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周天和与徐达走进那禅房院子，只见芳媱双手叉腰，一脸凶巴巴的喝道：“喂，狐媚子大少奶奶，我问了你那么多遍了，为何要打大公子？你怎么就是不理我？”

周天和愕然，原来芳媱竟是在骂朱芸紫。而朱芸紫正坐在廊下自顾自的缝补着一条裙子，全然就当没听见芳媱在说什么。

周天和忙喝道：“芳媱！休得对朱姑娘无理。”芳媱一看周天和来了，脸上有了笑意，说道：“公子师父，你可回来了。正好，你来评评这理。大少奶奶都已然是大少爷的老婆了，让大少爷摸摸手亲亲脸又有何不可？就因为大少爷要亲她的脸，她就狠狠的拍了大少爷一巴掌，大少爷疼的哎哟哎哟直叫，这是当老婆的该做的事情？”

周天和哭笑不得，心想，这是人家小夫妻打闹调笑，你非去管这闲事作甚？便肃然道：“芳媱，郭大公子和朱姑娘还未成婚，朱姑娘不想让郭大公子过分的亲近她这也是恪守妇道。朱姑娘冰清玉洁，矜持知礼，你快跟她道个歉！以后那狐什么的话，决然不许再说。”

芳媱双眉一蹙，冷笑道：“好个冰清玉洁。冰清玉洁还会随便递个眼神就能把别人的魂儿勾去？她自己把大少爷勾的把持不住，却又去打大少爷，故作矜持；她明知大少爷早已一天都不想等，却还跟大少爷说，总得过个三五个月才能完婚。她就是在吊大少爷的胃口，好让大少爷以后对她服服帖帖，当牛做马！”

朱芸紫此时终于开了口，淡淡的说道：“你既如此关心郭大公子，那你嫁他好了。我便不嫁了。”她这轻轻的一句，却堵的芳媱张口结舌，愣了一阵子才啐道：“呸，谁关心他了。我是打抱不平而已。谁想嫁他？我就算嫁我这个臭公子师父，我也不嫁郭大少爷。”

周天和一听，便皱了皱眉头，喝道：“怎么还扯到我身上来了。芳媱，你再不给朱姑娘道歉，我即刻就把你退回去。”

一听要被退回去，芳媱这才不得不委委屈屈的走到朱芸紫面前，福了一福，说道：“大少奶奶，芳媱性子耿直，嘴不把门，言语冲撞了大少奶奶，还请别放在心上。”

朱芸紫道：“你还是叫我朱姑娘的好。没事了，你去侍奉周公子吧。”

芳媱又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向周天和，但却又低低的骂了句：狐媚子。

周天和领着徐达进了自己的禅房，又命芳媱去烹茶。

徐达一进房就忍俊不禁，大笑起来，说道：“我看芳媱说的也没错，这位朱姑娘可不是盏省油灯。郭大公子看她美貌就非娶她，以后可有的苦头吃了。”

周天和道：“他人的家事，咱们理会作甚。郭大公子娶了朱姑娘，是享福也好，是吃苦也罢，都不是咱们该去操心的。”当下又想起琉璃香的淳朴体贴，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楚。

徐达道：“说的也是。至少我是决计不会娶这种婷婷袅袅妖妖娆娆的女子的，即便她长得像天仙，迷得我失了魂魄，我也不娶。我宁愿娶芳媱。”

徐达这句话刚出口，芳媱就正好推门进来，当下两人都臊了个大红脸。

芳媱却嘴上不饶人，说道：“什么叫‘宁愿’娶芳媱？意思是逼不得已，无可选择，那才娶我？”

徐达摇头笑道：“我说不过你，不跟你斗嘴。我们的茶呢？”

芳媱晃了晃手里的茶壶道：“在这儿了。方才我正好刚煮了一壶茶，还没喝完。我添了些滚水，不冷不烫，正好。”

周天和苦笑道：“你也太会偷懒了，你喝剩下的茶直接就端给了我们。也罢，你且去接着练功吧。”

芳媱噘嘴道：“练什么练。你又不管我。今日晌午，到处寻你不着，我便在这庙里东逛西逛，没成想发现有个虚掩的园门。我推门进去，正好看到郭大少爷因要亲那狐媚子朱姑娘却被打了一掌。公子师父，你若怪我今日开罪了狐媚子，那你便责罚你自己吧。若不是你不知去向，我怎会撞见他们俩如此这般？眼不见心不烦，若我没看到狐媚子打大公子，我再觉得她不是正经人，却也懒得去跟她费口舌。”

周天和心道你这就是强词夺理，刚想开口训斥，徐达却抢先说道：“罪魁祸首算是我。我若不带你这位公子师父去山里吃野味，你也不会今日寻他不着。芳媱姐姐，我徐达在这给你赔不是了。”说罢站起便要行礼。

芳媱吓了一跳，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便红着脸逃出禅房。

徐达大笑，对周天和道：“三弟，你这丫鬟可真是个大宝贝。她在谁家里，谁家就缺不了笑声。”

当下两人就着那壶淡而无味的残茶又聊了好半天军情，徐达这才告辞离去。

周天和将徐达送出庙门，陡然间却觉得周身有些不对劲。原来他的外袍右侧腋下不知何时裂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

周天和回到禅房院子，高声唤道：“芳媱，芳媱。在哪呢，帮我缝一下袍子。”哪知唤了数声却全然不见芳媱的身影，倒是朱芸紫推门而出，轻声说道：“周叔父，芳媱姐姐说是身上乏了，要打个盹。叔父还是别吵醒她为好。若需缝补，让小女子来做就好了。芳媱姐姐她也不会针线活儿。”

周天和一愣，心道：你们这些女孩子还真有趣的紧。方才还吵得七荤八素，现在却又以姐妹相称了。

周天和不敢直视朱芸紫娇媚的面容，也不好意思真的就让她帮自己缝补袍子，便低下头嗫嚅道：“岂敢劳动朱姑娘？我自己回去胡乱缝起就好。”

朱芸紫道：“周叔父莫要客气。芳媱姐姐每日帮我和爹爹挑水打扫，我也欠她的情呢。我们姊妹俩方才已说好了，凡是她的针线活，都由我代劳。公子请将外袍除下，扔给小女子就好。”

周天和情知再推辞下去反而显得像是他故意要跟朱芸紫多说几句话，便点了点头，脱下外袍，轻轻的掷向朱芸紫。但听朱芸紫道：“好啦，我拿到了。叔父回去歇着吧。”

周天和忙一拱手就转身低头回了自己的禅房，而那一颗心却还兀自怦怦跳个不停。

为何会心神不宁，周天和也不甚了了，想来大概还是因为朱芸紫那婉转细柔的语声实在让寻常青年男子无法招架。他忙盘腿打坐，运动真气，好不容易才心安神定下来。

眼见日头西斜，周天和又让真气在周身流转了若干遍。他觉得腹中空虚，忙收了那运气的架势，打算去找些东西填填肚子。此时却听吱嘎一声，芳媱打着哈欠推门而入，手中正拎着周天和的那件交给朱芸紫缝补的袍子。

芳媱手一伸，把袍子递了出去，说道：“朱家妹子这手艺真真是顶尖儿的，我就算再活一百岁也学不会。”

周天和接过袍子一看，果然见右边腋下的口子已然被补得完美无缺。当年在周府里，绿菡的女红算是最好，却也稍逊朱芸紫一筹。

芳媱看周天和沉默不语，便急火火的说道：“公子师父，你就不赞几句朱家妹子的手艺么？我也好转述给她让她高兴高兴。”

周天和道：“她是郭大帅的儿媳，我去赞她针线功夫了得，极为不妥。你又是犯了什么魔怔，不是觉得她不正经么，却为何又亲亲蜜蜜的叫她朱家妹子？”

芳媱尴尬的笑了笑，答道：“我这人啊，一时兴起就只爱胡说八道。我叫她狐媚子，也只是因为我在郭府时的好姐妹芳筠素来与郭大少爷交好，朱家妹子一来，郭大少爷也必会冷落了芳筠。唉，我现下也明白了，无论样貌、性子、人品、出身，朱家妹子都比芳筠强上百倍。芳筠输，也该是天经地义。既然想通了这点，我自然就对朱家妹子没了丝毫怨恨；她也是个好人，一看我真心诚意去道歉，便叫我姐姐。我这世代为奴的，这辈子怎能有福分被官家小姐真心唤作姐姐？公子师父啊，你运气不好，已经有了妻室，否则就该是你娶朱家妹子了。我就不瞒你说，郭大少爷真还是除了长相，处处都不如你。”

周天和虽心里一阵喜悦，但却也不好真的直承自己比郭大公子强，于是便喝道：“还不是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运气不好。你家真正的少奶奶，宋大小姐，没任何一处比朱姑娘差的。”

芳媱却顶嘴道：“我知道咱家少奶奶绝不比朱家妹子差，但她在哪呢？我见都见不到，怎么才能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周天和语塞，颓然坐倒。芳媱却还不依不饶，接着说道：“公子师父，你若只是单相思，可就莫要再说自己已有妻室了。你把人家当老婆，人家可不把你当相公。你这辈子总不能靠着个假老婆混过去却全然不去找个真老婆。”

周天和勃然大怒，使劲拍了下桌子喝道：“什么真老婆假老婆！我的爱妻宋大小姐与我两情相悦，情深义重，情比金坚！你这臭丫头休得聒噪，快滚吧。”

芳媱噘嘴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我滚，明日你若再想唤我来服侍你，对不住，我听不见。”说罢，芳媱甩手出门。

芳媱一走，周天和心里却变得空落落的。当然，他的肚腹更是空无一物。既已跟芳媱吵僵，他也不好再叫她去给自己买吃食，于是便悻悻的步出禅房，打算自己去街面上找间馆子打尖。此时却见朱芸紫恰好刚刚走出朱重八的禅房。周天和不得已只能打了个招呼，说道：“多谢朱姑娘的针线手艺。”

朱芸紫道：“我们女孩儿家的，替人缝缝补补不是理所应当么？周叔父不必客气。我爹爹也正要我来告诉公子一声，他在屋内摆了素宴，请叔父务必赏光。”

周天和自然不能推辞，便道：“我这就来。”

朱重八禅房的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全都是不见荤腥，真真的便是素宴。

朱重八道：“委屈周兄弟了！我虽已不算是个僧人，但吃了快二十年斋饭，那些鱼肉鸡鸭的总归是让我难以下咽。咱们今天就吃素罢，但酒我却丝毫不忌。”

周天和道：“甚好，甚好，虽是斋菜，但却色香味远胜大鱼大肉。但不知是城里哪家馆子做的？”

朱重八道：“城里没有像样的斋菜馆子，这都是我女儿亲手烹制的，粗鄙了点，公子是富贵人家出身，便将就胡乱吃些好了。”

周天和一惊，暗道：朱姑娘如此美貌，且还书画女红烹饪，样样精通，那郭大公子还真是福分不浅。就算朱姑娘真的是要他服服帖帖当牛做马，那又有什么不行的？

却见朱芸紫并不上桌，只远远的坐在屋角。周天和便问道：“朱大师，令爱忙活了半晌，自己却不吃么？”朱重八道：“我这女儿性子古怪，说什么也不跟咱俩一起吃饭。休要管她了，她自己会照顾自己。”

朱芸紫在屋角幽幽的说道：“周叔父，我若上桌，你必又是浑身不自在。我何必平白惹得你厌烦。且芳媱姐姐若知道我跟你同桌吃饭，怕是又要叫我狐媚子，说我勾搭她的好公子师父。”

周天和面上一红，讪讪的说不出话来，朱重八笑道：“我这女儿也是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周兄弟不必理会她。明儿咱们就要去当值了，我是个粗人，又在庙里住了半辈子，全然是不懂这些大帅将军们的规矩。以后还请周兄弟多指点指点。”

周天和道：“小弟对于大帅帐下的规矩也不甚了了。不过，我便学以前家里那些侍从就好了，少说话，多办事。”

朱重八双掌一拍，大笑道：“少说话，多办事。这六字真言好！”只见他的那张丑脸，笑起来越发的难看了。

第二日一早，周天和心道：芳媱不是罢工不做了么，那我自己去打水吧。哪知一推开屋门，就看到门边已然放了一满桶清水。周天和心里又感动又好笑，看来这芳媱虽嘴上不饶人，以顶撞人为乐，但实际对主人还确是忠心。他走到芳媱的窗下，喊道：“谢了，芳媱姐姐。”

屋里传来芳媱的声音，说道：“芳媱聋了，芳媱什么都听不见！”周天和一笑，情知芳媱又要耍性子斗嘴，忙不再搭话，退回自己屋里。

周天和与朱家父女赶至大帅行辕大堂时，郭子兴还未升堂议事，但朱沨与另外二个近侍已经在堂上候着。周天和有好几天没见到朱沨，心下思念，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拉住朱沨的手说道：“大哥，想煞我了。”他见朱沨满眼血丝，神情疲惫，忙又问道：“大哥昨晚一夜没睡？”

朱沨叹气道：“唉，已经不眠不休整整两天了。咱们得到消息，有人要来行刺大帅，便严加戒备，不敢怠慢。兄弟，从今日起你当值，也得辛苦一番了。”周天和道：“大哥放心去休息，我必殚精竭力保护大帅。”

朱沨又对朱重八说道：“大师的令爱还当真要一起当值？她一个女孩儿家，还是不好太过劳累吧。夜里我便派位身手好的兄弟来顶替朱姑娘，她只做白天的差事就好。”

朱芸紫道：“不妨事，我身上有家里祖传的醒神丹，吃下一颗，即便一天一夜不睡，也觉不出困来。”朱沨闻言大喜，说道：“朱姑娘，可否给在下几颗？我吃了今日就不必下值了，刺客当前，保护大帅，自然人越多越好。”朱芸紫还未及搭话，就听屏风后有人说道：“朱沨，你就乖乖回去睡觉吧。你若又是一天不睡，你的英姐非跟我翻脸不可。”说话之人正是郭子兴。他带着三个儿子和马秀英从后门进来，正是要准备升堂议事。

朱沨只得拜谢从命，并与马秀英相视一笑。而郭天笏见了朱芸紫，眼中光芒四射，却又突然略略俯身，手捂胸口，面上故作一片苦相。朱芸紫低头掩嘴一哂，知道这大公子是拿前日被打了一掌的事情来调笑，便脸又微微红了。她这副娇憨柔媚的样子，却又把郭天笏看的浑身酥麻，心道：我上辈子定是做了极大的功德，佛祖居然赐了我这样一位不世出的尤物做妻子。

但见其余四帅与各将官陆续进堂或站或坐。郭子兴不喜那些官家繁文缛节，因而议事时部下想站便站，想坐便坐，也无甚规矩可言。

郭子兴并不提刺客的事情，自始至终都在与众人议论军情。

当下的情势原来扑朔迷离。不但彻里不花原先打算围攻濠州的队伍后撤，就连徐州城下脱脱亲率的大军也暂停了攻城。眼下与北方消息不通，全然不知是否是元庭改变了主意，想要先去对付其他几路义军。

而盘踞湖广的徐寿辉今晨加急送来一封书信，言明同气连理，若郭子兴部有难，他必将全力相助。但到底如何相助却一字未提。

书信读完，孙德崖使劲拍了下木椅扶手，站起身骂道：“妈巴羔子的，这劳什子徐皇帝不就是等着我们退到他地盘上去然后把咱们一口吃掉么？咱们都只是元帅将军，可他却是皇帝，朝上文武百官一应俱全。我们若去投他，那不还得给他下跪？妈巴羔子的，要我说，郭大哥你也称帝便是，到时候若真不得不去投奔那徐皇帝，你总归跟他平起平坐，省的平白被人欺压。”

郭子兴却摇头道：“不可。咱们起兵是为了救民济世，大业未成就称帝，这落了下成，不算是英雄。徐真一兄是布商，早年与我颇有些生意来往，我知道他的为人。他称帝只是因为被那些想有个王侯将相虚名的部下们怂恿。”

孙德崖脸一沉，说道：“大哥，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你的意思是说，我方才说大哥你也该称帝，只是为了我能有个王侯的虚名？我若想要虚名，我便直接带着部下去投徐皇帝了，封王封侯不是顺理成章？弟兄们，你们说是也不是？”当下堂上倒有一半多人大声称是，而郭子兴的子女亲随却都怒目而视孙德崖。

郭子兴双眉倒竖，厉声喝道：“二弟，我知你全无二心，但此等动摇军心的话休要再提。我且问你，你麾下现有多少兵将？”

孙德崖得意洋洋的道：“前些日子收了不少芝麻李的残部，现在总也有两万多人了。”

郭子兴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从未说过你队伍里多了这么多人？”站在角落处的彭大此时也面带惊异之色。

孙德崖道：“俺的部下自己负责自己的吃食，不需行辕拨发，我便偷了个懒，没有上报。”

郭子兴皱眉道：“想来全靠打草谷吧。”

孙德崖大喇喇的说道：“大哥，咱们又不是官军，咱们的粮饷无一不靠劫掠搜刮而来，谁去打草谷还不都是一样。且我只取那些富户豪门的不义之财，至于普通百姓，只要不结成民团跟咱们真刀真枪的干，我一根毫毛都不会动他们的。”

郭子兴愣了半晌，叹气道：“二弟，你好自为之就好。可不能走了芝麻李的老路。”

孙德崖一抱拳，凛然道：“世人都说我姓孙的残忍嗜杀，但佛祖在上，我孙德崖所杀之人本就该死。”

郭子兴点点头，挥挥手道：“今儿就到此为止吧。大伙儿不可懈怠，好好练兵。这脱脱年纪没多大，却诡计多端，他越是按兵不动，咱们越是不可大意。散了吧！”

众人行礼散去，孙德崖却奔到郭子兴跟前拜倒，说道：“大哥，刚才小弟当众顶撞了你，还请大哥降罪。”

郭子兴忙扶起孙德崖，温言道：“二弟，你是直肠子，说的都是实话，何罪之有？你的部下若要打草谷，也就由他们去，只是最好去濠州百里以外的村镇。咱们近处的乡民总之还是得罪不得。”

孙德崖点头道：“小弟理会的。我这就让部下去把些钱粮送去附近的村子。”

一时大堂上只剩下了郭子兴、朱沨、周天和与朱氏父女。郭天笏本想留下再多看朱芸紫几眼，却被马秀英嘻嘻哈哈的拉走了。

郭子兴对朱沨说道：“朱沨，你劳累了好几天了，还不快回去歇着？”

朱沨道：“大帅，末将实在放心不下。”

郭子兴笑道：“重八大师武功盖世，便是来一百个刺客也便打退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看你不放心的并不是我，而是你的英姐吧。”

朱沨脸一红，低头应道：“刺客也不知是何路数，还是不能大意。”

郭子兴道：“怕他作甚。就算刺死我又能怎样？咱们军中将帅之才辈出，即便我死了，濠州还能乱了不成？我有三个儿子，而你那英姐更是比儿子还管用。咱们还有四位元帅无数将军，刺客混不能把濠州所有能领兵的人都杀了。朱沨，你且去吧，好吃好喝好睡，养足精神，三日后再来。我命你不睡饱不准起床！”

朱沨无奈，领命退下。郭子兴接着说道：“重八大师，朱姑娘，周公子，你们也且去西账房歇着吧。白日里刺客不敢来，三位现在养足精神，才好应对夜里的突发之情。”

西账房小小的一间，颇为局促。朱重八和周天和相对谈论武功，而朱芸紫便一直静坐墙角，一言不发。

入夜，朱氏父女与周天和离了西账房，前去三堂与花厅一代巡逻。

这濠州府衙有东西两个花厅，东花厅住着郭子兴、大张夫人及三个儿子，而其余的家眷则居于西花厅之内。

朱重八道：“西花厅里都是些年轻女眷，我和周兄弟在附近游来荡去甚为不妥。咱们便兵分两路，芸儿，你去西花厅，我和周兄弟守住东花厅。”朱芸紫点头称是，奔向西花厅而来。

濠州是个小城，府衙建造的甚是马虎。这东西两座花厅虽有个“花”字，但左近只有杂草和石头。

西花厅里烛光未熄，隐隐还可以听到女子的笑语之声。朱芸紫内心颇有些惆怅，暗道：当年服侍我陪我玩耍的四个丫鬟现在也不知身陷何处是死是活；爹爹想来家财也未必比郭大帅薄，但为何却功败垂成？若当时江陵起事成功，我现在又是一番如何景象呢？唉，却也知祸之福所依，若是起事成了，我便遇不到这威武磊落的笏哥，爹爹想来必要将我嫁给一个跟他一样咬文嚼字的儒生……

正胡思乱想中，朱芸紫忽然听到左近响起“毕剥”一声，当下心里一惊，忙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此时却见一个黑影掠过身前，朱芸紫长剑出手，分心便刺。

那黑影一闪，低声道：“哎哟，昨日打了我一掌，今晚又要刺我一剑。芸妹，你当真是想没过门便做寡妇么？”

朱芸紫一愣，明白居然是郭天笏来找她了，便红了脸嗔道：“我当值呢，你又来混闹些什么？”

郭天笏道：“你爹跟周公子两个人守东花厅，却把你自己一人孤零零的派来这里，我看不过去，特来跟你一起值夜。”

朱芸紫轻声道：“刺客不会来这全是女眷的西花厅，我一个人足够了。你回去吧。”

郭天笏道：“我偏不回去。芸妹，我怎可能放心你大晚上的独自一人呆着？况且保护我自家的女眷，我也责无旁贷。我说什么也不会回去。”

朱芸紫无奈道：“那你尽量别说话，若郭家的奶奶小姐们都知道晚上我跟你在一起，那还不嚼烂了舌根子，我以后可怎么见人？”

郭天笏笑道：“我理会的。我只要看着芸妹你在眼前就行了，无需再说什么。”

郭天笏陪着朱芸紫在西花厅外守了一夜，当真没再说一句话。朱芸紫看着天上星宿，百感交集，面上却依然冷冷淡淡。

天边已现鱼肚白，这一夜竟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郭天笏凑近朱芸紫，在她耳边说道：“芸妹，我要回去了。我爹起的早，不能让他知道我晚上偷跑了出来。”朱芸紫点了点头，握了握周天笏的手，以示感谢。周天笏大喜，又说道：“今日可以亲亲芸妹的脸了吧？”朱芸紫本想又拒绝，但转念一想，周大公子对自己钟情已深，且又有婚约，他亲近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当下便红着脸点了点头。

周天笏浑身激动的直是抖个不停，他颤颤巍巍的把嘴唇在朱芸紫颊上轻轻印了一记，便忙说道：“好啦！就算今日要砍我的头，那也值了！芸妹，我走了。今晚再见！”

朱芸紫嗔道：“说什么砍头呀。你就这么想让我早日当寡妇么？”

周天笏陪笑道：“哎哟，芸妹，我这是祖传的笨嘴笨舌。呸呸呸。咱俩一起活他一百年，到时候子孙满堂，一群小辈一齐说道：咱们的祖奶奶依然还是青春美貌！”

朱芸紫道：“一百年后我若还青春美貌，那我可真的是妖精啦。笏哥，你且去吧。今晚见。”

此日的议事会因并无新的军情传来，便草草了事。郭子兴却面色颇为不悦，在散会时说道：“老大，你留一下。”郭天笏一惊，便垂手停步不前。

待得堂上只剩朱家父女和周天和时，郭子兴指着朱周两人，对郭天笏怒目喝道：“朱大师和周公子昨夜尽心竭力的护我周全，可你这混小子却去干什么了？”

郭天笏心下着慌，忙跪下说道：“我……我……我去护着二娘和妹妹们了。”

郭子兴喝道：“荒唐！凭你这点微不足道的本事，你能护得住谁？你纠缠了朱姑娘一夜，你当我不知道？”

郭天笏心里一凉，但却梗起脖子分辨道：“芸妹是我妻子，我襄助于她，何错之有？”

郭子兴顺手抄起身旁的板凳，扬在空中，骂道：“混账！世上哪有未婚夫妻趁着夜深人静私会的道理？你这孽障，可把你爹的脸都丢尽了！罢罢罢，我这就传令，将你这荒淫之徒推出去斩了。”

郭天笏脸色发白，但他性子耿直，并不软语求饶，只是跪着沉默不言。郭子兴倒也并不是真想把大儿子砍了，只是觉得气不过，便想说几句重话，哪知郭天笏却似乎毫不示弱，倒让他下不来台，只得吹胡子瞪眼，真传令要斩儿子也舍不得，但不传令却又觉得丢了面子。

朱芸紫婷婷袅袅的走到郭天笏身旁跪下，说道：“大帅，要罚就罚我吧。是我让大公子来找我的。”郭天笏忙喊道：“不是！芸妹你别替我担罪。你没让我去，的确是我非要去纠缠你。”朱芸紫道：“笏哥，你身份非比寻常，不应被我这行止不端的女子连累。大帅，若要砍头的话，砍小女子我的头好了。杀了我，一了百了，大家清静。”

朱重八忙喝道：“芸儿，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快给大帅赔罪。”然后便又对郭子兴行礼道：“大帅，我女儿年纪幼小，不会说话，还请大帅赎罪。他们夫妻俩现在私会的确不妥，但总也没出什么事，还请大帅息怒。”

周天和也想替这小两口说句好话，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郭子兴此时看自己的儿子和儿媳相互担罪，应是已然情深，心下实则已经由怒转喜，但嘴上却也不能一下就松了气，便依然板着脸道：“看在重八大师面子上，小畜生，我今日饶你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以后，直到完婚那天，你若再敢去纠缠朱姑娘，你就自己去抹了脖子罢！”

郭天笏却并不磕头谢恩，而是盯着郭子兴问道：“阿爹，完婚那天是哪天？你倒是给儿子个日期。”

郭子兴怒火又起，骂道：“混账东西！大敌当前，你却一心想的就是这个？完婚是哪天？哪天鞑子兵彻底退去就是哪天！大军压境，谁有闲心管你的婚事！”

郭天笏笑道：“阿爹，你休要忘了儿子也是个千户，鞑子兵要来，儿子可是从来都身先士卒上阵杀敌的。等鞑子兵彻底退去才完婚？儿子可未必能活的到那天。”

郭子兴闻听此话，心里又气又悲。郭天笏所言非虚，之前若干次大战，他向来都是冲锋陷阵拼死搏杀，浑身上下受伤无数，这条命全然是死人堆里捡来的。若婚事拖久了，他的确未必能活到完婚那天。当下郭子兴也语塞，只捋须沉吟。

朱芸紫此时说道：“大帅，郭伯伯，小女子虽知这话不该我说，但却也不得不说。请郭伯伯准许笏哥早日与我成婚吧。方才听郭伯伯说，敌军一月之内多半不会进犯，那为何不趁此时机把我们俩的婚事办了？”郭天笏闻听此言，激情上涌，浑身一震，也顾不得父亲长辈在不在面前了，当下一把拉住朱芸紫的手说道：“芸妹！急躁不得！我脑袋不牢靠，我不想你新婚不久就当寡妇。”朱芸紫目光流转，低头脸红，轻声说道：“笏哥，你以为只是你自己盼望那好日子快些到来？小妹也是日思夜想。我但凡能跟你两厢厮守一天，我这辈子都已是幸福无比。”郭天笏此时宛如腾云驾雾一般，浑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紧紧握着朱芸紫的柔荑，热泪滚滚而下。

郭子兴看自己的儿子儿媳如此亲密相爱，心里的气恼瞬间全消，便笑着说道：“好啦，老朽知道你们两个孩子情深义重，因而我准了。老大，十天之后，便是大婚。只是若如此仓促，咱们就只能从简了。凤冠霞帔虽是现成的，吉服也易赶制，但酒肉采买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婚礼酒宴便只能上些粗食，也来不及请许多人。朱姑娘，你是官家小姐，到时候这婚礼办得匆匆忙忙乱七八糟，还请你见谅。”

朱芸紫道：“郭伯伯，即便只是撮土为香相对相拜，只要嫁的是笏哥，小女子自也无怨无悔。”

周天和听这两人的一番话，既是有些感动，却也暗暗好笑，心道他俩这样在人面前浓情蜜意山盟海誓实在是颇有些惺惺做作之态，全不如自己与琉璃香之情那样的自然质朴。

郭子兴捋须点头，又问道：“重八大师，你可愿意让这俩孩子早些完婚？”

朱重八笑道：“不瞒大帅说，仓促成婚颇有些对不住芸儿的亲生爹爹，但既然孩子们都想早点把好事办了，我也不拦着。”

郭子兴道：“那好，朱姑娘，你别跪着了，起来吧。”朱芸紫听命起身，郭天笏也想跟着站起来，郭子兴却喝道：“孽障，谁叫你起来了？臭小子，你发个誓。大婚前这十天，你坚决不再去纠缠朱姑娘。”郭天笏忙肃然说道：“我郭天笏对佛祖发誓，若大婚前我再去私下见朱芸紫朱姑娘，但叫我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郭子兴点头道：“就是这样，你滚吧。”郭天笏忙垂首起身向外退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又看了眼朱芸紫，朱芸紫也恰在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心中俱是一热，朱芸紫红云满面低下头去，郭天笏在心中暗道：十天一忽儿就过了，我耐得住！

当下朱家父女与周天和又到西账房待命。朱芸紫一进屋就忍不住掩嘴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朱重八奇道：“芸儿，你困了？没吃醒神丹？”

朱芸紫脸一红道：“昨晚郭大公子在，我……我忘了服药了……我现在吃一颗好了。”朱重八道：“那就不需吃了。你睡一会儿罢。你都是快要当妈的人了，丹药吃多了怕是对以后的孩儿不好。”

朱芸紫嗔道：“爹爹，又拿女儿开玩笑。你一个大男人，说话怎么像个婆子。”

朱重八哈哈大笑道：“以前皇觉寺周围的村子，一有妇女难产，便会把我请去在他们门外念经保母子平安。此等事的确婆婆妈妈，但为了混口饭吃也不得不做。芸儿，你可得养好身子，我可不想到时你也需我去念经。”

朱芸紫脸涨的通红，皱眉低声说道：“爹爹，这有外人呢……”

朱重八道：“哈哈，那我不说啦！你且去睡吧。”朱芸紫点点头，便坐在书桌旁伏案睡下。不多时便鼻息通匀，想是已经睡熟。

周天和忍不住偷眼望了下朱芸紫的睡容，但见她妙目紧闭，樱唇微启，长长的睫毛随着鼻息起落轻轻的颤动着，煞是惹人怜爱。周天和不敢多看，忙低声道：“大师，我还是去外面吧。”

朱重八道：“俺也出去。”

两人到了院中，朱重八叹了口气，说道：“如不是我六根清净，心下澄明，还真是不敢带着如此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儿东奔西走。她一来便与郭大公子定了亲也是好事，否则必会搅得大帅军中不得安宁。”

周天和支支吾吾的称是，暗道：原来你也知道你这位女儿颇有红颜祸水之相啊；然则历来的祸患，真的都要怪那些红颜么？我看未必吧。

朱重八略沉默了片刻，又道：“周兄弟，我瞧你内功虽强，但拳脚招式却不够精纯。你若不嫌弃的话，咱兄弟俩切磋切磋如何？”

周天和大喜，知道这位武功极高的丑僧人要点拨自己了，忙行礼道：“还请大师多指教。”

朱重八命周天和演练了一套金山派的金光拳法，而后点头道：“这是崂山派的路子，与我少林派的大部分功夫不是一路。然则少林派的外功也不全都是偏于稳重。少林有一门‘菩提万叶掌’，极为轻灵飘逸，与你已学的功夫路数不会冲撞，我便传了你吧。”

周天和忙行礼道：“大师传我高明掌法，真是大恩大德，在下真是无以回报。”

朱重八微微一笑道：“我这也是补偿与你，不必客气。”周天和奇道：“为何补偿于我？”

朱重八道：“实不相瞒，当日我第一眼看到周兄弟，就颇有了把芸儿许给你之意。可没成想，你已有妻室，她也看上了别人。唉，女儿嫁你不成，不传你几套武功我心下实在过意不去。”

周天和脸红了一半，瞠目结舌不如该如何回应。朱重八笑道：“周兄弟也别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当日也是一时兴起。芸儿这丫头性子阴晴不定，有时乖僻的紧，周兄弟也未必看得上她。好啦，这都是闲话，不必多说。菩提万叶掌共有三十六招，且看我一一使来。”

当下一人教一人学，到了午饭时分，周天和已然将半数掌法学会。朱重八拍了拍周天和的肩膀说道：“周兄弟，你的资质可不低，只要勤学苦练，成为一流高手指日可待。”他话声刚落，却见西账房门一开，朱芸紫走了出来，冷冷的说道：“爹爹，你却为何现在却不教我一招半式？”

朱重八道：“你师父所传的功夫高深莫测，且路数与我少林派南辕北辙，我若非要教你，只能是有害无益。你只要勤练本门武功，那来日想把我打的无还手之力也非不可能。”

朱芸紫点头道：“哦，女儿知道了。”便又关门进屋。

午饭之后，朱重八便又接着传授周天和菩提万叶掌，而到了掌灯时分，周天和已将三十六招练的纯属。

朱重八笑道：“这掌法已然入门了。但临敌应变，招数变化，还需些时日慢慢领悟。这掌法称为‘万叶’，却也不全然是夸张。诸般变化加在一起，万种可能没有，但数千还是不在话下。”

周天和道：“若将菩提万叶掌与我学过的其他轻灵拳法混在一起用，那想是更容易变化多端吧。”

朱重八大拇指一竖，说道：“周兄弟悟性了得。我传你这套与你本门功夫路数相近的掌法，正是因为如此！”

周天和大喜，不住的在心中揣测该如何把金山派的拳脚功夫插进菩提万叶掌中使用，越想领悟越深。之前他一想起用招数御敌就总觉得捉襟见肘，抓不到要领，现下堪称豁然开朗。

一夜又将将过去，天边再露鱼肚白。朱重八伸了个懒腰，对周天和道：“想来今天又是空担心一场。”此时几十名亲兵已然起床当值，涌入府衙来，把郭子兴居住的东花厅护的像铜墙铁壁一般。

原本孙德崖建议派个百人队每晚跟近侍一起护卫大帅居所，但郭子兴却不想让守城的军士劳累困顿，便坚持依然只要近侍值夜。现下天蒙蒙亮，亲兵队已经来了，朱重八与周天和实则也不需再守在东花厅之外了。

朱重八刚与带兵的百夫长寒暄交接过，却听见西边传来尖利的哨声。朱重八脸色一变，对周天和说道：“芸儿那边出了事情，我们去看看。”接着又对亲兵队的百夫长抱拳道：“将军，无论如何，切不可松了警戒。请去再召几个百人队护住行辕！”

但见西花厅外，朱芸紫仗剑正与两个黑衣人斗成一团。朱重八喝道：“好个奸猾的贼子，看东边守卫森严，便来滋扰西边的女眷，算什么好汉！”

黑衣人看朱芸紫来了帮手，也不答话，只对望一眼，便转身向府衙墙边奔去。朱家父女和周天和三人飞身追去。黑衣人轻功颇为了得，居然一时并未追上。

这一路直追到城墙之下。两个黑衣人三两下便腾上城墙，向外跳去。朱家父女自然不能弃之不追，便也纵起身法上了城墙。周天和功力虽强但身法不足，毛手毛脚跌跌撞撞的又跳又攀，终也到了城墙之上，却看到此时朱家父女和两个黑衣人已经奔出数十丈之外。周天和忙跟了上去，但无论如何努力，却也总是无法真的追上他们。

眼见朱家父女与黑衣人距离越来越近。黑衣人发觉逃跑已是不可能，便转头回身死命相拼。个子稍高的黑衣人突然手一扬，似是一把暗器撒出。朱重八袍袖一拂，欺身向前，一掌击向高个黑衣人前胸。黑衣人猝不及防，实实在在挨了一掌，直飞了出去，倒在地上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显是已经死了。

矮个子黑衣人手持长剑对朱芸紫杀招频发，但突然之间却像着了魔一般，手足变得呆滞起来，被朱芸紫在两条大腿了一边刺了一剑，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只是不停的惨呼。

此时周天和终于赶到了几人身前。但见朱芸紫一把拉下矮个子黑衣人脸上的蒙面，居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疼的牙关紧咬，冷汗直冒。

朱芸紫蹲下身来，轻轻的问道：“小兄弟，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少年看了眼朱芸紫的脸，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愣了片刻之后，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是……”但三个“是”字出口，他便使劲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嘴边现出笑容，再不发一言。

朱芸紫忙又柔声说道：“小兄弟，你且睁开眼，我不杀你。”但那少年却依然双目紧密，脸露笑容，沉默不语；但却见一层黑气从他脖颈之处逐渐上行。

朱芸紫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得罪了”便一剑扎了下去。那少年登时了账，气绝身亡。朱芸紫在把剑锋在少年的身上蹭了蹭，擦干了血迹，然后便开始搜起他的身来。

周天和看朱芸紫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居然面无表情的说杀就杀，心中大骇。她那“得罪了”三字既媚又寒，直听的周天和脊背一阵冷汗直冒。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还是个孩子，你杀他作甚。留个活口回去细细审问岂不是更好？”

朱芸紫幽幽的道：“周叔父，你是大善人，便以为我这狐媚子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殊不知这孩子已然服下了‘粲然往生丸’。这毒药一旦下肚，人便说不出话来，神智也已混乱，只能微笑。然则面上虽是笑容，身子却备受煎熬，一个时辰方能毙命，却宛如万千蛇蝎一齐噬咬一般。既然他已不可能开口，且又得受那一个时辰的零碎疼痛，我为何不帮他趁早脱离苦海？”

朱重八也合十低头念叨着：“阿弥陀佛，尘世疾苦，杀一人即是度一人。善哉。”

周天和语塞，支支吾吾的胡乱说这些什么。朱芸紫便也不理会他，将两个尸身都搜过了，除了一些散碎银子之外，便找到了两个黑黝黝的铁牌。但见形似骨牌的铁牌上刻着一朵莲花，莲花顶上有九道光芒；铜牌背面写着一个“明”字。

朱重八对着两句尸身念了几句佛经，对朱芸紫点了点头。当下父女俩手起剑落，砍下了两个黑衣人的首级。

朱芸紫把少年的头颅拎起，往周天和手里一塞，说道：“拿着。周叔父，给你了。”

周天和一惊，万分不解的说道：“给我干什么？”

朱芸紫冷冷淡淡的说道：“我是个女子，又是大帅的儿媳，没必要居功。你今日若空手而归，日后免不得会被认为本事不佳备受冷落。你就说此人是你所杀便罢，算是跟我爹爹一起立了功。”

周天和瞠目结舌，朱重八拍拍他肩膀微笑道：“周兄弟，我女儿想的周道。她的这个情你就领了罢。”

行辕大堂的桌上，两颗首级与两枚铁牌并列。

郭子兴捋须道：“莲花九芒，这是韩教主的徽记。这可就蹊跷了。”

孙德崖怒喝道：“刘福通挟持幼教主，多行不义，就想把全天下信弥勒尊佛的人都变成他的奴才。想得美！现在又不顾我们大敌当前，居然派人来行刺大帅，妈巴羔子的简直是狗崽子王八蛋直娘贼，看我以后不剥了他的皮嚼了他的肉！”

徐达道：“二帅不必急于下定论。世上没有刺客随身带着表明身份的物件的道理，这两面铜牌极为像是故意在栽赃韩教主与刘护法。重八大师，你为何没有给刺客留下活口？只拿回两面莲花铜牌，颇有混淆视听之感。”

朱重八道：“刺客其一向我和女儿发射喂毒暗器，而我平生最恨用暗器伤人者，便忍不住当场击杀了他。我女……呃，我那周兄弟，倒是抓了个活的，但这小子有备而来，舌头下面藏了‘粲然往生丸’，一看逃不掉，便嚼碎了丸药，立时毒发，便只能诡笑而说不出话来也听不见他人的言语，因而就算将他活着带回来，咱们也什么都问不出。各位若不信，请看桌上那枚少年的首级，是不是脸上还兀自带着笑容？”

众人的目光齐聚那少年血迹斑斑的头颅，果然见他笑容满面。

郭子兴沉吟片刻，说道：“先是有无名氏箭书示警，后又有刺客在身上带着教主的徽记，这着实蹊跷。这事可得好好查一查，想一想。”

孙德崖冷笑道：“阴谋诡计，假作真时真亦假。他知道我们一看这铁牌，便会觉得一定是有人栽赃，那不就正中下怀？我们思来想去，便可能连自己人都查一个遍，反而更不会怀疑他。因而我倒是觉得，一口咬定这是栽赃刘韩的人，哼哼，心里才有鬼。”

徐达霍的站了起来，凝眉说道：“二帅，卑职可没一口咬定。且咱们都是信弥勒的教众，教主若想杀我们，一道光明令下来谁敢不从？何必再派刺客？咱们在南边为他拖住鞑子精锐，他若灭了我们，那岂不是给自己引火上身？”

孙德崖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他们呢？你想想这刘护法，我们之前派人去结纳，他理过么？徐兄弟，我知道你最是尊崇弥勒，然而切不可为此就偏袒这所谓教主和护法。”

徐达刚想答话，却听朱芸紫说道：“恕小女子多嘴。这‘粲然往生丸’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我一个年轻姑娘家，见识甚浅，但我却知道，普天之下到底有谁可以制成这稀有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