼中无神的直视了好一阵子天花板之后说道:“我还真的是在说胡话。该死,我现在脑袋里嘈乱的跟投票日的宪法广场一样。”

“你该少说话,多休息。而且你至少几个小时不能吃东西,你必须得保存体力才不会被饿晕。”杰森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整理着格蕾丝有些乱糟糟的额发。

“现在我并不觉得饿,但很奇怪,我现在却性欲很高,我很想被你操,大叔……”格蕾丝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想都别想,你现在动弹不得,我不想弄得跟奸尸似的。”杰森轻轻的捏着格蕾丝的面颊。

“我也知道嘛……好啦,放心,我会忍回去的。只是大叔你要一直在这里守着我么?”

“看来必须这样,我总不能把本杰明叫来吧?”

“肯定是不能,本看到我这样必然会刨根问底,然后我很可能就得暴露原型了……但你家里怎么办?又要对安娜说谎了是么?”

“本身给你开车不就是天天都在骗她?再多说个谎又有什么问题?小婊子,你别操心这个了,好好休息,我自家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好吧……我只是希望一切都可以平平稳稳的,直到我和你彻底分开的那一天——不过,不说以后了,大叔,现在至少可以亲亲我吧?医师没有说连接吻都不准吧。”

“那倒没有。”杰森俯下身去,把他的唇与格蕾丝的唇贴在了一起。

格蕾丝的牙关立即就打开了,杰森正犹豫要不要把舌头伸进去,结果就响起了敲门声。杰森只得赶紧把头抬了起来。

“啊……好扫兴。”格蕾丝满脸的丧气。

“我去看看,可能是护士。”

结果这一开门可了不得,杰森立即手足无措——不是护士,而是捧着一大束鲜花的邓肯夫人。

“你……你……”杰森赶紧一步跨出门去并把门掩上。

邓肯夫人说道:“这花是送给贝洛夫人的,希望她早日康复——贝洛夫人应该会喜欢鲜花的吧?”

“呃,喜欢,喜欢,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杰森的后背瞬间就凉飕飕了。

“我去护士站那里问了一下就知道了。她们说有两个贝洛夫人在住院,一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我猜一定是年轻的那个,结果还真是正确的。对不起,有些突然,但我真的是等不及的想用点实际行动感谢贝洛先生您对我的帮助。”

“多谢,多谢,你很细心。”杰森赶紧接过花束,然后直截了当的说道:“现在不方便请你进病房,所以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

“哦不不,您不用离开病房,我把花送到就好了。贝洛先生,快去陪夫人吧,我这就走。”

邓肯夫人果然立即快步离去,而杰森直到确认她已经走远这才回病房。

躺着的格蕾丝格格的对杰森笑着说道:“这花我可不能要,这是送给贝洛夫人的。”

“得了。”杰森把花放在格蕾丝床头。“你肯定猜得到现在你就是贝洛夫人。”

“医院相信你么?”

“为什么不信?贝洛夫人又不是尽人皆知长什么样。”

“呵呵……那送花的是什么人啊?”

“以前帮她拿到过抚恤金,今天是偶遇的。”

“哦?她认识真正的贝洛夫人么?”

“不认识。”

“她可能会认识我么?”

“这个……”杰森一拍脑门说道:“哟,那可真不好说。她是个社会党党员。”

“哦该死……她叫什么?长什么样?”

“我只知道她姓邓肯。长相么,就是普通的胖乎乎中年妇人。”

“呼……”格蕾丝松了口气。“那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竞选总部没有姓邓肯的中年妇人。社会党别的集体活动我基本都没参加过,她认识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享受你的花朵吧。”杰森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花很漂亮,但我现在好像开始觉得饿了……”

“挺住,不能吃东西。”

“我知道……但没说不准畅想一下美食的滋味吧。”

“这……随你便好了。”

“唔……”格蕾丝似乎沉思了起来,过了足足三分钟之后,她问道:“大叔,猜得到我现在在想什么食物么?”

“‘燃锅’的烤鸭子,你那次一个人吃掉了半只。”

“哇,很接近了!不过不是烤鸭子,而是他们家的烤牛肉片……等我病好了,我们专门去吃一顿好不好?”

“好。”杰森做了个鬼脸说道:“只是上帝保佑别再遇到发神经的电影明星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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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井夫人从保温电木午餐箱里拿出的第一个物件是亮闪闪的铝制饭盒。

打开盒盖,一股带着些许黑胡椒辛辣气息的甜味肉香立即弥漫开来。

“我操,我的哈喇子已经要滴出来了!”瑞恩大声叫着。

“这是……烤牛肉片对么?”克里斯·兰德抽动着鼻翼。

“对,远东东岛风味的烤肉片,其实正规的称呼应该是‘烧肉’,但无所谓了,大家就叫它烤牛肉片好了。”黑井夫人说完,从午餐箱里取出了第二个铝饭盒。

开盖之后,丝嘉丽特是第一个发言的,她颇为意外的说道:“这不是我们德堡那边的炸鸡排么,尤米,你怎么会做这个?”

克里斯此时小声的嘀咕了句:“这也是我们那里最有名的料理。”

“哦?那可就更好了。”黑井夫人接着说道:“因为我想到嘉嘉你肯定喜欢吃家乡菜吧,于是我就认真的学习了一下。一会浇上那个奶油酱汁你再尝尝是不是正宗。”

“说实话,我很期待这个。我妈咪作为一个德堡人,却自己都不会做。”丝嘉丽特满怀期望的盯着那黄灿灿的鸡排。

“我也不会。”夏先生说道:“这东西看似简单,但其实弄起来挺麻烦的。尤米,可真是辛苦了。”

黑井夫人甜甜一笑,语声轻盈的说道:“不客气,不客气,我的大画家——好了,第三道热菜,羊肉锅贴,咱们夏先生的最爱。”

又一个铝饭盒被拿出并打开。

“哎哟……”夏先生惊呼道:“一看就煎的恰到好处,尤米,你这手艺可比专业厨师强太多了。”

“得,爹地,你要不就在现在立即求婚吧。”丝嘉丽特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夏先生和黑井夫人都实在搞不懂丝嘉丽特这是发自真心还是冷嘲热讽,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黑井夫人赶忙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时间有限,热菜我只来得及做这些……”

“那介绍下你的冷餐吧。”夏先生颇有默契的把话题顺了下去。

“嗯!”黑井夫人打开了野餐篮。“这里有什锦蔬菜沙拉、鸡肉太卷寿司、火腿三明治以及甜点菓子——对不起,菓子我偷懒了,是买来的……”

“哇哦……”这是众人的惊叹。

丝嘉丽特瞠目结舌的说道:“尤米,你是会魔法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这么多美食……这难不成都是凭空变出来的?”

“不可能!”瑞恩毫不犹豫的否定了丝嘉丽特。“有这本事的只有顺美那两个神经病魔仆。”

“这个嘛……”黑井夫人托着右腮说道:“其实我算是小小的作弊了。我原本就打算今晚上邀请格兰特和嘉嘉来家里吃晚饭,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把所有的食材都已经准备好了。然后我还请了邻居家的夫人过来帮了我的忙。我自己、我们家的女佣加上邻居,我们三个人一起忙活,必定效率会高很多。我得老实交代,沙拉和三明治都出自邻居之手,她是个盎格鲁人,做这些东西比我在行多了。”

“哦?”夏先生抬了抬眉毛问道:“就是那位……”

“嗯,是她。”黑井夫人点了点头。

“你们是在打什么哑谜呢?”丝嘉丽特迷惑的看看父亲又看看父亲的女朋友。

“没什么。”夏先生轻轻敲了敲桌面说道:“朋友们,帮个忙,把两张桌子拼到一起,我现在去后厨给大家弄饮料去。”

进了后厨,夏先生立即打开了收音机——意料之中,又是伊塔·韩。

自从那回夏先生没能听到的广播演唱会之后,伊塔·韩一夜之间征服了所有的电台。

伊塔·韩的歌喉动人,这毋庸置疑,但夏先生更是确定她的前妻丝盖拉可以轻松超越伊塔·韩——尽管丝盖拉极度鄙视摇摆乐。

夏先生喃喃自语说道:“丝盖拉现在应该过的更快乐了吧……”

不过马上他就推翻了自己的观点——“嘉嘉不知去向,丝盖拉肯定会担心的不得了。”

“但我也不能出卖嘉嘉对么?”

“可就这样把她留在我身边是不是太自私了?这个年纪的女孩还是应该跟她的亲生父母在一起吧。”

“可我也不能把嘉嘉赶走啊,似乎她真的对德堡唐家大宅里的生活厌恶透顶了。”

“而且嘉嘉真的变了很多,她终于得到了少女应有的无忧无虑……还是说,她只是在强颜欢笑?”

在一连串没有答案的疑问之后,夏先生用托盘载着五杯清凉的饮料回到了酒吧主厅。

然而他却讶异的发现,这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头——大家雅雀无声。

接下去,夏先生看到了那个清瘦的金发远东女人——由依,或者说,电影明星成田梦。

由依坐在角落的一张桌旁,从头到脚装扮的一丝不苟,仿佛刚从一场最高等级的派对上归来;她面无表情,身体僵直,大口的抽着所谓专为她定制的“美梦一号”卷烟。

夏先生踟蹰不前,用求救似的目光望着黑井夫人。

而黑井夫人微微摇头,点了点嘴唇之后又指了指夏先生——这意思是,她认为必须要夏先生亲自与由依交谈才能解决问题。

夏先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还没等夏先生开口,由依倒是率先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我以前主演过的电影,这根烟抽完我就下去。”

电影明星是顶级体面人,说话当然算数:在卷烟只剩一寸时,她狠狠的将其摁进烟灰缸,然后一言不发的向楼梯走去。

由依单薄的淡青色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之后,瑞恩马上叉起一只锅贴说道:“现在你们都明白我为啥说一见电影明星姐姐就紧张了对吧!”

“土包子!”丝嘉丽特满是鄙夷的说道:“由依的长相跟我妈咪差太多啦。”

夏先生一言不发的在黑井夫人身边坐下,捉起筷子把烤牛肉片塞满了口腔。

吃来吃去,眼看热菜下了一半,黑井夫人起身说道:“我去厨房把鸡排加热一下,格兰特,来帮帮我好么。”

夏先生跟着女友进了厨房,而黑井夫人并未立即走向灶台,而是小声对夏先生说道:“去瞧瞧由依吧,她明显遇到了什么难题,咱们得帮帮她。”

“可这里……”

“这里有我就足够了,你快去看看由依!”

夏先生离开了聚餐的现场,走下楼梯来到了电影放映厅。

银幕上的是《安耐特》的第二卷——由依扮演的女主角安耐特身裹渔网手持鱼枪正在大开杀戒。

烟雾缭绕,电影明星想来一直没停了的抽烟。

“怎么样了。”夏先生尽量让语气轻松一些——尽管他意识到可能不妙。

“纳尔逊没了,找不到了。”由依还是死死的顶着银幕。

“什么叫找不到了?他不在国防部?”夏先生大为惊讶。

“我想办法混进了国防部,然后我问清楚了,纳尔逊昨天上午被突然免去一切职务,连军衔都没了,也就是说,他被一脚踢出了陆军。在接到免职命令之后,他就不知去向了,没有人再见过他。”

“哦,上帝,这难不成跟萨宾娜港的事情有关?”

“我不知道,国防部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者他们不准透露。我现在有强烈的感觉,自尊心极强的纳尔逊是……是……呃……”由依哽咽了起来,慌乱的说道:“我不敢说出那个词,我怕我说出口,这担忧就成真了。”

“先不要往最坏处想,由依,我们想个法子打听打听,不至于那么糟糕。”夏先生轻轻拍了拍由依的肩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听,我怕打听出的结果正是我最怕知道的事实……夏叔叔,这次真的需要你抱抱我了,我已经垮掉了,不行了,我的魂儿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了……”由依弯下腰,捂住脸泣不成声。

夏先生犹豫了几秒之后,说道:“好吧,来抱一下。”

由依有气无力的站起,一头扎进了夏先生的怀抱。

夏先生轻抚着由依的头发说道:“肯定会有办法的,你要有信心。”

由依抽泣着说道:“这话我也一直在跟自己说,但我现在还是怕的要命啊……军队就是纳尔逊的一切,如果换我是他,我大概立即就不想活了。”

“可他毕竟并不是你……被迫离开军队肯定对他打击很大,但我想他就是暂时躲开所有人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许……但,我不肯定……夏叔叔,抱得再紧点好么?两只胳膊一起……”

夏先生原本只是用右臂揽着由依的肩背,现在只好把左臂也拿上来环住由依的整个纤细的身体。

不过一分钟之后,由依却推了推夏先生,说道:“还是把我松开吧,尤米他们就在不远处,被他们看到了这样不好,他们非以为我在勾搭你。”

“呃……”夏先生赶紧撤身,并且后退了一步。

“好了,你回去吃饭吧夏叔叔。”由依坐回到刚才的位置,又点上了一根“美梦一号”,然后说道:“我继续看我的电影,也许过一阵子我就会好起来。不需要担心我,我不会再发神经,晶核粉我已经全扔了,今天枪我又忘了装子弹——总之,我会没事的。”

“行……你自己安静一下,需要什么就来找我。”夏先生虽然并不放心由依,但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强行的安慰她。

在夏先生马上就要走出放映厅时,由依又说道:“对了,夏叔叔,不要告诉大家具体发生了什么,有人问起来就说我表现的异常是因为电影拍摄不顺利。而且,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我会想办法去找到纳尔逊。”

“好,明白了。”

“还有……”由依又补充了一句:“尤其不要让尤米发觉纳尔逊离开了我。因为如果她知道我变回了单身状态,很可能会对我和你继续打交道颇有微词,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没有人会知道。”夏先生做了个封住嘴唇的手势。

“谢谢……”由依把卷烟塞进嘴里用力的吸着。

“好,我上去了。”夏先生挥挥手,迈步走向楼梯。

回到一层,夏先生欣慰的发现餐桌上的气氛很是融洽,所有人——包括黑井夫人——都在兴高采烈的谈天说地。似乎丝嘉丽特说到做到,今天并没有故意招惹黑井夫人。

夏先生回到桌旁坐下,黑井夫人问他道:“由依没什么事吧?”

“哦。”夏先生态度轻松的回答说:“就是新电影拍摄遇到了困难,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情绪不好。大概这也是演员们常见的问题。”

黑井夫人说道:“她真的很努力,换做是我的话,如果已经功成名就,手里也有大把的钱,我肯定不会再继续拍戏。余生在海边买栋别墅,悠闲的过过日子就算了。”

“这样的悠闲日子她已经过了很多年了,这次是想尝试一下有声电影,说不定拍完这一部,她就不会再演了。”

夏先生的话一下子引起了克里斯的关注,他丢下了和丝嘉丽特的话头,忙不迭的说了句:“成田梦在拍有声电影?我没听错吧。”

“没错,是在拍有声电影。”夏先生点了点头。

“那一定会大红特红的对吧,谁不想看到头号电影明星在银幕上发声啊!”克里斯一下子就亢奋了起来。

“可我说句实话,她的嗓音不怎么好听。”丝嘉丽特毫不留情的说道。

“这个我同意。”瑞恩也加入了讨论。“有点沙哑,而且总听上去懒洋洋的,甚至会有口齿不清的感觉。”

“所以,你瞧,丝嘉丽特,你的机会来了。”克里斯打了个响指。

“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现在解决演员声音不好听的问题有个办法,那就是找人配音。而丝嘉丽特你的嗓音很棒,去配音再合适不过了。想想看,成田梦的外表加上丝嘉丽特的声音,倒也是挺合适的搭配。”

“不干。”丝嘉丽特毫不犹豫的否定道:“这完全叫演双簧,而双簧戏里负责出声的那位几乎都是奇丑无比。我虽然长得也不漂亮,但却也绝不至于丑到去干这一行。”

“得了吧,我的夏小姐。”瑞恩不无讥讽的说道:“你这叫什么来着?矫情。你不漂亮?那还有谁算的上漂亮?”

“只有我妈咪和阿凌姐姐算的上漂亮。”丝嘉丽特脱口而出。

“得,看来在你眼里连成田梦这大明星也不漂亮了。”瑞恩撇了撇嘴。

“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她漂亮?”

瑞恩挠了挠额头说道:“我操……好像真的……没听到过。”

“那不就得了。”丝嘉丽特喝了一大口柠檬水。

刚才一直眼中含笑的黑井夫人此时抿住了嘴,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几秒钟之后,她突然起身说道:“这些热菜都得再回回锅。”

克里斯也站了起来,点头哈腰的说道:“事实上我需要告辞了。我朋友的小剧团明天会给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的工人们带去一场免费表演,我下午需要去帮他们张罗一下。感谢先生、夫人和丝嘉丽特的盛情款待。”

夏先生还没来得及回话,丝嘉丽特就率先说道:“行,那你走吧。记好我们这个酒吧的地址,以后常来玩。”

“记好了,记得很清楚。那各位,我们下次再见。”

克里斯把灰狐皮帽往脑袋上一扣,急匆匆的离开了“夏未”。

瑞恩眯起眼看着克里斯的背影说道:“这个第一车辆最近够热闹的啊,你去他也去,大家都喜欢去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还有谁去了?”丝嘉丽特随口问道。

“NC和奥珂熙呗,昨天他们刚去过,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反正不是去采访的,要是采访就肯定会带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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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和奥珂熙不但昨天去了第一车辆制造厂,其实现在又来了这里。

他们当然不是在做采访,他们有着更大的使命。

这对情侣站在厂内第一学校的台阶下等待着一位至关重要的“客人”。

下午三时整,一辆墨绿色的“胜利726”在NC和奥珂熙跟前稳稳停下。

驾驶室的门开了,一位长相和NC颇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绅士迈步而出。

没错,这就是NC的哥哥,在近几年异军突起的企业家杰罗姆·钟。

杰罗姆喜欢机械,所以他从来都是亲自驾车。

“哥哥,你真准时。”NC走上前跟杰罗姆握了手,然后有点怯生生的介绍说:“这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我的女朋友,叶秋。”

“叶小姐,久闻大名咯。我还专门把你的唱片找来听了。”杰罗姆倒是态度很是热情。

“钟先生,你肯定很失望,我的音乐不是上流社会喜欢的风格。”奥珂熙虽是在自谦,但眼中却满是自信。

“我恰好不是上流社会,我们钟家是铁匠的后代——我弟弟不会吹嘘过他是贵族吧?”杰罗姆挤了挤眼睛。

“没有,尼克从来都说他是个无家可归的穷人。”奥珂熙微微一笑,一对儿酒窝恰到好处的显现了出来。

“准确的说他叫有家不归,有钱不要——那么,尼克,那位弗莱德小姐呢?”杰罗姆四处张望着。

“她刚才突然有了位访客,现在应该还没谈完,我们稍微等她一会儿。”

“哦?还是个大忙人啊。”杰罗姆姿态潇洒的靠在了车门上。

“她是这工厂的工人领袖,还是制造业联合会的重要人物,我想平时要处理的事情不比一个区长少吧。”

“嗯,我倒是很敬佩这样的女性,这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妈妈。尼克,你出生以后妈妈就不工作了,但在我小时候,妈妈每天堪称日理万机。”

“我知道,所以大家不都认为是因为生我才让妈妈身体变得不健康。是我害的妈妈从一个女强人变成了一个女病人。”

“哟……”杰罗姆稍有些惊讶的说道:“你在叶小姐面前提这些,你是真的已经把她当家人了?”

NC立即搂住奥珂熙圆润的肩头严肃的说道:“她当然是我的家人,我们的家人。她是我未来的妻子,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反正我不会干涉你自己的选择。”杰罗姆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说道:“你只需要说服妈妈就好了。”

“我会说服她的。”NC的语气无比的笃定。

此时从台阶上方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对不起对不起久等了。”

杰罗姆赶忙抬眼一看,但旋即脸上现出了失望的神色,然后低低的嘀咕了句:“原来就只是这副模样。”

这正是第一车辆制造厂的工人领袖奈奥米·弗莱德——年近四旬,相貌平平。

弗莱德小姐大大方方的跟杰罗姆握了手,然后解释说:“刚刚跟一位志愿来厂区普及教育的先生谈完。他很热心,计划让厂区的学校恢复部分教学,这正是我们现在急需的!因此我跟他多谈了一阵子,就耽搁了跟钟先生你的安排。”

“我倒是也没等多久。”杰罗姆客气却像命令式的说道:“我想我们都是做实事的人,寒暄可以尽量简短。你有足够说服我立即收购第一车辆的好东西,那就请马上展示给我看看。”

弗莱德小姐声音宏亮的说道:“必然的,我也不想耽误钟先生你宝贵的时间。那么请大家跟我来,我们去六号车间,去见识一下‘未来’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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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的上帝!”黑市的核心人物“弄臣”面对着这高大空旷的空间发出了惊叹。

“我这是来到了未来世界么?”“弄臣”两眼圆睁的看着身旁的索菲·莎莱斯。

“只是存放内燃机赛车的仓库……当然,还有些别的东西。不过,我们现在只需要关注这些赛车,其他的都只是模型。”索菲平静的说道。

“没错,没错。”“弄臣”使劲的点着头。

“现在的时机很好,因为这个赛车俱乐部的成员都在忙别的事情,所以直到明年一月之前都不会再有活动。我们只需要让你的朋友来拆走四台引擎就好,行动迅速的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明白,明白,保证不留痕迹。”

“另外,我们的计划完成之后,你的朋友必须负责把引擎原封不动的装回车里去,不能有半点闪失。”

“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记住,要动的是一二三四号车,千万别弄错了。”

“清楚!”

“那什么时候可以行动。”

“就在今天晚上。然后再需要五天左右引擎就能安装完毕并调试好。”

“四天。然后我要去亲自观看飞舟试飞。”

“好,我让他加班加点。我想其实说不定他动起手来会更快,他大概比我们还更想早点看到他的二号飞舟上天。”

“但也要保证稳妥,一定要把我们的‘乐手’安全送到目的地并且飞舟还能毫发无损的返回马丁波利斯。”

“公主,你尽管放心。”“弄臣”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说道:“我的那位朋友是机械天才,我用我全家的性命担保他的飞舟质量过关。如果飞舟出了问题,我家上下三代全部自杀谢罪。”

“要的就是这个表态。好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索菲从克里克菲尔德的赛道直接返回了家中。

她把厄尔·伍蒙赫的信拿出又读了一遍,然后坐到了书桌跟前。

她要写回信了。

可是该写些什么呢?索菲很是茫然。

她写不出甜蜜蜜的情书来——如果这是让她为了黑市的目的去扮演另外一个人,她倒是能轻易凑出一封满是浓情蜜意的信,但作为索菲·莎莱斯本人,她几乎是一句亲密的话都诌不出。

把钢笔不知道在桌上转了多少圈之后,索菲决定就把今天的日常流水账报给厄尔算了——当然,是经过删改的流水账。

于是索菲写道:

“你好,厄尔。

收到你的信我肯定是很开心的,你大概根本猜不到我今天读过多少遍。但我也说过,我只爱读却不擅长写,所以我就随便说说今天我都做了些什么。

首先,早晨起来就是通常的早餐。不过阿什莉记错了我昨晚上吩咐过的事情:我说想吃溏心煎蛋,她却给我做了炒蛋——不过,也挺好吃的,只是我又吃了跟昨天一模一样的东西。

早餐过后邮差送来了我邮购的香水。我猜连香水都要邮购也算是一种很没有品味的习惯,但我每次去店里都会挑花眼,最后试闻一百种香水搞得鼻子简直要丧失嗅觉,所以还是固定邮购我用了十几年的那种吧。

上午我去理发店弄了下头发。说实话,这家我最常去的店手艺很一般,但我喜欢他们家的服务风格:只专心干活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跟顾客闲聊上。

头发收拾好之后,就是去大侯爵剧院排练了。今天我换了一首伴奏曲目——把《风筝舞曲》换成了《磨刀霍霍》。《磨刀霍霍》是一首很新的曲子,名字听上去很有杀气是吧,但其实讲述的是家庭主妇准备晚餐时的愉悦。主题有点奇怪,不过曲子比《风筝舞曲》更适合我设计的舞步。

排练,排练,排练。反正就是那样,没什么特殊的,按部就班。

现在是排练完了,我就坐下来给你写回信。写完信我大概会打个盹,然后就要吃晚饭了。

哦对了,今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交通部有意批准电动车辆进行大规模生产——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就不批准我们喜欢的内燃机车辆呢?

好了,就是这样,期待你的下一封信。

祝一切顺利。

索菲。”

索菲把自己的这些文字通读了一遍之后苦笑着说道:“这不完全就是小学生的日记么……索菲啊索菲,你给一个大作家的回信就是这样?”

在犹豫了好一阵该不该重新写一封之后,索菲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就把这“小学生日记”寄出去就好。

这条街上的邮局还有大约半个小时就要打烊了,索菲急匆匆的奔出了家门。

索菲自己的“胜利726”的冷凝器彻底坏了,现在正在维修;而家里的另外一辆由司机阿磊伯驾驶的车现在正在湖滨区的某处等待安妮钢琴与乐理课的结束。

因而,索菲只能靠双腿了。

眼前有个十字路口需要通过,而就在索菲刚刚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交通灯变成了红色。

“该死。”索菲低声骂了句,但决定并不停下而是赶紧冲过去——因为这个路口因等候时间极长而臭名昭著。

冲到马路中央时,索菲听到了刺耳的喇叭声——一辆墨绿色的“胜利726”正朝着她驶来。

索菲自然并不惊慌,她轻快的连跨两步,而那辆车就几乎与她擦身而过。

“这个机械腿还是不如真腿灵活啊,比以前反应慢了。”索菲皱起眉,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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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杰罗姆·钟拍打着方向盘吼着:“我刚才差点撞死个美人儿,简直是造孽。”

“是她违反了交通规则吧,看到红灯还要硬跑过马路。”后座上的NC说道——他一直紧紧握着奥珂熙软乎乎的小手。

“又是个自以为长得漂亮就能为所欲为的女人,短命的都是这样的家伙。”

“没看清楚长什么样。”NC对身旁的奥珂熙顽皮的吐了吐舌头。

“你当然看不清了,尼克,你的眼睛就没离了咱们的叶小姐。”杰罗姆回头笑了笑。

“我倒是看清了。”奥珂熙恬淡的说道:“的确是比我好看很多,而且……好像挺面熟的。”

“面熟?那会是谁?”NC很是意外。

“我想想看……”奥珂熙仔细思索了一阵子之后,轻轻一拍膝头,说道:“想起来了,应该就是在A线铁路上遇到过的瑞恩的那位朋友,那个舞蹈演员。”

“哦?是她?”

“大概是,不过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因为我也只看到了一眼。”

“嚯,舞蹈演员。”杰罗姆此时若有所思的说道:“怪不得身段那么迷人,动作又那么敏捷。”

“哥哥……不是吧……”NC无奈的说道:“就这么匆匆一瞥,你就把人家盯上了?”

“尼克!”杰罗姆抗议道:“不要在可爱的叶小姐面前把你的亲哥哥说的这么不堪。”

奥珂熙浅笑着说道:“钟先生比我想象中好接近多了,而且喜欢漂亮姑娘也不是什么过错啊。”

“就是嘛。”杰罗姆一拍大腿。“尼克,瞧瞧我的弟媳妇多懂事,比你可强多了。”

奥珂熙脸红了,把头靠在了NC肩上,NC亲了亲奥珂熙的面颊,然后问道:“哥哥,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南珍轩么?”

“去什么南珍轩,乱糟糟的,我们去禧泉——尼克,你知道那个茶社吧。”

“当然知道,我和小秋去过好多次。”

“喜欢那里么?”

“挺好的。”

“就是价钱好贵,一壶茶跟我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了。”奥珂熙插了句嘴。

“用钱买舒适那是最划算的,叶小姐,你就放心享受禧泉的舒适,尼克这小子再说自己穷,但其实这点钢镚对他来说还是毛毛雨。”

“好了好了,哥哥!”NC有些尴尬的说道:“你还是专心开车吧,要不一会真要撞死美人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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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三人刚在禧泉的雅间里坐下,奥珂熙就去了洗手间。

奥珂熙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杰罗姆·钟就立即对NC竖了竖大拇指,说道:“尼克,你的小秋很不错,你的眼光很好。她做我的弟媳可比那个古里古怪的贵族小姐强太多了——虽然我得承认,小秋的歌儿我还是有点欣赏不来。”

“谢谢哥哥。”NC颇有些动情的说道:“你知道的,虽然我们之前好多年没有打过交道,但来自你的肯定对我意义重大。我也要检讨自己的行为,我以前对你有着太多不好的成见。”

“那不是成见,小时候我喜欢欺负你又不是你的幻觉。但人总之是要成长的,我总不能一辈子当个混蛋。”杰罗姆微微出了会儿神,接着说道:“但尼克你也要知道,只要妈妈还活着,只有我愿意接纳小秋是根本不足够的。你明白她绝对不能容忍这些‘唱歌跳舞’的嫁进钟家。我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并不是我永远只想当个浪子,而是这么多年来能跟我两情相悦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演员,而演员也被妈妈归为‘唱歌跳舞’一类。”

“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有办法的。”NC揉了揉已经有些蓬乱的卷发。

“好了,尼克,我就不用这些麻烦事让你糟心了。我来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已经正式决定收购第一车辆了,今天见到的‘未来’的确就是一座巨大的金矿。”

“啊!真的?你这么快就下了决心?”NC蹦了起来。

“这是我做出决策的正常速度,做大生意就要果断。记得爷爷常说的话么?‘投资就像是吹玻璃瓶子,稍稍的手脚慢一些就会让装香槟的高档品变成腌泡菜的地摊货’。”

“嗯……我还记得。”

“所以,收购这事定了,但最终能够成功还需要一些法律和行政上的保证。而这,尼克,我可就要拜托你了。”

“我?我能做什么?”NC很是茫然。

“主动拜访你现在那位未婚妻的府邸,取得她父亲的信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但如果你想确保我的收购成功,如果你想确保第一车辆的几万工人们获得衣食无忧的新生活,这一场表演必不可少。”

NC僵住了。

整整过了五分钟之后,NC终于开口缓缓说道:“好,就一次登门拜访,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