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結束後津澤一直沒有再見過Dawson一行人。
關於那次修行的意義他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擊敗Maksim的時候,他記得自己似乎驅動了金色的咒力,但並不明白是如何發動的。
他記起在和「災厄」對戰之後,Eddie曾經解釋過,金色的光是「聖」的咒力——於是在休養的期間,他向Eddie問起了此事。
「嗯⋯⋯『聖』和『暗』原本都是沒有語密的,所以也沒辦法直接教授⋯⋯也許Dawson是想逼你使出和Xystus神格相連的咒力吧。」
「Xystus的咒力⋯⋯具有『聖』的近似嗎?」
Eddie朝津澤看去,本想嘲弄他最近問題越來越多。看他一臉認真,還是忍住了。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沈吟良久,「創世神紀的記載在上古神紀時被集中摧毀了。Edmund大人是一位上古神。雖然也許他會知道,我卻沒有那部份的記憶。」
創世神紀,指的是距今大約八千年到六千年前之前,而上古神紀指的是在那之後的兩千年。
津澤想起Andrea提到的蠻荒神的事情——第十四——那個世界被毀,是在創世神紀開始的時候。
——在那之前,十七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呢⋯⋯
學期已過半,季節由深秋漸進初冬。
每天早晨,F大的校園都籠罩著厚厚的晨霧。
本學期只有Ioan的統計物理課設有期中考試,而禪久在Ioan老頭的「近距離監視」下對這門課還算過得去。這倒讓津澤省了不少心——至少禪久不會在大冬天深夜裡敲響他的門了。
期中考試剛過後的週一,在組會上Ioan提到兩週後在K國南部將有一次領域內的研討會。他提議年輕人也要一同前往。津澤和禪久被要求各自準備一張海報,而Alex和Lizzy則需要準備報告。
——「我⋯⋯不能乘飛機。」組會結束後,在Eddie的頻繁提醒下津澤終於找到Ioan說起了此事。
「⋯⋯?為什麼?你不是從Z國來的嗎?難道出國返鄉,你乘的不是飛機?」
「⋯⋯」津澤不知如何作答。
「也罷,不是什麼大問題。」見津澤面露窘迫,Ioan決定不再追問,「剛好因為交流也要涉及我們實驗的部分,Alex和Lizzy會需要帶一些儀器去。因此,他們兩人是準備驅車前往的。我看不如你和他們一起好了。年輕人路上有個伴。」Ioan笑了笑。
剛巧禪久路過聽到了這番話,便湊過來,「哎哎,那我也一起!」
Ioan皺了眉。「驅車可是要提前兩天出發也要晚兩天回來的,你的功課⋯⋯」
「保證不落下!」禪久舉手行了個禮。
「這麻煩的傢伙到哪都要湊熱鬧⋯⋯」Eddie在一旁無奈地吐槽。
聽Ioan說起這一安排時,Alex直接當著他的面以手掩面。
K國的南部與北部一度衝突不斷,直到近代還是分裂的兩個國家。盡管語言相同,南北文化卻大相徑庭:北國人大多溫文爾雅,而南國則奔放自由。
「奔放自由」——說得難聽些,就是治安混亂。
四個人驅車出行,其中的兩個人有著東方人的臉孔——這讓Alex對這旅途的安全有些擔憂。
此次南下,恰好會經過Alex在南部的故鄉。在研討會之前提前兩日出發,他便也有時間在家鄉小城稍作停留。
出行當天,Alex和Lizzy把儀器搬進了後備箱。Alex開車,Lizzy坐在副駕的位置上。留給津澤和禪久的就只有那老舊的二手車後排略顯擁擠的座位。
禪久先上了車,坐在駕駛座後。津澤打開副駕一側的後車門,一臉冷汗地看到Eddie壞笑著坐在後座的正中間。
⋯⋯
「⋯⋯」上車後津澤就看著窗外——自「怨怒」之後,Eddie在視覺上已經完全沒有透明度了。此刻在津澤眼中,後排正擠擠挨挨地坐著「三個人」。
「澤狗你坐那麼遠幹嘛?害羞嗎?」禪久已經很久沒這麼叫過津澤了。
聽到這話(禪久用的是Z國國語),Alex有些暴躁地轉頭用Z國國語罵道,「你們兩個死基佬不要半路打情罵俏,我還要開車,聽著難受。」
「啊⋯⋯你這旅程看起來會很『愉快』啊⋯⋯」Eddie朝津澤挖苦道。
——『如果你老老實實坐在車頂,我馬上就會「愉快」很多。』津澤這麽想著。
驅車一日,車子已駛進了南國。
一路上氣候稍稍轉暖,但季節感仍是秋末冬初。
傍晚時分,Alex駛下高速,轉向他故鄉的城市。
車子靠近城市的時候,遠遠地就可見那通明的燈火。
Alex把車子停在自家門口,晚餐就打算和家人稍作團聚。於是津澤便與禪久和Lizzy在城中找到了一處價格低廉的旅店住下,並在店裡的簡餐廳用了餐。
晚餐過後三人正要回房,Lizzy收到了Alex的簡訊,說是想帶他們幾個四處逛逛。
「他還真是精力過剩,明明已經開了一天車了⋯⋯」Lizzy從手機上抬起眼看著對面的津澤和禪久。
「⋯⋯啊⋯⋯這個還用你說⋯⋯」禪久無奈地嘆了口氣——Alex可是那個在實驗室從早八點工作到晚十點的怪物啊⋯⋯
幾人於是到了Alex提到的地點,卻詫異地發現那是市中心腹地的一家酒吧。
從外部看去,酒吧的面積不大;透過櫥窗可以看到吧台前隨音樂搖擺的年輕人,場面堪稱群魔亂舞。盡管有隔音設施,隔著那櫥窗,幾人都還能感覺到酒吧內音樂節奏的跳動。
「怎麼樣?會議之前先放鬆一下大腦?」Alex推了一下額前的寬髮帶,得意地望著眼前的三人。
「不⋯⋯不太好吧⋯⋯你明天不是還要開車⋯⋯」津澤對這個計劃有些不安。
「呃⋯⋯?會議的開場是後天下午,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抵達。Ioan也只會踩點到啦⋯⋯」
話是沒錯⋯⋯
Eddie轉頭看著津澤,後者此時緘口結舌。
「⋯⋯雖然很想說少喝點酒當心身份暴露的事⋯⋯但是總感覺沒必要啊。」Eddie垮了垮肩無奈地吐槽——
東方國家大都沒有對飲酒的法定年齡限制。22歲的津澤,因為幼時常與學校的不良少年打架鬥毆而被拉團結夥,此時酒齡已有12年⋯⋯
Alex見津澤一副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以為他不善飲酒,於是動了歪點子打算給這個學弟一個下馬威。
——當一排大杯的啤酒擺開在四人的桌上時,Eddie再次汗顏道,「⋯⋯我總感覺Alex是選錯了對手。」
「就只是啤酒嗎?」津澤衝口而出。
「只是⋯⋯?!你小子⋯⋯」Alex有些怒氣沖沖地從座位上半站起了身子向津澤湊過去,被Lizzy一把按住了。
「南國以此地的啤酒最為著名——Alex叫的這些,雖然是啤酒,但是勁度可以比得上紅酒了。」Lizzy說著對Alex使了使眼色,後者賭氣地抱臂轉過頭去。
——除了這個真的想說,喝這麼多啤酒的話等下跑廁所會是麻煩事⋯⋯——當然這話津澤沒說出口。
酒過三巡,果然禪久開始頻繁衝向店裡後台的衛生間。Alex的舌頭開始打結,Lizzy和津澤則幾乎面不改色。
店裡人頭攢動。就酒吧的受歡迎程度來看,Alex確實選了一個當地頗負盛名的地方。
「嗯⋯⋯我覺得呢⋯⋯男人到老年時就要像Ioan那樣⋯⋯」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問題,Lizzy卻已經開始說些有的沒的了⋯⋯
「哦哦⋯⋯!Lizzy姊你喜歡Ioan那樣的嗎?你看我⋯⋯!」Alex用力把臉繃直,做出一副嚴肅的模樣,「像不像?這樣Lizzy姊是不是就會比較喜歡我了?!」
「⋯⋯快走開啦。」Lizzy說著一把推開Alex的臉。
「Lizzy不是都已經和Sam訂婚了,這小子還癡心不改⋯⋯」Eddie盤腿坐在半空以手托腮。
面前的兩人打鬧著,禪久回來了。津澤見狀起身,「唔⋯⋯我也得去一趟⋯⋯」話還沒說完禪久就握上了他的左臂。
「澤狗,店裡的廁所⋯⋯好⋯⋯好髒⋯⋯對面有投幣的公⋯⋯公廁⋯⋯」
津澤看著幾乎抬不起眼皮的禪久,心下奇怪,但還是暗自慶幸,這倒是對於需要小心身份暴露的他有用的信息。
街道上晚風有些微涼。津澤豎起了黑色呢絨外套的領子,仍舊決定在外面站一會兒再回去——一是他一向覺得說醉話的人總讓他覺得難以應對,二是酒吧里的菸味和香水味混雜交織,讓他覺得有點透不過氣。
「我看Alex那小子得等到明天晚上才能醒酒了。」Eddie側過身子,穿過店窗,向酒吧深處望去。
津澤抬頭望著對面的高樓,長舒了一口氣。
「怨怒」之後,似乎已有一個月,都沒有帶著碎片的傢伙出現了⋯⋯不知道究竟到什麼時候,他才能找回所有的碎片?
他不自覺地轉頭看向身邊的Eddie,後者仍在探著身子朝酒吧里張望。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可以就這樣持續下去⋯⋯
「喂,他們幾個已經進去了嗎?」
「沒錯,現在應該在吧檯附近。我們幾個只要堵上門就好。」
——無意間,津澤聽到門口幾個戴帽子的傢伙在這樣低聲交談著。
「先不要開槍,只要嚇唬嚇唬那些人⋯⋯」
——「錦。」
「⋯⋯嗯。」
南國的治安混亂,果然名不虛傳。
津澤垂下雙眼,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Eddie警惕地看向那伙人,津澤此時卻忽然開始向他們走過去。
「錦⋯⋯?你要幹什麼?喂!」
走到最靠近門口的一個傢伙身邊,津澤忽然裝作被絆倒的樣子,撞在了那傢伙的身上。
「⋯⋯抱⋯⋯抱歉,我想我是有點醉了⋯⋯」故意偽裝出醉態,津澤假意搖搖晃晃地支起身子。
「該死的醉鬼,你幹什麼——!」那被撞的傢伙低頭揪起了津澤的領口。
兩人四目相對。
——走靈!
Eddie向津澤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嘴型也微微張著,停在欲言又止的狀態。
幾秒後,他皺著眉,卻笑了。
被津澤走靈的男人緩緩放開了揪著津澤衣領的手,看似迷茫地環顧著四周,最後面對著馬路的方向,一搖一晃地走了過去。
市中心的主幹道,車水馬龍。
「???混蛋你在幹什麼?」那人的同伙發現了他的異樣,想去阻攔,可已經太遲了——
刺耳的煞車聲和碰撞聲,引來無數路人側目。
那被津澤走靈的男人的身體,被一輛轎車撞飛——
在津澤身旁,他的同夥們都驚呆了。一齊望向倒在馬路中央的那人,不知該作何反應。
轎車司機打開門下車查看——
人群漸漸地圍了上去⋯⋯
有人開始撥打報警電話⋯⋯
津澤在原地站好,整了整衣領。
「⋯⋯你沒事吧?」Eddie靠近向津澤問著,表情有些好笑。他著實沒想到津澤會這樣做。
「⋯⋯剛才走靈退出得有些遲,那車撞得我有點痛。」
Eddie拿指背蹭了蹭鼻子,還是笑了出來。
「我們快進去吧。裏面應該還有幾個。」津澤推開了酒吧的門。
「哈⋯⋯嗯。」
「老大⋯⋯外面怎麼回事?」店裡的人也聽到了那聲急促的煞車,並注意到了外面的騷亂。吧台前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向身邊的一個彪形大漢低聲問著。
「⋯⋯我也不知道⋯⋯」酒吧中開始有人站起身來,更有些已經跑了出去看熱鬧。
店里原本有些萎靡的氣氛似乎瞬間被激活了。
遠處傳來了警車的聲音。
「老大——!」
「⋯⋯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就趁亂動手吧!」
「呃⋯⋯?外面是怎麼了⋯⋯」Alex抬起迷蒙的雙眼看向窗外,Lizzy也警惕地半側過身子。
——「都別動!把你們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放在桌上!」
吧台前傳來了粗獷的男聲。
Lizzy和Alex回過頭去,望見了那與其聲音相符的彪形大漢——他的手中,酒吧昏暗的燈光勾勒出一支槍的輪廓。
靠近吧台的人們慌亂地蹲下身子抱住了頭。
這夥人似乎一行四人,開始推搡著尖叫的客人們搜刮財物。
店內瞬間混亂,靠近門邊的人已經逃了出去。
「老大!你看這有個睡著的!」——一個個子矮小穿著夾克的男人靠近了趴在桌上的禪久,手正放在他的錢包上。
他話音剛落,一擊重拳落在了他的側臉上。
男人被打倒在地。
Alex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男人,回首望望出拳的津澤,酒醒了一半。
「淺江⋯⋯?」
Lizzy也是一臉驚詫,似乎沒料到平日在辦公室的那個文弱的學弟竟然會出手打人。
她眨了眨眼睛。片刻後,眼中的詫異便被一種古怪的冷靜取代。
「啊⋯⋯如果要讓小學弟這樣出手相救可真是丟臉呢⋯⋯」
Alex回首看向Lizzy,後者已站起了身,抬腳踢向津澤身後戴鴨舌帽的男人握槍的手——
那槍飛了出去落在津澤眼前不遠的地面。
「Ioan說過她是空手道什麼段來著?」Eddie飄向津澤身側。
彎腰拾起地上的槍,津澤用力向正試圖爬起來的小個子男人背上踩了一腳,後者呻吟了一聲又趴了下去。
「黑帶⋯⋯」
津澤舉起槍指向彪形大漢的腦袋,後者此刻也舉起了槍,對準了天花板——
「三段。」
津澤轉而指向彪形大漢右肩,在他開槍之前扣動了扳機。
中槍的彪形大漢吃痛彎下了腰。
「錦,店裡這首歌我好喜歡。」
——那是一首歡快的搖滾。
槍聲讓人群更加恐慌。酒吧里的人們互相推搡著湧出門去。
被Lizzy踢中右手的男人此時向她撲來,她直拳出擊那人的面部,在他後仰之際抬腿踢向他的胯下。
「唔哇——」Eddie做了個鬼臉,「那一下看著都痛。」
四人中的最後一人在津澤一行所在的桌子另一側,見勢拔出了一支匕首向津澤撲去。
「淺江——」注意到身後動靜的Lizzy朝仍舊握著槍的津澤喊道。
他於是及時閃了身,不忘拿左手提著不省人事的禪久的後衣領把他向後拉去。
那人雙手握著的匕首硬生生插進了桌子上禪久原本趴著的地方。他想要拔出匕首,用了兩次力,卻都沒能拔出來——此時Lizzy已抬腿向那人的面部踢去。
⋯⋯
警察趕到處理酒吧外的事故時,從酒吧逃出的人慌張地跑來央他們到酒吧內部,說是有搶劫犯。
但當警方小心地進入酒吧內部,看到的卻是四下無人的店內一片狼籍。明顯經歷過打鬥。
吧台前,一名金髮東方人模樣的男子踩著一個彪形大漢,手里的槍上了膛,直指着他的頭部。
一個人趴在桌上似乎睡著了。
睡著的男人對面坐著一個一臉無奈的醉漢。
在他們桌子的旁邊趴著和躺著兩名不省人事的男子,身上皆帶著武器。
另有一名男子被一個束著高馬尾的女人坐在身下求饒連連。女人戴著黑框眼鏡,此時正翹起了二郎腿。
經過調查,警方發現被打倒在地的四個男人中,兩個有過案底。
「本來把他們搞定離開就好了⋯⋯現在倒好⋯⋯還要做筆錄⋯⋯」見到警察突入的Alex雙手抱頭,幾乎完全醒了酒,嘟囔著抱怨。
「我可不想回頭再被追究責任,還是乾脆直接去澄清了比較好啊。對吧淺江?」Lizzy說著,坐在那名搶劫犯背上點燃了一支菸。
「⋯⋯嗯。」
因為這天的混亂幾人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從警局脫身。
「還好有人作證⋯⋯不然不知道就這裡警方的辦事速度會折騰到什麼時候。」Alex打開車門的時候一臉疲憊。
禪久一直在警局睡到了中午,對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Lizzy推開了Alex,「還是我來開車吧。」
——因為幾人只有半天時間趕往會議現場,只得連夜趕路。Alex和禪久在車開後不久就又進入了夢鄉。
津澤則望著窗外,和Lizzy兩人一時無言。
「淺江你是⋯⋯在哪裡學的射擊呢⋯⋯」Lizzy忽然似乎漫不經心地問。
「哦!啊⋯⋯只是條件反射⋯⋯會打中算是湊巧吧。」津澤被這忽然的問話嚇了一跳,隨便編了個藉口——「在夢裡學過」這種事,就算實話實說也沒人會信吧。
「唔⋯⋯別誤會。」她直視著前方路面,「我其實也只是想說謝謝而已。」
津澤默默地舒了一口氣。
「對了。搶劫的事,不要告訴Ioan。」她兀自又開了口,「我不想讓他擔心。」
「老頭兒還真像你們幾個的家長啊⋯⋯」Eddie輕聲吐槽。
四人於早上七點到達會址。
這是一個四面環山,臨湖的小城。
初冬的早晨七時,天還未亮。
Lizzy把睡在車上的三人叫醒,幾個人迷迷糊糊地辦理了入住手續——根據北國的禮儀習慣,各人的房間分開。這確實平息了津澤對身份隱藏的忐忑不安。
幾人打算直接回房休息,好蓄足精力參加下午的開幕式。津澤卻想出外走走,於是和幾人簡單暫別。
晨霧中,他和Eddie緩步登上了一座小丘。
山坡上也盡是民居。只是清晨時分份外安靜。
「⋯⋯總覺得最近好像有點太平得過份了。」津澤開口。吐出的話語在眼前形成了水霧。
「你是指碎片嗎?」Eddie仰著頭,似乎在思考。「老實說真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去⋯⋯目前為止那頭熊身上的碎片似乎是最小的,看起來連整個神格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唔⋯⋯我也是在想這個。」津澤一邊走一邊不緊不慢地說,「不知道找到所有碎片的時候,我會不會都已經上了年紀⋯⋯」
「哈哈哈怎麼可能⋯⋯」沒想太多,Eddie把津澤的話當做了玩笑,迅速回應道,「Maksim和Andrea他們應該也在調查。耐心一點就好。」
——耐心?
津澤咬了咬下唇。
兩人不覺已走到了小丘的頂峰。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
「真是讓人振奮的景色啊。」Eddie將雙臂交叉在腦後。
對於津澤和禪久來說,參加國際研討會還是頭一次。
然而顯然這也免不了禪久對各式報告感到無聊透頂——每每只要兩人沒和Ioan坐在一起,禪久就會在報告會中打起瞌睡。津澤覺得他這幾天最起碼睡眠質量很好。
Lizzy和Alex的報告在週二——也就是正式會議日程的第一天。津澤禪久以及Ioan都在觀眾席上。
Lizzy的報告就像她為人一樣滴水不漏,只是當場有個聽得摸不到頭腦的人問了幾個愚蠢的問題。她在台上禮貌地回答了,退回台下卻忍不住和Ioan抱怨起來。
「那個傢伙就是個十足的蠢貨!」Ioan彎腰越過津澤和禪久低聲說。「不過你的回答很精彩!」
另一方面,Alex在台上和平時判若兩人——他摘去了額上的寬髮帶和各種誇張的飾品,取而代之的是板正的髮型,合身剪裁的襯衫西褲,以及一塵不染的皮鞋。
Ioan在台下聽Alex的報告時也是頻頻點頭。
令津澤覺得有些好笑的是,就在Alex報告結束後,他就回房換了衣服。以至於整個會場的人沒有把他和那個台上的人聯繫起來。頗有幾個人希望在會後討論問題,還是在找上了Ioan後才被引見給Alex的——這些人無不目瞪口呆。
至於津澤和禪久的海報展覽——會期設在週三口頭報告之後。
這日Ioan帶Alex與Lizzy一起和合作團隊討論實驗的事,於是並不在場。
張貼好自己的海報,津澤發現禪久正站在身後。
「哇——你的海報設計得好井井有條耶。」禪久盯著津澤的海報,說話時目光也沒有移開。
「嗯?有麼⋯⋯這只是會議要求的模板而已啊。」津澤不解。
直到他看到了禪久的「海報」,才明白他的感嘆來自於何處——
那根本不是一張海報,而是大約20來張A4大小的演示文稿拼接起來的東西。
津澤和他身後的Eddie同時捂住了臉。
「Ioan真是應該提前檢查一下的⋯⋯」
至於海報展期,一向不善交際的津澤並不懂得如何吸引聽眾,於是只是站在自己的海報前靜待感興趣的人來閱讀。從遠處他看到雖然禪久的海報不合乎版式規定,還是吸引了一大批觀眾。
Eddie好奇,就去禪久那邊轉了一圈,回來時一臉無語,「他只是在和那幫人閒聊罷了⋯⋯」
會期時限已到,津澤正要收起海報,一個頭髮花白、戴著眼鏡的教授模樣的人忽然停在了身後。
津澤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過身,那人卻並不開口,似乎在認真閱讀海報上的內容。
「嗯⋯⋯可以解釋一下你的研究項目嗎?」
良久,他看著津澤開口。
於是津澤便從頭大致解釋了他的海報內容——作為本科生,他不到一個學期的成果確實不盡人意。海報上的內容也多是既有研究,而且甚至並不是來自於Ioan的研究組。
「嗯⋯⋯」那人聽完,發出了思索的聲音,「也就是說,你海報上的內容,都是既有的,已經發表的研究內容。」
津澤點頭。
「而且這些研究,不要說不是你做的,根本就不屬於你所在的研究小組。」
津澤無話可說。
「我只是覺得跑到這樣的研討會上,還是Ioan的學生,做的展示不要說還沒有實際成果,居然連他指導的項目都不是,這一點真讓人吃驚啊。」
他佈滿皺紋的臉上不動聲色,口氣也是平鋪直敘,卻字字皆是指責。津澤微微低下了頭。
不知何時,收拾好東西的禪久已來到了身邊。
「怎麼能這麼說呢?!」恰好聽到了這段不客氣的評價,禪久生氣地反駁道。「我們可是只剛剛開始了兩個多月而已。」
「年輕人,時間——可是最卑賤的託辭。」
留下這句話,那人的目光掃過禪久,停留在津澤身上好一會兒,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津澤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
「津澤⋯⋯」
「沒事,我馬上收拾。準備去和Ioan會合吧。」
Eddie在一旁看著,神色忽然有些黯然。
⋯⋯
這日和組里的大家一起用餐時,津澤有些寡言。
會議到週四晚事實上就將結束,週五的上午只有一項閉幕式。
幾天以來津澤在閒暇時早已摸清了路線,週四的清晨,他照例起床晨跑。
回到會址的酒店,自取式早餐剛剛開始,餐廳只有寥寥數人。
津澤挑了個露台的座位坐下,從這裡可以看到遠處的山脈和小城所依傍的湖泊。
太陽剛剛與地平線齊平,那些起伏的山被晨霧纏繞著。而那湖水平如鏡,在晨光中是比天穹更深邃的顏色。
他正出神,沈穩的男聲響起在他對面,「早啊,淺江。」
Ioan面對他坐下,放下了手中的餐碟。
「⋯⋯早。」
「你們今天下午就回去了吧。」
「哦,中午就動身。Alex說這樣的話晚上可以在他家那邊停留。」
「⋯⋯這懶小子。」
兩人一時無話。
「我昨晚忘了問,海報會期怎麼樣?」
「唔嗯⋯⋯」津澤支吾著不知是否該說出那件讓他有些在意的事。「並沒有多少人關注我的海報⋯⋯還有就是⋯⋯」
「嗯?」
「快結束的時候,有人說⋯⋯我所展示的東西,大都是前人所為,而我並沒有什麼新的成果。」津澤停頓了一下,「他說⋯⋯時間是最卑賤的託辭。」
「哦。哈哈。說出這樣的話的,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人。」Ioan忍俊不禁,「不要介意。Thomas雖然為人嚴厲,但他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他的人生經歷讓他對這種事輕鬆不起來罷了。」
聽到名聲在外的Ioan稱他人「嚴厲」,還真是頗有些微妙。
「你的實際助研工作時間加起來不到一個月。想要真的做出成果那才是太急功近利了。還有,你以為我不知道禪久的『海報』是個什麼鬼玩意兒嗎?誰在乎呢⋯⋯我讓你們來這裡,又不是為了那個。」Ioan說著,機械的手指有些激動地一張一合。
「再說關於Thomas的話⋯⋯」Ioan輕咳了一下,「人生原本就是不定的。有些人注定需要更長的時間去成長,學習。只因為過去的時間就給人生貼上了標籤,也未免太苛刻了。」Ioan繼續說著,「如果覺得已成就的一切對不起已過去的時間,不如好好活下去,延長自己的時間,去完成別人一生完成不了的事,不是嗎?」
延長時間⋯⋯嗎⋯⋯
只是自己,還有多長的時間呢⋯⋯
到底什麼才是在這有限的時間里,能夠被成就的,有意義的事呢⋯⋯
「呀⋯⋯雖然Ioan老頭在試圖給你打氣⋯⋯這個可真不是適合錦的話題呢⋯⋯」
Eddie看著津澤沈思的側臉,笑容中有些古怪的哀傷。
陽光漸漸爬上了露台。
「啊⋯⋯時間不早了。我先回房準備今天的會議了。」Ioan站起身來。
「哦⋯⋯嗯。」
Ioan離開後,津澤漫不經心地攪拌著面前的咖啡。
「Eddie⋯⋯作為神,擁有無限的生命⋯⋯到底是什麼樣的⋯⋯?」
Eddie嘆了一口氣。「在我得到的300多年的Edmund的記憶裡,我只看到了空虛和疲憊感——不要以為⋯⋯」他抬頭向朝陽看去,「你才是那個最想消失的人⋯⋯」
「⋯⋯」
【回程+牛?!小劇場】
回北國A市,幾人週五晚上照樣在Alex的家鄉城市過夜。之後的旅途沿途大都是荒漠。因為風景單一,為了防止開車疲勞,Alex打開了音樂。
聽了一會兒,Lizzy有些氣惱地問,「虧你在車上裝了藍牙音箱,放的歌感覺還是半個世紀前的,沒有什麼新歌嗎?」
「⋯⋯我手機在這裡信號不好,這些都是播放器自帶的。」
Lizzy氣急敗壞地掏出手機,想要找些對口味的歌曲。
「嗯⋯⋯可以的話我有推薦。」津澤忽然開了口。
「那你來,就連接我的名字那個設備就好。」Alex從後視鏡看著津澤說。
津澤連上了音箱,點了播放。
Eddie一愣。
這正是那天幾人在酒吧打起來時,店裡放的歌。
他記得津澤是不喜歡這種風格的歌曲的。而自己那天卻說過,很喜歡這首歌。
接著又想到,因為自己得到了形體,兩人很久沒有一起聽歌了。
留意到Eddie一臉茫然卻又驚喜地盯著自己,津澤轉過了臉去掩藏笑意。
「哦——這不是那天在酒吧的歌嗎?」Alex也辨認出了那旋律。
Lizzy也笑了。「是很適用那天那里的氣氛⋯⋯」
「你們在說什麼啊⋯⋯」當天喝多了的禪久毫不知情。
Eddie此時已跟著那歌唱了起來,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津澤從沒對他說過,其實他覺得他的嗓音很好聽。
「⋯⋯give you all I have to give,make me question why I live⋯⋯」他此時誇張地貼近了津澤唱著。
後者假裝驅趕他地揮揮手,望向窗外的臉上卻爬滿了笑。
「你幹嘛津澤?有蟲子嗎?」看他平白揮手的禪久不明所以。
那歌中有一聲古怪的「叮」聲。
Alex一愣,笑道,「Lizzy姊,這是不是你踢到那人⋯⋯」
話還沒說完,坐在前排的兩人同時笑了。
就在這時——
車停了。
「怎麼回事?」Lizzy不解地問Alex。
「我⋯⋯我也不知道。」
Alex又試著發動了幾次引擎,二手車發出像是肺炎病人喘息的聲音,卻沒有發動⋯⋯
最終幾人不得不把車推到最近的一處加油服務區。那裡的維修工人檢查了那破二手車後,說至少要幾個小時才能好。
「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們幫忙一下這裡便利店裡的事嗎?我們本來就只有三個人,我修車的話就會忙不過來。修車的費用可以給你們打折。」那修理工有些無奈地拜託道。
就這樣,四人在服務區裡忙碌了起來⋯⋯
大約三個小時後,幾人已經幫忙打理貨架完畢,車子仍在維修。禪久似乎注意到了什麼,在其他三人都沒留意時,跳進了一堵圍欄。
「這種地方設圍欄做什麼⋯⋯」
他向圍欄內部走著⋯⋯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坨糞便。
抬頭,這才發現面前有一群牛。
牛群也注意到了禪久。
其中一頭塊頭很大的,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噯?」
⋯⋯
「啊⋯⋯幸好這就修好了,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過夜⋯⋯」Lizzy抬手捏了捏鼻樑。
「奇怪,你們有沒有看到禪久去哪了。」Alex四下尋找著。
津澤和Eddie也沒留意到他之前究竟去了哪。
這時,幾人忽然聽到遠遠的大喊聲——
「啊—————————」
聲音有些耳熟,津澤回頭向那越來越接近的聲音的源頭看去——
是禪久。
他正在狂奔。
身後還追著一群⋯⋯牛?
「津——澤——!是——牛——牛啊————!」
Eddie忽然在身後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蠢貨真是走到哪都不讓人省心⋯⋯」
「該死的⋯⋯看來今晚我們是要在這過夜了⋯⋯」Lizzy和Alex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真不想承認我認識他⋯⋯」津澤也滿頭冷汗地扶了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