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见李嘉树居然进屋,夏江月一颗心子立时砰砰直跳,暗道:这人我未必打得过,周天和更是白给。若他要跟我们俩动手,那可就糟了大糕。也罢,我先去试试看,能不能用紫微宫的名号吓退他。
可还没等夏江月开口,周天和却已经说道:“在下金山派周天和,与贵门也颇有些交情。今日小弟我在此处,实属偶然。小弟只是陪一位朋友来探访自家旧宅。”
李嘉树一愣,忙抱拳道:“居然能在此种荒废已久的地方遇到周公子,那可真是太巧了。周公子说这是贵友的旧宅?那我可得给贵友赔个不是了,居然在别人家中胡乱杀人。”此时夏江月也站了出来,应道:“我杀的人也不少,你在我家杀人,我不在意的。”
李嘉树借着门中映入的月光,看清说话这位是个蓝衣美貌姑娘,当下心念一动,问道:“既然姑娘说这里是你家,那你可是紫微宫的夏江月夏女侠,‘春夏秋冬’之一那位?”
夏江月笑道:“哟,你可真是见多识广心思敏捷,就因为我穿蓝且姓夏,便就知道我是谁啦。不错,我就是夏江月。”
李嘉树打了一躬,说道:“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夏姑娘风姿绰约,不愧为当世武林的女中豪杰。周公子,红拂门与金山派素来交好,自不必提;夏姑娘,我杀这三人是浙东海龙帮的,这帮会与紫微宫也有过节,因而大家都不是外人,今日我与他们的对话既是两位听去,便也无妨。”
夏江月一愣,奇道:“海龙帮?我从未听说过,为何却与我们有过节?”李嘉树答道:“这海龙帮的帮主是全真俗家弟子。贵门董鲲鹏董大侠数月前在阳曲寻访曹七七将军部下死士的家人时,与北上贩货的海龙帮帮众撞见,被认出是紫微宫门下。海龙帮这帮主曾下令遇上紫微宫的门人便格杀勿论为大都长春宫他的同门报仇,因而那些帮众便上前动手。董大侠以一敌八,自己受了点轻伤,却把海龙帮那几人杀掉了五个。剩下那三人落荒而逃。因而这梁子便就彻底结下了。当时我的一位师弟也正在阳曲办事,正好见证了这场恶战。夏姑娘若能见到董大侠,一问便知。”
夏江月闻言微笑道:“这种不入流的小小帮派,跟我们结梁子简直是高攀。”李嘉树应道:“正是如此。不过他们一直贩卖私盐,劫掠官漕,与元庭作对,倒也并不算是作恶之人,但三言两句不合便要对我下杀手,我也不得不自保啊。周公子,夏姑娘,两位若在这府中的事情已完,还请先行离去吧。我要用化尸粉化掉这三人的尸身,气味极其恶臭,我怕两位经受不住。”
夏江月历来听说有化尸粉这种诡妙的东西,心中好奇,本想留下见识下,但她极为厌恶臭味,便只好作罢,说道:“好,那我们就先走了,李兄一切请自便。虽说这是我们家的府第,但荒废已久,李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当下周夏两人翻墙出府,一路回到客栈。两人刚要分别回房,夏江月却心念一动,拉住周天和,问道:“你跟红拂门的人很熟么?”周天和道:“跟他们一个门人去一起营救过我家人,可惜没成。还跟另一人在海上同舟了数日,但也没说过几句话。很熟说不上,但总是有交情。”夏江月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也小心着点他们,红拂门虽与紫微宫没有过节,但我想他们的人多半并不是‘恰好’见证了我董师哥大战海龙帮。这些人行事诡密,说话不尽不实,不可信任。”周天和点头道:“姐姐,我理会的。你放心吧。”夏江月微微一笑,说道:“好啦,今日谢谢你给我张罗生辰宴,又陪我夜探旧宅。你回去好好歇着吧,明儿一早咱们就去我义父家,我学吹箫,你去治病。”
第二日一早,周夏两人用过早饭之后,这便来到常非常的那破败道观。但见常家二兄弟已经在院中过招练拳。他们看周夏二人进来,便暂时收了手,匆匆打了个招呼。招呼打完,便立即又接着喂起招来。
周天和低声对夏江月说道:“姐姐,我瞧着你这两位哥哥跟常人十分不一样。”夏江月奇道:“哪里不一样了?”周天和道:“寻常人,不管男女,一见到你便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可他俩呢,却根本一个正眼都不给你,这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夏江月嗔道:“你这小贼,自己轻薄却说他人奇怪?我这两位哥哥是真真儿的正人君子,当然不会盯着我看。好啦,别说浑话,我瞧瞧他们的身手如何。”
夏江月看了几十招,便点头道:“我这两位哥哥不多言不多语,但功夫可真是扎实,尤其是内力,想是都在我之上。我想他俩一起上,力战我淳于师哥,大概能打个平手。”
正在此时,夏江月突然觉得右边腰间一痒,她以为是周天和出手轻薄于她,刚想怒斥,但只听常千佳的声音从左后传出,说道:“月姐姐,是你妹子我啦。”夏江月忙回头一看,只见常千佳笑嘻嘻的看着她。夏江月略微一惊,赞道:“妹子,你轻功太好了,我居然根本没听见你走过来。”常千佳应道:“我爹不总说我上房揭瓦嘛。既然要上房,轻功差了怎么能成。当然,轻功以外的功夫呀,我可就差我俩哥哥十万八千里啦。”
此时又听常非常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说道:“我养了十七年,养出个女飞贼来,可也真是可喜可贺。千佳,以后咱家衣食住用,可都靠你去大户人家取来啦。”常千佳转身对着父亲做了个鬼脸,说道:“爹,还是你拉琴唱曲儿来钱更快。”常非常呵斥道:“什么叫拉琴唱曲儿?那是正经做法事,你当你爹是街边卖唱的?”常千佳笑道:“我瞧着却也差不多。”常非常一皱眉一瞪眼,举起右掌,喝道:“你这个贼丫头,看我不一巴掌打的你半死!”常千佳一吐舌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躲到了夏江月身后,说道:“姐姐,你得护着我,我爹可不舍得打你。”
夏江月对常非常福了一福,说道:“爹,你老也知道千佳妹子是在跟你开玩笑吧,那就请息怒可好?”常非常撇了撇嘴道:“息什么怒啊,这小鬼头能是这么一副没上没下的脾气,还不都怪我一直惯着她。我若是怒过,她能长到十七岁还是这样无法无天的混闹?千佳,你跟你姐姐学着点,人家可比你更像个姑娘家。”夏江月笑道:“哎哟,可别跟我学,到时把我那三大绝技学去,怕是更要让爹头疼啦。”常千佳应道:“那三大绝技我可学不来,我爹都说了,必须得生的足够好看才能奏效。就我这样,学了也没用呀。”夏江月道:“妹妹,你这副杨太真的风姿,可比你姐姐我这瘦长杆子好看多了。”常千佳一脸的不解,说道:“杨太真?那是谁?”
常非常叹了口气,说道:“叫你多读书多读书,你偏不听。杨太真便是杨贵妃。哎,我说月儿,你这妹子一被人夸就飘飘然,你可别哄着她净说好听的,到时可就更不服管教彻底嫁不出去了。”常千佳此时心中果是飘飘然,也不顾父亲说些什么,便轻轻抱住夏江月的身子,腻声说道:“姐,我也时常觉得我像画上的杨贵妃呢。不过就算是杨贵妃,也还是没你好看。”夏江月脸一红,嗔道:“妹子,我得多不要脸才敢跟千古第一美人比呀。”常千佳道:“姐姐,你可别谦虚。我说实话呀,昨日我以为,姐姐是精心梳妆打扮之后才美的那么迫人心魄。今日再一见,我却发现姐姐全然不施粉黛依然是绝色无人能及。可是,姐姐呀,你那些精巧的簪子坠子怎不戴着啦,那多好看呀。”夏江月应道:“我昨日是因要过生辰,这才把那些物事儿戴起,可那些东西叮叮当当的,对于咱们练武的女子来说可真是累赘,因而平日里我是决然不会碰那些首饰的。妹妹,你若喜欢那凤钗玉坠,姐姐送你就好。”
常非常看两个女儿甚是亲密,心中其实已是喜悦非常,当下便道:“你们姐俩且在这闹腾着吧,天和,你跟我过来,我瞧瞧我昨日那药起效没有。”
周天和跟着常非常到了另一间房,常非常把了好一阵子脉,长出一口气,说道:“你身子强健,虽连吃了三服月儿的猛药,但一经我的调理,立时便有效用。我的方子,你再吃三天,那便周身上下全然无恙了。”常非常顿了顿,续道:“天和,我替我家月儿谢过你了。你跟她这般姿容的女子同行这么久,朝夕相处,却还始终持之以礼毫无冒犯,真是难能可贵,老道我年轻的时候却都做不到。换做我呀,要么热烈追求,要么转身就逃。天和,你这样的操守心性,以后必成大业。”周天和苦笑了一下,行礼应道:“前辈,你也听令嫒说了,我跟她有深仇,她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取我性命。我这将死之人,还谈何大业?”常非常摇摇头,叹气道:“人啊,为着一口气活着,不是你惹了我,就是我惹了你。月儿这孩子,聪明的很,年纪轻轻,咱道家的玄妙大义却已领悟颇深,机锋打的甚是高明。然则事情临到她自己身上,她却脱不开藩篱,又坠回了那凡尘俗世的窠臼之中。天和,天道非常,世事无常。我不便多说,你自去好好思量这八个字吧。”
周天和对道家妙义不甚了了,常非常的话听得半懂不懂,但却也不好开口询问,便只得点头应道:“前辈所言高深,在下自会细细领悟。”
那边厢夏江月和常千佳姐妹俩嘻嘻哈哈的闲聊打闹了半晌,却见常非常的正妻姜夫人走出。常千佳忙收住了笑容,福了一福说道:“大娘,早上好。”姜夫人应道:“佳儿,你去瞧瞧你娘需不需要去买些针头线脑的好给你姐姐缝制衣裳。”常千佳恭恭敬敬的说道:“是,女儿这就去。”她悄悄对夏江月做了个鬼脸,这便匆忙出了屋。
姜夫人这便携起了夏江月的手,轻声问道:“月儿,我昨日听你说,你的夫君在昆仑山上。我瞧你这身姿,想是依旧是个黄花大闺女,你们可是还未成婚?”夏江月脸一红,低头应道:“是呀,不过这次我回去,想是就能完婚了。”姜夫人道:“说来我和你爹应去昆仑山亲自送上一份大礼才对。”夏江月忙应道:“母亲,我的师尊不喜外人造访,爹娘的心意女儿领了,但为了不生事端,爹娘还是不必亲临了。”姜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你被师父养大,自然也该更尊重他的想法。我们不能亲自去,但贺礼却不能短了。月儿,但不知你那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呀?”
夏江月面上瞬间如火烧,低声答道:“他呀,武功很高,人品正直文雅。我与他四年前便定了终身……”姜夫人奇道:“四年了?为何还不成婚?”夏江月幽幽的应道:“他修炼的那门内功,反噬之力颇强,因而他时常要受内伤,总是需要闭关疗伤,所以婚事便也拖了又拖。不过女儿这次倒也下了决心,无论他成婚后是否还要接着闭关,这婚事却该办就办了吧。”姜夫人慨叹道:“月儿,好事总是多磨,你这婚事啊,越是看似艰辛,却以后越是美满呢。想当年你爹要娶我,他师父因我手上血债太重不允,我们一直拖到年近三旬,等你爹的师父羽化之后,这才得以结亲。”她略一顿,接着说道:“既然我那女婿经常要受内伤,我这就正好有份好礼可以送他。月儿,你且等为娘片刻,我这就取来给你。”
不多时,姜夫人回转,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木盒。她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有着一株形似婴儿的药材。姜夫人便说道:“月儿,这是我娘家传了好几代的千年首乌,对于医治内伤有奇效。我和你爹一直也用不上,今日这便给了你当做婚事贺礼吧。我那女婿吃了这个,再重的内伤都不怕了。”
夏江月心下大为感动,当下投入姜夫人怀中,落泪道:“女儿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吧,能遇到对我这么好的爹娘。”姜夫人轻抚夏江月的秀发,柔声道:“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老的都快死了,却凭空得了个天下无双的女儿,而我的女婿想也是个足以成为当世英雄的人物。唉,即便我明日就咽气,那也瞑目了。”
此后几日,夏江月便一直跟罗夫人学习吹奏琴萧,而周天和每天诊脉服药之后,便与常氏兄弟切磋武艺。
这常氏兄弟虽平日很少说话,但一旦谈起武功,立即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周天和可从未遇到过这么擅长解说武功奥秘之处的人,这几日间连听带练,不知不觉的手头招数精进颇多。
而夏江月本担心学不会吹箫,但一上手却发现虽自己读书背诗极不在行,却居然对音律颇有天赋。罗夫人虽性子跟夏江月一样急躁,但一遇良徒,便变得极有耐心起来,悉心尽力的教导,夏江月居然只学了一天便能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大家各有所专心的事情,这却冷落了生性跳脱的常千佳。她这边晃晃,那边戳戳,却发现谁都无心理她,这便心下憋了口闷气。
终于有一日,她看到周天和自己呆坐在屋里,并未跟她两个哥哥一起,这便毫不犹豫的走过去说道:“周大哥,总看你跟我的哥哥们谈的兴起,想是对武功颇有见解。因而小妹想见识下周大哥的功夫,咱们比划比划。”周天和一惊,忙应道:“我武功低微,肯定一出手就得被常姑娘打的落花流水,不用比划了,我认输就好。”
常千佳丰唇嘟起,气鼓鼓的说道:“你分明是看不起我。我姐说让你向左你便不敢往右,可我这丑丫头请你跟我过几招你都不肯。我要去找我爹给我做主。”周天和此时若再推辞,便是承认了看不起常千佳,于是只得无奈的说道:“常姑娘,我的确是武功微不足道,你可手下留情。”
当下两人走进院子,各自拉开架势。常千佳娇叱一声,率先攻上。周天和使着金山派本门拳法应对。
周天和交了十余招,心中暗道:这常姑娘可不仅仅是专擅轻功,她这拳脚功夫也很是不弱,想来金山派满门也没几人能跟她匹敌的。
学武之人,除非城府极深,否则遇到劲敌便很难一直有意想让。眼见常千佳一招一式都毫不留情面,周天和便也兴起,身形一转,菩提万叶掌出手。常千佳本还在暗自嘲笑这姓周的黑壮青年招数寻常,但霎时间却见他换了套路,掌风从四面八方袭来,立时便心下着慌,手忙脚乱起来。周天和一看常千佳浑身门户大开,便自然而然欺身向前一掌拍去。但电光火石之间,周天和陡然想起这正是菩提万叶掌第二十八式,即是当日出手便触了夏江月前胸的那招。周天和可更不想再被人当做轻薄,立时便硬生生将臂膀收回,这便自家也出了破绽。常千佳一看机会来了,毫不犹豫,一脚踢出,正中周天和丹田,但见周天和身子一颤,低头躬身,连连摇手道:“常姑娘,我输了,别打了。”
常千佳得意洋洋,正想说两句堂皇话宣告胜利,却听常非常喝道:“你个小鬼头!人家是个君子,怕冒犯了你的身子所以才临时变招,你以为他真的打不过你?你踢他丹田,未免太也狠毒了罢!”常千佳闻言面色一沉,顿足嗔道:“爹!你怎么从来不站在女儿这边?”常非常应道:“你可别冤枉人!我就是从来都站在你这一边,才把你惯成这样。你都十七岁了,也该懂点事了,别人家闺女在你这个年纪都是好几个儿女的妈了,你却怎能还跟个孩童一般随心所欲?”常千佳不卑不亢的应道:“爹呀,是你知道女儿绝非寻常女子,这才如此教养女儿。我若就只循规蹈矩的到了年纪便随便嫁个人,此后相夫教子,爹爹你怕也是面上无光吧。”
常非常无言以对,只得吹胡子瞪眼,过了半晌才斥责道:“小鬼头,你这是随的谁?咱们全家,也没人跟你一样的能言善辩。”此时罗夫人手里拿着针线走出,冷冷的说道:“老爷,佳儿性子可是跟你一模一样,你可别忘了你年轻时是个什么德行。”常非常脸上一红,嗫嚅道:“诶,蕙兰,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你我夫妻二十年,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此时实则最为尴尬的却是周天和。他与已成为常家义女的夏江月不同,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但好在常家上下对他也极为亲切,倒像他也是自家人一般。
周夏二人一连在秦州住了四天,周天和内伤已完全痊愈。夏江月瞧着黄历掐指一算,觉得若再不动身怕是要误了紫微宫里的一件要事,因而便不得不跟常非常辞行。
姜夫人极为喜爱这义女,自是恋恋不舍,拉着夏江月说了好半天的话,都在嘱咐她嫁人之后该如何行事。范夫人为夏江月缝制的衣裙也已做好,夏江月换上,发觉这新衣更为合身,也将自己的身姿显得更加婀娜了。罗夫人给了夏江月一本曲谱,要她时常练习。
常非常本在张罗着让自己三个孩子送周夏二人一程,却突然一拍脑门说道:“哎哟,我怎么却把我的赌注忘了。”夏江月这也才想起,当日打赌,常非常输了,本说要送她一份大礼的,于是笑嘻嘻的问道:“爹呀,你是要送女儿什么呢?”
常非常道:“我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老道,金银珠宝自是没有。我能送你的,便只有武功而已啦。我有套自创的非常剑法,虽不敢说天下第一,但却也绝不输那些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功夫。月儿,我送你这个,你可满意?”
夏江月应道:“爹这份礼可比金银珠宝好太多了,但因门规,女儿此生不能再用剑,因而剑法学来也没用啊。爹,有没有拳脚功夫可以传给女儿的呀。”常非常皱起眉头说道:“这可就麻烦了,除了这套剑法,我会的其他功夫可都是本门内传的,不禀明在任天师是不能传给外人的,就连自家儿女妻妾都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夏江月略一沉吟,伸手一指周天和,说道:“那这份大礼女儿转送给他了。爹,你把非常剑法传他好了。”常非常笑道:“月儿啊,你这是生怕以后跟他打架不够尽兴是吧。”夏江月莞尔道:“爹可真是了解女儿的性子。正是如此。”常非常双掌一拍,说道:“好,那就这么办。”
周天和此时愕然,决然没想到自己竟平白得了个学剑法的机会。他忙诚惶诚恐的说道:“常老前辈,您又给我治病又传我剑法,我真是无以回报啊。”常非常脑袋一晃,眼睛一眯,说道:“小伙子,这几天我给你诊脉,发觉你内力很是了得,这剑法传你必会被光大发扬,这是你帮了我的忙。你回报什么,我还得谢你嘞。你若真要回报,那就回报你的夏姐姐吧,我这糟老头子都快入土了,还求些什么?”此时常千佳一脸不高兴的插言道:“爹,你偏心,怎么就不教我你这自创剑法。”常非常喝道:“鬼丫头,学这剑法,要么内力充盈,要么对武学领悟已深,你那样都不占,再练十年吧。”常千佳无奈,只得嘟着嘴退下,沉默不语。
当下常非常便将自创非常剑法九九八十一式传于周天和。周天和虽学武不久,但悟性实际并不差,经过若干次实战,加上夏江月和常氏兄弟的点拨,他学武的灵窍大开,半天功夫过去,这非常剑法便已学会。
常非常看周天和演练了一番,全无错误,便捋须笑道:“好啦,你一路上再让你夏姐姐多跟你解说解说御敌之变通之法就行啦。老道我看的明白,别看她年纪轻轻娇滴滴的,却可是个武学大行家,当你的师父都绰绰有余。我那鬼丫头千佳啊,我瞧着练一辈子也赶不上月儿一半。”常千佳气鼓鼓的应道:“爹,你总把我揪出来羞辱作甚!我练不好那也怪你教不好!”常非常喝道:“又说这种没大没小的浑话。你嘴上若再不老实,你就别去送你姐姐了,给我呆在家里半年不准出门!”常千佳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忙说道:“哎呀,爹,可别这样,且你也知道,这家里又关不住我。”常非常摇头道:“我这可真是养了好一个女飞贼。”
一众人在道观中吃了午饭,这便就要启程。常千佳换了一身杏黄衣裙,而常家两兄弟穿了跟父亲一样形制的杏黄道袍。常非常嘱咐道:“从秦州出发,先向西,再往北,一路经巩昌,定西,金州,兰州,那便离昆仑山南端不远了。这一路啊,官道倒是畅通,但沿途却有几伙土匪。月儿,你长相过于显眼,很难不被盗匪盯上,因而我便让这三个孩儿送你一程,直到兰州。老道我啊,替那些土匪的头子们治过病做过法事,他们看到我孩儿的这身杏黄衣服,便不会出手啦。”夏江月忙行礼谢道:“爹爹安排的可真是周道。”
五人正要出门,罗夫人却突然说道:“老爷,孩子们远行,却不奏一曲相送么?”常非常一拍脑门,应道:“你瞧,老糊涂了,却忘了这个。”
当下常非常进屋拿出一张焦尾古琴,叹了口气,说道:“这才是我的正经本事,那吱吱呀呀的劳什子奚琴算是什么。只可惜寻常百姓谁也不爱听这个。”罗夫人此时也拿出一根竹萧,说道:“就奏个《南吕》的调子吧。”常非常点头应道:“甚好。”
当下两人一拨丝弦,一抚竹节,那婉转清丽的乐声便如潺潺溪水般的流淌而出。
说来也怪,常非常长相滑稽,罗夫人容貌平平,但两人琴萧合奏时,在周天和看来,却变成了一个潇潇洞宾降世,一个翩翩洛神出水,宛如一对飘然物外的神仙眷侣。
常非常弹了一阵,眼中滴下泪来,开口唱道:“蛾眉能自惜,别离泪似倾,休唱阳关第四声。情,夜深愁寤醒。人孤零,萧萧月三更。 泪贱描金袖,不知心为谁。芳草萋萋人未归。期,一春鱼雁稀。人憔悴,愁堆八字眉。”
唱完,常非常将琴一推,说道:“孩儿们,别离之情是说不完道不尽的,你们走罢!天和,你从昆仑山回返时,记得来秦州给我报个平安!”
虽出发时听了首悲戚戚的曲子,五个年轻人一上路却俱都十分开心。尤其是常千佳,这是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更是兴奋不已,一路上拉着夏江月叽叽呱呱一刻不停的说话,几乎把自己活了十七年所遇到的所有趣事都说了个遍。因她性格活泼跳脱古灵精怪,从来都是爱做些异想天开的事情,因而她的故事虽琐碎,夏江月却也听得兴味盎然。夏江月不由得暗自感叹道:我这二十多年来好像从未真的体会过少女应有的无忧日子,十八岁以前每日练武,十八岁以后行走江湖,不是赶路就是杀人,想来我的性子这么乖戾易怒,可能也就因为如此。
因有常家的杏黄道袍为号,从秦州到兰州的这数百里路,确也未有任何盗匪滋扰。一路上虽常千佳小嘴不停的说话,但却从未理过周天和,想是还为因与周天和比武被父亲呵斥的事情怄气。周天和倒也并不在意,他反倒希望常千佳一直别睬他,以免夏江月后来又调侃揶揄。
这一日五人行至巩昌路的陇西。这是个黄土高原上的历史名城,虽元时已算不上非常繁华,但总也车水马龙的甚是热闹。众人进城时已近天黑,因而便来不及游逛,立即寻了客栈住下。
一路鞍马劳顿,五人匆匆吃了晚饭,这便各自回房歇息。因周天和内伤已经痊愈,夏江月便就不再禁他饮酒,而恰好常家兄妹都好酒,所以晚饭时左一杯右一杯甚是喝了不少。周天和酒意上涌,回房之后便昏沉沉的合衣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周天和朦朦胧胧的听到有人在敲他的房门。此时酒意已退了大半,周天和一迟疑,即便翻身坐起,仔细一听,的确是有人敲门。他将长剑拿在手里,走到门边,问道:“是哪位朋友深夜造访?”
但听得一个清脆的年轻女声低低响起,说道:“是我,千佳。周兄,你敢不敢好好再跟我比试一场。”周天和哭笑不得,他可不想再跟常千佳过招,但却也知道常千佳的性子也是非常执拗,若不答应跟她比,说不定这古灵精怪的小妮子会用什么诡异的法子逼他就范。当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常姑娘既愿意切磋赐教,在下便也不能拒绝,但不知要去哪比?”常千佳道:“你出来啊,哪有一直隔着门说话的道理。我已经找好地方了,你跟我来就好。”
周天和只得开门,常千佳却身形一闪,奔进门内。周天和吓了一跳,忙道:“常姑娘,不会就在这屋里过招吧?”常千佳嘻嘻一笑,说道:“我才不想吵醒我姐呢。方才我已经把这城里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比武之地,你且跟我去吧。”说罢,黄影一闪,常千佳便从窗户跳出。
周天和忙也跟上,但见常千佳已经奔出了数十丈之外。周天和立时明白,这常姑娘不但要比拼拳脚功夫,此时却连轻功也要较把劲。若常千佳穿的是深色夜行衣,周天和可还真说不定得跟丢,但好在她那一身黄衫就在夜里也颇为醒目,因而周天和提气猛赶,尽管总是跟她差着数丈,却也如影随形,并未失却目标。
常千佳一会在街巷中狂奔,一会又飞身上房,周天和因内力深厚,虽身姿难看,却也始终未被甩下。
终于,常千佳连跳几个屋顶之后,落在了一片空场上,便站定不再动了。周天和便也跳进场内,但落地时的体态便如一根木桩直挺挺砸下,可远没有常千佳潇洒。
常千佳见周天和也到了,大拇指一竖,赞道:“周兄,轻功却也了得呀。能追的上我这‘女飞贼’的,我想这世上也不过寥寥数人。”周天和应道:“我因奇缘,平白得了数十年的内功修为,因而我与姑娘比试,实则并不公平。”常千佳哈哈一笑,说道:“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们正一门中的剑法,可并不是靠内力强弱分高低的。周兄,你既跟我爹学了他的非常剑法,那今日我便用我本门正统的伏虎剑法与你斗上一斗,且瞧瞧我那说话不着边际的老爹是不是又在吹牛皮。”
周天和挠了挠头,略尴尬的说道:“常姑娘,这非常剑法我刚刚学会,都未经实战。常老前辈说要夏姑娘指点我,可这一路上她都在跟你说话,我从未有机会请教她。因而我虽学了这套剑法,实则要真是打起来,却跟不会也没什么两样。姑娘若想这么个比法,那我认输便罢。”
常千佳小嘴撅起,眉头一皱,说道:“不打就认输?你还不又是看不起我。哼,若你再这样,我便去让我爹下令以后不叫我姐再见你了。”周天和哑然失笑,应道:“你当我想见你姐?这次把她送回昆仑山之后,下次再见她就是她来杀我。若她真的能听常老前辈的话,再不见我,我还求之不得呢。只可惜是全然绝无可能啊,她不亲手杀我是绝不罢休的。”
常千佳可并不知夏江月与周天和的这段曲折恩怨,当下两眼圆瞪,满面迷惑的问道:“我姐要杀你?这怎么可能。你明明是在死缠烂打,想让我姐跟你好。”周天和摇头苦笑道:“常姑娘啊,你回去问问令堂,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姐姐也跟你说过,你姐夫在昆仑山上等着她呢。我有妻室,你姐姐也有夫婿,我又不是无良无德之人,如何可能对你姐姐有任何非分之想?”
常千佳此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肯认错,便抽出长剑,喝道:“哼,总之你一张嘴,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啦,废话不必多说,我只用伏虎剑法,你只用非常剑法,咱们动手吧。”语声一落,她便娇叱一声,挺剑攻上。
这正一道的内传武功与全真大为不同,从来是以招数精巧取胜,并不讲究要以足够内功修为打底,因而上手极快,但却难孕育绝世高手。常非常避居西北,不再拘泥于本门窠臼,于是便创立了一套需要内功根底的非常剑法。这剑法鲜少历经实战,因而常非常也不知道具体威力如何,只是根据自家近五十年的经验估摸绝不亚于本门正宗伏虎剑法。他可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是她自己的女儿替他验证了一番他的猜想。
这伏虎剑法招招凌厉,且并不需要内力辅助,因而常千佳一旦全力使将出来,周天和便又是手忙脚乱,看上去随时都要落败。周天和倒是并不在意败给常千佳,但刀剑无眼,这常千佳此时毫不留余地,若真要不敌,只怕被斩断手足都算好的,说不定连命都得丢了。但的确若只是使用刚刚学会的非常剑法,却也似乎怎么都打不赢常千佳。
周天和可不想稀里糊涂的死在常千佳手上,当下不得不定神凝气,思索应对之法。又过了数十招,周天和终于发觉这步步紧逼的伏虎剑法总有一招气力不足,就算不做防御,也最多是肩膀上被划一道口子而已。当下他便有意引得常千佳使出那招,常千佳果然上钩,周天和并未出剑格挡,而是挺身上前,自然肩头中了浅浅一剑,而此时周天和的剑锋已经抵在了常千佳的喉头之上。
常千佳霎时脸色大变,但随即便又笑着说道:“这下我可有理由非要我爹教我这非常剑法不可啦。”周天和忙收剑退身,深深一躬,说道:“常姑娘,我可真是得罪了。还请姑娘见谅。姑娘的剑法已经是极为高明了,我是舍着一条膀子不要,这才冒险取胜。”常千佳道:“好啦,你当我真是要跟你拼命啊。我若伤了你,我姐怕是要再也不理我了。周兄,这次我输的心服口服,明天小妹我请你吃酒。走罢,回去睡觉!”当下黄影一闪,又飞跃而去。
第二天一早,周天和一出房门,便迎面遇到夏江月。夏江月瞧见周天和肩上的血污,秀眉一蹙,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昨晚上跟人打架了?”周天和支支吾吾的,犹豫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夏江月一瞧周天和这副神情,便喝道:“你若编造谎言骗我,那还对得起咱俩这数月的交情么?”周天和只得应道:“昨晚是你那千佳妹子前来挑战,我推辞不过,只能打了一场。我虽肩膀中剑,但她却也输了。”夏江月嗔道:“这又有什么呀,你为何还不敢说?你伤的重么?”周天和道:“不重,出了一点血,已经自行止住了。”夏江月不放心,将周天和身子扳过来,仔细瞧了瞧,这才点头说道:“嗯,确实只是划破了皮。若你穿的是冬衣,就连血都不会出了。”她略一停顿,便又续道:“周天和,你内功比我妹妹高太多,你若跟她比试,可别欺负她呀。”
此时恰好常千佳也出了房门,便接口说道:“姐,他没欺负我,是我在欺负他才对。我招招手下不留情,他却一直相让。”夏江月拉起常千佳的手,说道:“妹妹,他这人一肚子坏水,让着你说不定是什么居心呢,你可小心点。”常千佳笑着应道:“姐,你也口是心非,你怎可能觉得他是坏人?”夏江月脸面一红,低头说道:“妹妹,那是因为我凶蛮的不得了,他怕了我,这才不敢造次。否则若换成别的女子,可就未必是这样啦。”常千佳只嘻嘻笑着,却不再搭话。
周天和觉得说也说不清,便干脆也当没听见。不过经过了昨晚的一场比拼,常千佳却也不再对周天和不理不睬,反倒常说些笑话逗他。但周天和总觉得跟常千佳话说多了不妥,便一直有意躲着她。这情形被夏江月看在眼里,心中觉得暗暗好笑,终于找了个机会把周天和单独拉到一边,说道:“周天和呀,我怎么瞧着你好似很怕我妹妹?你都没这么怕我这女魔头呢。”周天和满脸的尴尬,应道:“姐姐,你家那妹子太古灵精怪了,且我又跟她不熟,她若找我说话,我真是只能躲着。且有姐姐在,我怎好跟别的女子一直说笑。”夏江月嗔道:“关我什么事。你当我多在意你么?你就算当着我面跟别人拜堂成亲我都不在乎。”周天和忙解释道:“姐姐,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取笑我,又说我是什么登徒子……”夏江月轻拍了周天和一掌,说道:“哦,当着我面装正经人是吧。这就叫猥琐,一点都不光明磊落。你若真是个好色之徒,只要并不轻薄到我身上来,我却也根本就无所谓。就像我淳于师哥那样,想去花街柳巷就光明正大的去,我可从未厌恶过他。”周天和使劲摇着头,说道:“我虽说不能完全坐怀不乱,但好色二字可决然说不上的。姐姐呀,你直率爽豪,因而我与你朝夕相处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安。但你那妹子,我却总觉得……总觉得……”周天和话没说完,夏江月就脸色一沉,语气幽幽的道:“哦,我今日才明白,你从来就没把我当女子看待。”周天和一惊,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他支吾了良久,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只能沉默不语。
夏江月却莞尔笑道:“我本就性子不像个姑娘家,你把我当个男人对待自也没错。只可惜你是我的仇人,否则咱俩也可以拜个把子了。只是若我跟你结拜了,便与那姓莫的丫头也顺便成了金兰之交,这倒是尴尬了。”周天和道:“姐姐,你与莫姑娘……非常不同的。至于哪里不同,我一时也说不清。我并未把姐姐你当男人对待,我……我也不想跟姐姐你拜把子……姐姐,你并不是不像姑娘家,你的性子实则完完全全是女儿家才有的。”你道周天和为何如此说?是因这一霎之间,他突然发觉夏江月的脾气跟他青梅竹马的黄蕙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黄蕙虽也刁蛮易怒,却没有夏江月这样直爽。
夏江月此时脸一红,柳眉竖起,又要打周天和,但她手刚刚举起,便又放下,叹了口气,说道:“好啦,不管你怎么巧舌如簧,我总知道你是非常怕我,可我也并不想让人人都怕我。我虽满手血债,却也最是希望身边儿的人可以真正的亲近我。但愿意亲近我的人,我却并不能跟他们常相见。我这数月来得了好多个可人的妹妹,但下次见到她们,可说不定会是什么情形了,也许就变成了我要诛杀的仇家。”说着说着,夏江月泪水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美人垂泪,楚楚可怜,周天和心念驰骋,顾不得许多,便轻轻拉住夏江月的手,温声说道:“姐姐,你的妹子们又不会像我这样冒冒失失的毁你兵器,她们怎么可能变成你的仇家?”夏江月把手抽出,嗔道:“你这小子懂什么!”接着她又把周天和的身子一推,说道:“我真是魔怔了,居然跟你说这些话。你走,我去找我妹妹。”说罢,夏江月转身便快步离去。
周天和怔在当地,百感交集。他暗自说道:“我一直觉得夏姐姐虽爽豪,但却经常看上去郁郁寡欢,现在看来也并不是错觉。那如何才能让她高兴起来呢?想来到时让她尽兴的跟我打一场,最后再亲手杀了我,她应会开心很久吧……”
无论夏江月与周天和各自心里在想着什么,行了几日之后,兰州城已经目力可及了,这便到了要跟常家兄妹分别的时候。常千佳自是希望多与姐姐同行一时算一时,只盼哥哥们也忘了只能送夏江月到兰州城外。但兄妹中年龄最大的常千宁虽不善言辞,但记性却并不差。他看兰州已经只在三五里之外,便勒马说道:“月妹,周兄,父亲有命,只可相送两位至此。过了兰州,虽然荒凉,但却没有盗匪出没,也用不上我们兄妹三人了。因而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常千佳此时插嘴道:“大哥,我们陪我姐进城好不好?”常千宁道:“妹子,爹可没说准我们进兰州城,你若非要自作主张,回去咱们仨都得给关起来。你当然来去如飞,爹又一向惯着你,关也关不住,可我们兄弟俩便就只能乖乖受罚。妹子,你若替你这两位哥哥考虑半分,现在你就别任性了。”常千佳嘟起小嘴,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啦,说的我多自私似的。我不就是舍不得我姐嘛。下次相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夏江月眼圈一红,拉起常千佳的手,说道:“妹妹,姐姐肯定会来秦州看你的。”常千佳应道:“那……带着姐夫一起吧,让咱们三位娘亲都高兴高兴。”夏江月一怔,怅然应道:“他性子冷傲,应该不会跟我一起来探望爹娘兄妹。”常千佳嘴一扁,说道:“冷傲?那不就是对人不理不睬的。姐,你要嫁他,必是师命难违吧。换做是我,就算把我打死,我也绝不嫁这样的人。”夏江月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师命难违,我与他是真心相恋数年。他人品正直,且对我很好的,只是一直潜心钻研武功,不太想见外人而已。”常千佳松了口气,说道:“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可不想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夏江月道:“我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女子呀,我不喜欢的,我也是宁死不会嫁的。妹妹,你不必担心我,我一心要嫁的人,绝不会对我差了。”常千佳此时怅然若失,喃喃的说道:“我何时能遇到这样一个我想嫁的人呢?”夏江月笑道:“周天和便是不错呀,若不是我必须得杀他,你嫁他倒也不错。”常千佳霎时羞红了脸,双手乱摇,说道:“姐,这鸳鸯谱可不能乱点,这人我决计是不可能嫁的。我可最讨厌他这种温温吞吞的性子。”夏江月白了一眼周天和,应道:“我也跟你一样讨厌他。”
这姐妹俩又依依不舍的说了一会子话,终究也只能依依惜别,分道扬镳。
夏江月想到下次要见这可亲可爱的常家人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便满腹惆怅,转眼一看周天和呆兮兮的骑在马上不知想些什么,胸中烦恶之心大起,便招呼道:“小贼,你过来。”周天和自然不敢怠慢,忙催马来到夏江月身旁。夏江月抬手就是一拳,正中周天和面门,他立时鼻血长流。周天和虽一头雾水,但这么多天来对夏江月随意动手打他已经习惯,便也并不气恼,只昂起头,用袍袖掩住鼻孔。
夏江月见周天和一言不发,似乎根本不当回事,怒气更盛,这便又是用力几拳,狠狠打在周天和肋间。周天和实在吃痛,只得说道:“姐姐,我怎么又惹到你了?”夏江月怒喝道:“就是因为有你跟我一起,所以我的妹妹哥哥才只能送到这儿而不是一路跟我去昆仑山!你这小贼真真儿的是碍眼多余!”
夏江月的话极为伤人,但周天和深知她的性子,虽听着刺耳,却也并不着恼,只讪讪的应道:“姐姐,对不住,那你接着打吧,打到你消气为止。”夏江月本欲真的再打,但霎时却愧疚之心大起,叹了口气说道:“你没有错,是我性子差,乱责怪人。现在离昆仑山也不是很远了,你若厌烦我,你便走吧。”说罢,不知为何,居然悲从中来,伏在马背上大哭起来。
周天和虽完全理会不得夏江月的心思,但却也怜惜之心大起。他轻轻拍了夏江月的肩头,柔声说道:“姐姐,我既决心送你回昆仑山,那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在这便舍你而去呀。你打我几拳不妨事的,不必自责。姐姐始终以真性情示人,我永远是不会厌烦的。”
夏江月此时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使劲的收拾了烦乱的杂念,这才逐渐止住了哭。她一抬头便瞧见周天和满眼关切的看着她,立时红云上脸,低声说道:“好啦,我就这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你陪同我一路,可也真是辛苦了。咱们走吧。”她看周天和鼻下还有血迹,忙掏出帕子给他擦的干干净净,嗔道:“又是血淋淋的,这么进城,多吓人呀。”
西北与战乱之地相隔数千里,当地的驻军便觉得征战与己无关,十分的懈怠,那些将官也都懒得练兵,终日里便是饮酒作乐。
两人在兰州街面上溜溜达达的走着,夏江月瞧见路边有家酒楼名叫“江月居”,便拍手笑道:“这家店有缘,咱们就在这打尖儿吧。”
这间“江月居”店面不大,但收拾的非常干净素雅,夏江月一瞧就欢喜,便与周天和选了张桌子坐下。周天和细细的吩咐了一番该如何烹制饭食,店小二用心记好,飞跑去厨房了。
此时但见有个蒙古军官带着几个亲兵走了进来。那军官瞧见了夏江月的背影,便是一愣,心想:如此婀娜的背影,想来正面绝不会差了。
当下他大踏步走到夏江月对面,瞧了一眼,便嘴眼大张,失声用蒙古话说道:“好美,好美!你叫什么名字!”
沧海天尊精通多族语言,因而夏江月也跟着他学了一些蒙文,虽并不算是精通,但日常的对话也可勉强应付。这蒙古军官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上来就问她姓名,她心中自是大怒,但心念一动,决心戏弄惩治一番这色胆包天的鞑子,于是便笑嘻嘻的应道:“我叫卜里儿吉,你呢?”军官看夏江月笑靥如花,更是醉了,拉了把椅子一坐,答道:“我叫乞拉干。你不是汉人么,怎会有蒙古名字?”夏江月道:“这不是蒙古人的天下嘛,汉人起个蒙古名字有什么奇怪的?”她一指对面的周天和,说道:“他也有蒙古名字呢,叫安坦。”周天和此时心里一喜,暗道:我只不过曾随口说过一次我的蒙古名字,她居然还记着。
那乞拉干瞧了周天和一眼,问道:“卜里儿吉,安坦是你丈夫么?”夏江月微微一笑,故作羞涩状,说道:“是呀,我们新婚不久呢。”乞拉干一拍大腿,满脸羡慕的说道:“这黑小子艳福真是不浅。”他转向周天和,接着道:“安坦,你胆子真大,这要是在蒙古草原上,你自己一人带着这么美貌的妻子行道,我肯定要把你老婆抢过来。就算我不抢,也有别人要抢。只是这里不是草原,规矩便就不同了。可惜,可惜。”周天和知他所言非虚,蒙古人的传统就是这样,看见别人家妻子美丽,便就要抢来当自己老婆。这蒙古军官出言不逊,他心下着恼,但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惹事,便没有作答,只沉思应对之法。
夏江月却嫣然笑道:“乞拉干将军,你现在也可以抢呀。你跟安坦到城外打一架,你若赢了,我就跟你,不要他这窝囊废了。将军,我丈夫没什么本事,我瞧你是赢定了。”乞拉干一听这话,脸都笑开了花,说道:“美人儿,你既然自己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们夫妻俩先好好吃顿饭,有什么体己话便都说了。一会你与安坦分开的时候,那便不要拖拖拉拉。”
这乞拉干是个千夫长,是西北元军中身手数一数二的将官,平日里属下一味奉承,他更觉得自己功夫天下无敌。他瞧着周天和年纪轻轻,貌不惊人,完全不放在眼里,只道这天仙美人儿主动说要他抢走她,那是根本也看不上她自家这没本事的丈夫。乞拉干势在必得,又想在美人面前显得大度有英雄气,这便放任这对“夫妻”接着相处,自己却带着亲兵到另外一桌,要了烤羊和烧酒,大吃大喝起来。
周天和看夏江月这番表现,知道这乞拉干要糟之大糕,便低声说道:“姐姐,你勾的他跟我打,这事可就没那么容易完了。”夏江月浅浅一笑,应道:“我就是不想那么容易完呀。这人如此做派,不知道害了多少清白女子呢,不好好教训一下怎么成。”周天和道:“我瞧这人的服色,至少是个千夫长。若他出了什么事,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夏江月一皱眉头,低喝道:“他说那些话侮辱我,你却怕惹事么?”周天和忙道:“当然不怕惹事,但就怕耽搁了姐姐的行程。”夏江月道:“哼,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一会儿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可别婆婆妈妈的惹我生气。”周天和情知大概乞拉干此回性命不保,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行,他本以为天上掉下个大美人儿,却没想到是招惹了煞星。”夏江月笑道:“对啦,我就是煞星。我跟他说我的名字叫卜里儿吉,他却根本没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还不知死活,那就是活该。”
“卜里儿吉”在蒙语中的意思是“毁灭者”,通常不会有女子叫这样的名字。那乞拉干也是急色迷心,居然并未觉得夏江月跟他说自己是“毁灭者”已经有了示警之意。
乞拉干与亲兵都是蒙古人,因轻视汉人,因而一点汉话都不会,因此周夏二人说了些什么,他们都完全不知。乞拉干自大非常,瞧着美人儿“卜里儿吉”对自己的“丈夫”说话也极为不客气,更是确定她早就想改嫁,此时几分酒意上头,更是不住的去畅想今晚便能怀抱绝色佳人的美景。
两桌人都吃完了午饭,乞拉干站了起来,说道:“出城比试是么?去哪边?”夏江月道:“出西门吧。”乞拉干点了点头,说道:“好,听美人儿的话,就往西。走吧!”夏江月眼波流转,笑靥微绽,柔声说道:“将军,我虽看不上安坦,但好歹夫妻一场,到时还请将军别伤他性命。”乞拉干此时浑身飘飘然,不住的应道:“好说,好说,我不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