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那一天的時候,楚婉曦卻沒有現身。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大男人,他抱著手站在鐵皮大門前,旁邊停著一輛霸氣的哈雷摩托。
詹明義沒那個心思去膜拜帥氣的摩托,黑著臉扶了一下眼鏡,問,“你好,請問是楚婉曦叫你來的?”
男人似乎是嘆了一口氣,“差不多。”
還真是。
詹明義翻出手機查看和楚婉曦的最新信息,上面還是他向對方報備自己已經出發大概二十分鐘后會到達,只是沒有她的回復,連說一句不來了或者找了別人頂替自己都沒有。
詹明義心情糟透了,嘴角卻控制不住上揚。
他聽説過代替考試的槍手,原來還存在幫忙做功課的這種。
啊啊,那個女人真是活該會復讀。
他完全理解了楚婉曦明明就大一届卻還是拿二年級課程的理由。
算了,一開始就看清她的真面目總好過之後一直等她做她的的部分,他現在剛開始就可以準備著連她的事也一并做完,不然之後只有死路一條。
“我需要做什麽?”男人問。
詹明義呼了一口氣,本著既然是來幫忙的就讓對方能幫多少幫多少的想法,他大方地説出自己的計劃,“今天來參觀和錄影,要收集有用的畫面之後要剪成一個影片。”
男人沒有二話,拿出手機查看容量有空之後就打開相機的攝影模式,“那麽我來負責拍攝。”
“麻煩你了。” 詹明義客套話説完后,壓了壓帽子往農場裏面走。
他們的車停在外面,還要走一段路才能進到農場,裏面這段路不是平坦的瀝青馬路,這也是他不選擇把車子開進來的原因。唰稀、唰稀,脚下踩著的碎石鋪路每走一步都會壓得石頭塌陷,長年被重型汽車駛過壓出來的兩條凹陷頓時填了幾顆石子在上面。而他們左右兩面是不同的風景,右邊是民宅,有人生活的痕跡,還能聼見裏面有收音機的聲響;左邊則是大面積的池塘。池塘中心有一個小噴泉,以那個噴泉爲中心的水面上蕩漾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池子水不清,完全看不見裏面,但是感覺很深,人掉下去會很慘。
走了大概兩分鐘,詹明義看見左邊一個建築挂著一個小招牌,是他們要找的地方。前院一個石桌旁坐著一個頭髮稀疏的老人,看起來至少有五十多歲了,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了。
“老闆,不好意思。”
詹明義開了一個頭,就被很熱情的阿伯拍肩膀拍背招待。得知他們自己駕車來了之後,老闆更表示可以把車停泊在這裏,就不用曬太陽走一大段路。接著還扯到說最近天氣熱要多喝水之類的。
詹明義有點招架不住,但還是努力擠出笑容,模仿陸星垣擺出在叔叔阿姨們面前很吃香的乖寶寶臉孔套近乎。
他自己想做還是能做到的,只是有點不習慣。
阿伯和詹明義家長里短好一番后才去關心另一個人,“你的朋友會講華語嗎?”
“會。” 詹明義看了一眼不發一語的男人,笑著和老闆説這個人會說華語,可以用華語溝通。老闆接著又聊到是啊現在很多土著都會送自己小孩去華小,小孩子會多一種語言是好事吧啦吧啦。
啊好累,和長輩聊天好累。
還不能表現出來,好累。
詹明義旁敲側擊請求老闆帶他們參觀農場,爲他們介紹了一番。
老闆終於聼出來了他的請求,領著兩個人往建築裏面走。他介紹最前面是一個小間的實驗室,鈅匙打開房門之後是一個比想象中大的空間,除了基本配備的桌子椅子電腦顯微鏡之外,還有一架冰箱和洗手盆以及一個大大個不知道做什麽用的四方形機器。
“我可以看一下嗎?”
“沒問題。”
器材很新,顯微鏡上甚至還貼了標記標明去年的日期。而引起詹明義主義的那個機器就在電腦桌旁,它長得有點像冰櫃,不過看上面寫的名字說這是一個恆溫箱。
一年級的課程偏向理論知識,上到二年級才會有實操和接觸試驗的事情,但是那也是第三個禮拜才會有的事。第一次見到這種之前只在書本裏看過的東西,詹明義有點好奇又興奮,剛伸出手想摸摸看才注意到這個大櫃子旁邊有個人。
這個人一直在後面,被這個恆溫箱擋住所以之前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梳著丸子頭,穿著紅色T賉,看臉的話年紀應該和他差不多大。她擡眼望著他,然後掃視了站在門邊沒有進來的兩個人。
詹明義沒有預料到會有人在這裏,是他唐突了。他帶著歉意向對方點了頭權當打過招呼了。
女孩收回視綫重新把目光放在詹明義身上并且回以微笑,看起來對忽然闖進這裏的人們充滿善意。
“打擾了。” 盡管那個女生釋放了善意,但是詹明義本就沒有打算在這裏久留,他把空間還給對方自己則往回走,退到門邊,“老闆,這裏經常會有像我們這樣的學生來嗎?”
“有,還有來做實習的。”
那麽那個女生應該也是學生。
參觀繼續。
漁場裏一萬望去都是混凝土方格的育魚池,再後方是一個隔開的空間,聼老闆介紹那是培養魚苗的地方。整個漁場地方很大,可以采集大量的資料,這也代表他課題的内容不需要擔心了。詹明義自言自語道,“然後過幾天可能需要來幾次拿水和泥土的樣本……”
水怎麽拿他明白,但是泥土的話該怎麽拿?這裏使用混凝土,就算有土池塘,但到那個池塘拿泥土的話感覺會有點危險,或許可以請示一下教授看要怎麽辦?
走完回到前院,詹明義要求自己獨自再四處看看。老闆沒有拒絕,只是提醒了一句要詹明義是不要待得太久,要晚上了。
“怎麽了?是老闆要關門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先離開,之後回來的時候再仔細看就好了。
“沒有。”老闆搖搖頭很苦惱地說,“沒有什麽關門的,我是住這裏的,但是我晚上都不敢出門的!哎喲,鬧鬼啊,我請幾個工人他們都不要看晚上的啊!”
“鬧鬼?”
詹明義扶了一下眼鏡,借著這個空隙環顧四周,確認沒有看到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也沒有除了他們以外的其他人在。
這裏明明就很乾淨……啊,不,他沒有辦法分辨,所以不能這樣下定論。
但是既然沒有事的話他就可以自己一個人在這裏自由走動了。
老闆再次警惕他們不要待得太晚后自己就去忙活了。他非常的忙,照顧魚好像是一個很細緻的工作,如果不是因爲需要招待他們的到來,他大概也不會和他們走走看看説説話以至於到現在這個傍晚時刻才能去做自己的工。
詹明義對老闆感到有些抱歉,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至於楚婉曦的這個替身。詹明義面露笑容,轉身對著還舉著鏡頭的人說,“你要走可以走了。”
“不用,該做什麽我都會跟著做。”他舉著手機的手距離自己的臉很近,透過手機上的畫面看著詹明義。
“嗯,你需要做的已經結束了。”
男人聞言放下了手,原本躲在手機背後的表情看起來欲言又止。
詹明義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真正打量起對方,剛才有點惱火再加上專心和老闆説話所以一點也沒有對這個人有任何關心。上下觀察一番后詹明義得出這個人應該是有混血的結論。男人立體的五官有種中東人的氣質,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以及深膚色。但是他喉嚨鎖骨都是刺青,看那些圖案的樣式是本地原住民的茄子花,所以這個人是本地土著也説不定。
“你不好奇我嗎?”男人終於問出了口。
這樣的問法好像是有什麽需要詹明義注意的。
詹明義眨了眨眼,忽然想起自己的友人。如果是陸星垣的話……詹明義已經能夠腦補到那個人滿臉笑容自來熟地和所有人都打好了關係,甚至約好了下次喝茶的時間還和老闆稱兄道弟,跟這個男人交流恐怕也就是張嘴搭肩一下搞定的事情,估計都能把這個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
但那不是他,他做不來這種事情。
他也一點都不好奇關於這個人的任何事情。
男人自討沒趣,最後再確認了一次,“你説我可以走了是嗎?”
“是的,視頻的話,楚婉曦知道我的聯係方式,你可以把轉發給她然後讓她發鏈接給我。”詹明義推了一下眼鏡,“另外希望你能夠幫我轉告她,如果她因爲私人問題不能為課題做貢獻的話,那就直説,我會和教授說她不能做然後除名,我自己一個人也能做完。”
雖然他自己之後也會和楚婉曦説這件事就是了。
“好。”男人答應了下來,隨即又説,“那樣的話,我們是不是最好交換一下聯係方式。視頻也是,我可以直接發給你。”
詹明義自然是不想給的,所以才會說讓楚婉曦轉發就好,但是對方話都説到這個份上了他也不能拒絕,只能在筆記本上寫下自己作爲學生的郵箱地址然後撕下來給他。
男人收好紙條,説完再見便離開了。
“什麽再見……”詹明義拿起帽子又重新壓在自己腦袋上,“不會是之後都是這個人來吧?”既然楚婉曦都不能來那就乾脆放棄這一堂課啊,根本就是給搭檔添麻煩。
不爽歸不爽,該做的事情不能落下。
詹明義回到漁場裏,拿著筆記本在上面寫寫畫畫。這次的功課包括要建議改進,所以内容少不了要寫這裏是如何管理和運作,他要記好這個地方的構造之後在電腦裏才有東西好寫。
好不容易做完這些,詹明義回到車上摘下帽子和眼鏡放在副座,靠在椅背上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車外是太陽落下月亮即將升起的景色,紫色的天空美麗得就像畫出來的一樣不真實,高高挂著一輪潔白的月亮,竟意外地讓人内心平靜。
他轉動鑰匙啓動引擎后不急著開車走,反而先扭開收音機尋找適合的音樂頻道,可是車上喇叭只傳來吱吱呀呀的訊號雜音,試了所有自己知道的電臺都是這樣,他道了一句訊號不好后關掉聲音開車上路。
適逢下班下課時間的高峰期,他塞在車龍里慢慢縮短回家距離。
身上的疲憊隨著時間流失越發嚴重,在一次眼皮打架被後方的車輛鳴笛提醒后他終於察覺到不對。
這才幾點,他怎麽會這麽累?
詹明義甩甩頭集中精神。
接著,他聽見了不應該存在的呼吸聲。
就在身後。
沒有音樂的陪伴,車裏還有汽車引擎和冷氣的聲音,就是這些聲音模糊了不屬於他的呼吸聲,不過在自己的車裏根本不可能會有這種有人在自己身後的可能性。
他的神經緊綳起來,呼吸也不自覺地變重,握著方向盤的手心也流了汗。
自從意識到有非人的存在和自己處於同一個空間后,詹明義其他的感官不受控制地捕捉對方的存在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冷氣比平時低了好幾個溫度,車子裏彌漫著泥土的味道……他鼓起勇氣擡起頭看了一眼後視鏡上的倒影,披頭散髮的紅色身影那麽刺眼。
——跟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