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拉干和夏江月并骑走在最前,说说笑笑,乞拉干的四名亲兵便紧跟着;而队伍最后,便是故作唯唯诺诺面色凄惨状的周天和。他此时心里觉得好笑,暗道:你这鞑子军官,现下觉得像泡在蜜里,可再过不多久我看你就笑不出来啦。
乞拉干有意在美人面前炫耀,便把自己的军功大吹特吹。而蒙古军人的军功便就只有屠戮汉人,因而夏江月越听越气,但面上却还笑靥如花的应付。
一行人到了西门,却见那守门的汉人年轻兵士正枕着兵器在打盹。乞拉干眉头一皱,喝道:“蛮子就是不成器。这种人不杀,留在军中作甚?”一个亲兵明白主将的意思,当下翻身下马,冲到那打盹的兵士跟前,手起刀落,可怜那少年睡梦中就身首异处。
这一下鲜血四溅,吓得城门边的百姓四散惊逃,乞拉干却哈哈大笑,说道:“叫他们跑,再砍几个。”四个亲兵一齐下马,追杀百姓,但见血光四溅,又有数人倒下。周天和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即就冲上去把乞拉干打死,但却知若现在在城门口动手,说不定会让更多无辜百姓死于非命,这便强行忍住。
乞拉干此时对夏江月说道:“美人儿,对不住了,这血淋淋的吓到你了吧。”夏江月微笑着应道:“我也时常杀人,我不怕血的。”乞拉干哈哈大笑,说道:“美人儿呀,你可太会开玩笑了。你这娇滴滴的模样,怎能杀人?”
夏江月心中暗道:你这鞑子也真是过于色胆包天且自大狂妄了,我现在已经警告过你两次,你却还懵懂不醒,那你真是活该要死!
夏江月心中虽充斥着杀意,但面上却依然笑容盈盈,说道:“将军,你可知我为何嫁了这安坦?当年四里八乡许多少年想要跟我结亲,我便说呀,你们打上一架,谁最终胜出,那我便嫁谁。结果呢,这安坦也不知是行了什么运,居然打赢了那么多人,且还打死了好些个。将军,你说,这些人因我而死,算不算我杀的?”
乞拉干应道:“好呀,原本你就是因此嫁这黑小子。那我打赢了他,你跟了我不就一样名正言顺。美人儿,放心吧,我肯定揍得他落花流水。到时你当了我老婆,荣华富贵,金银珠宝一生享用不尽。”
夏江月装作娇羞状,低头说道:“那便甚好。”其实此时她心里却道:我这已经是第三次示警了,事不过三,你这淫贼始终参不透,那就等死吧。
出了兰州西门,人烟便极为稀少了,一行人到得一处荒原,夏江月左右望了望,勒住马说道:“就在这比试吧。”乞拉干自是想早些打完携绝色佳人而归,便点头道:“好,就在这里。”
几人把马拴在官道边的树上,步行来到一处开阔地。乞拉干将质孙服脱下,随手一抛,说道:“安坦,我答应了卜里儿吉不杀你,那便绝不食言。你动手吧。”周天和见乞拉干随意屠戮汉人,早就要忍不住了,这下便欺身而上,毫不留情面的使了杀招。
要知蒙古人极度轻视汉人,除了个别有识之士,寻常的军人都觉得汉人的所谓“武功”乃是花拳绣腿,根本不堪一用,否则也不会大好河山沦丧于铁蹄之下。因而乞拉干根本就只以为周天和也只是个绣花枕头。他看周天和一掌袭来,想都没想,随意抬起右臂一挡,但却一阵剧痛,整条胳膊的骨头立时寸断,他整个身子这便站立不稳。
周天和一点都没犹豫,两脚踢出,又把乞拉干的一对膝骨踢碎,这蒙古千夫长一个两百斤的身子立时噗通一声倒地。
那四名亲兵从未见过主将败的如此之快,都愣在了当地。夏江月喝道:“周天和,你还等什么,全都杀了!”周天和身形一动,拔剑在手,寒光闪过,三个亲兵脖颈上鲜血直喷。有一亲兵手脚伶俐些,在周天和剑锋袭来时身子往后一仰,喉头仅仅被划了一道血口,却不致命。他转身就逃,周天和冷笑一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伸手掷出,正中那亲兵后脑,他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腿伸了两下,便气绝身亡。
此时乞拉干却还活着,他又惊又怒,在地上蠕动着,高声喊道:“你们两个合谋杀害官军,这是要被活剐的。你们活腻歪了么!”
夏江月笑道:“将军哟,是你活腻歪了。我且问你,‘卜里儿吉’是什么意思?”乞拉干一愣,旋即应道:“那是一心杀伐之人。”夏江月道:“对啦,我一早就跟你说我是这种人,你却懵懂不知。”乞拉干一时语塞,把头在地上使劲碰了几下,这才说道:“姑娘,你是生的太美了,我见了你,哪还能想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姑娘,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你若留我条命,我把全部家产送给你们夫妻俩。”夏江月不想再理他,便对周天和说道:“了结了他!”周天和点了点头,走上几步,一掌击在乞拉干顶门,他天灵盖尽碎,立时毙命。
夏江月此时拍手笑道:“杀鞑子就是痛快!”周天和也赞同道:“没错,痛快!这人不知平时如何欺压百姓呢,这可真是罪有应得。”
夏江月瞧了周天和一眼,掩嘴笑了起来,周天和不解,问道:“姐姐为何突然发笑?”夏江月应道:“我还以为你会从来都是婆婆妈妈呢,没想到你今天倒是很果决,该杀就杀。哎,我且问你,杀了个千夫长,你怕不怕?”周天和踢了两脚乞拉干的尸身,说道:“自然是不怕。当年我父亲小心翼翼的伺候鞑子官儿,最后还不是因一个百夫长莫名其妙的死在我家获了重罪。这些鞑子,你怕他又有何用,一样不能保命。”夏江月点头应道:“一点都没错,若不把他们都赶出中原,咱们永远都是刀俎上的鱼肉。周天和,你且猜一猜,我所杀过的官职最高的鞑子官儿是谁?”周天和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近几年哪个朝廷大官是死于非命的,便只得摇摇头说道:“这可真猜不出来。”夏江月得意洋洋的说道:“那是现在丞相脱脱的父亲,以前的丞相忠王马札儿台。四年前,他被朝廷贬去甘肃,我和三位师哥找上门去,杀了个落花流水,是我亲手一剑刺死了他。可笑啊,他侥幸逃命的部属怕担罪,就只报上去说他是急病而亡。”周天和一惊,说道:“这人我父亲以前也有过交道,听说身边有四大死士,武功极高。真没想到他是死在姐姐手里。”夏江月轻蔑的嗤笑一声,说道:“什么四大死士,四个脓包还差不多。我邱师哥一人出手便毙了他们四个。”周天和瞠目结舌,诚惶诚恐的说道:“怪不得‘春夏秋冬’四子威名在外,真是本领高不可测。”夏江月拧了周天和胳膊一把,嗔道:“哼,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你随手一拍便将‘春夏秋冬’这名号灭了,那你的本领可比高不可测还高。自吹自擂成这样,羞也不羞?”周天和大为尴尬,讪讪的支吾道:“不不不,姐姐,我跟你们四位功夫差了好多,我……我……”
夏江月可并非要周天和解释,不等他话说完,便挥挥手道:“好啦,你那一拍,倒是解脱了我的师哥们,他们不用再到哪都带着我这碍手碍脚的师妹。咱们杀了兰州城的军官,必然是不能再回城中投宿了,那就继续前行吧。”
两人快马加鞭,直走到快要天黑,这才终于看到前方有个镇子。进了镇子一问,却知这里并没有客栈。周天和只得拣那些看着干净的民户,挨家去问能否借宿,但一连吃了五个闭门羹。到了第六家,一个老年妇人终于同意让周夏二人留宿过夜。
这家不算富裕,但屋里也还整洁,却只有老妇人和她的孙子相依为命。夏江月觉得这祖孙俩颇有些可怜,便给了他们十两银子,也不让他们专门为自己整治饭食,就打算吃些干果权当晚饭。老妇人收了银子,自然十分热情,说什么也要好好给夏江月好好做顿饭,她差孙子去买细面,自己也说要去邻居家借只鸡。
夏江月与周天和坐在屋里等了一阵子,夏江月突然心念一动,说道:“我们走,这家有蹊跷。”周天和不解问道:“这祖孙俩不是很淳朴么,怎么会有蹊跷。”夏江月应道:“呆子,这家只有老妇幼儿,却愿意接纳外乡人留宿,这不得不令人生疑。他们现在又都走了,那就更是古怪。”
夏江月语声刚落,就听门外有一女子说道:“你们两个,又不是兄妹,也不是同门,更不是夫妻,却天天厮混在一起,那才真叫古怪。”
夏江月秀眉一竖,对周天和说道:“你瞧,真被我说中了。准备动手吧。”
但见六名道姑打扮的女子推门而入,周天和认得,跟在后面的四人当日在陇州龙门洞见过,正是苗卓然的部属。
打头两名女子二十五六岁年纪,姿色颇为不凡,俱都美艳妩媚。那身量稍高的女子微微一福,说道:“夏姑娘,我们少主有命,见了姑娘要客气些,因而咱们礼数便不能差。我叫陈丽华,给夏姑娘你请安了。”站在陈丽华身旁的道姑也福了一福,说道:“我叫孙丽秀,也给夏姑娘请安。”
原来这苗卓然虽修炼全真武功,但因极爱女色,始终并未出家。他身边有着二十余名姬妾,平日里全作道姑打扮,名字里都有个“丽”字,且都是苗卓然一师弟的挂名徒弟,算作全真门下。这陈丽华和孙丽秀乃是相貌与根骨最佳的两位,跟随苗卓然十年,最为受宠,是众姬妾的首脑。苗卓然不但大多数日子都招她俩侍寝,同时也还尽心尽力的教此二女武功,因此虽陈孙二女在江湖上并未有任何名气,实际的功夫却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列。陈孙二女把外貌俊秀武功高强的少主视为神明一般,想他所想,急他所急。当日周天和与苗卓然龙门洞一战时,此二女正好因替苗卓然办事而没有在场。她们回来听同行的姬妾说少主被辱,右臂骨折,心中便是大怒,便主动对苗卓然提出要替他捉拿这姓周的小贼。苗卓然自持是全真教中地位尊高之人,心中再恨周天和,却自然不能自己下令大张旗鼓的对付一个无名小辈,因而当这两个宠妾说要动手时,苗卓然心中大喜,这便默许了,只是又再三叮嘱不得冒犯夏江月。陈孙二女明白少主钟情夏江月,心中颇为妒忌,但少主之言便如圣旨一般,她们也不得不遵。
陈丽华本就是兰州人,她知若去昆仑山必要经过兰州城西的这个无名小镇,而她的一位远房亲戚就住在镇上,这便就是同意周夏二人留宿的老妇人。陈孙二女带着另外四个苗卓然的姬妾一路快马从陇州赶到兰州,在镇外的道旁埋伏了数天。她们不知周夏二人在秦州又耽搁了好几天,因而怎么等都等不来他俩,便就有些丧气。这日众姬妾思念少主的温存,本想干脆放弃截落周天和的念头,回陇州算了,却没成想陈丽华的亲戚突然前来报信,说家里来了两个人,看上去就是陈丽华要等的那对男女。
陈丽华率众女奔来,有见过夏江月与周天和的姬妾说,这的确就是伤了少主的那二人。陈孙二女大喜,当下现身这就要动手。
夏江月见这些全真“道姑”虽态度恭敬,但却满面的杀气,便冷笑着说道:“姓苗那人说绝不为难与我,你们却在这截住我们,全真门人什么时候也说话不算话了?”陈丽华应道:“少主确是说过不能为难姑娘你,但却并未说不能跟这姓周的小子动手。他伤了我们少主,罪该万死,我们今日只是要把他捉回去让少主发落,此事与夏姑娘无关。”夏江月道:“他这条命是我的,你们若要捉他,那就是与我有关。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几个区区女流之辈,却想着在我面前寻不是。”孙丽秀应道:“夏姑娘,你还不也是女流?我和陈姐姐知道你是成名的女侠,但我们俩的本事也并不输你。我们并不怕你,只是少主有命不得冒犯你,因而我们还以礼相待。少主是何般人物,能对你青眼相加,你早就该顺服于他。我瞧着他有意娶你做正室,这可是莫大的荣光,我们姐妹一辈子却也等不来的,我劝你不要不知趣,天下第一门派少主的正妻,这跟做个皇后可也差不多了。”
夏江月一听苗卓然果然又是在打她的主意,更是恼怒,柳眉竖起,叱骂道:“全真教出了姓苗的这淫贼,还自称什么名门正派。你们这些女子跟他混在一起,必也是淫邪之人。”陈丽华掩嘴媚笑一声,说道:“什么叫跟他混在一起呀,我们姐妹几个都是少主的侍妾,早就都是少主的人了。夏姑娘以后若跟少主成婚,我们还得伺候你呢。只不过有了姑娘你这天仙般的正妻,少主多半也就不需要我们侍寝啦,想起来心里还酸溜溜的嘞。”
夏江月闻听此言,冷笑道:“怪不得是一群女子来替苗贼办事,原来都是他的姬妾。这人看来不是一般的好色。嘿,难不成你们也都住在长春宫里?”
陈丽华道:“不住长春宫住哪呀?没瞧见我们都是道姑打扮么。”夏江月蔑然说道:“在祖庭道观内公然豢养成群的姬妾,这苗贼可是把从王喆到完颜德明这整整十八代掌教的老脸全都丢光了,我瞧着他们说是出家,说不定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吧。”
孙丽秀性子较急躁,一听夏江月表情轻蔑的直呼创教真人和当任掌教的名讳且暗指历代掌教也都姬妾成群,这便怒不可遏,拔剑在手,喝道:“妖女,我们今日来不是为了你,识相的就闭上你这臭嘴,否则,就算少主有令对你客气些,我们姐妹几个也得出手惩戒你这不尊掌教的贱人。”陈丽华接口说道:“夏姑娘,你说我们淫邪?我们正正经经的都是少主房里的人,可你呢,跟这姓周的小贼不明不白的厮混,我瞧着早就暗度陈仓了吧,嘿,你难道不是才把紫微宫的脸丢光了?”
夏江月何等高傲,哪听得下陈孙二女说的这些话,当下便也不管到底这二人武功如何,娇叱一声,挺身出掌,直击陈丽华。
陈丽华一边回剑招架,一边摇头说道:“夏姑娘,你非逼我们出手对付你,那我们可就顾不得少主的谕令啦。也好,你本来就不清白,少主若娶了你那是平白污了自己的名声,今日我们干脆便替他除了你这以后要祸害他的妖女。姐妹们,一齐上吧。”
当下孙丽秀挺剑合攻夏江月,其余四女将周天和围住,四柄长剑一齐招呼上来。
夏江月一动上手,心中就暗叫不好。她没想到这陈孙二女居然武功如此高,都在当日那毕真云之上,当下她暗道:大不了今日就死在这里。就算我不死,她们若跑去师尊那里胡说八道,我的婚事便也完了,那还不如死。那今天就拼了命吧。
夏江月心一横,便想不顾该不该运行真气,那也全力一搏。她看孙丽秀武功稍弱一些,便全力攻她,心想打死一个算一个。此时夏江月服完那六枚解毒丸早已过了一月,内力已经恢复三成,但只是一直遵照欧阳钊的嘱咐,将真气储于丹田却不敢用。今日眼见要斗的你死我活,且又被陈丽华的一番话气的头脑发晕,夏江月便就什么都不管了,当下将真气从丹田输出,流转全身。
一有真气贯通,夏江月身法更快,出掌也更凌厉,孙丽秀哪是对手,不过几招,便现了一个大破绽。夏江月毫不犹豫,一掌击出,正中孙丽秀前胸。夏江月本以为就凭三成功力,这一下也能打的她重伤,但没想到发力的那一瞬间,满身真气陡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夏江月一下子胸口烦恶,眼冒金星,居然一跤摔倒。
孙丽秀方才本以为要糟,结果却是夏江月突然倒地,她迷惑不解,呆立当地。陈丽华呵呵一笑,跃到夏江月身前,点了她的穴,这下夏江月彻底动弹不得。
那边厢周天和实则已经占了上风。围攻她的四女武功虽不弱,但也不算很好,周天和好几种剑法间杂着使用,打的四女手忙脚乱,其中两人已然挂彩。可就在这时,周天和却听见陈丽华喊道:“姓周的,你这姘头贱人已经被我制住,你若不乖乖束手就擒,我把她脸上划的稀烂,砍断手脚扔到山里等死!”
周天和一惊,放眼看去,果然夏江月瘫在地上,而陈丽华的剑尖就抵着夏江月粉嫩的脸颊。
周天和来不及多想,把剑一丢,说道:“好,我跟你们走。你不能为难夏姑娘。”夏江月刚才一口气提不上来,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连嘴都张不开,现在终于能说话了,便气息奄奄的喝道:“苗贼断臂是因我而起,你们杀了我,放他走。”陈丽华媚笑道:“哟,还真是情深义重的一对儿。夏姑娘,你是我们少主的心头肉,别看我刚才说的难听,但能不杀你我们可就绝不杀,你就算失了清白,以后跟我们一样当个伺候少主的侍妾也不是不行。少主不让我们把你强行掳去,那只要这周小贼乖乖跟我们走,我们便就放了你。此后便也严格按照少主说的来,在你身体完全复原之前,绝不为难你。”
夏江月喝道:“那你把我们俩一起杀了!周天和,你怕死么!”周天和热血上涌,说道:“当然不怕!”
陈丽华嘴里不住的啧啧做声,说道:“哟,这可不行,你们同生共死,少主会吃醋的。若姑娘你活着,我们带这周小贼回去,少主还能给他个痛快。但若你为他死了,少主应该会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慢慢的折磨。”
周天和此时喊道:“姐姐,我这条命不算什么。现下情势逼人,你也不必再执拗非要亲手杀我。你好好活着,我跟她们走。”夏江月半晌默然不语,最终点头道:“好,这次我听你的,不执拗了。苗贼替我手刃了仇人,我日后登门道谢。”陈丽华笑道:“哟,你看看,这就叫不见棺材不掉泪,刚才说话多刚烈啊,这一听说情郎要被折磨,便立即变乖巧了啊。好呀,少主可是一天到晚的都想着能见着姑娘呢。”夏江月咬了咬牙,正色道:“他不是情郎,他是仇人。”陈丽华应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罢。你若乖乖的现在自己走,我保证这周小贼一路上舒舒服服,到时死的干干净净。”她俯下身把了把夏江月的脉,发现一点内力都没有,当下更不担心,便给她解了穴。
夏江月摇摇晃晃的站起,看了周天和一眼,淡然说道:“我走了。”这便转身出了房,不多时,就听得一阵马蹄声,想来夏江月已经策马离去。
周天和此时心里一松,但却又有些凄然,暗道:她果然还是说走就走,连头也不回。她说要登门道谢,想来之前说什么谁要杀我她便去为我报仇的话也只是一时兴起。有道是关键时刻看人心,也真是一点都没错,我终究不过还是她的仇人,却连朋友也算不上。
陈丽华看周天和面色惨淡,便腻声说道:“小贼,你看吧,什么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便就是这样。不过你能跟夏姑娘这样的大美人儿有过一段情,死了也值啊。”周天和怒喝道:“住口,我与夏姑娘清清白白,你休要污她的名节。”陈丽华掩嘴一笑,说道:“污她名节的是你,不是我们。我实话跟你说呀,其实比划功夫,伤筋动骨的并不是什么大仇,但你却跟我们少主朝思暮想的心头肉天天在一起厮混,因此才非死不可。你若死了,夏姑娘的名节反就保住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周天和懒得跟陈丽华拌嘴,便沉默不语,全然不搭理她。
陈丽华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说道:“捆起来,扔柴房里。咱们明日一早押着这小贼回龙门洞。”
陈孙二女听苗卓然说周天和内力极强,这便带了最坚韧的牛筋粗索来。周天和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完全动弹不得。他倚在柴房的草垛之上,心潮起伏,一时为夏江月脱身喜悦,一时又为她离去时那淡薄的态度伤神;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夏江月也是不得已只能如此为之,否则他自己就要被苗卓然折磨的死去活来。他不由得思忖,若是琉璃香遇到此事,那会怎么做呢?似乎琉璃香会主动去侍奉苗卓然,好换取周天和的一条命,但眼见爱妻成了他人的姬妾,这就能比死更好么?周天和此时茫然无法断定,是以自己的死换取爱侣的清白更好,还是忍辱负重活下来,最终再把爱侣夺回更好。
正胡思乱想间,柴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道姑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这正是与周天和打斗的四女之一。
她手中端着一个大瓷碗,但见热气腾腾,应是什么粥羹之类的物事。
这道姑把瓷碗放在地上,蹲下身来,温言说道:“公子,我来给你送饭啦。这是我亲手熬的菜肉粥,你尝尝好不好喝。”
但见这道姑面容娇艳,虽姿容远远不及夏江月,但却也算是颇为美貌。周天和不由得脸色微红,说道:“多谢姑娘。”
道姑微微一笑,说道:“我叫龚丽春,公子以后唤我阿春就好。咱们回陇州的这一路上呀,可就都是阿春我照顾公子起居啦。还望公子别嫌弃我,毕竟你之前朝夕相处的是夏姑娘那般的绝色美人儿。”
周天和性子宽厚,虽知这龚丽春是敌人,但既然她温言软语,便也不好态度强硬,因而这便也客气的应道:“姑娘,我本就是要去受死之人,姑娘不必太费心。”龚丽春脸上一红,嗔道:“公子,不要再姑娘前姑娘后的叫我啦。我十五岁就被少主收在房里,早就不是姑娘家了。我说了唤我阿春啦。”
周天和只得叫了声:“哦,阿春。”龚丽春掩嘴娇笑道:“这就对啦。来,公子,我喂你喝粥。”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正要喂给周天和,却突然手又收了回来,说道:“公子定是怕我们在饭食里下毒,你瞧,我先喝一口,让你放心。”说罢,就将那勺菜肉粥送入朱唇之中。
龚丽春的一张粉面被粥羹的热气一烘,更是艳若桃李,周天和不由得心神一荡,但旋即他便定下神来,暗道:无事献殷勤,多半居心不良,我可不能着了道。
龚丽春一勺粥入口,笑吟吟的看了周天和片刻,这才说道:“瞧,没有毒呢。公子请放心吧。”说罢,便舀起一勺送到周天和嘴边。周天和此时腹中极为空虚,便也不客气,张嘴一口口的将那碗粥喝了个精光。
龚丽春见周天和吃的香甜,面上的笑容更甚,说道:“我的手艺如何呀?”周天和照实答道:“很好。”龚丽春将碗放下,居然挨着周天和坐了下来,媚笑着说道:“公子,我知你经历过夏姑娘那般的天仙,自是不再把我们这种寻常女子放在眼里,但我却看出来,夏姑娘虽绝色无双,但却不怎么懂取悦男人呢,可我却在行的很。公子呀,女人不能只看一张脸,能不能在房中把自家汉子服侍的开开心心那才最重要呢。”
周天和心里一惊,忙呵斥道:“你是苗兄的侍妾,休要跟我说这些话!”
周天和却不知,苗卓然为了淫乐,当初是有意选了些生性放荡的女子作为姬妾,本也就没太把她们当回事,甚至还经常把她们送给他想要结交的各路人物享用。这龚丽春在一众姬妾中长相才能并不是最起眼的,但性子却最淫。她若不能被苗卓然临幸,那便四处勾引长春宫里定力不足的年轻道人。此次随苗卓然远来西北,不易与他人偷情,一路上只能靠角先生泻火,早就饥渴难耐了。今日见捉了周天和这精壮少年,便已按奈不住,一心只想共度巫山。
龚丽春见周天和怒目而视,却嫣然一笑,媚声道:“哎哟,嘴上很硬,我也希望别的地方也一样这么硬呢。”说罢,竟然把整个身子伏在周天和身上。她左手搂住周天和脖颈,把朱唇紧紧贴在周天和嘴上,右手放在周天和双股之间,不停的摩挲着。
周天和又惊又窘,奈何手脚被捆,动弹不得,也不能推开这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子。龚丽春吮吸着周天和的嘴唇,把自己的娇舌递了出去。周天和本咬紧牙关,但他气血方刚,活了快二十年,第一次被女子如此对待,不由得热血上涌,脑袋嗡然一声,居然不由自主的把牙关也松了。龚丽春柔若无骨的舌头此时立即长驱直入,探进周天和口中,四处探寻他的舌尖;而龚丽春的右手已经在解周天和的裤带。
周天和本已意乱情迷,但霎时间琉璃香与夏江月的身影闪过脑中,突然清醒,这便上牙碰下牙,使劲一咬,龚丽春的舌尖立时被咬掉,她疼的惨叫一声,把头后仰。周天和满嘴血腥味,张口一吐,将龚丽春自己的舌血喷了她一脸,然后喝道:“淫妇,你要么立即杀了我,要么快滚!”
龚丽春面色惨白,嘴角血流如注,她霎时真想一掌毙了这不识抬举的小子,但却怕被少主责怪,便勉强开口,含混不清的说道:“我巴巴的要让你逍遥快活,你却不领情,你这恶贼,这一路上你休想再吃一顿饱饭!”说罢,将那原先盛粥的瓷碗一脚踢翻,顿足转身出门。
第二天一早,却又是龚丽春来送饭。她手里拿着两张饼,将其贴到周天和脸上,问道:“闻闻,香不香?我亲手烙的。”周天和怒目而视,闭口不答。
龚丽春把薄饼扯成碎块,往这柴房最污秽处一扔,媚笑着说道:“你若不想饿死,咱们去陇州这一路上,你最好把自己当条狗,时时巴结讨好我这饲主。”周天和应道:“好呀,我是条狗,可你的少主却被一条狗打断了右臂,那他是不是连狗都不如?”
龚丽春也不动怒,依然笑吟吟的说道:“你就尽情耍嘴上功夫吧。你且瞧着我怎么对付你。”说罢,这便施施然转身而出。
周天和又使劲挣了挣,发觉就算出了全力也不能绷断那牛筋索,他无计可施,只得凝神静气修炼功法,以期再过几天一旦被松绑,便可以靠着内力极强脱身。
正吐纳间,周天陡然听得屋外响起喝骂与兵器相撞之声,没过多久就又是一阵女子的惨呼,紧接着,柴房门被用力推开,一个身姿修长窈窕的蓝衣女子奔进,正是夏江月。
周天和喜出望外,失声喊道:“姐姐!你回来啦!”夏江月嗔道:“我回来你难道很意外么,你以为我真的撇下你走了?”周天和笑道:“我怎敢期望姐姐回来救我这仇人。”夏江月道:“就因为你是我的仇人,我才要回来啊。我怎能让你死在那苗贼的脏手之上。”她见附件有一把锋利的柴刀,立即拿起,把缚住周天和手脚的牛筋索割断,而后将周天和扶起,说道:“走,出去。”
周天和一出柴房,便看见那六名道姑打扮的女子都倒在地上,而常家三兄妹手拿长剑,乐呵呵的看着他。
原来夏江月一出了这宅院,便立即原路向东奔回。她情知常家兄妹三人不会走的太快,便快马赶路,想要追上他们,让他们来助她搭救周天和。夏江月临别时故意态度冷淡,也只是为了不被陈丽华看破她是要去寻救兵。
果然因常千佳贪玩,东游西逛,三兄妹走了一下午也没离了兰州城多远。到了天黑,便寻了路边一个破庙过夜。夏江月正好飞马路过这破庙,瞧见里面有灯火,心念一动,进去一看,可不正是正准备就寝的常家兄妹。
常氏兄弟多日来跟周天和切磋武艺,早就把他当做好友,一听他被人扣住,那还犹豫什么;而常千佳自然更是觉得姐姐的事便是自己的事。
四人立即连夜赶往那兰州以西的小镇,但因常家兄妹的马脚力寻常,等到抵达小镇时,已经都天亮了。
夏江月一刻不停的带着兄妹三人奔往那家宅院,他们破门而入时,正看到那六名女子在院中收拾行装。
光是常家二兄弟,便就已经能轻松对付这六女,更别提还加上一个身法奇快的常千佳。当下兔起鹘落,将六女打倒在地,点了穴道。
常千佳见夏江月扶了周天和出来,便问道:“姐姐,这几个贱婢如何发落?”夏江月晃了晃手里的柴刀,说道:“这劳什子也算不得什么兵器,我拿它割人脖子也不算坏了门规。”六女知道夏江月杀人不眨眼,尤其是对全真门人更是毫不留情,这便俱都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但却自持是名门弟子,谁也没有开口求饶。
周天和眼见这些女子便要命丧当场,心里有些不忍,但却也明白,夏江月恨她们已深,没必要为了替她们保条命而又惹恼夏姐姐。
夏江月手拿柴刀走到陈丽华面前,却突然一笑,说道:“我念头变了,突然不想杀人了。”陈丽华长出了一口气,但夏江月下面的话又让她魂飞魄散。但听夏江月续道:“杀了她们,反倒警示不了那姓苗的淫贼,这贱婢不是说要折磨别人么?我这就折磨折磨她。”她指了指陈丽华,对常千宁说道:“大哥,把她下巴扯脱臼。”常千宁应了一声,走上前去,用起分筋错骨手,喀啦一声,陈丽华下颌落下,嘴再也合不起。夏江月丢下柴刀,走进厨房,拿了把锋利的剔肉刀出来,将陈丽华的舌头扯出,一刀割下,又用刀尖戳了两下,将她一双眼睛刺瞎。陈丽华又惊又痛,昏死过去。夏江月对其余五女喝道:“谁若像这贱婢一样胡说八道,污我清誉,那便是一样的下场!”五女此时更是抖得厉害。
夏江月把剔肉刀往孙丽秀面前一扔,又对常千佳说道:“妹子,劳驾替我解了她的穴。”常千佳照做,解穴之后还依然用剑指着孙丽秀。
夏江月说道:“你倒是嘴没那么琐碎,但也跟我动了手。告诉我,你想死还是想活?”这些姬妾虽都会武功,但毕竟不是江湖上行走的人,可并没有武林中人的那一番骨气,当下孙丽秀低声应道:“想活……”
夏江月道:“好,那你用这尖刀自己把右手五根手指全削掉半截,我便不杀你。”孙丽秀头上冷汗直冒,但为了保命,只得捡起剔肉刀,心一横,一刀斩下,四根手指却未全断。她咬着牙又是一刀,这才四个半截手指掉下。十指连心,孙丽秀此时疼的死去活来,未及再砍大拇指,这便也倒地昏厥。
夏江月冷笑一声,说道:“也罢,给你留根大拇指吧。”她转向另外四女,说道:“你们虽助纣为虐,但我念及你们不过也就是伺候那淫贼的下人,因而今日便饶你们一命。若你们还替苗贼作恶的话,下回撞到本姑娘手上,我可就一个活口不留了。回去告诉苗贼,日后我亲去取他的狗命!”
常千佳给四女解了穴,她们扶起倒地的陈孙二人,头也不敢回的逃出了这宅院。
常千佳笑道:“姐姐果然是女侠风范,赏罚分明,且这么一惩戒她们,的确比全杀了还更能威慑人心。”夏江月一指周天和,说道:“哼,还不是因为他盯着我。这人好色,我每次当着他的面杀年轻姑娘,他都一副痛心不已的模样。这六个假道姑花枝招展的,个个都比我生的好看,我若杀了她们,周天和那张脸非耷拉到地上不可。我才懒得看他那副臭脸,所以就不杀了。若他不在,我肯定六个全都砍了。”
常千佳噗嗤一笑,说道:“姐啊,你自谦的太过了,她们六个加在一起也没姐姐好看呢。她们还不如我呢。”周天和也应道:“是呀,她们给姐姐你当丫鬟都不配。”夏江月道:“好啦,你俩就别又拼命夸我啦。周天和,你怎么样了?她们有没有折磨你?”周天和道:“没有,只是捆的结结实实,昨晚还给我吃了顿饱饭。”夏江月笑道:“哈,这些女子瞧着风骚的紧,必是有人看上你了吧。你被捆着是怎么吃饭的?肯定是其中哪个贱货喂你的吧。”这话却正好说准了,周天和想起昨晚上龚丽春所做之事,面上一红,支支吾吾的答道:“这个……这个……”
常千佳瞧见周天和的窘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姐,周兄脸皮子薄,你就不要打趣他啦。”夏江月白了一眼周天和,说道:“哼,他说不定还觉得我回来救他是坏了他的好事呢。”周天和忙道:“姐姐,这可真是冤枉我了。”夏江月道:“好啦,不必辩解,你若喜欢那几个假道姑,也与我无关。我们别站着说闲话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走。”
当下一行人上马,匆匆离开这个小镇。常千佳想要一直送夏江月到昆仑山,但她的两位哥哥就是不允,最后常千佳无奈,只得与周夏二人道别,回返秦州。
夏江月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内力再次尽失,再加上一夜未睡,骑在马背上便觉得越来越头重脚轻,视力也模糊起来,她忙勒马大呼:“等一下。”周天和回头一看,见夏江月低着头,身子摇摇晃晃,便忙下马奔到夏江月跟前,此时正好夏江月身子一歪,栽下马来,周天和伸手将她接住。但见她双目紧闭,满头的冷汗。周天和忙掐了掐夏江月的人中,她微微把双目一张,喃喃的说道:“让我……睡……睡一会……”语毕,便又闭上眼睛。
周天和知夏江月又是脱力加困倦,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满眼都是荒凉的乱石滩,想寻辆车殊无可能,那便只能就在原地呆上一阵子,等夏江月睡醒再继续前行。
然而周天和寻了半晌,也没见到有能让夏江月躺下的地方,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找了块大石坐下,接着让夏江月倚在自己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幽幽的兰馨入鼻,周天和此时心中所想的却又是琉璃香。他暗道:虽这一路上也遇险好几次,但总也没有当日在金山岛上潮隐洞中那回离死更近。香香几乎是实打实的陪我死过一次,这份深情此生应不会再从他人处得到了。当日若不是要跟廖存义上岸搭救我父母,我现在与香香应该已经成婚了,但父母与妻子,总归应是把父母放在前面吧,但可惜我无能,两边的事情都办砸了。
周天和心下惆怅,忍不住开始回忆起与琉璃香相处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他是什么时候真正对琉璃香生情的呢,他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刚在那搁浅的船上发现琉璃香时,她还是个小孩子,那个时候他可对她只有怜惜,没有爱恋。以后若真能与琉璃香重逢,却又恰好夏江月上门寻仇,那又该怎么做呢?失约不见,带着琉璃香远走他乡躲起来?这太不像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但不躲起来的话多半就要没命,琉璃香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这便更是对不起她。周天和一时也茫然不知到时该怎么做。
周天和正出神间,只听得怀中“嘤咛”一声,夏江月的身子动了动,紧接着自己脸上就中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周天和不怒反笑,关切的问道:“姐姐,你醒啦。”夏江月满面愠色的喝道:“小贼,你还抱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把我放下。”
原来夏江月平生第一次被男人抱在怀中这么久,她睡梦中迷迷糊糊闻着周天和身上的男子气息,浑身上下全是一股说不出的酥麻惬意之感,她甚至还梦到自己已经拜了堂,正蒙着盖头坐在洞房床上等新郎。新郎来了,盖头一掀,夏江月却发现他是周天和,当下大怒,结果就醒了。一睁眼却又真的看见周天和,这下更是又惊又羞,暴跳如雷,这便伸手打了他。但此时她却不知为何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居然不能自己从周天和的怀中跳出,便就只能喝令他将自己放下。
周天和又不能直接把夏江月扔在地上,便低低道了声“得罪了”,然后一脸歉然站起身来,将怀抱慢慢松开,让夏江月在地上站稳。他虽问心无愧,但却也知道自己还是冒犯了夏江月,这便低头垂手不语,也不辩解,就等夏江月打骂。
要换以前,夏江月必是毫不犹豫的一顿拳打脚踢,但这一路西行经历了诸多事情,交了好些朋友,她的乖戾暴躁之气减少了颇多。她四顾一看,发现这到处都是嶙峋尖利的乱石,根本没有能躺的地方,周天和将她抱在怀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看见周天和那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好了,瞧把你吓得。我明白你是好心啦。这荒山野地的,反正也没别人看见,你以后不出去乱嚼舌根子就好了。”
周天和忙应道:“我自然不会去污损姐姐的名节啊。不过还是对不住……姐姐,你可睡好了?”夏江月想起了那梦,脸上一红,说道:“嗯,现在气力恢复了许多。只是内力又没了,那天梁宫的欧阳钊说不能运行真气,否则前功尽弃,却也不假。”
周天和大惊,说道:“怪不的姐姐当时突然就倒地败给了那两个假道姑,我还以为她们武功十分了得呢。”夏江月恨恨的说道:“她们武功自是不弱,所以我才不得不运行真气去去跟她们打。我真是没想到居然一驱动内力,内力瞬间便就消散的一干二净。这化功散实在太歹毒了。”周天和满面愧疚的说道:“这还是都怪我当初毁了姐姐的剑。若我没做那事的话,姐姐现在武功肯定一点都没丢。”夏江月摇摇头道:“这样的话你也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絮絮叨叨的,不必再说了。若不是你毁了我的剑,我也不会认识我的两位义妹和我义父全家。坏我内力的梁子,那是在天梁宫身上,日后我必亲自带人去惩戒他们。好了,我们接着走。此处距离昆仑山我看至少还有一千里,我想赶在一件要事之前到紫微宫,咱们路上不能耽搁了。”
过了兰州,再行数百里,便是西宁。这一路上越走越荒凉,但时局却似乎越来越太平,全然看不出此时江淮一代正打的不可开交,白地千里,黎民涂炭。
再一过西宁,这便距离昆仑山没太远了。夏江月指着眼前的一片山脉说道:“穿过这山,便就到了瑶池了,你送我到瑶池边就好。再往前走便就是紫微宫的地盘,你不是来投师的,也不是来寻仇的,那便不能踏上紫微宫方圆百里一步。”
周天和一想这远行数千里,终于也要到头了,心里松了口气,却也十分怅然。这实是周天和第一次行走江湖,虽一路上艰险频发,夏江月又动不动就又打又骂,周天和却觉得十分畅快。一想着回到濠州城,反就没有夏江月这样可以朝夕相处的同龄人,周天和立时心里空落落的,但不回去却又完全不可能。
夏江月此时倒是满心的喜悦,恨不得插上翅膀这就飞进紫微宫。
两人朝着那大山行了一阵子,眼看要天黑,四周荒原之上却看不到任何村镇。周天和不由得问道:“姐姐,到了这里可怎生过夜。”夏江月指着远处的几个白点说道:“那里是吐蕃牧民的帐篷,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在此放牧。平日里我们经常用药材交换他们的毛皮,因而都是熟人,我们就去那里借宿一晚。”
那牧民一家正在帐篷外生火做饭,一见夏江月,便笑容满面的迎上叫道:“木萨!木萨!”周天和不解的问夏江月:“这是什么意思。”夏江月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吐蕃话‘仙女’的意思,他们一直这样叫我。”周天和道:“看来不管是哪族人,可都要把姐姐当仙女供奉着。”夏江月脸一红,不再搭话,却对一中年牧民说道:“扎嘎,给我们安排间帐篷住吧。”那扎嘎是这家牧民的主人,粗通汉文,便答道:“好,孩儿房给你们。”
这家牧民搭着三个帐篷,一个主人夫妻住,一个主人的三个子女住,另一个乃是储藏所用。扎嘎让孩子们搬到自己帐篷里,而他们的帐篷便让给了周夏二人。
夏江月跟这家牧民相熟,便也不客气,大喇喇的走进帐篷,却见周天和站在门口不动,便奇道:“你做什么?为何不进来?”
周天和挠了挠头,说道:“我们俩一起住在这里?不太方便吧。”夏江月笑道:“又扭捏起来了,我们又不是没在一间房中住过。且吐蕃人规矩不一样,你不能跟他们家的人混在一起住,但我们两个住一个帐篷却是无妨。按吐蕃人的规矩,男女两人若是朋友,就该住一个帐篷;若男女同行却非不住一起,反而说明是未婚夫妻。你总不想被他们误会吧。”周天和忙答道:“那是肯定的……”
不多时,女主人端进晚饭。吐蕃人饭食甚为粗犷,不过就是些糌粑与煮羊肉之类的,外加一人一大碗青稞酒。夏江月知道这牧民家里也不可能常备着禽鱼,便也不去麻烦他们,自取了些带着的干果来吃了。
青稞酒味道香甜,酒劲极小,夏江月也十分喜欢喝。不知不觉一大碗便下肚,但因酒量差,如此温和的酒浆,却也让她红云上脸,娇艳无比。
周天和不敢多看夏江月,便就只低着头吃肉。夏江月微微一笑,说道:“明日下午便就能到瑶池边上啦。分道扬镳在即,你就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跟我说么?”周天和一怔,应道:“无非也就是祝姐姐你的婚事顺遂吧。哦,还有,几个月以后一击得手,杀了我报仇。”夏江月幽幽的道:“就只有这些?好,我知道你就这样的性子。我且问你,你这几个月,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朋友?”周天和支吾道:“这……我怎配以姐姐的……朋友自居。”夏江月眉头一皱,嗔道:“你给我说实话,别这么畏畏缩缩的,我一直跟你说,男子汉光明磊落一些,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周天和这便抬头朗声说道:“姐姐请恕我冒犯,我的确是把姐姐当朋友了,而且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也远非寻常的江湖相识能比。”夏江月双掌一击,莞尔一笑,说道:“这就对了嘛。要不是我以后必须亲手杀你,我早就跟你拜了把子了。我跟你划下道来,在我杀你之前,你一直是我的朋友,谁要是与你有过节,到时一一告诉我,你死之后,我去替你把他们全收拾了。若你在我杀你之前便让什么女子有了身孕,我替你照顾,生下的孩儿,我视如己出,亲手养大。”
周天和打心眼里佩服夏江月的这番豪侠做派,往常的扭捏拘谨瞬间一扫而空,便笑道:“好!就这么办。不过孩儿应该是不会有的。但如果真的有了,我相信姐姐会把这孩子养好!”夏江月点了点头,说道:“我会跟这孩子说,你爹曾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她举起右手,又说道:“咱们击掌为记,我若负了这番言辞,但愿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周天和叫了声好,伸出右手拍击了一下。但见夏江月身子一晃,嗔道:“哎哟,你这小贼,你忘了那日‘洞房’里你伤了我的腕子啦?这次还拍的这么使劲,疼死我了。”周天和忙诚惶诚恐的道歉,说道:“这股子真气四处游走,我可真不好约束它,姐姐没事吧。”夏江月一笑,说道:“没事,就是疼而已。将养一阵子就好了。周天和,你去再打两碗酒进来,我跟你立誓,没酒怎么能成?”周天和应声而出,不多时便端了满满两碗青稞酒回了帐中。
夏江月端起酒碗,嫣然笑着说道:“因我酒量太浅,这一路上还从未跟你一起喝过酒。今日这青稞酒我喝不醉的,那咱们就干它一碗,不枉朋友一场。”周天和应了声“好”,也端起酒碗,两人把碗一碰,各自咕嘟嘟的一口气把酒喝完。
夏江月抚掌道:“痛快!”周天和也应道:“痛快!”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中豪气满盈,自觉人生得友如此,死了也值。
夏江月放下酒碗,心念一动,问道:“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事不明啊。当日在顽石庄,你护着莫姑娘,挡了我的当胸一剑,为何我居然刺不进去?我瞧着你也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呀。”周天和一愣,他自己都快忘了此事了。他搜肠刮肚的想了一番之后,这才从怀中掏出那黑乎乎的玄铁长命锁,递给夏江月,说道:“姐姐是刺到这物事上面啦。它可是任何兵器都不怕的。”
夏江月拿起桌上割肉的尖刀在那长命锁上使劲划了几下,居然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便笑嘻嘻的说道:“这倒是个好东西,送我好不好?”周天和毫不犹豫的点头答道:“好,姐姐既喜欢,那就拿去。”夏江月却把长命锁掷回给周天和,嗔道:“我要你这劳什子作甚,不明不白的。哼,以后我知道了,杀你不能刺心窝,否则说不定又得戳到它身上。”周天和忙道:“那我以后不随时戴着它了。”夏江月道:“要戴着,为什么不戴,别人若要杀你的时候,你说不定也可以保命呢。”
周天和只得点头称是,但沉吟片刻之后,也说道:“姐姐,我也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夏江月淡然道:“那就问呀。”周天和道:“那日在濠州城,姐姐只是不能用兵器,但内力却还在,为何却并未防住我直击前胸那一招?我瞧着姐姐近日来展现的身手,就算没有内力,招数上也绝不该输给我呀。”
夏江月仔细想了想,叹了口气,答道:“我那是刚失了兵器,心浮气躁,一心只想速战速决,这便顾不得自己身上有没有破绽。加上那个时候……华万钧这臭小子一直缠着我,搞的我烦躁不堪,这便更容易在招数上出岔子……哎呀!”夏江月一拍桌子,接着说道:“我怎么倒忘了,我说过要叫你点穴之法呢。现在不教,可就没机会了。来,周天和,你细细听我说。”
周天和虽不懂点穴,但对于各处穴位的位置倒是记得清楚,因而夏江月解说了一个多时辰,这便已经将紫微宫的内功点穴手法教给了周天和。
夏江月一拍手,说道:“考问你一下,若要让人全身动弹不得,点什么穴?”周天和答道:“神阙与肩井。”夏江月点头道:“不错。来,拿我试一下。”周天和迟疑道:“这可怎么好。”夏江月嗔道:“又开始扭扭捏捏。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呀。”周天和这便不再客气,伸指戳了过去,但夏江月却忙闪身躲开,说道:“你内力灌注在手指上的太多了。点穴是要在不伤人命的情况下让对手不能动,可不是要给人家穴位上戳个窟窿,那又变成杀人了。你这手指一出,嗤嗤的响,内力至少用了三成了吧。”周天和脸一红,说道:“还是拿捏的不够好,且三成也不多吧?”夏江月道:“你用出三成,跟很多人用十成一样了。你最多用一成,那就已经可以让对手好半天穴道不能自解了。好,你再来一次。”
这回周天和小心翼翼的将内力收了许多,出指不再有声响,夏江月便也不躲,被他实实在在的点在了神阙和肩井两穴上。夏江月身子立时一软,倒了下去,脸上却满是喜悦之色,笑道:“成啦,就是这样。只是实战时要配合着身法用。”周天和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好奇的问道:“姐姐真的动不了啦?”夏江月嗔道:“难道我还是装的不成?我现在一根指头都不能动啦。”周天和不由得感叹道:“姐姐你可真够信任我的,就这么让我把你点倒了。”夏江月微微一笑道:“就你这点胆子,难不成还想趁机做些什么?再借你十个八个胆子你都不敢。”周天和脸一红,嗫嚅道:“不是不敢,而是根本就不想。那我这就给姐姐解穴。想来应是点风门和环跳,对么?”夏江月道:“没错。你小子记得还真清楚。”
当下周天和给夏江月解了穴,夏江月坐起身来,周身活动了一下,说道:“你这次回去,说不定又会碰上全真教的人,那苗贼必会与你为敌,别人也说不定会觉得你跟我是一伙的因而来为难你。我干脆就把克制全真武功的繁星掌也教给你吧。”周天和笑道:“学了姐姐这么多武功去,我真该拜师了。”夏江月啐道:“呸,我才不要你这样臭烘烘的大毛猴子当徒弟呢,我以后若收徒便就只收女子。好啦,废话少说,瞧我给你演练一遍。”
这繁星掌共有三十七式,对应的正是天上紫微垣内的三十七星宫。而每一式还有若干变化,总归其实应是一百多招。若在以前,周天和学会这么多招数可要好半天,但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历练,武学见识大涨,便又只用了两个多时辰,就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夏江月见周天和学的这么快,心下也是非常高兴,因这也是她第一次传授他人武功,不由得也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也是名良师。
周天和把三十七式使完,挠了挠头,说道:“那些变招可真不太好记,总觉得有几招说什么都记不准。”夏江月应道:“这倒无妨,这变招没有一定之规,全靠使用者根据经验自行创造。我教给你的,那是我自己的变招,女子所创的招数,倒也未必适合你,只是我连变招一并教了,能让你走个捷径。但你以后也要创出自己的变招来,彻底取代我教给你的变招,那才真正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经验越多,变招也便能生出越多,这样最终这繁星掌变出数百招来也不是不可能,师尊本人大概创了四百多招。这套掌法最厉害之处便是变化无穷,且每个使用者的变招都不尽相同,这就让敌人无法完全找到应对之法。”她略一顿,又接着说道:“这些招数,若用剑使出来,便就成了繁星剑法,也是一样的高明,只是我不能用剑,便也就无法给你演示了。我瞧着你也懂化掌为剑的道理,以后自己慢慢悟吧。”
周天和听了夏江月的话,猛然开窍,果然这繁星掌是十分高明,越用越厉害,越用越无愧“繁星”二字。他心中又喜悦又感动,忍不住连连作揖,说道:“姐姐肯传授本门绝技,我真是无以回报啊。”夏江月笑道:“没见过世面的毛猴子,这是专门拿来打全真门人的,哪是什么真正的绝技,遇到苗贼那种顶尖儿高手,这变化再多也未必讨的好去;不过嘛,对付全真门下寻常的好手,配上你的内功,倒也是绰绰有余……呵啊……”夏江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伸了伸懒腰,说道:“我教了你一晚上,也乏了。我睡了啊。你自便。”周天和心念一动,问道:“姐姐,稍等片刻,我还有一事不明。”夏江月已自顾自背对着周天和躺下,说道:“快说,什么事。”周天和道:“那日我试图震断毕真云的长剑,却只是一声闷响,他的剑完好无损,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夏江月沉吟了片刻,答道:“嗯,这毕真云招数平常,但把全真的‘绵功’倒练得很扎实。你拍击他剑的时候,他自然而然从手臂生出一股‘绵力’护住自己的剑,这样就如同你一剑拍在棉花上,自然拍不断。”周天和感叹道:“若姐姐也会这功法就好了,我便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夏江月应道:“这绵功与紫微宫的内功心法相冲,不能同时练的。且全真门下,也只有个别人适合练这功夫……呵啊……我真的好乏,有话明天再说,我真的要睡啦。你也快睡。”
周天和只得不再出声,蹑手蹑脚的走去帐篷的另一端躺下。
他只觉得,这几个月的际遇真是如梦如幻。他跟夏江月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是剑拔弩张,还结下了大梁子;而时至今日,分别之前的最后一晚,他依然是夏江月的仇人,但两人却毫无顾忌的同宿一室。这可真是因缘际会,变幻莫测,人永远参不透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