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金銮殿”上众人一片惊呼,夏江月脸色大变,心中暗叫不妙。
但见夏江月莹白柔腻的腕子上的确赫然一点朱红。
太后把手松开,冷笑道:“好呀,为了不嫁给皇上,连假装夫妻此等邪事都做的出来?”夏江月心下着慌,来不及多想,忙道:“谁假装了?我们是真的夫妻。若他不是我夫君,我怎可跟他从淮北一路行到陕西?”太后道:“若是夫妻,这守宫砂又是怎么回事?”夏江月脸一红,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周天和却应道:“太后,我们婚约在身,却还没拜堂呢。此次我们西去昆仑山,便就是要去完婚的。”夏江月忙附和道:“不错,我师门的规矩,婚礼要在娘家办。”
太后这才面色缓和一些,说道:“这里离昆仑山还有两三千里呢,一路上艰险的很,万一路上有个差池,那岂不是抱憾终身?”她略一顿,接着对周天和说道:“周公子,你既是我们的恩人,哀家便给你做个人情。二位便在这里拜堂圆房吧,省得你再苦熬数月。”周天和一听,大惊失色,支支吾吾的说道:“这……这……”
太后正色道:“世上何人还能比真命天子的皇后与太后身份尊贵?先皇乃是唐高宗十四世孙,祖上为避祸患改姓白,实则却应是姓李。今日哀家降下懿旨要你们俩在这即时完婚,难道你们却觉得哀家的面子不如那偏远西域的布衣娘家?”
周天和张口结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夏江月却笑嘻嘻的应道:“那便是甚好,若早些与他完婚,路上也就更方便一些,不用要两间房,省了不少盘缠。小女子可多谢太后的细心安排啦。只是今日完婚之后,明天一早我们就得赶紧接着赶路了。”
太后笑着应道:“那是自然,明天哀家便差人把贤伉俪礼送出寨。只是这寨中没有现成的吉服,姑娘若想穿着大红嫁衣完婚,可就得再等几天了。”
夏江月自然是不想再在这莫名其妙的山寨朝廷里住下去,便道:“穿什么拜堂无甚所谓,只要是有太后娘娘此般身份尊贵的见证人,那也就足矣啦。”此话一出,夏江月自己都想笑。
太后道:“也好,我们虽是真命天子的正统朝廷,但毕竟也是绿林儿女,做事总不至于那么迂腐。既然姑娘情愿,那就即刻与周公子拜堂吧。”
周天和睁大了眼睛,万分不解的看着夏江月,夏江月却对他微微吐舌,黠然一笑。
当下周天和恍恍惚惚的在众“朝臣”簇拥之下跟夏江月相对跪倒,但听夏江月昂头朗声道:“娘亲呀,女儿夏月,等不到见你就要跟周郎完婚了,还请你老人家别怪女儿。”周天和一愣,旋即明白,夏江月故意报出假名,等于也就是说,这拜堂什么的根本不做的数。他此时松了口气,却又略略有些失望,但总归觉得从这山寨朝廷脱身的希望多了许多。
“金銮殿”上众人嘻嘻哈哈的看着这对年轻男女拜完了堂,有好事之徒喊道:“那洞房却在哪呢?只拜堂不洞房,还是算不得夫妻呀!”
周天和听了这话,心中大窘,忙向还跪在对面的夏江月大使眼色,夏江月却当没看见,只不停的微笑。
此时太后应道:“天字号客舍,不是最干净肃静么,不拿来当贵客的洞房,难道还能找出更合适的?”众人轰然笑着喏了一声,便拥着这对“新夫妻”向外走去。
那天字号客舍确实是间干净肃静的大屋。白玉倩将周夏二人送进屋内,点好了红烛,又在桌上放下张白帕子,便说了声:“春宵一刻值千金呀。”就急匆匆的关门退了出去。
周天和立在屋子当中手足无措,夏江月却大喇喇的坐到了床上,捂着嘴笑的浑身直抖。
周天和只得低声问道:“你笑什么……这……这不好笑吧。”夏江月道:“咱俩随口编造的话,他们却都当真,你说这好笑不好笑?”周天和苦着脸道:“也许好笑,但现在却如何是好?那太后明日若又要看你守宫砂在不在,那可怎么办?”夏江月笑道:“那就叫它消了去呀,这有何难?不过费你点力气罢了。”
周天和登时面红耳赤,混然不信这话居然是从娇蛮任性的“仇人”夏女侠口中说出,只低声反复说道:“不可,不可,不可……”夏江月秀眉一竖,低声怒喝道:“什么不可?淫贼,你想什么呢?又不是要你……要你……”夏江月自己此时脸也红了,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便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啊,你若不动手,我自己可消不掉这守宫砂。”
周天和心下迷惑,走近夏江月,小心翼翼的问道:“这……这到底要怎么消。”夏江月将袖子挽起,指着那红点说道:“这是我们山下隐居的高人齐婆婆用内力点的,不会无缘无故的褪色。而寻常守宫砂其实极易无端的就消失,不知害的多少清白女子被诬为失贞。这内力点的守宫砂虽永不褪色,但却也可以用内力消去,今日咱们把它弄没了好了,回去我再找齐婆婆点一次。她很疼爱我,也不喜说话,因此若看再点一次并不消失的话,便知我还是清白之身,便绝不会问我为何要把它消去。”
周天和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消呀。那我就得罪了,只能触碰姑娘的肌肤了。”夏江月道:“你把掌心对准红点,稍微内力一吐,它就没了。”周天和道:“那我就试试。”当下他按夏江月所说,把手掌放在夏江月腕子之上,运起内力。
周天和可不善拿捏内力的分寸,自以为只是使出一成功力,但却险些把夏江月腕子震断,她忍不住“哎哟”惨叫了一声,眼泪刷的就流了出来,喝道:“你那么用力干什么呀,疼死我了。”
要知川陕一带都有“听洞房”的民俗,而今日躲在这“洞房”窗下听的正是刘挺白玉倩夫妇,他们一听见夏江月的惨叫和后面的责骂,便相视一笑。白玉倩低声道:“他俩这是真做成了夫妻啦。相公,咱们可以走了吧。”刘挺点头,两人便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洞房”内,周天和忙不迭的道歉,说道:“姐姐,对不住,我实在以为我这只是稍稍用力。”夏江月擦了擦泪,说道:“算了,也不全怪你,我没内力相抵,你即便再轻一些,我一样会痛。”她看了看自己的腕子,又笑道:“有趣,这个法子果然是真的,你看,守宫砂没了。”
但见夏江月那莹白如玉的肌肤上,便无半点其他颜色了。
周天和不敢多看,便走到远处的桌边坐下,说道:“咱们熬过了这一夜,明日便可脱身了。夏姑娘,只是今晚得委屈姑娘跟我这腌臜汉子共处一室了。你放心,我会一直离你远远的。”夏江月莞尔一笑道:“要说放心,我自是对你放心呀,你碰我胸口的梁子,我已然自己挑了,但断剑之仇那是决然不能免得,因而我还得杀你。”周天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夏江月道:“对了,明天在他们那群人面前,你可别再叫我夏姑娘了,省的露出马脚,教他们不肯放我们走。”周天和道:“那……那叫你什么?”夏江月略一沉吟,答道:“叫姐姐好了。我娘说,当年我爹就唤她做姐姐……”这话说完,夏江月脸上登时通红,顿足啐道:“呸,都怪你,引得我说出这样臊人的话来,你不是正经人!”周天和忙无奈陪笑道:“是,是,怪我,怪我……”
两人相对无言,“洞房”里一片寂静,只听到红烛燃烧的毕剥之声。
周天和转眼往桌上一瞧,看到了那块白帕,便拿起自言自语道:“这是做什么的?”夏江月一看,脸又红了,低头说道:“他们的物事儿还挺齐全的……”愣了片刻,突然又抬头笑道:“既然有这个呀,咱们做戏做足。喂,你刚才弄疼我的腕子,现在你便咬破你的手指,咱俩就扯平。”周天和点点头,毫不犹豫的把左手食指在口中一咬,立时便出了个口子。夏江月道:“把血滴到那帕子上,三四滴之后赶紧把手指含在嘴里止血,别弄得到处都是。”周天和照做,但见鲜血滴在白帕上,就像雪中盛开的红梅一般的娇艳好看。
手指在嘴里含了片刻,血便流的少了,周天和便撕下一条衣襟,把指尖裹了起来,却又不解的问道:“这帕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夏江月脸一红,嗔道:“你不是有妻室么,你能不懂这个?”周天和道:“这和有无妻室有甚关系?有妻室便需咬破手指么?”他话说至此,心念一动,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大哥所说过的一些话,当下便明白了,忙歉然道:“对不住,姐姐,我……我真是愚钝,我……我……真没想到这……这是……可,可是……”
夏江月秀眉一蹙,说道:“可是什么?你是不是想,我是个黄花大闺女,却懂得这些事,看来不是正经人?”周天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姐姐清白如玉,怎会是不正经。”
夏江月冷笑道:“哼,小贼,你一肚子坏水,焉能把我往好处想?今日本姑娘便跟你说清楚。我虽是清清白白处子之身,但却已在紫微宫许了门亲事,等我回去,不日就将完婚。我娘瞧着婚事在即,便跟我说了为人妇应晓得的诸般事宜。这洞房白帕可是佐证女儿家守贞的重要物事,你不知也罢,但我可不能不知。哎呀,不过,今日才发觉,拜堂成亲还挺好玩儿的,以前我一想起这事还怕的紧呢。”
周天和听到夏江月说出“已许了门亲事”,心里陡然一阵怅惘,暗道:旁人眼见我总能跟些绝色女子相识,定是艳福不浅,然则这些姑娘,要么离我而去行踪不明,要么便实是他人的爱侣,这哪是艳福,这分明却是折磨。你们一个个的都许了婚事,可我所爱的香香却不知道身在何处呢,我若始终寻不到她,我便只能出家了。
夏江月看周天和垂头不语,脸色戚然,便也猜到了三分他心中所想,便柔声说道:“你定会寻见你的爱妻宋琉璃的……我虽性子暴躁强蛮,却总也是个女儿家,因而我十分明白,她既钟情于你,必不会真的让你遍寻不着。她就是在看你有没有诚意呢。”
周天和凄然笑道:“我的诚意自然是十足十的,但却去哪寻她呢?姐姐你有你的师尊,有你武功高强的师哥们,还有紫微宫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逢迎佐助。可我家琉璃香呢?她是个刚刚学会汉话的倭国女子,举目无亲,又几乎一点武功都不会。夏姐姐,你且想想,便如你此等出身名门武功高强的女侠,都还经常遭歹人暗算;而我不通武功的倭人妻子若流浪江湖,难道就可幸免?”周天和说了这许多,自觉不妥,忙改口道:“咳,我多嘴了,不该拿自家的事情来抱怨;姐姐,我识人不明,居然没看出那白家四兄妹绝非常人,以至于累得姐姐落到了这步田地,罪责在我。”
夏江月眼圈一红,叹道:“唉,你何苦非要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是我坚持要来华山找芸妹子,也是我非要不出山,且还是我说的需找猎户问路,今日磨难,全是怪我不听你劝。难道在你心中,我永远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周天和道:“夏姑娘到底是何等人,这不是我该去评判的;我若觉得你不讲道理,那也是因为我开罪与你,你不必再跟我讲理。我也见过你与他人打交道,可都是慷慨亲切。我必须时刻记得,我始终是夏姑娘你最怨恨的仇人。”
夏江月幽幽的应道:“是啦,你这小贼可不就是我堂堂紫微宫夏女侠平生最大的仇人?我真是命撞灾星,居然还被迫跟你这小贼演了场拜堂洞房的大戏。此等奇耻大辱,我若不报,就真是辱及先人,不配姓夏了……”周天和苦笑道:“没错,可我的命只有一条,不能让姑娘报这许多深仇大恨。”夏江月嗔道:“谁说这梁子又算在你身上啦?哼,这天圆寨于我师尊有恩,以后我替师尊报恩之后,便把他们上上下下杀个干净……哎哟……”夏江月“哎哟”一声是因她说的兴起,举起右臂挥了挥,那腕子上被周天和内力所伤之处便立时剧痛。
周天和忙问道:“姐姐总是没骨折罢。”夏江月摸了摸腕子,应道:“想来是没有,但真的是要痛死我了。周小贼,你若不好好学学该如何拿捏内力的话,以后会害死人的。”周天和愁眉苦脸的说道:“这内功法门,并非我师父所教;传我内力之人已然不在人世,我怎知道该如何拿捏啊。”夏江月冲口说道:“我的师尊精通天下诸般内外功夫,要不你随我一道去紫微宫,求他老人家指点一下?”周天和奇道:“姐姐不是要杀我么?我若得了高人指点,日后咱们比试时姐姐岂不是得多费些功夫才能胜我?”夏江月微微一笑,说道:“我就喜欢打架,对手越强越好。你现下的本事,若我内功复原且又有兵器,你在本姑娘手底下过不了五十招,那便无趣的紧。”周天和道:“好,好,到时我尽力陪姐姐多过几招。但若是一上手便被杀了,姐姐却也别怪我。”夏江月道:“我的功夫也没那么好,你也不至于如此脓包……唉,不过呀,你还是别进紫微宫了,我跟你同行数月,守宫砂也没了,若是有人乱嚼舌子,我怕是跳进瑶池也洗不清。”她略一停顿,又秀眉倒竖,喝道:“小贼,你若到处胡说八道,我到时非把你活剐了不可。”周天和忙道:“我怎么会,姐姐你的清誉名节,我誓死都会护着的。”夏江月道:“哼,谅你也不敢乱说。”
当下两人便又相对无言,眼见那红烛已经燃尽,夏江月合衣躺在床上,说道:“闹了半天,我也乏了,先睡了。小贼,你把被褥拿去,打个地铺吧。”周天和道:“不必了,我在这椅子上坐着打个盹就好了。”夏江月道:“随你。”
第二日一早,两人并肩出了这“洞房”,外面院子里早有几个仆妇在候着,献上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四样干果,取的是“早生贵子”之意。周天和又羞红了脸,夏江月却大喇喇的取来吃了。
此时恰逢这山寨朝廷的“早朝”,夏周二人便被带进“金銮殿”内拜谢那皇帝与太后。
太后煞有介事的真的写了道说明是她做主让夏周二人完婚的“懿旨”,让随从拿给了夏江月,说道:“回去若令堂责怪你在外成亲,便拿这给她看吧。”夏江月心中觉得好笑,但也故作恭敬状的收了下来。
“金明帝”白金龙一见夏江月,面上又是一片凄然,心中暗骂先父留下的那三不取的规矩,以致一个天仙般的大美人儿到了手里,却又得原封不动的送走。夏江月笑吟吟的把袖子挽起,举起右臂,对太后说道:“你瞧,现在总是不疑我们俩是夫妻了吧。”太后一看夏江月腕子上洁白无瑕,守宫砂已然消失不见,便笑道:“贤伉俪在华山之巅这钟毓灵秀之地成了好事,也是大吉大利呀。日后若生个孩儿出来,必定跟夏姑娘你一般的仙风道骨。”夏江月一惊,问道:“华山之巅?此地难道是哪座峰顶不成?”太后道:“正是落雁峰西边的丹炉峰,俗名也唤作孝子峰。”此时白玉倩笑着说道:“夏姑娘……哦不,周夫人,当日你问我们兄妹南峰怎么走,我们笑个不停,便是因为妹子你其实已经在南峰脚下却又不自知。”
夏江月奇道:“我几年前登过落雁峰,怎么却不知旁边的峰顶还有个山寨?”刘挺应道:“俺们一群造反之人,焉能让外人知道我们在哪?若不是周公子是濠州义士且又有恩于我们,两位怎能活着离了这丹炉峰?”那“皇帝”白金龙却说道:“夏姑娘这般的美人儿,还是多活些时日吧,可别暴殄天物。她就算不能嫁给朕,朕却总也不舍得杀她呢。”
刘挺被“皇帝”这孩子气的话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夏江月却不以为意,权当没听见,只问道:“这里想是离落雁峰不远吧?”刘挺应道:“不远,但需经极为艰险的栈道才能到得落雁峰。”夏江月道:“我们夫妻俩都身有武功,栈道算的上什么。我们要去落雁峰寻个朋友,还请刘大哥告知该怎么走。”刘挺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来带路就好。这栈道有虚实二条路,若走错了,便要掉进万丈深渊啦。”
白金龙此时笑道:“妹夫,朕方才听夏姑娘说要去落雁峰,还担心她走错路丢了性命呢。现在既然你愿意带路,那便再好不过。你可得稳稳妥妥的把夏姑娘送到落雁峰,如有差池,朕便命长公主妹子不跟你过啦。”
刘挺哭笑不得,觉得自家这大舅子皇帝在外人面前还说些如此不成体统的话,也是丢了大脸。但因有朝纲,他却也只能恭然行礼道:“是,陛下,微臣谨遵圣谕。”
刘挺将周天和的行李和长剑归还于他之后,便带着这对“夫妻”离了天圆寨。
出了寨门,夏江月随意回头一望,却见门上有着一块旧匾,上书“圆明观”三字,当下便忍不住说道:“咦,这原来是个道观?”
刘挺应道:“不错,七十多年前,全真教的通玄散人贺志真在这丹炉峰上建了圆明观。他仙去之后,这道观便被弃置。后来先帝起事不成,率众退居华山,发觉这空无一人的道观之名与他的法名帝号完全一致,便觉有缘,就选做了王庭行在。”夏江月点了点头,说道:“贺志真这名字我倒也听说过,知道他是全真七祖之一郝大通的徒孙。真是没成想居然在他建起的道观内住了一夜。”刘挺道:“周夫人可也是供奉的全真道?怪不得一身的仙气。”夏江月一皱眉,应道:“哼,供奉全真教作甚?一群趋附鞑子朝廷的小人。就连那祖师王重阳,民间说他是抗金英雄,但实则他却连着考取了金国的文武两科状元,还当过金国的官儿,这哪里是抗金?”
刘挺的父亲刘志先本是贺志真的师弟,只是并未完全遵照全真教的清规戒律行事,娶妻生子一样不差。刘挺自打记事起便随着父亲尊崇全真教,因而一听夏江月这番话,心里便是一阵的愤恨。但总归那金明帝谕令必须把夏江月平安护送至落雁峰,刘挺便不好发作,却也懒得再搭理这位虽貌若仙子却全然不遵礼数的刁蛮“周夫人”。
连接丹炉与落雁两峰之间的栈道也是贺志真数十年前修建的,的确极为艰险,就算是那“实道”,也是一个不小心便跌落万丈深渊。
刘挺在前,夏江月居中,周天和断后,小心翼翼的缓缓前行。夏江月此时内力尽失,不由自主的就脚步虚浮,以至于滑了一跤,险些跌了下去。周天和看夏江月身子晃动,心里一紧,顾不得多想,忙伸手揽住了夏江月的纤腰。
夏江月脸一红,刚想开口呵斥,却旋即想到若周天和不出手的话,自己说不定就已经落入深谷,尸骨无存。
周天和一脸歉然,低声道:“姐姐,对不住,我可真不是轻薄,我……”夏江月笑了笑,应道:“呆子,我又没怪你。”
此后的栈道,越走越险,周天和不得不一直拿右手揽住夏江月的腰,到得后来,便又牵起了夏江月的左手。夏江月本想将手挣脱,但一看身旁的万丈悬崖,不由得一阵眩晕,不但不敢挣手,反倒将周天和的手紧紧握住了。
三人走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终于到了落雁峰半山的一片林地。刘挺一抱拳,说道:“出了这林子,便是上峰顶的大道了。周公子,周夫人,恕在下不能陪两位游山。”周天和还礼道:“刘兄能带我们来落雁峰,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刘挺道:“赠马之恩,永世难忘,两位,咱们后会有期。我先告辞了。”说罢,又回头走上了栈道。
待得刘挺走远,周天和便垂手站着,说道:“姐姐,你动手吧。”夏江月奇道:“我动什么手?”周天和道:“你不打我出气么?你被逼跟我拜堂,又夜处一室,方才在栈道上我还冒犯了姐姐的玉体,姐姐总是想痛揍我一顿吧。”夏江月秀眉一蹙,嗔道:“哼,贱骨头么?就这么想被我打,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走到周天和身前,高高举起右手,却只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便嫣然一笑,说道:“打完啦,咱们走吧。”
周天和不解,诚惶诚恐的问道:“真的就只这一下便罢?”夏江月道:“那还能怎样?我腕子现在还疼着呢,哪有力气使劲打你。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快走呀。”说罢,便大步飘然前行。
周天和忙跟上,说道:“姐姐,我还能再废话几句么?我有二事不明,想问上一问。”夏江月也不停步,轻快的说道:“只要不是轻薄之事,那就快问。”周天和道:“自然不是。我昨日才突然发现,原来姐姐一直说的是大都官话,你不是生长在昆仑山么,为何却是京城口音?”夏江月道:“师尊是大都人,我们都跟着他学呀,自然是京城口音。”周天和点头道:“原来如此。那第二件事,我也不知该不该问……”夏江月道:“人一说‘不知该不该问’,便是说很想问,那就问啊,扭捏什么?”周天和道:“我好似觉的姐姐性子有些变了,没以前怨气那么重,也没那么容易发火了……这是为何?”夏江月停下脚步,白了周天和一眼,说道:“这还要问?回昆仑山的路走了一半了,我一想着过不多久就能见到娘亲和我的未婚夫婿,心里自然高兴啊。我哪里性子变?若不是你这小贼害的我那么惨,我怎能有多重的怨气?哼,你自己做的孽,还好意思问我?”周天和忙陪笑道:“是……是,都怪我。想来日后杀了我报了仇,姐姐每天便更高兴了吧。姐姐还是高兴点好,你笑起来真好看。”夏江月两眼一瞪,喝道:“笑起来好看,哭起来便很丑对吧。哼,又跟我说此等轻薄无聊的话,我不理你了。”
实则夏江月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性子的确已经变了不少,且原因也不仅仅是离昆仑山越来越近。
夏江月自小打交道最多的人便是师父和淳于白、董鲲鹏两位大她许多岁的师哥。她师父沧海天尊性子难以捉摸,淳于白狠辣强蛮,而董鲲鹏刚猛暴躁,视死如归。夏江月本性是个活泼率真的少女,但跟这三个长辈在一起久了,便有样学样,照着他们的性子行事。这几个月来,她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后来又结识了周天和、朱芸紫和芳媱等一众脾气没那么乖戾的同龄人,她的本性便又慢慢的被勾出。要换以前,若是被逼跟人拜堂,她一离了那山寨,非立即跳崖死了不可;但现在她却觉得做了这场大戏,乃是平生遇到的最有趣的事情,甚至连以后找那天圆寨小朝廷寻仇的心都淡了;且这场假婚礼让她莫名觉得心中暖洋洋的一股甜意,再也不怕结婚,一心就想着回紫微宫就快些跟心上人真的成亲。
女儿家一旦心中充盈着浓情,自然性子也会可爱许多,只是夏江月自己懵懂不知,周天和更也看不透这夏姐姐的心思。
两人默默赶路,走了许久,终于出了这片林子,看到了通往落雁峰顶的正路。
到得峰顶,两人等了许久,也没再见有人上来。落雁峰上有个名唤“太清宫”的道观,里面也常住着十余名道士。夏江月去这道观中打听,一众道人都说一个月以来都没见过任何全身黑衣的美貌少女。
夏江月大为气馁急躁,顿足道:“这可怎么办呀!芸妹子到底去哪了?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当义姐的还不如死了算了。”周天和安慰道:“姐姐,你想呀,朱姑娘既能独自一人能从江陵平安抵达濠州,必是心思沉稳,不会做莽撞的事情。因而若寻不到她,姐姐也不必多虑,咱们还是早些去昆仑山的好。”夏江月樱唇一撅,说道:“哼,是啦,她是心思沉稳的官家小姐,我却是个冒冒失失的山野村女。她独自一人行了千里平安无事,我离了众位师哥就一路遭难。我痴长芸妹子四岁,真是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说罢,眼圈一红,泪珠便不住的滚落。
周天和最怕夏江月哭,忙说道:“那还不是怪我呀。朱姑娘又没遇见我。我这灾星砸到谁身上不行,非要在顽石庄害了姐姐。日后姐姐杀了我,保证不会再遭难啦。”夏江月破涕为笑,嗔道:“油嘴滑舌的小贼!江湖儿女,哪可能杀了一个仇人就永不遭难?你是咒我早死呢。”周天和道:“我哪敢呀!姐姐这仙女儿般的人物,活上一千岁都不为过。姐姐不是很快就要在紫微宫完婚么?总不能为人妻为人母之后还来江湖上打打杀杀吧。因而大概我是姐姐平生最后一个仇人了。”
夏江月一怔,心下想道:我真的婚后便要以相夫教子为业了么?师尊的确说过,我若嫁了那人,此生便不得再出紫微宫,也必须收了小性子,不得对他有半句怨言……这真就是我日后数十年的日子么?
她一时也想不清自己是否能心甘情愿的终生做低伏小侍奉那位性子孤僻阴沉的英俊情郎;但此时夏江月眼见周天和那张忠厚的黑褐面孔,心中不由得腾起一阵烦躁,便抬手给了周天和一个耳光,但却因用力太猛,被周天和内力伤过的右腕又疼了起来。这下她可更恼怒了,便拳脚像雨点般的朝周天和身上招呼上去。周天和却也不躲不闪,就只站在当地任由夏江月拳打足踢。太清观的一众道士看这仪态翩然如仙子般的美貌大姑娘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突然暴怒动手打人,便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大半内心暗道:亏了我们出家人不能婚配,否则若娶了个漂亮老婆,终日里便要被如此这般的殴击,怕是活不过三十岁啦。
夏江月足足打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住手,旋即便掩面痛哭。她毫无内力,周天和又真气充裕,这顿拳脚完全跟寻常女孩儿家的粉拳无异。他歉然道:“姐姐,对不住,我体内真气不是完全听我的话,你拳脚一来,它便不由自主的去抵御,想是姐姐手足都给硌疼了吧。”夏江月顿足道:“你这小贼,又来调侃我失了内力!”周天和忙弓起身子,面色苦痛的说道:“哎哟,哎哟,好疼呀,姐姐你内力恢复了大半啦。”夏江月带着泪珠噗嗤一笑,说道:“你怎不去戏台子上演那大花脸呀,装的可真像。你这小贼,是不是专擅跟女孩儿家调笑?”周天和忙道:“姐姐这可冤枉我啦,我这辈子熟识的女子,也不过三个。”夏江月秀眉一蹙,嗔道:“嘿,三个难道还少啦?哼,你那倭人妻子,还有那莫家的‘圣女’,剩下一个又是谁?”周天和犹豫了半晌,才开口说道:“还有我早年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但我家已败,她也跟她师哥走了,我们的婚约便做不得数了。”
夏江月原本一听周天和所谓熟识的三个女子里,她却不在其中,便莫名的腾起一阵怒火,便又想动手揍他;但后来知道周天和的青梅竹马却似跟他人私奔,怜悯之心却又大盛,便柔声道:“世上女子千千万,你若寻不着你的宋琉璃姑娘,却也总能遇到可心的伴侣。”周天和苦笑道:“我过几个月就要死在姐姐手上了,还要什么伴侣?总不能平白坑的好好的姑娘家年纪轻轻就当寡妇。”夏江月霎时百感交集,冲口说道:“我可以等你成婚生子之后再杀你。”周天和应道:“那还不是留下一对孤儿寡母?我这便是害人了。姐姐你还是尽快取我性命吧,我们周家也不靠我传递香火。”
夏江月此时心中陡然纷乱不堪,也不知该如何应答,便只白了周天和一眼,不再说话。两人又相对发了好一阵子呆,夏江月才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下山去吧,芸妹子想必真的并不是要来这落雁峰。”
两人一出那太清观的大门,却见三个风尘仆仆的青袍道人迎面而来。夏江月脸色一变,把头低下,扯了扯周天和袖子说道:“快走,对头来了。”然则这三名道人已然看到了夏江月的正脸,立即便都仓郎朗拔出长剑,为首者喝道:“昆仑山魔宫姓夏的妖女,你以为低着头我便认不出你来了?你当日不是强蛮的很么,还说什么要杀尽长春宫满门,怎么现在却变得胆小起来了?”
夏江月情知躲不过去,便昂然冷笑道:“今日师尊并未命我杀人,我有意想不跟你们照面,饶你们条性命。嘿,毕真云啊毕真云,你这家伙却不识趣,非要自己找死么?”
那毕真云道:“你这妖女说什么大话?当日若不是淳于白那恶贼跟你一起,就凭你一人焉能伤得了我们那么多师兄弟?我一个人确是打你不过,但今日我们三人一齐上,你这妖女就必死无疑!”夏江月嗤笑道:“哎哟,牛皮吹得砰砰响。也罢,就算你们三个一起上能跟我斗上一斗,但我却也不是独身一人呀。你可知跟我一起这人是谁?”毕真云喝道:“我怎么知道这小贼是谁?跟你这妖女一道的,必定也不是好人。”
周天和刚想开口报出姓名,夏江月却抢先说道:“他便是我的邱宁邱师哥,春夏秋冬四子只之‘秋’,内力是我们兄妹中最强的。上次‘春’和‘夏’杀的你们长春宫血流成河,今日‘夏’和‘秋’还不是一样随便就能料理了你们三个脓包废物?”
毕真云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你们那淫邪魔宫门下无论何时都是穿一身蓝,这小贼又不穿蓝衣,怎么可能是你师哥。”夏江月莞尔笑着应道:“邱师哥有魏晋之风,性子不羁,师尊特许他不必穿蓝。师哥,你露一手给这几个鼠辈看看,让他们瞧瞧咱们紫微宫内力最强之人是何等的本事。”
周天和一听夏江月的话,就明白她要他做什么,当下便捡起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山岩,握在掌中,运动内力,捏了下去。但见那山岩喀啦啦的一阵响,即刻便化为一堆粉末。周天和把手一摊,夏江月凑近吹了口气,灰色的石粉雪花般的纷飞,那三个道人俱都面有惧色。
夏江月笑道:“瞧,你们谁有这般本事?你们任何一人若中了我邱师哥一拳,焉能不死?”那毕真云却颇为硬气,把剑一横,怒目喝道:“死便死耳,全真门下,何时怕过死了?妖女,妖人,上来进招罢!”
夏江月本想用邱宁的名号吓退这些全真道人,但却并不奏效,心中一阵慌乱,不知该怎么办。她若有长剑在手且内功未失,打发这三人并不在话下,但现在可真是只能束手待戮,而周天和空有内力,剑法拳脚却远远不及这三人,便也打他们不过。
周天和此时颇为为难,他在金山岛上就听说全真派乃是中原武林最大的门派,又得元庭礼遇,连那名门大派俱都分崩离析的元贞之难都毫发无损的渡过,且与金山派的祖师也颇有渊源,崂山派本就是源自全真教。若今日不得不为了夏江月这与师门不知是敌是友的女子跟全真派动了手,还不知道是否会被师父重重的责罚。但自从跟夏江月做戏假拜堂之后,周天和却陡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总想全力保护这爱哭的夏姐姐,因而若这三个道人非要为难夏江月的话,他自也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思忖片刻,下了决心,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保夏江月平安,至于师父是否责罚,那日后再说好了。
此时夏江月却自己踏前两步,说道:“邱师哥并未跟你们长春宫结仇,我便不想平白污了他的手。既然你们几个非要找死,那还是让本姑娘先料理了你们再说。嘿,邱师哥,你先别出手,让小妹来灭了这群贼人!”说罢,便摆出紫微宫绝学“繁星掌”的起手式。夏江月不让周天和出手是怕全真道人看出他并不会紫微宫的武功,识破他并不是邱宁。
当日夏江月和淳于白去挑大都长春宫,一开始都没用兵器,只凭繁星掌就伤了十余名全真子弟,毕真云当时亲眼所见夏江月这年轻姑娘居然随随便便几掌就能将自己的师叔打成重伤,心下大为骇然。因而今日虽他嘴上功夫硬,但一看夏江月的架势,便勾起了当日的回忆,不由得胆寒起来。但毕真云此次领着两个师侄出门,自然不能在晚辈面前折了锐气,当下只好硬起脖颈喝道:“妖女,有本事你就来。”
夏江月娇叱一声,纵身跃起,双掌翻飞,攻向那毕真云。
要知这“繁星掌”就是为了压制全真派所创,因而夏江月饶是一丝半点内力都使不出来,纯凭掌法,却也在数十招之间就打的毕真云手足无措。毕真云的两个师侄一看师叔占不到上风,便不等谕令,自行的仗剑合攻夏江月。
周天和瞧着对方三人一齐上阵,心中不由得担忧夏江月,便喊道:“他们三个打一个,不公平,师妹,我可要上啦!”
夏江月突出几招迅捷凌厉的掌法迫得全真三道退后若干步,转头喝道:“师哥,我今日不想杀人,你若出手,他们三个必死无疑,因而你还是先歇着吧。”说罢又对周天和眨了眨眼睛。
周天和立时明白,自己若一出手,对方必然会立即看出他不是邱宁,这反而更加糟糕,于是便只得继续旁观。
夏江月划下道来说不想杀人,便也是给自己不用内力安了个由头。又过了近百招,夏江月身法一转,先是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了毕真云前胸一掌,而后又给了他那两个师弟一人一个耳光。她娇笑一声,向后退了两步,说道:“若我今日想杀人,你们的命还在么?本姑娘饶你们一命,你们还不快滚?”
毕真云明摆着输了,脸色铁青。按江湖上的规矩,死斗之中,若已然败了,对手却饶命不杀,那便是有恩,就不能再打下去了。毕真云还剑入鞘,怒目盯着夏江月说道:“妖女,你就算今日与我们几个有不杀之恩,但伤我们长春宫上下二十四条性命之仇我们日后依然要报。”说罢,一甩手,大步向太清观走去。
夏江月嗤笑道:“功夫不怎么样,派头倒是足,全真教上下都是这副模样。师哥,咱们走,好好的一个华山绝顶,被这些鼠辈的臭气给弄得不能呆了。”
正在此时,太清观内却走出一个年轻道士,对毕真云说道:“师叔,这妖女在诈你,她自己说的,她其实已经失了内力啦。且她叫这汉子为‘小贼’,并不是师哥。”
夏江月和周天和登时脸上变色,知道刚才在观内他们的对话被这道人听了去。夏江月心中懊恼不已,暗道:哎呀我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居然忘了江北名字有太清二字的道观十之八九是全真教的。
夏江月此时气力不足,方才斗了一场,已经身子很是疲惫,现在若要再打,那根本便也支持不了多久。但见毕真云哈哈一笑,又拔剑在手,说道:“妖女,你刚才没杀我,原来只是因为你杀不了我呀,这什么邱宁更是假的无疑。嘿,我们的大仇今日不报,更待何时,纳命来吧。”说罢,欺身而上,长剑直刺夏江月的心窝。
周天和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便顾不得再想该不该跟全真派动手,忙抽剑出来抵挡。毕真云过了几招之后就喝道:“果然是个冒牌的!你这哪有半点是紫微宫的招数。你到底是哪派弟子,何必要替这杀人如麻的魔宫妖女出头?”周天和还未及作答,夏江月就说道:“你管不着!总之他不是跟你们几个鼠辈一道的。”毕真云冷笑道:“想来是你这妖女的相好。我还以为你的相好是淳于白呢,没想到却是这么个没有名堂的小子。”夏江月大怒,不顾气亏身虚,便又舞动双掌加入战局。毕真云的两个师侄冲过来迎战夏江月。
周天和虽会不少精妙剑法,但临敌经验依然不足,之前每次打赢,除了华万钧那回,其余全靠的是毁人兵器。而此次对敌的毕真云虽不如夏江月,但招数却比华万钧扎实高明不少,周天和虽不致落败,但却也很难取胜,情急之下他又想故技重施,便运起内力用自己的剑面拍击毕真云的剑面,没成想当啷一声响之后,毕真云的长剑安然无恙。周天和大骇,迷惑不解,手上慢了半拍,便被毕真云的剑尖划伤了脖颈。
那边厢毕真云的两个师侄已然不怕被夏江月拍上一掌,便不做防卫,一味的攻杀。夏江月没有内力支持,体力便与寻常女子无异,现在已经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她余光一转,看到周天和也已挂彩,当下心里一凉,暗道:难不成今日我要跟他死在一起了?
若是以前,夏江月可从不怕死,但现下她一心要想回紫微宫跟心爱之人成婚,便极为爱惜起性命来。她一边与那两个道人交手,一边使劲的想着对策。
毕真云的这两个师侄虽也是全真教年轻一代中的高手,但毕竟还跟夏江月功夫差了一大截子,现在又一味强攻,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夏江月心道:虽我不能再用剑,但我若不使剑招,只用剑锋之利伤敌,想是也不算破了规矩。
当下夏江月便有了法子。她故意上身卖了个破绽,两个道人想都不想,长剑直挺挺的递出便刺向夏江月胸口。夏江月却身形滴溜溜一转,从剑下钻过,然后捉住两人的腕子,一递一送,只听得两声惨叫,这二人一个瞎了只眼,另一个喉咙被割破,鲜血喷溅。
原来沧海天尊考虑到夏江月毕竟是个女子,气力始终不如男人,便教了她一招“移力”的手法,专要在缠斗太久,真气已尽的时候用来扭转战局。夏江月之前自恃武功高强,从来不屑于用这招;今日因被逼无奈,这被抛在脑后已久的招数也不得不用了,没成想居然真的一招奏效。实则真正跟高手过招,“移力”之法也很难有机会能用,但恰好此次的对手只是两个莽撞后生,因而夏江月便轻易得手了。
料理了这两人,夏江月便要去助周天和战毕真云,然而她走了一步便觉得头晕目眩,心口烦恶,竟然一下摔倒在地上。原来她所中的化功散虽在吃了六颗丸药之后已无害,但余毒此时并未完全清去;方才她虽没有运行真气,但斗了一场,气血在全身快速流转,毒气便又涌出。
周天和一看夏江月居然倒下,忙连出几招快剑把毕真云逼退几步,然后腾到夏江月身边将她扶起。而此时但见有数十个道人拿着剑从太清观里奔出。
夏江月浑身绵软,只得靠在周天和身上,断断续续的说道:“打……打不过了……跑吧……运起真气,他……他们追不上你。”
此时毕真云又欺身来袭,周天和随意回了几招,低声对夏江月说道:“得罪了。”然后便把她的身子横抱起来,朝下山的路上狂奔而去。
周天和虽不精轻功身法,但内力实在深厚非常,因而若是运功发足狂奔,的确毕真云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他在后面又骂又喊,还射了几枚暗器,但最终还是被远远的甩掉了。
周天和肩上中了一镖,却也并不在意,接着疾跑,直过了半个时辰这才停下脚喘口气。但见怀中的夏江月双目紧闭,冷汗满额,面色苍白无比。周天和忙又用那金光谱上的解毒之法,给夏江月注入内力压制毒气攻心。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夏江月终于睁开了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天和歉然说道:“姐姐,我方才抱着你跑,便又是冒犯了你。你心里恼我,便打我出气好了。”夏江月抽泣着应道:“为什么总要我打你?我即便现在打死你,我的身体也不能复原呀。你不抱着我跑,难道是要把我扔在那峰顶你自己一人逃了?”周天和忙道:“绝无可能!我等着几个月以后姐姐来杀我呢,现下绝对要拼了命的保护姐姐。”夏江月破涕为笑,嗔道:“这话听着很是古怪,哪有拼命保护自己仇人的道理。”周天和道:“姐姐不也一直在护我的性命么。”夏江月道:“是呀,我得保证你能活到我杀你那天,断剑之仇若不能亲手报了,本姑娘哪还有脸面在。”她一转头,便看见周天和背上鲜血直流,忙将他身子扳过一瞧,见一枚飞镖入肉半寸,便说道:“你忍一下疼,我把镖给你拔出来。就怕喂了毒,总在身上扎着你便要糟。”周天和笑道:“我皮糙肉厚,还真没觉的多疼,姐姐拔了就好。”
那镖起出,夏江月一看,便松了口气,说道:“想来全真教自诩名门正派,便不好意思用喂毒的暗器,但这飞镖也好是阴损,留下个十字形的伤口,殊难愈合。喂,你快把上衣脱下来。”
周天和一惊,说道:“姐姐……这脱衣服……这是要做什么?”夏江月喝道:“你这笨蛋,不脱衣服怎么给你裹伤?”周天和忙道:“不需劳动姐姐呀,到了山下我找个郎中去便好了。”夏江月道:“哼,等到你下山再治,这伤口很可能十天半个月都长不好,到时若流脓溃烂,你的一条小命说不定就交待了。你扭扭捏捏的干什么呀,快脱了衣服。”周天和无奈,只得红着脸脱掉上衣,夏江月看了一眼周天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道:“你怎这一身黑毛呀,简直像个大毛猴子。”周天和道:“我也不知为何我是这样,我大哥却就生的白白嫩嫩光光溜溜。”夏江月啐道:“呸,我才不要听你说你大哥是个什么样子呢。且男人家那么白嫩光溜作甚?要去戏台上唱旦角儿么?”周天和苦笑道:“我爹也是一般的白嫩,因而便更喜我的大哥,小时候我甚至以为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夏江月道:“父母跟儿女生的相貌大不一样太常见啦。我现在就跟我娘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小时候却有人说我跟我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是后来我长变了吧。”周天和道:“人不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呀。”夏江月脸一红,嗔道:“又说些轻薄的话,哼,不理你了。你别动,我给你把伤口裹上。”
当下夏江月给周天和涂了金创药,又撕下自己的一条衣襟,紧紧的将伤口缠好。周天和歉然道:“姐姐,你这衣服贵重,却拿来给我裹伤,实在是让我过意不去。”夏江月秀眉一蹙,说道:“你这么婆婆妈妈,白长了一身黑毛。难不成你要我撕你的衣服?我才不碰你那臭衣服呢。”周天和忙陪笑道:“是,是,我确实臭。”夏江月白了他一眼,说道:“行啦,快穿好衣服,咱们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