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厄」事件過後當天夜晚,津澤終於還是問起了Eddie與那東西打鬥時的事。
「Eddie⋯⋯那個黑色的火焰和金色的光⋯⋯就是你曾告訴我的咒⋯⋯嗎?」
Eddie誇張地表現出大吃一驚的模樣,「哎?我沒聽錯吧?一天到晚覺得活著不活著沒所謂的錦問我問題了噯。」
津澤碰釘子般地抿嘴,有些火大地從平躺的姿勢轉過身背對Eddie,沒再開口。
Eddie見自己的挖苦已經起了效果,輕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沒錯。黑焰是「暗」,而金光則是「聖」。我也是第一次在第十六用咒術。這裡的能流這麼緻密,還真是困難啊。」
津澤聞言突然坐起了身,「你說第一次在第十六?」
「哦呀⋯⋯」Eddie趕緊掩住了嘴,側瞟向床上的津澤。
「Eddie⋯⋯你到底是誰⋯⋯不⋯⋯我大概應該問,是『什麼』吧⋯⋯?」津澤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緊張。
Eddie放下右手,垂下了眼睛。
「我⋯⋯不能說。」
「⋯⋯是Edmund的命令所以你才不能說?」
「⋯⋯」Eddie將雙臂抱在了胸前,微微仰起了頭,「不。如果你問來由的話,我原本只是Edmund被放進你身體的影子。借助一個已經抵達第十七的靈魂,可以和你對話。但是⋯⋯我⋯⋯不知道我是誰。或者就如你說的⋯⋯『什麼』」。
津澤靜止地看向他,表情由不安慢慢變成了迷惑。
「等你返鄉見到Dawson大人,也許他會告訴你。但是我⋯⋯不能說。」
究竟是「不能說」,還是「不知道」呢?
此刻津澤坐在歸國的機艙內,向窗外看著在機翼上胡鬧的Eddie,想起了這段對話。
見到Dawson⋯⋯為什麼Eddie會認為,或是知道,他此行歸國,一定會見到那個人?
「我從不去想未來,因為未來已經來得夠快了。」津澤轉向面前的桌板上攤開的書,手指撫過那行文字。
歸家當天是七月五日。津澤的生日。
在故鄉津澤完全沒有什麼朋友,母親照例買來了蛋糕。蛋糕雖然精美卻是相當幼稚的設計,津澤覺得有些難為情。
晚餐時母親便問起津澤頭痛的事。
「嗯⋯⋯收到了嚴大夫寄的藥,可是似乎沒什麼用。」津澤心不在焉地答著,奮力克制著不去看在一旁做鬼臉的Eddie。
「那他也和你提到有關義眼的事了嗎?」
「嗯是沒錯。」
「那就好,我還以為會搞得你措手不及。」母親一副安心了的樣子。
「措手不及指的是⋯⋯?」
「預約啊。就在明天。」母親笑笑,「據說是因為是新的技術還在測試階段,所以在費用方面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換掉義眼,就當作是給淺江的生日禮物好了。」
津澤不由得有些吃驚,沒想到母親這麼快就做了安排。不過嚴大夫似乎解釋過這次義眼更換需要住院手術,而暑假時間有限,也許這是最好的安排吧⋯⋯
像是聽到了津澤的心思般,Eddie在半空以手托腮,一臉百無聊賴地說,「你這傢伙還是這麼聽媽媽的話⋯⋯」
關於手術,讓津澤不解的事有一件:到了嚴大夫的私家醫院之後並沒有檢查的過程,而是由護士直接接手,略過例行的問卷,便要他去更衣等待麻醉。
據護士說主刀醫師便是嚴景濤嚴大夫,然而直到進行麻醉,津澤也並沒見到他的人影。
另外就是,從進入醫院之後,Eddie就不見蹤影了。
⋯⋯
他從麻醉中醒來,也不過是第二天而已。
右眼被厚厚的紗布遮了起來,他卻感不到疼痛。
大概因為是私家醫院,並沒有許多留院的病人。津澤所在的病房空空蕩蕩的。
他的視線落在了落地窗上——這座私家醫院圍繞著一個小花園而建,那窗正開向正中的花園。
這二樓的病房,從津澤坐起的病床上,恰可以看到花園中的景象:幾名護士正交接著什麼,又或許是在閒聊。
津澤轉頭向病房中四處張望,對面的牆上有一隻掛鐘,錶針指著11:45。
也許是麻醉的原因,他總覺得心緒很煩亂。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才想起不知Eddie跑到哪去了。
敲門聲。
雖然津澤並沒應聲,一名護士還是逕自走了進來。
「Zinsser先生,您有幾位探視的親屬。」
津澤以為自己聽錯了。親屬?父親家族裡的人嗎?母親那邊的親戚因為多半是外族人,並不在Z國居住,他可是根本都沒有見過。
他正皺著眉努力地想會是什麼人來探視,門口出現了一個金色短髮微笑著的小孩子——
他的身後是兩名男子:一人有著茶色的皮膚,一頭棕色的短髮,右側拖著一條細髮辮。他在短袖的襯衫外套著灰黑的西裝坎肩,搭著同樣灰黑的長褲,火紅的瞳中似乎透著不耐煩;另一人則在炎夏身穿筆直體面的西服,戴著黑框眼鏡,鏡片後棕色的雙瞳目光灼灼。頭上的黑色圓禮帽遮蓋了他大部分黑色的短髮。
「我們終於見面了,錦。」穿著西服的男人溫和地笑著。
津澤睜大了眼睛。
護士小桃從病房退出來一路小跑衝進了休息室。嚴景濤嚴大夫正在休息室裡抽菸,看到小桃衝了進來趕緊把菸丟在了地上,然後抬起右腳蓋好。
就在他坐著的沙發背後,「禁止吸煙」幾個大字頗為醒目。
「哎呀!嚴大夫你又抽菸了吧⋯⋯」
被下屬發現,嚴大夫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努力思考著如何轉移話題。「咳咳,小桃啊。有什麼事?」
小桃明顯是想分享些八卦。嚴大夫這一問,她似乎完全把他違反了自己訂下的規則的事拋到了腦後,臉上露出了欣喜異常的神情——「嚴大夫,你的病人,那個獨眼小帥哥,連家人親戚也都帥到掉渣啊!」
嚴景濤努力不讓自己的臉因為無語而僵掉——首先他不知道如果被小桃知道津澤是女孩子她會作何感想,再則就是那幾個「家人親戚」⋯⋯
「⋯⋯連你也這麼說,我看我在這護士美女圈裡『貌若潘安』的英明可要不保了⋯⋯」——他琢磨了半天才想出這麼一句調侃。
「誰說的⋯⋯嚴大夫的帥和那種帥又不一樣⋯⋯」小桃賭氣地嘟起了嘴。
大概真的不一樣吧——嚴景濤年過三十,身材高大卻又不至於魁梧壯碩,有著健康的古銅色皮膚。雙眉濃密,鼻梁高挺。美中不足可能就是一雙大眼睛常常吊著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加上長期加班無暇顧及的一臉鬍子碴。然而在女護士們眼中這兩點卻也是嚴大夫的魅力所在⋯⋯
「說起來⋯⋯嚴大夫⋯⋯為什麼拒絕面見病人呢?」小桃忽然問起。
「⋯⋯啊⋯⋯哦⋯⋯我,怕見到故人。」
「故人⋯⋯?」小桃一臉迷惑,「是指他的家屬嗎?」
嚴景濤沒有回答,思緒回到了幾個月前——
他辦公室的桌上放著一隻盒子,Andrea和Maksim站在他面前。
「你們確定⋯⋯這對Edmund大人是必要的?」
「沒錯,直到完全恢復咒力,一定要這麼做。」Maksim抱臂點點頭。
「⋯⋯」嚴景濤額間滲出了冷汗,打開了盒子。
裏面赫然懸浮著一顆眼睛。瞳是金色。
「這也⋯⋯太瘋狂了⋯⋯」
「沒關係的,因為是第十七的東西,又只是做咒力媒介體,你呢也不需要做什麼真正意義上的『醫師』的工作。」Andrea歪著頭微笑。
「就⋯⋯就算這樣,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啊。」
「哦?就說實話不好嗎?」Andrea仍然歪著頭。明明嘴邊沒有了笑意,眼睛卻還是微笑地瞇著。
「⋯⋯如果錦得知⋯⋯除了母親之外唯一一個還算可以信任的人,也和第十七有關的話⋯⋯對那孩子也太悲涼了。就算她日後也只是那位大人的容器⋯⋯」
「啊⋯⋯那個你不用擔心,她的身邊,現在已經有了兩個人類的朋友了。」Andrea的嘴角重新彎回了微笑的形狀。
「Andrea。」Maksim忽然斜眼看向他,「是一個。一個『人類』。」
「Max還真是咬文嚼字啊。」
⋯⋯
「嚴大夫?」小桃見嚴景濤久久沒有回話,走近了一些向在沙發上坐著的他彎下了腰,「嚴大夫⋯⋯?」
嚴景濤這才回過神來,挪開了腳,拾起了地上的煙頭,細細端詳了一番,這才站起身來把它丟進了休息室推拉門邊的垃圾桶。「啊⋯⋯就是他的家屬。」
——他們觸碰不到也看不到的Eddie,正站在門邊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看著站在病房裡的三人,津澤有些無措——他不明白這次見面對他意味著什麼。
他在等他們開口。
「Max,說一下你看到的情況。」Dawson的眼睛沒有離開,津澤明白這話他是對那名棕色短髮的男子說的。
Maksim微微閉上了眼睛嘆了口氣,「真不喜歡做這種事⋯⋯不過既然Dawson大人說了⋯⋯」
他再度睜開眼睛時,津澤似乎看到他那火紅色的瞳中對周圍事物的反光逐漸退去。
「嗯⋯⋯Dawson大人,Eulrice的神格看起來似乎是暗紅色,也並沒有光澤⋯⋯這⋯⋯」
Eulrice的神格⋯⋯?什麼⋯⋯?津澤在那沒有質感的目光下有些不安。
「哦?那東西在Eddie身上時你沒有看過嗎?」Dawson顯得有點驚訝,「從上古神紀它就一直是那樣了。」
聽到Eddie的名字,津澤不由得蹙起了眉。
一旁的Andrea忽然捧腹大笑起來,「Max要是敢那樣看Edmund大人的話⋯⋯哈哈哈哈哈⋯⋯」
「⋯⋯死小鬼還不閉嘴。」Maksim顯得有些尷尬。
Eddie⋯⋯Edmund?津澤的眉心越來越緊鎖起來。
「⋯⋯她身上之只有大約四分之一不到的Xystus的神格⋯⋯此外還有一小塊碎片,似乎並沒有貼附著那較大的一塊⋯⋯」將那無神的視線轉回津澤後,Maksim繼續說著。
「啊⋯⋯Eddie這個孩子總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Dawson一臉無奈地拿手掩住了臉。「所以看來剩下的就在影子身上咯?」
⋯⋯影子⋯⋯?
『我只是Edmund被放進你身體的影子。』
津澤覺得好像明白了什麼,又什麼都不明白。
所以Eddie所說的「不能說」的事,是指⋯⋯神格?
「錦~那幫護士都在討論你——」
Eddie忽然嬉笑著穿過了門走進了津澤的病房。
看到眼前的幾人,Eddie一愣,陡然換了一副洩氣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們已經離開了。真是糟糕的重逢啊。」
Dawson咧嘴笑了笑。
「Dawson大人⋯⋯他身上有大約二分之一的神格⋯⋯」Maksim低聲說道。
「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稱呼你,」Dawson對著門邊的Eddie開了口,「是應該叫你Eddie,還是Edmund?」
Eddie注意到津澤臉上驚詫的表情,轉過了視線,「我⋯⋯不是那個人。」
Andrea歪了歪腦袋。Dawson和Maksim看起來同樣不解。
「因為⋯⋯我並沒有任何關於封塵前的記憶。」Eddie的視線集中在他身前不遠的地面上,但又似乎並沒有在看什麼東西。「而即便是封塵之後的事⋯⋯感覺似乎也還不如在第十六,在錦身上獲得的記憶真實⋯⋯」
他抬起視線,左眼裡有一種不屬於他個性的茫然,「我⋯⋯不知道我是誰。」
津澤感到病房中的空氣危險地凝固了。
就在這時門被「砰」地一聲打開,直接穿過了Eddie的身體。
一個身穿白色露臍裝和超短牛仔褲的女人站在門口。她與Eddie差不多高,小麥色的皮膚。沙金色的長髮被束成了條條細髮辮。雖然看起來是素顏卻仍然面容精緻,厚厚的嘴唇上塗著橙紅色的口紅。
儘管其實身為女孩子,津澤還是不由得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女人突出的胸部——簡直好像是被硬塞進了那上衣裡一樣。
她看著眼前處在驚詫之中的一眾人,眨了眨她那琥珀色的雙眼。
好像只有在這時,她才注意到那剛才被她踢開的門穿過的Eddie正站在她身前,兩人的距離大約是對話起來都略顯尷尬得接近。
「嗯?Eddie?他們說你是要拿回眼睛——這麼快就完全康復了嗎?」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去撩他的額髮。Eddie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躲閃,卻在被她的手穿過了臉之後才發現沒有必要⋯⋯
「嗯⋯⋯?這是怎麼回事⋯⋯?」她收回了伸出的左手,盯著那手掌又眨了眨眼睛。
靜默的空氣中Dawson第一個做出了扶額的動作。
「Penelope⋯⋯就是因為會這樣,才讓她在樓下等吧⋯⋯」他低聲道。
「唔嗯⋯⋯因為只有一半神格,第十六能流又強,所以連形體都沒有嗎⋯⋯」Andrea笑著喃喃。
「可是就算他們兩個的部分加在一起,Xystus的神格還是少一部分⋯⋯」Maksim思索道,假裝沒有看到Penelope不停地嘗試抓住沒有形體的Eddie而後者一臉冷汗。
「啊⋯⋯關於那個⋯⋯幾週前在錦的學校出現了一隻『災厄』。擊敗它後,有一塊碎片掉了出來。」Eddie也無視了專注於抓住他的Penelope,轉身面對幾人。「在Edmund的記憶裡我看到⋯⋯他將Xystus的神格放入Eulrice的身體時,咒力震盪了一下⋯⋯我想也許⋯⋯碎掉的部分就散落在第十六各處。」
眾人紛紛看向了Eddie。
他看著一眾人,忽然又有些無奈地攤開了雙手,「在找到其他碎片之前,我想我也沒辦法把這半個神格放回錦那裡。因為⋯⋯」他說著將帶著黑色手套的右手伸向自己胸口——接著,那隻手直接貫穿了進去。
Maksim忽然驚呼了一聲,「穿⋯⋯穿過去了⋯⋯Dawson大人⋯⋯Edmund大人他⋯⋯我是說Eddie,他碰不到他體內的神格⋯⋯!」
「擊敗『災厄』之後,我感到身體的能流似乎強了一些。儘管⋯⋯是錦拿回了那塊碎片。」Eddie說著將胸腔中的手拿了出來。「所以我想,如果我們找到足夠多的碎片,也許我就可以把這一半還給錦了。」
原來Eddie的身形更加具體並不是錯覺嗎⋯⋯津澤盡力想要從這鋪天蓋地的信息中捕捉到他能理解的東西,右眼卻忽然劇痛起來。
只是因為那疼痛太突然,他忍不住捂起右眼呻吟了一聲。
從剛才起就幾乎忘掉他存在的幾人一齊回過頭去望著津澤。門邊的Penelope似乎也才剛剛注意到他。
「如果現在用腦過度的話可是一定會痛的。」Maksim的話語裡毫無感情。「對了,剛才還有一件事⋯⋯你的身上有多處骨折後自癒的痕跡。不知道你是怎麼弄的。甚至還有右膝下一處一直還沒有自癒。既然你的身體是要交給Edmund大人的,要多小心才是。」
骨折⋯⋯?
津澤聽得莫名其妙。他並不記得曾骨折過。右膝下⋯⋯的確每次長跪在地板上清理地面時就會疼痛,但他有記憶的右膝上的傷已經是五歲時的事了。
還有⋯⋯Edmund⋯⋯
他放下了摀著右眼的手,垂下了眼,不敢去看Eddie。
他有那個人封塵以後的記憶⋯⋯也就是⋯⋯300多年。
可他卻不承認他是那個人⋯⋯
津澤只覺得腦子很亂。
Penelope這時卻走上前來,神情有些複雜,「這就是Eddie選中的小鬼?」
最靠近的Andrea見她的視線投來,仰頭望著她聳了聳肩。
津澤抬眼看著那個大胸的女人,後者的臉上慢慢浮現出紅暈,接著那複雜的表情融成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欣喜,「挺可愛的小帥哥嘛!」然後便就著津澤的脖子把他摟進了懷裡。
剛剛叮囑過津澤要小心身體的Maksim眼見他幾乎要被Penelope不是勒死就是(用胸)悶死,急忙要拉開兩人。Andrea則開始在一旁捧腹大笑。
「有Penelope在的地方總是會變成這樣啊⋯⋯」Dawson在一旁搖搖頭,「你們差不多就夠了。我想錦也要休息。我呢⋯⋯現在要去把這個屍體還回去。大夏天的感覺馬上就要發出屍臭了。」
——他在說什麼?津澤仍被Penelope摟在懷中,大腦似乎不聽使喚。
Dawson走到門邊,似乎忽然又想起什麼,轉身對津澤說道,「如果想拿回所有碎片,戰鬥看來是不可避免的。等你痊癒,就開始——修行吧。Andrea會告訴你我們在哪裡。」
「什麼⋯⋯?可是我⋯⋯」
「沒問你的意見,小鬼!」仍舊抱著津澤的Penelope當頭給了他一個暴栗子。
「你們還真是⋯⋯莫名其妙哪裡來的和諧啊⋯⋯」Eddie目送Dawson出門後,看著病房中頗有些鬧騰的三人無奈地吐槽。
「什麼——?!女孩子——?!」
Eddie原料到Penelope會是這個反應,早已拿手指堵上了耳朵。而Andrea和Maksim則一副「已經習慣了」的模樣在津澤的病床邊落座。
「為什麼你會選個女孩子?!另外為什麼她是這樣男孩子的打扮??」
Eddie無奈地捅了捅耳朵,「說來就話長了⋯⋯另外,已經說過了,並不是『我』。我只是有Edmund一部分的記憶而已。」
Penelope愣了一下,神色忽然有些失落。
良久,她才又開口,「你之前說『災厄』⋯⋯為什麼第十三的下等生物會在第十六?」
Eddie轉向Andrea和Maksim,「你們什麼都沒告訴她嗎?」
Andrea聳聳肩,Maksim抱臂不語。
「總之現在第十七應該是一團亂。十七個世界因為通天塔而幾乎被完全連在了一起⋯⋯」
Penelope先是吃了一驚,隨後滿面怒容,「結果你⋯⋯還是按照Xerces的意思⋯⋯」
「⋯⋯要我說多少遍不是我啊。不過,我是在Edmund的記憶裡看到了。就算你離開了,還有西川和Killov。他沒辦法坐視不理。」
Penelope死死地盯著Eddie。片刻後,終究只是重重嘆了一口氣。
「現在西川和Killov呢?」她的聲音很輕。
「我猜如果幸運的話,西川已經逃出內廷了。至於Killov,似乎Edmund一開始就並不是很擔心。」
「拿我們的存在相脅迫⋯⋯也真是太卑鄙了。沒想到坐在帝位上的,是那樣的人。」Penelope恨恨道。
Eddie不再答話。
看著他和Edmund一樣的外表卻以一種事不關己的口氣說著那位死神的事,Penelope的心情很複雜。
「不過正是因為現在局面混亂,要找到所有Xystus的神格碎片困難重重啊。」Maksim開口,仍然是一臉不耐煩的神情,「這小鬼看起來這麼弱,加上碎片可能會流動到其他世界⋯⋯」
「唔關於碎片本身⋯⋯我想如果它們落在什麼東西上的話,那些『東西』會自己找來的。就像那『災厄』一樣⋯⋯」Eddie轉身,視線落在半坐起在病床上的津澤身上,「說實話,就連我,都無法離錦超過十里。十里之外我的咒力會陡然降低,在這能流緻密的世界裡感覺就像無法呼吸一樣⋯⋯」他說著漸漸蹙起了眉。「只是關於錦的能力,確實如你所說⋯⋯正因如此Dawson大人才提起修行的事吧。」
這時,門忽然開了,嚴大夫站在門口,背後跟著小桃。
「幾位,探視的時間早就過了。麻煩幾位還是讓病人好好休息吧。」
Andrea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示意Maksim和Penelope。然後回身仰視著床上的津澤,「這樣就到你出院再見咯?」語畢揮了揮手,和另兩人一起走過嚴大夫身側離開。
待幾人離開後,嚴景濤靠近了津澤的病床,彎下腰把雙手放在他的雙肩,直視著他低聲開口,「淺江,手術傷好後,新的義眼應該可以像真正的眼睛一樣看到東西。但是,請不要告訴你媽媽。」
說完這話,似乎更是在對小桃說,他又拍了拍他的肩,大聲說道,「手術看來很成功,大概一週後就可以出院了。好好休息。」
津澤詫異地看著嚴大夫隨護士走出了房間關上了門,病房中只剩下他和Eddie兩人。
他並不介意方才幾人在病房拿他當空氣。反而此時只剩他兩人,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Eddie不安地拿指背蹭了蹭鼻尖。
津澤則轉過了臉去看著窗外的花園。
良久,他終於開口。
「Eddie⋯⋯如果把你那一半神格交給我⋯⋯你會怎樣?」
Eddie一愣,不明白為什麼在一大堆需要問的問題中,津澤偏偏問起了這個。
「啊⋯⋯?哦⋯⋯我想我會⋯⋯消失吧。」
他看不到的一側,津澤的手緊緊攥住了蓋在身上的毯子。
如嚴大夫所說,一週後津澤出院了。
摘下厚厚的紗布,那隻金色的眼睛,起初只是模模糊糊地確實可以看到。漸漸地,他的右眼視物與左眼無異。
津澤因為不習慣而走路時常撞到東西。母親有些擔心,他只說是因為臥床太久。
出院的當天,Andrea出現在津澤夢中,告訴他Dawson一眾人會在城郊一座無名的山上等他。
想到當天他本想開口抱怨,其實是因為在家不比在學校,出門遠行母親大概是會擔心的。此時他也不知道編個什麼樣的藉口比較合理。
「不然就說是在F大認識的本國同學邀請你去他那裡玩嘛。」Eddie得知津澤的煩惱後隨便地說。
因為實在沒有更好的藉口,津澤就當真這麼說了。一邊說謊,一邊腦海裡是禪久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暑假會怎麼度過。
所幸,母親這一年在帶畢業生,暑期要進行補課,本來也顧不上津澤,便由他去了。
無名的山,便也無人修路。
Z國的奇山大川氣質與K國完全不同。雖然又是登山,津澤卻覺得和那次「歧途」之行毫無相似之處。
山上處處是裸露的土石,林蔭極少。在炎夏的烈日之中尤其令人困擾。
津澤與Eddie一路並無話,山中此起彼伏的蟬鳴卻有些聒噪。
這次即便是津澤,也很快就被崎嶇難行的山路搞得精疲力竭。
——這種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羨慕起Eddie來:因為沒有形體,他一路就這麼「飄」著跟上了山,看起來毫不費力。
「啊?你就沒想過我只是在這個世界存在著就要耗費咒力嗎?那也是很累人的。」聽津澤說出他想著的事時,Eddie嫌棄地抱怨道。
他話音剛落,津澤看到前方的坡路下方上似乎有一間房子。
更接近一點時,他才看出那是座破廟——連匾額都歪仄著。
「『祇元寺』。」Eddie傾斜著腦袋念出了那匾額上的字。
津澤想也沒想就直接踏進了大門——Andrea告訴他是在這座山裡,卻沒說是在什麼地方。雖然看樣子這所破廟實在不像,他卻也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
寺內園正中有一口大鍾,就斜落在地上,上面遍布著青苔,鐘口頗有些裂痕。
津澤從那口鍾旁邊走過,視線落在了一間偏屋上。
正殿看起來破敗不堪,野草都長上了殿門,這偏屋卻似乎井井有條,內設有床榻和誦經臺,好像至少不久前還有人居住。
正疑惑著,津澤似乎聽到後院有沙沙的掃地聲。
他先是探頭向那正殿和偏屋的夾縫裡望去,並沒有見到人影,於是小心地向後院走去。
在掃地的是一名老僧。
看起來慈眉善目,卻瘦骨嶙峋。
津澤覺得他身上有什麼地方很古怪⋯⋯盯著他好一會兒,他才發覺那大概是皮膚。
那老僧的皮膚,看起來慘白。
這樣想著,津澤不由覺得有些毛骨悚然。Eddie此時也跟了上來,瞇著眼睛盯著那老僧。
似乎是注意到有視線,老人從方才專注在掃地的姿勢抬起頭來,看到津澤,將那竹條掃把柄擱置在懷中,雙手合十行禮。
津澤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慌忙效仿。
等他抬起頭來,那竹條的掃把直沖他擊過來!
「——搞什麼⋯⋯?!」他慌忙向後躲去,才沒被掃把打到頭。
老僧收回掃把在身側,重重往地上一拍,掃把頭部應聲而斷。剩下的長柄在他手中劃了個弧,被縱握在他手中立在肩後。
只從這一系列動作完全看不出他竟然是個老頭子。
津澤還驚魂未定,老僧又攻了過來。
那竹棍在他手中好像一柄劍,直衝著津澤的臉刺了過來——這次他看準了攻擊的路線,躲閃到了一旁。
竹棍從他右肩上方穿過,收回後又迅速攻向他的左側。
這一次他蹲下了身子,前跨出一步拉近了和老人的距離。
趁他右手的竹棍還沒收回,津澤抬起右腳用力朝老僧頭上踢去。
老人顯然對那踢擊吃了一驚,收回那竹棍,退回了幾步。
「Dawson大人,這訓練開始得好像有點唐突啊。」Eddie懶洋洋地冷眼旁觀。
津澤站定,瞪大眼睛望望Eddie,又望向那老僧。
這時,從正殿房頂傳來孩子的笑聲。
Andrea一躍而下。
「只是想看看錦的眼睛恢復得怎麼樣。」他仍笑著,「看來至少你不會因為不習慣而在訓練上吃虧啊。」
老僧把竹棍丟在一邊,忽然抱起了雙臂。那個姿勢在他身上看起來尤其古怪。
「嗯⋯⋯不錯。看來還是有些基底的。」老人盯著津澤,「Maksim和Penelope稍後就到。那之後我們就正式開始吧。」
津澤一臉疑惑地看著面前的老僧,Eddie此時上前走到了他身側。
「沒有你那方便的『穿魂』和『走靈』,也沒有Andrea一樣的『劫夢』,不過其實是相似的事⋯⋯Dawson大人能夠『驅屍』⋯⋯上次你見到的也並不是他本人⋯⋯」
面前的老僧古怪地笑了。津澤轉向Eddie,不知該說什麼。
「他本人大概在南極吧,畢竟是和第十七最接近的地方。」
破廟後的林子裡,有什麼不知名的鳥飛過,發出了頗為刺耳的叫聲。
【Culture shock?!小劇場】
冰原上幾乎只有白晝。Laertes忘記了他們走了多久,才看到了海;也忘了借緻密的能流又在那海上走了多久,才看到了城市。
只是他第一次想要找人問一問所在的地理環境,那人瞅了他一眼就大叫一聲「鬼啊——!」然後頭也不回地溜了。
Laertes看了看自己離開地面有些距離的腳,冷汗了一下。
Ryan注意到他的視線,摸著下巴說道,「嗯⋯⋯我讀到過,在這個世界我們需要用神格不斷循環周身的咒力,才能讓身形達到和環境能流等同的密度⋯⋯我們現在的樣子大概是看起來有點奇怪。只是⋯⋯一旦這樣做了我們就不能回到現在這個方便移動的樣子了。」
為了方便在外打探,三人還是依此行事。然而次日在街道上,仍然總有行人對他們側目而視。
「到底哪裡不對頭嗎?」注意到周邊不是那麼友好的視線,西川無奈地低語。
三人就這樣隨著人流向前走,四處張望是否有可以得到信息的地方。
很快,在一處人聲鼎沸的廣場前,Laertes看到了寫著「問訊處」的牌子。想到起碼語言還是相通的,他感到多少有些安慰。
「嗯⋯⋯請問⋯⋯」
問訊處穿著兔女郎制服的女孩望著眼前的兩位怪客:開口的高大男人披散著銀色的長髮,雙瞳血紅,身穿著古怪卻華麗的深紫色長風衣,胸前本該是鈕扣的地方只是扣上了四條鎖鏈,雖然明顯是男性但容顏柔美得像個女人;他身後是一名比他還要高大的男性,古銅色的皮膚和自然散亂的深棕色短髮,面孔頗有稜角,淺棕色的雙眼炯炯有神,身上隨便地披著一件素色的風衣。
緊接著,又一名穿著同樣古怪,戴著護臂和寬額帶的男子加入了兩人,看起來三人是一起的。這最後一人則似乎是把頭髮染成了橙色,右耳上有一隻不入時的金耳環。雖然是短髮,腦後卻有一條細髮辮。他琥珀色的眼裡似乎透露著某種無奈感。
「啊⋯⋯三位這是要參加本次Comic-Con的Cosplay吧⋯⋯?」兔女郎對著眼前氣度有些超然的三人眨巴了好一陣眼睛才反應過來答話,「請問三位是要Cosplay什麼產品呢?勇⋯⋯勇者鬥惡龍嗎?」——這時才注意到大個子的短髮男人沒有右臂,而且三人腰間都配著武器,兔女郎心下有些不安。
「這位姑娘,我們只是需要一張地圖⋯⋯」Laertes搞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只好說明自己一行的需求。
「地⋯⋯地圖⋯⋯」是指場地劃分說明嗎?——兔女郎找了好一會兒,遞上了Comic-Con的場地設定須知。
⋯⋯
直到三人擠在一場虛擬人物的演唱會中時,西川才因周圍的聲音太大不得不大聲抱怨道,「喂——!我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Laertes和Ryan:還用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