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叫他过来。”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但似乎也只过了几分钟。
江随言突然开口道,话说得没头没尾,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曲秋宇却在江随言的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他大喜过望,连忙道,“好!我这就去!很快的!”
他边说边开门下车,动作迅速地像在逃命。
江随言坐在车上,他透过后视镜看曲秋宇奔向宋淮,他视力极好,清楚地看见两人站着说了一会儿,曲秋宇双手幅度极大地朝自己的方向指来,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宋淮顺着曲秋宇的举动往这里望来,看了不到几秒就收回视线,朝曲秋宇摇头。
江随言甚至不用听声音,他都能想象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而宋淮的答案又是什么。
他静坐片刻,眼看两人仍然在僵持着,他手抵着眉骨,眸色浅淡,他短暂放空了大脑,自己也闹不明白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他径直下车,迈着一双大长腿不急不缓地走向两人,另两人听到动静,双双抬头朝他望来。
江随言直直对上宋淮的目光,与他们第一次相见不同,清醒的宋淮的目光清明温润,朝他看来的视线里带着礼貌和疏离,甚至还隐含着紧张歉意。
与酒醉时的他判若两人。
江随言不喜欢废话,他对着宋淮朝车的方向偏了偏头,语气不容分说,他冷冷道,“快点上车。”
他看宋淮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呆愣,眼睛微睁地瞧着自己,那一张薄唇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不讨喜的话来,但好在最后,宋淮把那些都吞了下去,只轻声应他一句。
“好。”
江随言语气微温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一句多余的废话,转头先回了车上。
当江随言重新坐回车上时,他才琢磨出了自己刚刚的情绪,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因为宋淮不愿上车而心生不满,但这点他也想不明白的、无来由的小情绪却又在刚刚宋淮半点拒绝的话都没说就乖乖地答应和他一起走时“呼”的一下就全消失不见了,烟消云散。
这时,车门一开一响,江随言抬眸往中央后视镜望了一眼,看见宋淮正动作拘谨地坐在后座上,双手搭在膝盖上,那双漂亮的眼睛还不停地眨着,他这副模样几乎令江随言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此刻的宋淮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正在乖巧又不安地等待大人的评判。
但江随言不打算评判宋淮,他既然开口让宋淮上车,自然不会介意宋淮衣上沾染的污渍,更不可能对他冷嘲热讽地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他最后只淡淡道,“坐好。”
曲秋宇积极应声,他系好安全带后,转头热情地和宋淮搭话。
“我们打算去‘清风斋’吃饭,这餐馆挺有名的,你有没有去吃过啊?”
“没有。”宋淮摇头道。
“哈哈哈哈那你今晚可有口福了,他家的菜可好吃啦!”曲秋宇笑眯眯道,“待会儿到地方了我给你推荐几道,保证你吃了一定喜欢!”
“好,那就麻烦你了。”宋淮点头,他也轻轻朝曲秋宇笑了一下,接受了他的好意。
宋淮想,大概是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太过僵硬拘谨,所以这人才这么热情地和他搭话吧,好让他可以放松一点。
这么想着,宋淮努力地放松自己的脸部肌肉,让表情变得自然些。
“哎不麻烦不麻烦,”曲秋宇连连道,他仍满脸的笑,语气欢乐地对宋淮说,“我知道你很久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老姚的朋友。”
……老姚?
宋淮愣了愣,他微微歪头,缓慢道,“老姚是指姚务青学长吗?”
“是啊,去年我们碰过一面的,”曲秋宇说完,他看宋淮不解的眼神,提醒道,“去年五月份左右,你记不记得有个人给了你一把刀,就是你用来割石膏,还不小心弄丢的那把。”
“……是。”宋淮瞥了眼正专心驾车的江随言,尴尬地应道。
“那个人就是我啊,来来来,你仔细看下我的脸,是不是有印象了?”
曲秋宇这么说着,他挺直自己的背,侧过大半个身子,努力地抻长脖子,把脸凑到宋淮面前让他打量。
夜晚昏暗,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从车窗外飞快闪过,曲秋宇的脑袋在较暗的车内显得突兀,他就像一颗凌空飘起来的头颅,这画面属实有些惊悚。
宋淮对着这颗忽明忽暗的脑袋沉默半响,视线落在曲秋宇不时反射着光的眼镜上后,他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
他眉眼弯弯,唇角笑意明显,他边笑边说,“对不起,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了。”
“那算了,毕竟当时我很快就离开了,都没怎么和你说到话,”曲秋宇不无遗憾道,但他很快就振奋起了精神,他没把头缩回去,似乎维持这姿势对他来说并不辛苦,他半侧的身子都探出了座位,把中间那点缝隙填得满当当的,让宋淮完全看不清前方,“不过也没关系了,因为我们现在又遇到了嘛!刚还加了好友呢!”
宋淮听着他开心欢乐的语气,内心生出了点愧疚来,宋淮迟疑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在这个时候出声询问眼前这人的名字是什么。
没错,他在刚刚才发现自己不知道眼前这人的名姓,甚至在之前扫码加友的时候也忘了问他,他偷偷打开手机,找到刚刚添加的好友望了眼名称,头痛地发现这人的昵称并非本名。
“曲秋宇。”
就在这时,江随言出声,他抬眸望了眼后视镜里曲秋宇那颗大大的脑袋,语气凌厉道,“坐回去。”
“哦。”曲秋宇悻悻道,他老实地把自己的身体缩回位置上,安分了许多。
而宋淮内心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眼江随言的背影,低头改了曲秋宇的备注。
……
“我推荐你这道红烧鱼!他们家做的可好吃了我跟你说!‘清风斋’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道菜!特别鲜美!”
曲秋宇拿着菜单,给宋淮介绍菜式,‘清风斋’的大部分菜式都是以清淡为主,味道却意外的不会过于寡淡,淡而无味。
曲秋宇很少来这里,因为他更偏好辣口菜,而江随言喜食清淡,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在这里用餐,是这里的常客。
点好菜后,曲秋宇就着这里的菜和宋淮聊了起来,江随言倒是沉默,全程不开口说话,直到菜肴一道道得被送上来,曲秋宇才闭上了嘴,安静了下来。
他在服务员上菜的过程中,口型夸张而无声地朝宋淮说了一句话,又悄悄指了指江随言,宋淮点头表示明白。
他说,江哥吃饭时不喜欢有人在他旁边说话。
曲秋宇拿起公筷给宋淮夹了一筷子的红烧鱼肉,可他还没来得及放进宋淮的碗里,就被江随言阻止了。
“你自己吃,别夾给他,”江随言说,“他吃清蒸的。”
“为什么啊?”曲秋宇纳闷道,他的手不尴不尬地停留在空中,不解地望着江随言。
“你没看到他嘴角上有伤吗?”江随言冷道,“他现在不能吃红烧鱼。”
曲秋宇眨了眨眼,轻轻“啊”了声,他自然知道宋淮的嘴角有伤,毕竟那么大的口子,想不注意到都很难,但他在警局里对着宋淮这张脸几个小时,现在都看习惯了,一时半会儿给忘了这事儿,他顿了顿,不禁感叹,“江哥,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医生的。”
宋淮不禁抬手摸了摸嘴角,伤口已经结痂,也不再刺痛,只在他手指轻轻碰上时才能感受到轻微的痛感。
他自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