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5

正文 • 空廊落叶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19日 下午6:59    总字数: 13896

芳媱就在周天和隔壁住下了。

那间禅房实在是乱七八糟,但芳媱却毫不在意,直把床上的杂物悉数推到地上,躺上去试了试,便道:“太好啦!”

对于她来说,这床的确是非常好。郭家数十人挤在那小小的府衙之中,芳媱不得不跟其他两个丫鬟同卧一张窄榻,真真是连翻个身都不行。现下能独占一张禅床,那自然是喜出望外,才懒得理会屋里有多纷乱不堪。

第二天一早,芳媱便开始忙活,将屋里无用的琐碎杂物全部扔到庙里的泥潭之中,然后又从井里打了四大桶水,拿两条扁担挑了回到禅房所在的院子。

周天和此时已然醒来,正在院中练习吐纳,却见芳媱挑着满满四桶水轻轻快快的走了进来。

周天和一惊,心道:难不成这芳媱姐姐身有武功?

但仔细看了看她的脚步与身形,周天和却明白,芳媱只是天生膂力超群,并非修炼过内功。当下他少年之心大起,便想道,若我再传她些内功法门,岂不是她就能肩负千斤了?

芳媱看周天和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一动不动,也觉得好奇,便凑过来问道:“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装这庙里的菩萨么?”

周天和收气起身,眨了眨眼睛道:“你想不想力气更大一些?”

芳媱忙不迭的说道:“当然想!我这干粗活的丫头,就生怕力气不够大。”

周天和一笑,道:“那你拜我为师吧,我保证你到时候可以一口气挑起八桶水。”

芳媱将信将疑,瞪大了眼睛问道:“公子,你是神仙么?”

周天和道:“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内功,它既可以让你身轻如燕,也可以让你力大无穷,你要不要学?”

芳媱毫不犹豫的跪下磕头,口中忙不迭的说道:“弟子张氏芳媱,拜见师父大人。”

周天和要收芳媱为徒也不仅仅是因为孩子气的玩乐。他出身于大富之家,自幼便有一群丫鬟服侍,原并不把这些下人太当回事。然则结识琉璃香之后,却深知身为奴仆的女孩子过的有多么艰辛,从此便想格外关照这些丫鬟。周天和无意真的把芳媱当下人使唤,但又不能把她退回去。现下收她为徒,实则是为她抬了身份,这样以后若她想嫁人,便也须算作金山派门下而不是个下人奴仆,总不至于被夫家轻视。

此外,若周天和与芳媱的名分定为师徒,便会更利于避嫌。而避嫌是为了什么,周天和却一时茫然无解。

芳媱可想不到这么多,在她心里,无论主人还是师父,反正都是一样要好好伺候的,无甚分别。

周天和看芳媱真的磕了头,不由得心下好笑,暗道:要是我师父知道他陡然有了个女徒孙,还不知该怎么想。

既然收了芳媱为徒,周天和便也不能惫懒,当下就命她将水桶放在朱家父女禅房门前之后,就去庙里的墓塔林中学艺。

宋元时期的佛寺,都有一片墓塔林,专门用来埋葬寺内各代高僧的骨灰。对于俗人来说,坟茔群集的场所颇为的不吉利,然则在和尚眼里,墓塔林却是大吉之地。

周天和将金山派入门的内功心法传给了芳媱,她便立即修炼起来。

别看芳媱说起话来傻里傻气,但却对练气之法颇有悟性,是以那些经脉运行之道周天和只说了一遍,她便听懂了,这倒让周天和一时无事可做,便腾身上了房顶在庙内四处游荡。

跳过了一间又一间大殿,周天和突然发现眼前有个素净的小小花园。但见一坛池水当中一座一人高的太湖石,而围着水池的是一圈洁白的卵石滩,而卵石再外便是一从竹林。周天和觉得此处清雅可爱,便想下去坐一会。但刚准备飞身跃下,却听到那锁住的园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传来。

周天和忙伏在屋顶,却见进园的正是朱芸紫和郭天笏郭大公子。周天和暗暗好笑,心道:这郭大公子看来真是对朱姑娘迷得失了魂,昨晚上刚见过,今天就又找来了。

人家未婚夫妇私会,周天和原该赶紧回避,但他玩闹之心又起,便想,要不我听听他们俩到底都在说些什么?

郭朱两人虽已有婚约,但毕竟刚刚认识一天,又有什么话可说?两人只并排坐在池边的石凳上,呆呆的望着那坛碧水。过了足足有一盏茶功夫,郭天笏才鼓足勇气开了口,问道:“江陵我还没去过,风景想来是很好的吧?”

朱芸紫淡淡的答道:“家父管教极严,我从未去游玩过江陵的山水,因此也不知道风景好不好。”

郭天笏拍了拍额头,笑道:“哎呀呀,你看我这糊涂蛋。芸妹你是官家的大小姐,自然是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怎么可能去游山玩水。”

朱芸紫道:“倒也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是我很小的时候,全家去江边踏青时遇到了一件大惨事。从那以后,家父就不再让我走远了。”她顿了顿,接着道:“郭大公子想必去过不少地方了吧?”

郭天笏双章一拍,喜笑颜开的说道:“不瞒芸妹说,我最大的嗜好就是畅游天下。想当年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带了一位老仆,从江浙,到山东,再一路往西,一直走到蒙古大漠才折返……”朱芸紫歪打正着,恰好把郭天笏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勾了出来,当下他便滔滔不绝的讲起一路的见闻。

朱芸紫面上全无表情,从不插嘴,只是有时轻轻的“嗯”一声表示一直在专心聆听。郭天笏讲的兴起,便牵住了朱芸紫的纤纤玉手。朱芸紫略一皱眉,脸上红云涌上,却没挣脱,任由郭天笏握着手。

周天和一看两人举止变得亲密,暗暗叹了口气赶紧溜掉了,心道:再偷看下去可就非正人君子所为了。

郭天笏比比划划,绘声绘色,当下说道:“那一日,我正好经过陕西渭南……”朱芸紫一听渭南这个地名,身子便轻轻动了一动,开口问道:“渭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郭天笏道:“这渭南城本身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当地人倒是颇擅长烹饪,但他们做的菜啊,味道又过于浓重了,咱们这些南边的人多半吃不习惯。不过渭南这城虽甚是平常,但却因为位于华山脚下,习武之人众多。”

朱芸紫“哦”了一声之后,问道:“为何因在华山脚下就习武的人多?”

郭天笏道:“芸妹,你的武功已经颇为了得,难道之前却没人跟你提过‘元贞之难’?”

朱芸紫摇头道:“义父提到过一次,但却并未细说。而我的亲生爹爹和我的师父却从未提过‘元贞之难’。”

郭天笏道:“那也实属正常,你是官家小姐,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而不是要去打打杀杀,因而大家都不想多跟你说江湖上的事情。”

朱芸紫道:“大概是吧。”

郭天笏道:“这元贞之难啊,说的是几十年前元贞年间的武林惨事。当时的鞑子朝廷用了毒计对付天下所有的武林大门派,结果这些门派灭的灭散的散,中原武林从此一蹶不振。而那华山上原本有个华山派,当年也算是名声响当当。元贞之难发生时,华山派泰半门人战死,剩下的四散避去。华山派门人多出自渭南、华州两地,因此元贞之难的若干年之后,远走避难的华山派门人因思乡心切,便又悄悄回到渭南。他们只要不再结门派,官府也便并不理会他们。这些华山派门人虽后半辈子多以做小生意为生,不再以武林人士自居,但总归还是忍不住把武功传给了亲朋好友。而这些亲朋好友又把武功再传给了更多的旁人,因而当年我到渭南的时候,听说城里的百姓倒有近半是学过功夫的。”

朱芸紫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好多年前来我家求工的几个渭南乡农都身手了得。”

郭天笏笑道:“从渭南大老远的跑去湖广谋生,必是在老家打架斗殴惹了事端的。我那一日啊,正在个酒楼上吃饭,却突然听得大街上呼喝声震天,乱成一团。我出去一看,原来是二十几人正在群殴。我一问看热闹的人,才知道这是渭南的两个帮会在火并。但见这些人虽都是市井泼皮的模样,但一招一式却都颇为扎实。他们打了一阵子,不分高低,便暂时罢手说起理来。原来是有家人从外地流落至渭南,丈夫得急病死了,留下的寡妇孤苦无依,便带着三岁的女儿一起卖身葬夫。这寡妇和女儿都样貌生得不错,那两个帮派的帮主都想要买回去。两人互不相让,最后越说越僵,便动起手来。我偷眼看了那对母女一下,见她们长得柔柔弱弱娇娇怯怯,而那两个帮主都凶狠强蛮,无论跟了谁想来这母女日子都不好过。我当时年纪小,头脑一热便想当回英雄,于是跳进场子里,说道:‘两位帮主大哥,小弟给您两位一人三百两银子,请两位放过这对母女吧。小弟再给她们些银两,让她们在附近村里安个家。两位都是好汉,为了争抢一对孤儿寡母伤了和气不值当的。’我本以为这是个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的办法,毕竟那母女卖身要的价也只有一百两,可没想到两个帮主却觉得我在羞辱他们,当下全都朝我招呼起来。我一看他们的身手,确实都是正宗的华山派功夫……”郭天笏此时站起身来,拉开个架势,接着道:“大胡子帮主如此如此的攻过来……”他手上出了一招,续道:“我便如此如此的打回去……”便又是一招。

当下他闪展腾挪,拳打脚踢,将当日力战两个帮主的场景演示了一遍。他一边打还一边学着那帮主的陕西乡音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看上去十分的夸张滑稽,直逗得朱芸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心中一暖,暗道:郭大公子虽然做事唐突了些,但却也是个有趣的好人。

郭天笏堪堪演了数百招,这才收身定气,又说道:“我们三个打了好半天,横是没分出个胜负。两个帮主看我小小年纪居然可以以一敌二,便起了爱才之心,跳出圈子一起拱手道:‘都是武林中人,没必要伤了和气。今日此事已了,这对母女小兄弟领走便是。’我当然还是把一人三百两银子硬塞给了他们,他们眉开眼笑的拿着银子走了,还没头没脑的夸了我一顿,什么‘赛孟尝’之类的名头送了我一大串。后来我便带着那对母女继续上路,在一百里以外的村子帮她们买了块薄地安置了下来,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朱芸紫轻笑道:“郭大公子身手好是了得,小妹孤陋寡闻,却不知道你是什么门派的?”

郭天笏第一次见这一向冷冷淡淡的朱芸紫面带笑容的跟自己说话,不由得浑身骨头轻了一半,忙道:“芸妹,叫我笏哥就好。”

朱芸紫脸一红,低声道:“嗯。笏哥。”

郭天笏骨头又轻了几分,笑道:“芸妹,我是灵岩派的。灵岩派是全真派的分支,修习的也是玄门正宗功夫。其实当年我跟那两位帮主打架时,功力尚浅,靠着招数上的灵巧暂时没有落败,要是再多打一阵子,只怕肯定要被揍得鼻青脸肿。芸妹,你又是什么门派的?想来你现在的功夫也自在我之上,以后我若不听你的话,一样也得被揍得鼻青脸肿。”

朱芸紫轻声道:“我的师父没说过她是什么门派,她也不让我对别人说她的名字。郭大……呃,笏哥,我不喜欢打架,不会把任何人打的鼻青脸肿的。”

朱芸紫的语声虽依旧满是寒意,但同时却也婉转柔和,再加上她那满面的无边娇媚,直把郭天笏看得痴了。他呆立着,口里只喃喃的说道:“芸妹……芸妹……你……你打我,我也高兴……”

朱芸紫微微一笑,道:“笏哥,你累了罢?还是坐会儿好了。”

郭天笏心里如灌了蜜一般,忙在朱芸紫身旁坐下。朱芸紫看郭天笏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轻轻的替他擦了擦。一股淡香入鼻,郭天笏简直难以相信这绝色佳人居然会主动对自己做出如此关照的举动,当下一腔魂魄便如直升至九霄之上。他忍不住伸出右臂,想要把身旁这个温软幽香的身体揽入自己怀中。然而他的手却一下子抓了个空,眼前一花,朱芸紫已经站在了三尺之外,肃然看着他。

郭天笏一凛,心下愧疚,忙站起行礼道:“芸妹,对不住……你……你实在太美了。”

朱芸紫道:“笏哥,你我迟早都是夫妻,亲密何必急于一时。你是大帅的儿子,可千万不要做出让大帅脸上蒙羞的事情。”

郭天笏满面羞愧,忙不迭的说道:“以后我这手要是再不老实,我砍了它!”

朱芸紫道:“只剩一只手,以后给我画眉毛怕是不太方便。”

郭天笏一愣,旋即明白朱芸紫这是引用的“张敞画眉”的典故,显是已以妻子自居,当下便又一阵飘飘然,但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嗫嚅着说道:“芸妹……我,我以后想天天见你,好不好?虽然我知道未婚夫妇私下相会不合礼法,但我真的一天见不到你就失魂落魄。”

朱芸紫嫣然笑道:“只要笏哥你不厌烦,那便天天见好啦!”

竹林旁,碧池边,朱芸紫和郭天笏情意绵绵,而那边厢的墓塔林里,周天和却在跟芳媱大吵特吵。

原来芳媱专心练了好一阵子内功,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的公子师父不知去向,当下心头着恼,对空骂道:“有这么当师父的么?徒儿专心用功,你这师父却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快给我出来!”

喊了一阵子,周天和仍未现身,芳媱怒火中烧,骂的越发起劲。好在她虽是仆役身份,但因从小生长在富庶的张家,却也并不懂得那些市井的脏话,骂来骂去也不过就是管自己师父叫“臭小子、小混蛋”而已。

骂了足足有半炷香功夫,她嘴都酸了,这才住口,气鼓鼓的坐在个墓塔前的供桌上,拿了根树枝不停的在地上写着“臭师父”三个字。

此时周天和正好飘然而至,一看地上的字,不由得笑了起来。

芳媱看到公子师父终于来了,噘嘴皱眉,扭过头去一声不吭。

周天和道:“我要你练习真气聚散一十八次,你偷懒了吧。”

芳媱怒气冲冲的道:“偷大头鬼的懒。我都来来回回做了二十八次了,可你却不见了。”

周天和一惊,心道这位姐姐天资可真是够高的,这短短的功夫能做完二十八次真气聚散,实在世所罕见。

芳媱看周天和沉吟不语,便道:“哈?怎么着,觉得我笨是吧。我是不是该做三十八次?”

周天和忙道:“不不不,二十八次已经十分不错了。何止十分,是十二分的不错!”

芳媱听到师父夸奖,心下一喜,怒气去了大半,但却依然不想收手,继续凶巴巴的说道:“喂,你飞来飞去的,看上去煞是好看,我要学这个!”

周天和正色道:“若想以后武功上有大成就,须得循序渐进。你先要打好运用内力的底子才能学习轻功。否则啊,你这辈子只能跑得快跳得高,要想打架可很难赢了。”

芳媱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下人,我长得丑,你不想教就明说,没必要拿什么大道理堵我的嘴。”

周天和哭笑不得,说道:“我可没把你当下人,且你也一点都不丑。你天资甚佳,若胡乱练功,那就浪费了你的资质。”

芳媱瞪起眼睛,好奇的问道:“我一个姑娘家,要天天服侍你,你却不把我当下人,那我算是什么?你老婆?”

周天和皱眉道:“你别缠夹不清!你是我徒弟,徒弟侍奉师父天经地义。我已有妻室,你别胡说八道。”

芳媱不依不饶,问道:“妻室?我家少奶奶在哪呢?”

芳媱这句随口而出的话却一下触到了周天和心中的痛处。他愣了半晌,黯然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芳媱奇道:“你自己的老婆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你们还是夫妻么?你骗我的吧。”

周天和一时语塞,随即勃然大怒,随手一拍,只听喀啦啦一声响,他身边一座墓塔的顶子被击的粉碎。

芳媱依然毫不示弱,反而把脖子一伸,说道:“行,我这当下人的说错话啦。你是主子,你武功厉害,你打死我便罢!”

周天和当然不能真打死芳媱,但心中却怒火难平,于是搜肠刮肚,想出了一句骂人的话,喝道:“你这臭丫头!忤逆主子,不敬尊师,就是个混账至极的小贱人!”

芳媱还嘴道:“咱这当下人的,本来就是贱命一条,你说我是贱人,我就贱了,那便又如何?你说我臭,我就一个月不洗脚不洗澡不漱口,臭给你看!”

周天和道:“是你先说我是臭师父的。我哪点臭了?”

芳媱道:“男人就没不臭的,你格外的臭,天天洗都臭!”

当下两人语见机锋,来来回回,吵成一团,全在辩论谁更加的臭。

芳媱虽平时说话傻乎乎不着边际,但吵起架来却妙语连珠口齿伶俐,搞得周天和全无招架之力,最后只得喝道:“够了!是我臭行了吧!他奶奶的,我再臭我也是你的主人和师父!”

周天和一句粗活出口,芳媱却笑了起来,说道:“公子师父,你这下可算是把一口闷气撒出来了罢?我刚才看你闷闷不乐,便想到,男人须得骂点脏话才能顺气。可没想到你跟我来来回回吵了几百句,到了现在才……哈哈……”

周天和一怔,心道:我真的是这样么?

芳媱得意洋洋的说道:“哼哼,你之前必是以为我就是个只会胡说八道的傻丫头,但其实我跟你说呀,郭家上上下下,不管谁烦恼气闷,只要我芳媱出手,必定人到病除,让大伙儿都高高兴兴。你是不是觉得,大张夫人把我给了你那是给你添麻烦?嘿,你且不知道,郭家算是送了你一份大大大大的大礼呢。”

周天和本想回嘴辩驳,但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刚才跟芳媱胡吵了一场,居然心里的烦闷郁积消除了大半。当下周天和心里又感激又羞愧,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芳媱看周天和沉吟不语,脸上阴晴不定,便开口问道:“公子师父,你是不是因为寻不见少奶奶才这么闷闷不乐?”

周天和本想说,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此事,但却又怕芳媱问个不停东拉西扯,便只好缓缓点了点头。

芳媱道:“那你怎么不叫大帅帮你找?大帅本事大得很,少奶奶总不能钻进石头缝里去。只要她还在这世上,大帅肯定找得到。”芳媱生在张家长在张家,后来又随着小姐嫁进郭家,这辈子实在是对世事一无所知。在她眼里,郭子兴以前家资无数,现在统兵万千,那就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仙。当然,现在她心目中又多了位神仙,那就是自己的这位公子师父。

周天和却心知肚明,郭大帅本事再大,眼下军情紧急,也不可能分心来帮一个近侍找寻老婆。他苦笑了一下,对芳媱说道:“多谢姐姐提醒,日后我试着跟大帅提一句吧。”

芳媱嘿嘿一笑,说道:“我猜啊,咱们周家的少奶奶肯定是个端庄大方的美人儿,绝不是郭大少爷迷上的那个狐媚子龙女的模样。”

“狐媚子龙女?”周天和一愣,旋即明白芳媱指的是那位千娇百媚却也冷若冰霜的朱姑娘。他忙喝道:“别胡说,朱姑娘是正经人,可不是什么狐媚子。你那位少奶奶跟她长得颇有几分相像,你若诋毁她,便等同于污蔑你自家的少奶奶兼师母!”

芳媱眼珠子一转,笑道:“哦,公子师父,我明白啦……”

周天和眉头一皱,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芳媱道:“不告诉你!公子师父快教我下一层的口诀,我学的越快,越能早点帮公子你去寻少奶奶。”

周天和静心一想,的确该传授芳媱金山派第二层的运气心法了,于是便板着脸道:“我传功的时候你可休要聒噪,否则我不教了!”

芳媱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嘛。不就是闭嘴么?我会。”

次日清晨,芳媱还是很早就起床开始打扫挑水。经过一整天的练气,她担着四桶水的时候已经可以比之前空手走的更快了。

午夜突降大雨,听着语声,周天和睡得极沉,便醒的晚了些,并未一早就在院中吐纳。他在门缝中看到芳媱气力颇有进境,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心中喜悦。此时但见朱芸紫也步出屋门,手中捧着几个纸卷,四处张望。

芳媱看到了朱芸紫,忙行礼万福,因朱芸紫毕竟是她老主家的大少奶奶。朱芸紫笑了笑,问了芳媱几句,芳媱挥手指了指那树立在院子当中的几根木杆。朱芸紫看了看木杆,点了点头,又跟芳媱说了些什么。芳媱使劲点着头,窜回了自己的禅房。

不多时,芳媱手拿几根长绳出了房门。朱芸紫接过长绳,身子婀娜一抖,绳子便套在了那些长杆两端。朱芸紫将纸卷抖开,挂在了那几条长绳之上。

周天和虽并未学过绘画,但因周家旗下有大都最大的书画坊“尚一轩”,他从小便也跟各路名家的书画混了个脸熟。

朱芸紫晾晒的这几幅画,皆是毫无设色的水墨山水,笔力精纯,立意悠远。其风骨之高洁,举世也没几个人堪匹敌。

周天和虽不擅丹青,却极爱惜名画,当下眼见若干珍品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被晾晒在日光之下,再也忍不住,便推门而出,说道:“梅花道人的真迹总不能被如此怠慢。”

梅花道人即吴镇,乃是所谓‘元四家’里格调最高的一位。

朱芸紫却淡然道:“梅花道人?你说的是吴伯伯?这些不是他的字画,只是小女子我的拙作,昨日屋里进了雨打湿了画,我拿出来晒干。吴伯伯的确算是小女子的书画师父之一,但我始终还是不能及他老人家万一。”

周天和大惊。他深知绘画之道并不比练武容易,朱芸紫小小年纪居然已经画功到了如此地步,那天分简直是高的骇人。她说不能及吴镇万一实在是自谦的过分了,实则已经几乎与吴镇不相上下,只是她画中肃杀寂寥之气太重,不如吴镇笔意潇洒。

周天和不好意思跟朱芸紫多说话,便只说了句:“朱姑娘才华横溢,真是让在下开了眼界了。”然后便退回房中,不住的感叹,为何自己遇到的女孩子,个个都有出众的天分,而他自己却只是一片的愚钝。

这一日芳媱居然一口气将金山派运气心法练到了第五层,然而从第六层开始,便就不是入门的难度,芳媱悟性再高,却也无法一口吃个胖子,这第六层练了好半天也丝毫没有进展。芳媱性急,便又开始数落起周天和来,说他偏心不好好教,若是少奶奶学的话,肯定他教的就尽心得多,一天就能练完十三层。

周天和懒得跟她拌嘴,便信步走出喇嘛庙,想要去街面上逛逛。

刚出庙门,便迎面碰上了兴冲冲而来的徐达。周天和甚是高兴,走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徐达笑道:“三弟,咱们大哥这两天当值守卫大帅,实在没空来给你接风。我这个虚名千夫长倒是闲得很,所以来找你耍子啦。”

周天和道:“鞑子兵想是依旧不敢来攻吧?”

徐达道:“可不是么,甚至又往后退了三十里,我瞧着那彻里不花就只管拦在咱们和芝麻李之间,叫我们两家谁也帮不成谁。徐州战况越来越不妙,想来一旦脱脱攻下徐州,必将全军南下直取濠州。咳,不过,趁仗还没打,咱们先玩个尽兴再说。三弟,我带你去个地方,吃好吃的!”

周天和本以为徐达要带他去城里的什么酒楼,但没想到徐达却去附近的驻军房牵了两匹马来,说道:“那个地界可是不近,咱们现在出发,还能在天黑前赶到。”

当下两人出城一路向南奔去。

濠州南部多山,风景虽不算秀美,但也颇有野趣。周天和暗暗好奇,这山里能有什么好吃的?

此时出城已有一个时辰,离濠州已有几十里开外,路边满是荒野,连个村子都没有。

突然之间,冷不防徐达的马打了个趔趄,直把他从背上摔了下去。这一下似乎摔得甚是不轻,徐达居然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周天和忙勒住马跳下马背,奔到徐达身前,将他扶起,问道:“二哥,可还好?”

徐达使劲咳了几声,这才缓过口气,说道:“不妨事,刚才撞到了前胸,一时气闷。咱们接着走罢!”

此时但见一道白影闪过,徐达与周天和面前陡然多了人。

周天和一惊,抬头定睛一看,顿时觉得眼前便如有着奇异的光采一般,直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个白衣少女,十五六岁年纪,虽稚气未脱,但已明艳不可方物。她比琉璃香略高一些,也稍更丰腴,皮肤比琉璃香更要的白皙,几乎像是透明的一般。她全然未施粉黛,却已然比时时妆容精致的朱芸紫的美貌似更胜了一两分,且她脸上全然没有一丝媚态,反倒隐隐有着一股端庄富贵的凛然气质,宛若是个帝王家的公主一般。

周天和此生都没见过此等姿容的女子,不由得呆了。徐达也惊异万分,喃喃的自言自语道:“白衣观音下凡了?”

白衣少女开口道:“钟离人徐达,你可还记得苏家二姑娘。”这少女的嗓音与她的样貌更是完美相称,说是天籁之声也毫不为过。这嗓音温柔平和,听了让人说不出的浑身舒畅。相比而言,琉璃香的嗓音虽更加清脆,却不免显得有些尖刺;而朱芸紫的嗓音虽更加

细柔婉转,但那一片寒意总归是让人颇有些生畏。

徐达失了魂一般,眼神飘忽的答道:“记得……可你不是苏家二姑娘。你比她美太多了……”

白衣少女没有搭理他,接着说道:“你始乱终弃,心里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么?”

徐达低下头去,沉吟了片刻道:“并非我始乱终弃,是她为了我的抗元大业,情愿与我分别,让我投军。我们定了三年之约。分别三年之后,只要我还有条命在,无论大业成败,我都要去迎娶她。”

白衣少女冷笑道:“无需等三年了,现在你就去阴曹地府娶她吧。”

徐达宛如被电雷劈中,大张着嘴,好半天之后才垂泪问道:“她……她……她去世了?”

白衣少女道:“你走之后半年,怀胎六个月的苏二姑娘实在瞒不过家人,受了父亲的一顿狠狠责骂。她委屈伤心,便自缢而死,一尸两命。现在你去地府与她相会,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原谅你呢。”

徐达大惊失色,说道:“这……这……我对她持之以礼,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她怎么会……怎么会?决然不可能啊。”

白衣少女道:“你自然不想认账。但我们查来查去,除了你,苏二姑娘再未与任何其他男子交好,因而,不是你还是谁?”

周天和此时看着少女的一袭白衣,心念一动,问道:“姑娘可是红拂门的?”

白衣少女秀眉一挑,说道:“你知道就好。此事与你无关,你休要插手。”

周天和道:“徐大哥是我结义兄弟,我岂能坐视不管?在下是金山派的门人,与贵门也有些交情,还请姑娘看在金山派的面子上,再仔细查查此事,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徐达却摇摇头道:“不必查了。不管那孩儿是谁的,总归我对她不住。要杀我给她娘俩偿命,那就动手吧。只是鞑子大军指日便要攻来,缺了我这个左前锋,怕是濠州不保,百姓遭殃。”

白衣少女冷笑道:“不就是个左前锋么?我们红拂门下会带兵打仗的人可不少,杀了你,我们派个人来替你带兵即可。”

徐达惨然道:“既然如此,请姑娘动手吧。三弟,你不必管我,若大帅过问起来,你就说我被仇家杀了便了。”徐达说罢向前跨了一步,将右拳置于左胸,面带微笑,念念有词的道:“弥勒尊佛,大成明光,弟子徐达,归于座下。”

白衣少女娇叱一声,长剑出鞘,分心便刺。周天和电光火石之间决意不能袖手旁观,于是跃出,伸出三根手指在白衣少女右腕下一抬,说道:“姑娘,且慢,且慢!”

经过数天的专心修炼,周天和的内力又强了不少,但他的临敌经验终是依然不足。他自以为只用了三根手指,能把少女的剑拨偏便了,实则却直把她的一条右臂推的直直竖了起来。

白衣少女哎哟一声惨呼,长剑撒手落地,身子摇摇欲坠,右臂软踏踏垂了下来。她伸出左手捂住了右肩,痛的眼里落下泪来。周天和大惊,暗道:就算我这三指一托力气不小,却也不至于这就伤了你啊。

当下周天和忙歉然道:“对……对不起……在下武功低微,出手不知轻重……”少女怒目瞪着他,一张脸毫无血色,额头满是冷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滚滚而下。此时又是一道白影闪过,一个青年男子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握起白衣少女的左手,并扶住了她的身子,朗声道:“周公子,我师妹身上旧伤刚刚痊愈,被你这么来一下,怕是肩骨又裂了!你对我们红拂门倒真是‘客气’啊,不枉了我们与金山派交好数十年。”白衣少女感到自己不得不靠在这男子身上,脸上满是红云,本想挣脱,但苦于肩膀疼痛入骨,动弹不得,便只得含羞由他去了。

周天和听这声音耳熟,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仙人般风采的廖存义。他忙打躬道:“廖兄,实在是万分抱歉,在下才疏学浅,真是不知道下手轻重几何……”

廖存义冷笑道:“这徐达也是运气好,今日居然跟你一起出了城。也罢,总归是今日他命不该绝。小师妹,这道红拂令也无甚重要,无非是杀个负心薄情之徒而已,多留他几天性命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的身子要紧,先养好伤再来杀他。”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廖存义对她温言道:“小师妹,你行动不便,我便得罪了。”说罢将白衣少女横抱在怀中,又对周徐二人道:“周公子,徐将军,后会有期。”

廖存义抱住白衣少女腾空而去,周天和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片自惭形秽,又是痴了。他心中暗道:这姑娘倒真是跟廖兄登对,想来这世上也没有比廖兄更配得上这姑娘的男子,也没有比这姑娘更配得上廖兄的女子;若说郭大少爷和朱姑娘是一对璧人的话,那廖兄与他的这位小师妹就真真的是神仙眷侣了。琉璃香的人品样貌该是跟这两位姑娘不相上下吧,那我配得上她么?怕是配不上吧。

周天和接着又暗道:我是命里跟美貌女子过不去么?当日我一招就得罪了那紫微宫的夏姑娘,今天我又是只一招便又得罪了廖兄的小师妹,看来以后真的得躲着朱姑娘,否则迟早也要得罪她。

徐达自然猜不到周天和心中所想,看他面色黯然,只以为他还在对伤了交好门派的弟子而歉然,便安慰道:“下次他们再来找我,我自己割下头给他们便是,三弟不必左右为难。只是愿弥勒保佑,请他们在濠州的危局解了之后再来杀我。”

周天和怔怔的敷衍了几句,两人便又接着上马前行。徐达浑不把刚才所遇的生死之变放在心上,依然有说有笑。

又在山中行了一个时辰,眼前便出现了若干间树枝茅草所搭就的窝棚,徐达笑道:“到啦!”

原来此地是个老年猎户的居所,而这位猎户不但山中任何珍禽异兽都手到擒来,其烧烤兽肉的手艺也非同一般。

老猎户看见了徐达,笑道:“徐将军有些时日没来啦!可想煞小老儿。今儿正巧打了只极为肥美的大獐子,正好给两位下酒。”徐达搂住了老猎户的肩膀,极是亲热,说道:“何老丈,獐子哪里吃不到?今日的猴儿酒可管够?”老猎户赔笑道:“徐将军,你一来就非得让小老儿肉疼。也罢,正好我已存了三大坛子猴儿酒,你二位就尽情的喝罢!”徐达道:“又不会亏待了老丈,我待会儿写张条子,你且去濠州城里找张三五领二百两银子便是。”老猎户喜笑颜开,忙道:“两位爷且稍候,我这就把酒食端来!”

山中的新鲜獐子肉鲜甜紧致,而那猴儿酒内蕴百果之香,也甚是奇异美味。

然则吃吃喝喝之后,徐达却面上忧色却愈来愈重,最后直至将树根雕成的酒杯一推,再也不饮。

周天和忙问道:“二哥是担忧军情?”

徐达道:“战况固然紧急,但若咱们上下一心,也倒暂时不足为惧。但三弟你想啊,咱们一个小小的濠州城,却有着五位平起平坐的元帅,这五人之中但凡有一个有二心,咱们必将一败涂地。”

周天和在郭子兴军中资历极浅,不便多言,便只能沉默不语。

徐达接着说道:“孙二帅跟郭大帅那是过命的交情,虽平日里促狭凶狠了些,但确是可信任之人。但其余那三位元帅,不瞒兄弟说,我可实在放心不下。”

周天和心念一动,问道:“二哥可是想跟我说,尽力保护大帅和二帅,其余的人,无需多么在意?”

徐达笑道:“三弟,你还是保护你自己的好。起兵抗元本就是逼不得已把脑袋拴在裤带上的营生,咱们兄弟都没想过还能活到现在。历朝历代,纯凭着草莽平民起义就能扳倒朝廷的先例横是全然没有。”

周天和道:“推倒暴秦的不就是出身平民的陈胜吴广?”

徐达摇头道:“若非列国的后裔倾力相助,就凭那两个泥腿子焉能撼动秦朝的江山?三弟啊,听二哥一句话,若来日濠州城破,你自行保命逃去即可,没必要陪着我们送了性命。”

周天和道:“师门有令,我需保郭大帅全家平安。若做不到,我必也不能苟活。”

徐达苦笑道:“大帅家里人口众多,凭三弟你一人,想保他全家,实属极为的不易,且像咱们大哥那般的近侍,大帅给与的职责实则是保护二帅。你可知为何?”

周天和不解,说道:“小弟不知。”

徐达仰头喝下一杯猴儿酒,砸吧砸吧嘴,说道:“大帅光明磊落心胸坦荡,他深知要论统兵治国之才,孙二帅远远在他之上。因大帅仗义疏财,年岁又长,大伙才奉他为首领。他早就想把主帅之位让给孙二帅,但二帅决然不受。因而大帅打定主意,一旦情况危急,他舍了全家几十口的性命不要,也需保得孙二帅全身而退,来日卷土重来再举反元义旗。就算咱们濠州能一直顶住,不被鞑子攻破,大帅身上有痼疾,也未必有多少年可活。他老人家若西去,主帅之位不会传给任何一个儿子,而是要让二帅接任。”

周天和闻听此话,莫名其妙有了些许幸灾乐祸之意,但嘴上却说道:“大帅的三个儿子都是一表人才,未必便比二帅差吧?”

徐达道:“大公子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但行事莽撞,若性子起来,便做事不顾后果;二公子忠厚老实,人品极为端正,颇有乃父之风,但却不善智计,极易被小人坑害;而三公子呢,却又聪明有余稳重不足,殊非主帅之才。大帅的义女马大姐实是身有帝王之才,但可惜是个女子,也不是大帅亲生,咱们这帮大老粗也没法服她。唉,总而言之,若大帅不在了,接位的必是二帅。但我想啊,郭大公子或郭三公子必会不服,到时怕是又有一场内乱。”

周天和此时脑子一片纷乱,然则却明白了当初吴文远老掌门为何不想让门下弟子前来投军。周天和自幼生长于大富之家,官员见的多了,自家的等级规矩也自森严,因而对这内斗上位的法门丝毫不陌生。但金山派的其他弟子却自小就在荒岛上长大,自然是毫无能力应对这纷杂的世事。

周天和略思忖了一下,故作轻松的问道:“二哥,依你所想,鞑子还有几日将会发起总攻?怕是不会即刻便来吧?”

徐达道:“多则两三个月,少则十来天,一切全看徐州的芝麻李如何应对那鞑子丞相脱脱。这脱脱老儿甚是奸猾,强攻奸计并施,意图只在瓦解咱们各地的红军。三弟,你二哥我醉了,斗胆说句心里话。李郭韩徐,四路声势最为浩大的红巾军,虽都名义上敬弥勒尊佛,戡暗救世,但却并不是一条心。咱们的郭大帅自是高风亮节,从未想过君临天下,只为奉弥勒法旨救民济世。但其余三路嘛,纵是韩家累代世袭白莲光明教主,却也心机不纯,只想自己当皇帝,而那徐寿辉早已自称宋帝。咱们的朱大哥去徐皇帝那里借兵,徐皇帝只许了个虚头,全然指靠不得。唉,兄弟啊,其实今日我要被那白衣观音杀了却也省的日后亲眼看见咱们的大军一败涂地。”

周天和看徐达消沉黯然,忙安慰了几句,但却也始终不得要领。两人便默然喝起闷酒来,直至双双醉倒。

徐周二人直睡到第二日午时才醒,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疼。徐达笑骂道:“这猴儿酒的后劲儿可真大。何老丈,亏了我知道你的人品,否则必会认定你给酒里下了蒙汗药。”那老猎户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分辩道:“徐将军,小老儿怎敢给你老人家下药?我昨日劝过两位将军,说这酒虽香甜却不易喝的太多,但两位全未理会过小老儿。”

徐达忙去扶起老猎户,微笑着说道:“何老丈,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脾性,就喜欢胡乱说些玩笑话。这次我算是知道厉害了,猴儿酒可万万不能牛饮。”

老猎户道:“正是。因而我从来不敢把这猴儿酒拿去城里孝敬各位大帅。一不小心喝醉了,延误军情,还不都得怪罪到小老儿身上?”

徐达道:“你倒也想的周道……”当下心念一动,便接着问道:“何老丈捕捉走兽,可是靠陷阱?”

老猎户道:“正是。小老儿年轻的时候能不眠不休追踪一头獐子整整三天,直把它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我上去一刀了账。但现在我年老力衰,若想捉住獐子黑熊之类的大家伙,必须得靠陷阱了。不是小老儿吹嘘,我布下的陷阱,地面上决然看不出一点痕迹来。”

徐达双掌一击,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何老丈,你立功的机会来啦!你若立了这个大功,你的猴儿酒便是将五位大帅统统醉倒都不妨事咯。”

老猎户迷惘不解,问道:“我如何立功?”

徐达道:“陷阱既然能抓獐子,便也能抓马啊。鞑子兵就是马队厉害,咱们挖上几百个陷阱,虽不能全歼鞑子兵,但也能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军心不稳,而这个时候咱们再冲将上去杀他的措手不及。”

老猎户笑道:“这法子好。只是要颇费些功夫。”徐达道:“因此何老丈就收拾收拾,跟着我回濠州吧。咱们现在就开始动手!”

徐达将老猎户安置在一所兵站之内,打算来日将他引荐给大帅。安顿好老猎户,徐达便陪着周天和回了喇嘛庙。周天和邀徐达去他禅房略坐一坐,徐达欣然同意。

哪知刚进了禅房的院子,就听到芳媱似乎又在大声骂人。周天和眉头一皱,心想她必是又在数落我教的不够尽心。哪知仔细一听,却发现芳媱是在骂别人。