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个人……”董沾似乎没注意到逢画之的名字，看着一堆名字发愁。
“要从这29个人里，查出哪一个人腿部受过伤或者残缺。”厉沐尘没忘记这个他们用劳力换来的线索。
“又是一番大工程，现在警方不帮忙，我们得自己查了。”董沾耸耸肩，掰掰手掌准备大干一场。“不过啊，凶手到底为什么杀他们呢……”这一句是董沾小声嘀咕，自言自语的，却被程向昀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脑里一瞬间失去颜色，所有画面消逝不见，只剩下逢画之那抹孤寂而清冷的背影。她清晰听见了自己一声一声重顿的心跳，沉重又慌乱。
“如果，是因为我呢？”她说。
在场的人同时抬头看她，满脸的狐疑。
但厉沐尘还是很快就意识到她所说的意思。
他仔细把嫌疑人名单里的名字都重新看一遍，最后落在逢画之这三个字，内心同样百感交集。
“什么意思啊？”董沾见厉沐尘看了名单后慌乱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直到看到那个名字才静默下来。
很安静，她只觉得此时的空间里十分安静。
安静得她有些想哭。
“不、不可能！”错愕了几秒后，董沾立马大声反驳。“逢画之不可能是凶手！他明明……明明是可以不惜生命去救人的人，怎么会是凶手？”
“我……”程向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该怎么回答？连她都那么不愿意相信。
她不相信，逢画之是凶手。
她已经误会冤枉过他一次了，她不想再怀疑他。
这一次，她想相信，可以么？
“这件事情还得再查，不要这么妄下定论。”厉沐尘握住她的手，把还显示着嫌疑人名单的页面关闭。“说不定，一切只是巧合。”
“嗯。”程向昀迟钝的点着头，脑子还是有些发懵。
程向旸听了全程，都没听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知道程向昀现在很难过，于是他走到她身边，也握起她另一边的手，朝她扬起一个笑。
可她却没有笑。
——
厉沐尘蹑手蹑脚从房里走出，轻轻的带上门，免得吵醒早已睡下的程向旸。刚往客厅走了几步，就看见窝在沙发里发呆的程向昀，她手里抱着抱枕，电视里播映着一部电视剧，她歪头靠在沙发上，不论电视剧里演了什么，她都没有转换过表情和动作。
他缓缓走进她身后，低头俯视她目无表情的脸。
程向昀也终于注意到他。“怎么了？你还没睡吗？”她瞄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快步入凌晨一点了。
“睡不着，你不也是吗？”伸手把落到眼前的头发拨开，露出她干净白皙的脸，他满意的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嗯，睡不着。”她原来抑郁的心情因为他的吻，似乎冲淡了些许，她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埋进坐到她身旁的厉沐尘怀里。“厉老师，我好害怕呀。”
厉沐尘也顺势把她紧紧拥进怀里：“害怕什么？”
“害怕……他真的因为我而杀人。”她知道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得到证实，或许一切都是巧合与她的猜想，但她心底却始终抹不去也灭不去那一股慌张。
要是那些巧合正正就不是巧合呢？
要是她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要是逢画之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呢？
她会如何？又应当如何？
要她再次亲手送他入狱？她做不到。要她闭上眼睛任由他杀了那么多人以后逍遥法外？她似乎也做不到。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会这样害怕的。所有人都认为每一个罪犯人人得而诛之，甚至恨不得他们都被关进牢里，关到老关到死，但一旦罪犯成为了身边重要的人，他们还会这么想吗？多少人会帮助身边的那个罪犯逍遥法外，躲开制裁？”他深知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却无能为力改变这个世界。“就算是我……也亦同。”他说。
他忽的想起成为警察的第一天，他身穿完整的警察制服，他挺直腰杆，他仰头看着飘扬的国旗，嘴里大声的宣示着：“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
执法公正。
正义容易，在于你与罪犯互不相识，互不牵挂；正义很难，在于罪犯是你身边重要，甚至不可或缺的人。
可是啊，谁又不是谁身边最重要的人呢？
罪犯躲开了制裁，那么死去的人呢？不是同样会有许多人为之而难过吗？
“但是，向昀，警察就是为这些，而存在的。你们可以做出选择，但警察不可以。他们的选择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正义。”否则，他就没有了任何存在的意义。“你可以跟随你的内心，做任何选择，但如果逢画之真的是那个杀人犯，我没有办法撒手不管。”
“我……”道理她都知道，但实行起来真的太难太难了。
“别想这么多了，睡觉吧？”叹了一口气，厉沐尘把她横抱起来，慢慢走向房间。“明天睡醒再继续查吧，我相信逢画之不会是这样的人，我们尽快查出真相，就不用在这里胡思乱想了。”
“厉老师……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埋在他怀里的程向昀闷声地说。
“嗯？”
“我怀疑……逢画之其实一直就跟在我身后，我们找不到他，是因为他一直都在看着我们，才会躲得天衣无缝。”
厉沐尘被她的话惊得一抖，差点没脱手把她摔下来。“你说什么？”
“我也只是怀疑，之前不管哪一次，他总能在我受到伤害之前及时出现……未免也太过巧合，加上我们不论怎么找，都始终找不到他……所以我才会猜测……”他一直就跟在她的身后，躲在隐秘的角落，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厉沐尘没有再回话，低头和程向昀对视着。“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单强想用热水壶砸我，他及时出现时，我就隐约猜到了……”这件事情她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就像是逢画之和她之间的秘密，她也擅自隐瞒了逢画之的疯狂。
“程向昀，你的心怎么这么大？”厉沐尘把她放到床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一直跟踪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
“他不会伤害我的。”程向昀还是第一次看见厉沐尘板着脸跟她说话，知道他肯定是气着了。“他明明就算受伤，也不让我受到伤害，他确实是疯狂了一些，但我知道他跟着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找个好的时机，和他好好谈谈。厉老师，逢画之他心里一定藏着很多东西，他好像很痛苦，我猜应该和他的精神状况有关，所以我不想贸然刺激他，我原本是想再引他出现，然后劝他去看医生……”但，事情却发生了。
“你……”厉沐尘已经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皱着眉说不出话来。
“我隐瞒你们是我不对，但我真的很想救逢画之，吴祟入狱后，除了我，再也没有人愿意救他了。”
“他很孤单的，所以才会一个人在阴暗处生长。”
“我想知道他身上藏着的故事，然后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他只是精神出现问题而已，不是癌症，他可以得救的。”
“他就像伯琳姐一样，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没有办法把伯琳姐救回来，这一次，我不想再错了。”
——
厉沐尘承认他已经被程向昀说服，两人说好要一起把在逢画之身上发生过的事全部调查出来。
所以他们第一个见的人，是吴祟。
“哟，你们谁啊？“吴祟被狱警带出，吊儿郎当的落坐在他们面前，他们之间就隔了一片玻璃。
“你好，我是程向昀，他是厉沐尘。“程向昀给自己和厉沐尘介绍后，便暗暗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他被剃了个极为利落的寸头，把他的五官完全暴露出来，称不上有多俊气，但也不到大众脸的程度。他像是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和气场，即使身穿着与所有人相同的囚服也难掩他与众不同的气质。明明她已经见过吴祟三次，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男人。
可惜，这好看的皮囊，高贵的气质偏偏是个连环强奸犯。
“程向昀……”吴祟低喃了一遍她的名字，复又低低的笑起来。“听过你的名字那么多次，我现在才终于记住你的脸……很普通嘛。”
“我也才记住你的脸。”丝毫不在意他的评价，她平静的把话还回去。“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关于逢画之的事。”
“什么事？”吴祟还是笑，但这个笑仿佛多了几分警惕。
“他的身世，我想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程向昀顿了一下：“还有，他的精神状况。”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吴祟彻底没了笑容，原本凑近他们的身体往后退，最后歪斜的靠在椅背上。
“吴祟，我想救他。”她知道她这么说，似乎有太多不自量力，她不是圣人，也不是医生，她可能做尽再多都无济于事，但她真的想尝试一下，尝试把她的这个朋友在坠入万丈深渊之前扯回来。
“程向昀，你救不了他。”他的伪装和高傲似乎因为她的话散去一些，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忧伤。“我们，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他苦笑着说。
“我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吴祟那么坚决地说她没法儿救。“可是，我想试一试。”
“去查十二年前的一宗一家三人的灭门案吧，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说救不了。”吴祟说完，便转身就走，不再与她交流。
程向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一番暗涌。
一家三人的灭门案。
或许，这一切就从那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