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棄的地下遊戲廳⋯⋯?」Eddie重複著津澤的話。「唔⋯⋯我對K市的了解和錦差不多,不過倒是可以麻煩Maksim⋯⋯」
「來不及了。」錦推開Eddie坐回了桌前,打算再度使用走靈利用所有聯網的人來找到方才在走靈中看到的地方。
「不行!」Eddie大步走至津澤身邊,一把拉起了他的左臂。
胃裏一陣痙攣,津澤從鼻腔發出一聲呻吟。
「現在錦最需要的是休息。這樣下去會死的。」津澤很少聽到Eddie用這種堅執的口氣說話,虛弱的身體卻由不得他反駁。「我會去找Maksim,在此之前我要看到你躺下休息。」
「我⋯⋯」剛剛開口,津澤就覺得胸口堵悶。Eddie留意到他的異常,手不覺鬆開了。而津澤則彎下了腰雙臂環抱著胸腹部,幾乎貼在了大腿上,試圖緩解痛苦。
Eddie皺眉,乾脆把津澤斜抱起來放在了床上。
——右手猶豫著探向他的額,Eddie的眉心越擰越緊⋯⋯
「我好像聽Dawson大人說要你別再那麼做了。」聲音從窗柩上傳來。是Maksim。
Eddie的手頓住了。
「能解釋一下剛才那個大規模的走靈是怎麼回事嗎?」沒有移動的意思,Maksim就坐在窗柩上,定定地望著Eddie。
「錦⋯⋯她急於找到咒力集散的罪魁禍首⋯⋯」他收回了戴著那黑色手套的右手,看著蜷縮在床上說不出話的津澤。
「所以?」Maksim抱臂挑眉。
「說是在一間廢棄的地下遊戲廳。」
「嗯⋯⋯就憑這個我倒是稍微有些頭緒。不過這樣的場所在A市就有多個地點,要一家家排查只怕需要些時間。」Maksim抬手,看似漫不經心地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完成手上的動作,他看向了Eddie,「你也一起來。」
「我⋯⋯要守著錦。」Eddie的目光沒有從津澤身上移開。
Maksim向那無形的圓中輕輕拍去,空洞如將吞噬一切的「門」出現在那隻圓中。「我不是在問你意見——誰能保證我離開後你不會立即再以魂補魂?Dawson大人也都說了,她沒有那麼脆弱。」
Eddie雙手在身側握緊。良久,卻又放開了。
他輕輕拉起床上的被子蓋在津澤身上。
「⋯⋯等我回來,別做蠢事。」
本以為,如果進入夢境,自己還是可以穿魂的。
可津澤沈入的卻是無夢的睡眠。
清晨5:30,他被鬧鐘吵醒。看上去Eddie還沒有回來。
坐起在床上,津澤覺得身體的不適似乎已緩解了許多,只是仍有些無力。
看了看身上蓋的被子,津澤忽然想起了昨晚他正在嚴重胃痙攣時,Maksim的話。
——「以魂補魂」?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現在不是想那個的時候⋯⋯『蜚』⋯⋯!
他匆忙掀開被子跳下了床坐回桌邊。面對打開手提電腦,津澤嘗試集中能夠發動走靈的咒力,胸口卻一陣鈍痛。
就在這時,房門傳來熟悉的「砰砰砰」聲。
津澤開門,禪久站在門外,神色慌張,「津⋯⋯津澤!你看⋯⋯!」
他想不到禪久這麼早會來幹什麼,但是對方已經把手機屏幕舉到了自己眼前——
他讀著那封『蜚』通過註冊郵箱發送的郵件,慢慢睜大了眼睛⋯⋯
——結果雖然揍了那個大個子混蛋一頓,果然還是制止不了流言嗎⋯⋯
「津澤!這是夜間的消息了!我去敲了慕容的門!她不在家!你說她⋯⋯會不會有什麼事⋯⋯」
禪久大概也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個女生在鐘塔自殺的事吧⋯⋯
津澤苦惱地揉了揉自己蓬亂的金髮。
——現在該怎麼辦⋯⋯
「禪久⋯⋯你經常在A市和學校的人到處亂跑⋯⋯我看到了⋯⋯一張照片⋯⋯也許你會知道⋯⋯」
「慕容現在不知所縱,你在這裡自顧自地說什麼呀?」禪久更加焦急了。
「但是這個地點,可能與『蜚』有關。」津澤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直視著禪久。
後者的表情忽然轉為驚訝。
津澤在因寒冷而人煙稀少的街道上狂奔——
——「廢棄的地下遊戲廳倒是有很多家,畢竟這是個那種地方漸漸變得沒落的時代⋯⋯但是聽你的描述,我倒覺得那可能不是一家遊戲廳⋯⋯」
推開擋在前面慢慢走著的兩人——
——「不是遊戲廳?」
津澤轉過一個街角——
——「嗯,因為你說照片上有一架高高在上的看台⋯⋯沒有哪家地下遊戲廳會做這種設計的⋯⋯而且,你還說了,只看到了一台廢棄的遊戲機。」
他停在了一處通向看來像是地下車庫的一道門前,門上和下傾的通道兩側,滿是塗鴉——
——「我想,你看到的那張照片里的地方應該是一間就離這裡不遠,去年才停業的地下酒吧,而那個高處看台是付費VIP觀賞脫衣舞用的⋯⋯」
——「這家酒吧的名字叫做——」
——「『Winning Thrill』。」——
津澤轉動了那覆蓋著塗鴉漆的門把手。
酒吧里漆黑一片。
空氣里,發霉的氣味和紅酒腐敗的氣味混合在一起。
津澤向那黑暗中走了幾步。這裡唯一的光源是大門上半部的玻璃中灑入的日光。此時津澤正一步步移開那光所及之處。
「你終於找來了。」津澤迅速轉向聲源的位置——那是在看台之上,正如同他在走靈中所見。
一個黑影在聲源附近挪動了一下。
「本來我還是想直接登門拜訪的。」影子晃到了看台的階梯處,光線照在一雙馬丁靴上。
隨著那人一步一停走下台階,他深色的長褲,套在襯衫外的羊絨坎肩,壓在坎肩下的領帶結,一步一步出現在那束日光中。
只是,看不到他的臉。
「⋯⋯」津澤提高了警惕。左手微微抬起。
「我猜猜,你想問,我有什麼目的?」
那人終於走了下來,詭異的男聲,竟然是從一個金髮的女人的口中發出的!
「讓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就叫做『蜚讒』。不是你們人類那種出生被賦予的名字哦~是⋯⋯因『執念』被賦予的稱號而已。」
津澤後退了一步。——如果他沒記錯,報導中,那張臉正屬於那天跳下鐘塔自殺的女生!
「沒錯~我的執念⋯⋯就是『蜚』最推崇的『流言』~」
「啊⋯⋯我想這張臉可能太奇怪了⋯⋯」l說著,邪氣的笑浮上那女人的嘴角,那張臉融化了般慢慢變形,變成了一張略顯帥氣的栗色短髮的男人的臉。
「從通天塔被打開之後,我們第十三有一個謠傳⋯⋯好像有些生物被什麼附上身了,拼命地要跑來第十六⋯⋯有人說,這是因為第十六有一個『幸運兒』,拿到了一部分創世神的神格⋯⋯不知道是誰幹的,反正神格被碰碎了,所以被碎片依附的生物都拼命想要得到那更大的一塊⋯⋯哎呀,我說的可都是流言耶。你瞧,流言多不靠譜~」那人用右手食指輕輕擊打著臉頰。
「可是我來了才感覺到,還真的有這麼一個強大的咒力核心,就在這城市南部的某個地方⋯⋯」
那雙無神的眼睛,視線移向了津澤,「你說,放一個神格在第十六的人類身上⋯⋯這是何等的浪費啊⋯⋯」
說著——他的右臂忽然伸長,延展著向津澤的心臟部位發動了攻擊!
完全沒有預料到敵人的攻擊模式,津澤勉強躲開致命的一擊:從那男人右手伸出的部分如一把利劍,刺穿了津澤的左肩。
那隻「右手」在擊中津澤後立即縮了回去。
津澤咬牙瞥了瞥左肩的傷勢,仍舊抬起雙手在身前結印——
「吾以混沌之名,絜齊眾生;縱風騁颶,推波助瀾——」
那是風的咒。
些許輕風在他腳下流動,瞬間,卻又消逝了。
「什——」
「哦呀,看來是昨天走靈耗盡了你的咒力,都還沒恢復呢~」男人一臉玩味,似乎很開心。「真可惜,我花費了這麽久用流言製造咒力爆發點吊你上勾,可好不容易我們見了一面,你連掙扎一下都沒有,就要——」
——這一次是左臂化成的巨型的刀!
津澤迅速跳離自己原本站著的地方——他身後的廢舊遊戲機被劈成了兩半。
「——死~啦~」
大得離譜的刀刃被再度舉向空中,這一次則是橫向斬向津澤所在的方位。
他看清了這柄武器的速度,及時躍起躲閃開來。
巨刀落在了牆上——因為這裡是地下,那牆體並沒有倒塌,只是貼附的裝飾層一塊塊剝蝕了下來。
那刀,則深深嵌入了牆體。
津澤落在地面時,項鍊從圍巾里跳了出來。
『看來現在我沒有辦法使用咒術⋯⋯手上也沒有可用的武器⋯⋯這樣子只有叫Eddie來幫忙了⋯⋯』
這樣想著,他握緊了那星與月,緩緩向掌心輸送微弱的咒力。
左臂化成的巨刀被牆體稍稍卡住——這似乎有些出乎敵人的意料。他用了兩下力還沒有拔出,視線自然地掃回津澤身上,發現了他手上的動作。
「嗯⋯⋯?這~是什麼——」
「這里就是A市最後一間廢棄的電玩店了。」Maksim四處環視著。「看來並不是在這兒⋯⋯可是,城郊倒還有幾家⋯⋯」
「⋯⋯!」Eddie忽然變了臉色。
「怎麼?」
「錦在召喚我。」話音還未落,Eddie便轉身向外疾速奔去。
「⋯⋯不要用『門』嗎?」
「那個不行。我只能感覺到方位,沒辦法判定具體的地點。」Eddie感受到津澤傳遞的信號似乎很焦急。「錦昨天應該在走靈上耗盡了咒力⋯⋯如果她現在又衝動行事⋯⋯該死⋯⋯不是叫她休息的⋯⋯」
在Eddie身邊緊緊跟隨,Maksim瞧了瞧他有些慌張的神色,並沒有再說話。
可是,Eddie卻忽然停住了。
「你怎麼了?」
「⋯⋯消失了。錦的咒力訊號⋯⋯消失了。」Eddie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原本不屬於他的焦慮和恐慌,漸漸浮現在他的臉上⋯⋯
津澤靠牆喘著粗氣。他的金髮上沾染著血跡。
Eddie給他的項鍊,掉在酒吧房間的另一頭。
星和月,被拆分開來。
房間里原本就破敗的設施,此時已被破壞殆盡。
天花板上垂吊的頂燈,似乎正要墜落下來。
津澤思考著自己的傷情:右下腹有一處砍傷,左腿大腿上有一處淺刺傷,加上左肩⋯⋯這樣下去不但沒有辦法還擊,連躲開敵人的攻擊都成問題。
可以自由變化形體的『蜚讒』,此時正以之前那個金髮女孩的形象站在津澤面前,並無動作。
他的表情,像是正在欣賞獵物在死前的狼狽之態;而似乎正是這一點,讓他那女人的面容上溢出了滿足的笑。
『⋯⋯不知道Eddie有沒有及時收到信號⋯⋯·不管怎樣⋯⋯現在需要拖延時間。』津澤扯下頸上深藍色的圍巾,那東西開始悶得他透不過氣。『再這麼和他正面交鋒,一點勝算都沒有⋯⋯要想辦法⋯⋯』
「喂。」——津澤一邊思考,一邊已經開了口:如果這傢伙真的對「流言」有執念,用對話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再好不過。「你說⋯⋯你散布流言的目的⋯⋯就是引身在A市的我出現⋯⋯」
「蜚讒」還在步步接近。
「那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去編造一個轟動全國的謊言?」他指的是慕容秀母親的事——如果這件事可以讓他持續著回話,就可以爭取時間;二來,津澤事實上也很在意這件事⋯⋯
「哈⋯⋯哈哈哈哈哈⋯⋯」『蜚讒』忽然站定大笑起來,「你對『流言』的理解還真是片面啊⋯⋯搞清楚,我可只是埋下種子或者投放餌食的人⋯⋯並不是流言的始作俑者啊。你瞧~你肯定記得這張臉吧——」他指着自己女人模樣的臉蛋,「這個女孩自己要散布關於導師的流言哦~真是美味呢~至於⋯⋯你說的關於秘書長的故事⋯⋯是誰說⋯⋯流言一定就不是真實的了?你看,我這還不就順著流言,找到了你嗎?」
『真實⋯⋯的?』津澤暗暗吃了一驚,『也不知道慕容現在在哪⋯⋯』
臨行前他把找到慕容秀的事託付給了禪久⋯⋯
明明是打算分散敵人的注意力,他自己卻在不該分心的時候分了心——「蜚讒」利劍一般的右手,就在津澤的頸項邊扎進了他靠著的牆!
『蜚讒』的脖子陡然伸長!他戴著女人容貌的臉,探到了吃驚的津澤的面前。
「怎麼樣?不然就乖乖把神格給我,我還可以放你一碼⋯⋯畢竟⋯⋯裝成男人的女人的流言,也是很美味的啊~」
——『趁他這麼近看著我⋯⋯』
津澤直視著「蜚讒」的雙眼,發動了走靈。
「唔?那就是你昨天用的術嗎⋯⋯?啊哈哈⋯⋯那種東西對這個世界的人類有效⋯⋯可我呢,沒有靈~哦~」
『該死——』見走靈無效,津澤迅速在身前結成了水的印,語密完成之際,數條水鏈在他周身旋轉,隨即合而為一,絞上了「蜚讒」伸長的脖頸。
「蜚讒」鄙夷地「嘁」了一聲,收回並還原釘在牆上的右手——在他握住頸上水鏈時,津澤向房間的另一頭奔去。
——「蜚讒」輕笑,揮動右手,吊燈在一陣噪聲中墜落,正落在逃開的津澤面前。
被攔住去路,津澤順勢朝天花板看了看。
他進來之前注意到,這正上方只是個停車場。大概因為承壓要求不高,這間酒吧所在的空間並沒有安設在很深的地下。
「蜚讒」正自身後一點一點接近。
他的頭部在昏暗處,又開始變形——似乎是一個半長直髮的女孩的臉。
「這個女孩的流言也很美味呢⋯⋯何況——我好像昨天才從一個幹部那裡得知,她是你的朋友——」
直到「蜚讒」與津澤之間不過一步之遙,津澤才看出,那張臉,是慕容秀的容貌!
「你這⋯⋯混蛋⋯⋯」津澤握緊了雙拳——
「蜚讒」則再度舉起了左臂,後者瞬間再次化成了巨大的刀刃!
『⋯⋯就是魔法哦⋯⋯比如⋯⋯根本不需要多少咒力消耗』——記憶里Eddie對自己這麼說過。津澤再度看看頭頂的天花板⋯⋯
只要用「土」破壞天花板的話⋯⋯
『這樣的話,我也會⋯⋯可是,只有試試了。』
⋯⋯
他迷迷糊糊聽到Eddie的喚聲。
「錦——!」
混濁的視線裡映入一絲光亮。
他卻無法動彈。
渾身⋯⋯都是痛楚⋯⋯以至於他忘記了原本的身體應該有什麼樣的知覺⋯⋯
只想⋯⋯休息⋯⋯
「錦!」
Eddie默默結印,挪開了埋起津澤和「蜚讒」的土石。隨即趕向津澤身邊查看他的情況。
Maksim則走到「蜚讒」身邊,踢了踢他面朝下的身子。
「蜚讒」毫無反應。
「大概只是暈過去了。第十三的人類沒這麼容易死。」說著,他彎下身子,把「蜚讒」扛在了肩上。「我把他送回第十三。你,不要再用魂⋯⋯」
「不會了⋯⋯」Eddie忽然打斷他,「我會送她去嚴大夫那裡。」
Maksim盯著Eddie許久,沒再說話。
「我只怕再那麼做⋯⋯我連她是誰⋯⋯都會不記得。」
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沒有窗的房間。燈光是暖色的。
津澤想挪動頭部,卻發現脖子似乎被什麼固定住了。
接著他想要坐起來,卻發現右肘上也打著石膏。
無奈地用左手撐起身子,他發現身著一件單薄白襯衣的Eddie正抱臂垂著頭在旁邊的椅子上休息。
屋子的佈置有些侷促。除了他身下的床和兩側的一些醫療儀器,就只容得下Eddie坐的那張椅子和靠近門邊的一只角櫃。
——『這是哪裡的病房嗎?』
津澤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之前和「蜚讒」的對戰。
——他用土的魔法破壞了酒吧的吊頂後,本以為自己會⋯⋯
死。
想著,津澤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是因為病房太安靜嗎?Eddie忽然動了一下,接著就看了過來。
「哦!你終於醒了!」
「我⋯⋯是你⋯⋯」
「Maksim感覺到了你用魔法的瞬間⋯⋯雖然有點延遲⋯⋯唔。」
津澤疑惑地讀著Eddie的表情——那個算是⋯⋯自責⋯⋯嗎?
「對不起,我還是遲了。」
「白痴⋯⋯你是我的什麼啊,保鑣嗎⋯⋯」——敷衍了事的津澤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門忽然開了。
嚴大夫進門就死死盯著Eddie。
「我⋯⋯晚些再進來。」
津澤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那傢伙好像很討厭Edmund。」
「⋯⋯」津澤這時忽然想起,似乎Eddie很久沒有以這種人稱方式稱呼過那位死神了。雖然滿腹狐疑,但是總覺得這個謎的謎底如何,好像又和自己無關。所以開了口,他說起的卻又是別的事,「我⋯⋯把你送的項鍊⋯⋯和『蜚讒』打鬥的時候⋯⋯」
「哦。」Eddie笑了笑,忽然起身環了環津澤的脖子——星與月,再度垂掛在津澤的鎖骨間。「修好了。」
小小地吃了一驚,津澤因為脖子被固定並沒有辦法低頭去看。他再度陷入不知該說什麼的尷尬。
良久,他又躺回了床上。
「我想嚴大夫只是想來告訴你,你身上有多處骨折,不過都已經用咒藥打理過了。這些外傷也需要一些外部咒力的護理,所以暫時你只能呆在這裡。」Eddie並不看津澤,自顧自說著。「哦⋯⋯Penelope來過,我怕她太吵,要她不要來打擾了。」
注意到津澤很安靜,Eddie住了口。
躺下的津澤看著病房的天花板,在這一刻里想著和「蜚讒」對戰時的最後一刻——他明明有覺悟那可能就是生命的盡頭了,可是⋯⋯
那可能是生命的最後一刻,可能是他仍舊能夠思考的最後一刻,他在想什麼?
答案是什麼都沒有。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讓他十分恐慌。
一滴眼淚,從左眼角,莫名其妙地滑落臉頰。
「Eddie。」
「嗯?」
「我想⋯⋯活下去。」
Eddie在他身側一愣,垂下了眼瞼。
「啊⋯⋯」
——如果津澤那時回頭看,他也許會從Eddie的臉上,讀出疼惜吧。
醒來之後的第二天,津澤才問起了關於「蜚讒」的事。
「他是⋯⋯一個第十三的人類。大概以為得到了神格就能得到強大的咒力吧。」Eddie心不在焉地解說著。「只是這傢伙搞不明白,那個神格很特殊⋯⋯如果宿主死去⋯⋯它是會跟著消失的。並且,只有宿主本人才能夠取出它。」
「⋯⋯」——也就是說,自己差一點因為可能會死而破壞了Dawson一眾的計劃。
難怪Eddie和Maksim會很在意吧。
津澤頓了頓,最終決定不再在這個念頭上停留。
「他說他⋯⋯沒有靈。」
「嗯⋯⋯第十三的人類,是無靈也無魂的⋯⋯也就是說,既沒有起源,也沒有歸途⋯⋯」Eddie從側坐的姿勢轉過來看著津澤,「他們的生命基礎並不是個體,而是細胞。我想你大概也看到他是怎麼戰鬥的了⋯⋯」
「⋯⋯不僅僅是那個⋯⋯他還⋯⋯變成了別人的樣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津澤睜大了雙眼,「慕容——!」
「⋯⋯自己都差點沒命,這會兒倒想起了這個。」Eddie無奈地摸摸後腦,「已經拜託Maksim去找人打聽了,畢竟他移動起來比較方便⋯⋯慕容秀那天只是待在實驗室而已。聽說她根本沒事的樣子。」
「⋯⋯」津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次雖然津澤所受的外傷不如和Maksim修行時嚴重,仍然足過了一週才能夠自由活動。即使是這樣,也被Penelope說是相當奇蹟的恢復速度了。
Eddie說什麼也要和津澤一起回去。
「這次已經差點丟了性命。沒有我在身邊,你再胡來的話,下次不知道又會是什麼⋯⋯」
——啊,只是因為我還帶著那神格而已。
「是因為,我就這麼死了的話,Dawson會很困擾吧。」
「⋯⋯?我不是因為⋯⋯」
「隨你吧。」
Eddie看著津澤開門出去的背影,擰緊了眉心。
因為津澤受傷的事被完全掩蓋了,住院的一週,又是靠「畫皮」扮演的津澤糊弄著學校一邊的事。
深知津澤對那個社交牛逼症的「猴子」的困擾,這次有了形體的Eddie一直在暗中觀察追蹤著它,於是好不容易並沒有捅出什麼簍子。
從「畫皮」交接時提供的情報來看,慕容秀的生活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她時常接觸的人群,也就是她的實驗組同事們一致認為對她的流言不過是對於慕容秀本人,就她母親方面事件的趁火打劫,而且很可能散布者就是學校裡嫉妒或者想要欺侮她不能開口說話的人。
「那孩子現在的環境真是夠有關懷的。」站在津澤身後的Eddie拿指背蹭了蹭鼻子。
回到家,除去大衣和圍巾後,津澤落坐在桌邊,看著打開的手提電腦。
想了想,點開了「王冠之影」的圖標。
「嗯?不是已經結束了嗎?」Eddie不解。
「⋯⋯我對剩下的人⋯⋯不太放心。」
想到那個之前那個被人群指責還仍希望那只是咒力作祟的人也是津澤,Eddie的表情有些悵然。
遊戲載入,津澤查看了公會頁面。「蜚」果然依然存在。
正不知從何處調查「蜚」的現狀才好,「西川」就發來了私信。
『很久不見了,你還好嗎?』——只是禮貌地問候。
『嗯,有些事要處理就沒怎麼玩。你有沒有得到你想要的信息?』
『說來可笑,關於那個我有一點頭緒了,但並不是從「蜚」得到消息的。』
——津澤還沒來得及回話,「西川」就又發來了一條私信,『哦!我忘記提了,你沒在的這段時間會長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和他在現實中認識的幹部說去了他們常聚首的酒吧,那裡莫名其妙被破壞掉了。所以,「蜚」現在有了新的領頭人。』
『那關於流言的事?』
『你是指?』
『哦,不要誤會,我好歹也是個幹部,只是想知道管理模式什麼的對我會不會有影響⋯⋯』津澤趕忙為自己開脫。
『說起來你身為幹部這種事要來問我還真是⋯⋯哈哈。不過並沒有什麼變化。』
「⋯⋯」讀著這對話,Eddie只希望自己剛才阻止了津澤再登入遊戲。
『西川。尋求情報的話,途徑有很多種⋯⋯作為朋友,我想勸你離這個組織越遠越好。』
和Laertes一起讀著屏幕上的文字,西川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活了幾千年的神要被區區人類教訓感覺還真是好微妙⋯⋯」他稍稍抬頭看著身旁的Laertes,「你確定這個人就是我們要找到目標?」
「我說過了,是不是目標我不清楚。但是發動『走靈』的,很可能就是她——當天事件後,除了你和這個叫做『Ellyah』的玩家,所有人都從遊戲裡掉線了。」Laertes的眼睛仍舊盯著那對話框。「這個叫做『蜚』的組織也很可疑,但是自從之前那個頭目消失以後,似乎再也沒人能挑起引起之前那樣咒力的流言了。」
「嗯⋯⋯我的靈覺確實是這樣告訴我的⋯⋯」站在窗邊的Ryan說道,「不過西川,如果能做到的話,還是把那個組織融解掉比較好。」
聞言,西川一臉無奈——在第十六的現實生活中他嫻於周旋人際是沒錯,可是和這些網癮青年們打在一起他是真的會有點頭痛,「啊,就是你這樣說了我也——」
「她回話了。」Laertes忽然道。
『流言的力量太強大了。在懂得其力量的人手上尚且難以控制,更不要說在無知的人類手中⋯⋯』
「她說『人類』⋯⋯?!」哪有正常人會這樣說的?
『我以後很可能不會再玩這個遊戲了,不過在此之前我還要做一件事⋯⋯』
一陣微弱的電流,從西川膝上的手提電腦上流向了西川懸在鍵盤上的手指。
「該死的!又來了⋯⋯」西川猛地推開電腦。
Laertes走上去看著屏幕上的信息。
「蜚」的玩家正一一退出公會,隨即離線。
「蜚」被解散。
「⋯⋯怎麼回事?!」
「錦!你又幹什麼!」Eddie上前扶起趴在了桌上的津澤。
「唔⋯⋯嗯⋯⋯」良久,津澤才稍稍發出了細微的呻吟。「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比起上次輕鬆了許多⋯⋯」
「你真是⋯⋯雖然想說幸好我決定跟你回來,但是也並沒阻止你胡來啊⋯⋯」Eddie有些氣惱道。
「我⋯⋯用走靈刪除了所有『蜚』的玩家的遊戲信息。」津澤扶著額,「這下子,他們可能要等一陣子才能東山再起了⋯⋯剛好,就用這段時間去反思吧。」
「⋯⋯錦⋯⋯」Eddie的表情在對津澤的擔憂里又有些好笑——「走靈」——真是每次都想像不到津澤會用它做什麼。
【同居?!小劇場】
津澤從嚴大夫的私人醫院回到家那周的周三和四,F大在聯辦與企業對話的招聘會活動。整個校園都設立了攤位,十分吵鬧。津澤於是幹脆決定在家工作。
此時正是三月初,天氣漸暖。
只是原本的安靜又被那「禪久式」敲門聲打破了。
津澤開了門,Eddie照舊時沒有形體時的習慣,在津澤上方也把頭探出了門。
「⋯⋯?噯⋯⋯?這不是⋯⋯Edmund?」禪久看到Eddie,很是驚訝。
津澤留意到Eddie跟了過來,於是頭痛地捏了捏鼻樑,「呃⋯⋯啊,我表哥要來住一陣子。」
禪久一臉疑惑,似乎想說每天都見你怎麼都沒聽你提起過⋯⋯只是他並沒這樣開口,而是一直盯著Eddie繼續說起了別的事,「津澤,就是我之前說的,週六我們一起去遊樂園吧——我已經叫上了Lizzy姐,她會帶上她的未婚夫,還有Alex,慕容也來。」
「我⋯⋯」
「不是很好嗎?」Eddie笑笑地答。津澤一臉吃驚地回頭看向他。「我也一起可以嗎?」
「當然啦,人越多越有趣~」禪久似乎很開心。「那就這樣說定了~」
——似乎根本不關心津澤的意思,禪久走回自家關上了門。
「⋯⋯你瞎摻和什麼啊?」津澤有些懊惱地回身對Eddie抱怨。
「以前都是錦決定自己要去哪,沒有形體的我只好跟著。偶爾,我也決定一次吧。」Eddie仍舊一臉笑意。
——津澤沒說出,原本自己也是打算接受的。
因為天氣轉暖,又是一個頗為陽光燦爛的週六,遊樂園中人潮湧動。
Eddie只擔心這人群中又鬧出什麼咒力波動,所以對津澤形影不離。
Lizzy與Alex見到Eddie時都有些詫異:兩人都覺得津澤和Eddie的長相有些微妙的相似。
「就說了說是你表親完全沒漏洞的。」Eddie趁幾人沒注意小聲說。
「⋯⋯」到底哪裡像了。
一群人就這樣笑鬧著,
乘了過山車——Lizzy的未婚夫Sam在頂端大驚失聲,之後就吐了,Alex嘲笑他真不是男人;
坐海盜船——Alex被迫在外面照顧Sam,Lizzy和慕容秀似乎玩得很開心;
摩天輪——禪久站在吊箱的中間瘋狂地晃動著吊箱,下來的時候被工作人員劈頭大罵;
射擊——Lizzy和Alex期待地看著一頭冷汗的津澤⋯⋯過後幾人懷中抱滿了禮品,包括慕容秀抱著的比她個頭都大的玩具兔子。
⋯⋯
天色漸晚,幾人向出口處慢慢移動。
禪久忽然想到了什麼,「津澤,你說Eddie最近住在你家⋯⋯你家不是除了放一張床幾乎都沒位置嗎?你們⋯⋯就睡在一起?」
真是感謝夕陽,在那橘紅的浸染之中的幾人,並沒有注意到津澤的臉紅到了耳根。
——除了Eddie。
強忍笑意,他擺了擺手,「沒有,我打地舖。」
禪久不知為何似乎有些糾結於這個問題,「我是說,我那間在中間的公寓是面積最大的,可以另安置一張床,如果不介意⋯⋯」
「不⋯⋯不要。」津澤的聲音有些低,但一行的幾人確實聽到了他的話。
這次Eddie沒能忍住,輕笑了出來。
夕陽慢慢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