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重新坐回车上的时候,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肚子,觉得刚刚那一顿饭吃得他实在是有些消化不良。
因为在江随言阻止曲秋宇给他夹菜后,又提醒他在伤好之前不能吃重口味的菜,于是他全程只能和江随言一起共用同样的清淡菜肴。
宋淮每每夾起菜前,都要在脑海里反复提醒自己,一定要记得拿公筷夾菜,要记得夾完后把公筷放回去,他神经紧绷着,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冒犯到了江随言。
而且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和江随言一起用餐后,他压力倍增,这要放在一天前,宋淮是死也想不到他和江随言还会有这样巧合的交集。
最重要的是,在吃饭中途宋淮起身去洗手间时,他还特意绕道去了前台提前结账,结果居然被告知江随言已经提前付款了,这让宋淮反应不及,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江随言是几时结的帐。
就一晚上的功夫,他欠了江随言好多。
等他们回到学校已9点多,临近门禁的时间,他们在宿舍区分路扬镳,曲秋宇被母亲的一连串夺命连环call催得着急,急匆匆和宋淮道别后就飞一样地跑了。
“下次再聊我先走了!晚安!”挂断电话,曲秋宇跑了起来,他边跑边回头吼道。
“晚安。”宋淮挥了下手,稍稍提高音量回道。
而江随言气定神闲地留在原地,他朝宋淮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淡淡道,“回去记得冷敷。”
“好,晚安…你刚刚说什么?”宋淮点头点到一半,意识到不对,他不自觉地问了声。
“这里,淤青了。”江随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颧骨处示意宋淮。
“哦…哦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宋淮这才反应过来,他赶忙点头应下。
“嗯。”江随言点头,没再说话径直转身离开了。
宋淮的目光下意识地追寻着江随言的背影,一时忘了抬脚离开。
江随言的背脊永远是挺直的,他肩膀很宽,给人一种稳重感,踩在地上的每一脚都很坚实,既不浮躁又不会让人觉得虚无。
真神奇。
宋淮知道江随言是个目标明确的人,他的脚步永远在前进,而他的目光也只注视着前方。
所以他不会去管沿途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减缓自己前进的脚步。
今天的事仅仅是个意外。
就像一个月前一样,稍微一碰,如同石头投海般,泛起一丝涟漪后就再无踪迹,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时间遗忘,在江随言的记忆里淡出,直至再也想不起来。
宋淮正这么想着,然后他就看着江随言走出几步后,脚步微顿,又转身朝他这方向走来。
……?
宋淮心下一惊,他赶忙垂下眼帘,磕磕巴巴道,“怎、怎么了吗?”
江随言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宋淮正巧低着头,他眨了眨眼,看着手机界面上的二维码,内心生出了一个荒唐的猜测。
“这是什么…?”宋淮不敢猜江随言的想法,拿不准自己这时应该作出什么反应,他犹疑着问道。
“快点扫,”江随言直接道,他垂眸看着宋淮的发旋,忍住想咳嗽的冲动,他有些不自然地道,“你还欠我一顿饭。”
……江随言不愧是出生于商人世家的人,他好会算。
宋淮在半震惊地拿出手机扫码的同时,忍不住如此想道。
添加完好友,江随言收起手机,没有多看,他想像之前一样转身离开,但思考须臾,这次他在走之前朝宋淮道了声,“晚安。”
算是回应了宋淮之前的晚安。
“……晚安。”
等近乎看不到江随言的身影后,宋淮才小小声地回道,他抬手抚了几下颧骨上的淤青,又突然使劲,用力地往下压,他这一下没有留手,十成十的力道,他痛得倒抽一口气,终于愿意相信今晚发生的一切不是他在做梦。
真的好不可思议。
……
“江哥你回来得比我想得还晚诶,是多和宋淮聊天了吗?”
曲秋宇冲完了澡出来,他看了眼时钟,对着刚回来的江随言说道。
“嗯。”江随言随意地应了一声,他起身把鞋子放进鞋柜里,手拿湿纸巾擦手,脚步不停地往衣柜的方向去。
“我就说他很好相处吧,脾气特别好的一个人,”曲秋宇笑道,他离开浴室门旁,往上伸着懒腰,身体放松到一半,他忽得想起了今天下午的事,“呃…不过今天我挺意外的,他看起来挺温和的,没想到打架那么凶,区鸿那张脸都被他打成猪头了。”
江随言拉开衣柜,手搭在柜门上,没再有下一步动作,他望向曲秋宇,静静地站着。
“要不是江哥你上去拉开他,区鸿今天可就凶多吉少了,”曲秋宇一屁股坐在床上,他回想那惊险的一幕,感叹道,“当时我都吓呆了,完全不敢靠近,说真的,江哥你不怕他打你吗?你居然敢从背后碰他,也太勇敢了吧。”
“他不会。”江随言移开视线,他弯下身,上半身被柜门完全遮住,语气冷淡道。
曲秋宇愣了下,他没想到江随言会答他随口的感叹,甚至可以说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语气笃定得令他既疑惑又惊讶。
“为什么?”在曲秋宇好不容易从讶异的情绪中脱出后,他看着江随言,真心不解地道,“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
江随言却没再答,径直进了浴室。
曲秋宇好奇得不得了,对江随言话说一半的行为心生不满:“…哥,咱还没聊完呢。”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关门声。
浴室门的品质很好,门一关上,曲秋宇就听不见里面的声响了,他叹了口气,对此无可奈何。
相处了这么久,曲秋宇还是不理解江随言的想法,明明在自己和他聊天时,江随言既没出声打断他还认真地听了进去,有来有回地答了他的问题,他以为江随言感兴趣,就多聊了些,结果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令江随言突然又紧蹙着眉,露出不太高兴的样子。
想不通。
……
浴室里水声淅沥,水汽蒸腾,明亮的镜子染上了雾气,变得朦胧,连白色的灯光都无法穿透那些雾气,只余下模糊的光和隐隐绰绰的身影。
江随言漫不经心地仰起头,半阖着眼,让水流过他突出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微动的喉结。
他眉头微蹙,回想曲秋宇刚刚的问题。
——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
江随言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这问题太莫名其妙了,叫他觉得糟心。
他答过很多问题,所有的问题他都可以给出详细的答题步骤和逻辑关系,不管多刁钻尖锐的提问,他仍然能够准确顺畅地答复,叫人信服,无法反驳。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虽然和他以往回答的学术问题毫不相关,虽然回答这类的问题既不能给他带来益处或者开拓什么新的思路,这完全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闲聊,江随言本是没有兴趣讨论的,但他在曲秋宇问出口的一瞬还是很想开口解答。
或者说和曲秋宇聊一聊。
这真的很奇怪。
江随言讨厌一切无意义的废话,这会消磨自己宝贵的时间,令那段时间变得毫无价值,若这样的时光在不断积累、叠加后,它会升级到另一个层次,它会使人变得毫无价值。
他拒绝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过去的每一天里,江随言从未脱离轨迹,他日复一日地精准完成他给自己定下的所有指标,可谓把时间利用到了极致。
可宋淮好像不太一样,江随言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的兴趣和好奇,而在这之前,江随言从未对人产生过“好奇”这一类情绪,他感到陌生。
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在脱离自己的掌控,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